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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案有疑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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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案有疑雲

肅安王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來的,他卸了鎧甲,身穿一襲素色長袍,坐在床邊,低頭看著平樂。

平樂見他眼下烏青,看起來頗為疲倦,她伏在他的肩上痛哭,不停說著,“對不起。”

肅安王拍了拍平樂的背,安慰道,“不怨你。”

平樂仍是道歉,她哭了好一陣,方才漸漸止住,擡眼看他,“救我,是父皇的意思嗎?”

“父皇還不知道,過兩天我會寫信給他,估計很快就能送到他手上。”

平樂默了默,又問,“母妃一切都好嗎?”

肅安王笑笑,“當日便說了,淑妃娘娘一切安好,只是時常惦念你。”

平樂搖頭,“當日的話,我怎知真假,非要親自再問一遍才能安心。”

肅安王笑著點頭,“還有什麽想問的嗎?”

“悠悠,她——”平樂看見肅安王神色一變,默默嘆了口氣,“當日,我試圖尋過她,可得到的卻是她的死訊,加上當時自顧不暇,也只能丟開手。後來在席間看見她跟在你身邊,我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也不知道她這些年過得怎麽樣?”

肅安王沈默許久,緩緩道,“除了關於你的事兒,悠悠什麽都不肯說,不過我讓陸奔去查了,得到的消息是,當年悠悠和其他從大魏過來的侍女一同做了軍妓,好幾個都不堪折磨死了,悠悠當時不知道用了什麽法子,留了別人的屍首,給一個西域將軍做了舞女,後來,那個將軍戰死了,悠悠又進了可汗的王帳當舞女,直到那日見到我。當舞女的那幾年,悠悠一直在想辦法救你,她用自己攢下的錢財買通了西域客商去大魏傳話。如果不是那名客商,父皇也不會起疑心,派我過來一探究竟。”

“軍妓?”平樂心裏更加難受,她自己都過得如此悲慘,卻還費盡心機想要救自己。

平樂不禁沈默了下來,肅安王也抿著唇不說話,只是同她靜靜坐著。

悠悠捧著點心從外頭進來,臉上還掛著幾分笑意,看見平樂眼眶紅紅的,又看見肅安王神色也不似往常平和,趕著快走了兩步,“公主是哪裏不舒服嗎?要不要請太醫過來看看?”

平樂看著她手裏的托盤,對她勉強擠出一絲笑來,“只是有些餓了,不打緊的。”

悠悠心裏一松,笑著將托盤捧到她跟前。

“公主先拿這些點心墊一墊肚子吧,一會兒再好好吃些正經東西,王爺可是命人做了好多好吃的呢,說要給公主補補身子。”

平樂吃著糕點,味同嚼蠟。肅安王默坐著陪她吃了兩塊,又遞了一塊給悠悠,“你也吃。”悠悠就著他的手吃了,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平樂吃了幾塊點心,漸漸有了些力氣,她看向肅安王,正色道,“哥哥,我有話同你說。”

肅安王猜到她要說什麽,微一頷首,“不急,等你養好了身子再說。”

平樂搖頭,“不,不說出來,我心裏不安。”

肅安王無奈,只得讓悠悠多拿了幾塊軟墊過來,好讓平樂靠的更舒服些。

平樂在心裏想了一遍,娓娓道來,“我嫁過來的頭兩年,他對我還算不錯,我雖然瞧不上他的行事做派,但也想著父皇的囑托,母妃的勸慰,對他笑臉相迎,偶爾,我還會給他彈兩首琵琶曲哄他開心。事情發生在四五年前的一個雨夜,那天晚上打了好幾次雷,我打小就怕打雷,一打雷就睡不著覺,可在他跟前,我卻不願意表露出來,只裝著睡熟的樣子。”

“我記得,那晚打了幾更鼓,反正已是深夜,帳外有人叫他,說那邊來人求見。他翻身下床,叫了兩聲我的名字,我懶得搭理,躺著不動。他見我沒有反應,就命那人進來說話。我背對著他們躺著,雖然看不見那個人的衣著,卻能很清楚的聽出他的大魏口音。”

那個人說:可汗的藥好是好,就是可惜沒有解藥,我們老爺想找可汗要一份解藥回去。

他說:要解藥做什麽?難道你們老爺殺起人來,還猶猶豫豫的嗎?

那個人說:我們老爺不在乎的,不過我們娘娘想要一份,她說若是沒有解藥,就不肯給皇上下毒。

平樂說到這裏,身子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我原本已經有些困了,聽到這裏,心中不由一驚,心想,那個人是誰,口中的娘娘又是誰?可是他卻‘噓’了一聲,不讓那人再說下去。”

他說:毒藥我有,解藥我卻沒有,就算有也不會給你們。今天已經很晚了,你遠道而來,先去歇著吧,有話明日再說。

“他們後來又說了兩句沒要緊的話,那個人就出去了,他上床的時候又叫了我兩聲,我閉著眼不敢應聲,直到他睡著了,我才理理思緒,思索著他們剛才的談話,一整晚都沒睡好。翌日,我睜眼時已經日上三竿,我吃了午飯,借著送東西的名義過去找他。那時,他對我並沒什麽避諱,他的王帳我也能隨意出入。我進去的時候,他正和一人說著話,那個人的聲音和昨晚我聽到的一模一樣。我一進去,他們就都不說話了,只拿眼看著我。”

肅安王問道,“那個人多大年紀,什麽模樣?”

平樂仔細回憶一番,終是搖了搖頭,“我那時候很慌,根本不敢留神細看,擱下東西,略說了幾句話就出來了,我只記得我剛走出王帳的時候,聽見那個人說了一句,‘可汗對她這麽客氣,不像是誠心和我們老爺合作的樣子’。事後,我很想寫信告訴父皇,但想了想,我也沒聽到什麽具體的人名,不知該從何寫起,只好先按兵不動,仔細留神他的一舉一動。”

“果然,幾個月後的一天晚上,又有人來找他,不過這次,他沒讓他進來說話,而是和他一起出去了。他們一走,我就立刻披衣跟了出去。我看見好幾個人都進了他的王帳,門口還有武士把守。我小心翼翼的繞到王帳後面,扒開一個縫隙,探身往裏面看。這次那邊來了五個人,為首的那個人和他對席而坐,後面還立著四個身穿黑衣的人。他說,‘許久不見,宰相身子還是那麽硬朗’,我這才知道來人竟然是大魏宰相席容炎!”

席容炎說:上次派人來要解藥,可汗不給,本相只好親自來一趟。

他說:不是不給,而是覺得沒必要。魏帝若是活著,宰相這輩子只能是宰相,他死了,宰相才有機會取代他的位置,不是嗎。

席容炎說:給他下毒可不是件容易事,我的女兒擔了很大的風險,萬一她也不慎中毒,我又沒有解藥,到時候又該怎麽辦呢?想和我合作的人多的是,可汗不要不識擡舉。

“他們後來爭執起來,他甚至拔了劍,席容炎帶來的四個黑衣人也拔了劍,護在席容炎身前。他們僵持了一陣,又坐回去重新談了起來。我從他們的談話中得知,皇後娘娘的父親,大魏前宰相霍霆正是死於他們之手,皇後娘娘的兒子魏晗煜也是,他們還密謀著再用千魂散謀害太子魏晗燁,不過後來失敗了。席容炎還說,他打算給父皇下毒,用黃昏雨操控父皇,這樣滿朝文武都會聽命於他,他以後想要登上皇位也會更加方便。”

肅安王聽到“黃昏雨”,開口問道,“千魂散,我是聽說過的,黃昏雨又是什麽?”

平樂解釋一番,又將自己被迫服下黃昏雨,後來又服下解藥的事兒說了,肅安王皺著眉,微微頷首,示意她繼續說。

“後來席容炎就說要走,可汗起身相送,席容炎則讓他再考慮考慮解藥的事,如果考慮清楚了,再談合作的事,否則就此作罷。可汗想了想,找了巫醫過來,拿了一瓶藥丸給他,對他說,‘千魂散’確無解藥,不過可以給他這個。可汗說著,擡眼看了一眼他帶來的四個黑衣人,席容炎遂揮揮手,示意幾人退遠些。可汗附耳上去,也不知說了什麽,席容炎笑著說了聲謝謝,臉色也緩和不少。我現下想著,巫醫拿過來的藥怕就是能徹底解黃昏雨的解藥。四天之後,便是我慣常要寫家書的日子,我將所見所聞全寫了進去。悠悠拿了信出去,就再沒有回來,我帶來的其他侍女也從此不知所蹤。晚上,他沖到我的帳裏,他,他——”

平樂的神色突然變得驚恐起來,整個人抖得好似篩糠一般,淚水滴答滴答地掉了下來。

悠悠背過身子拭淚,肅安王怒火中燒,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他強壓下怒火,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好了,平樂,我們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

平樂抽泣半晌,漸漸平靜下來,她拂開他的手,不顧他的阻攔,繼續說著,“再後來,許是打定了主意,不會讓我再活著回大魏,他對我越發殘暴,不過,好處就是,他和席容炎之間的勾當也懶得再瞞我。他們常有書信往來,席容炎會送給他糧食、金子、銀子,而他也會給席容炎送去各種各樣的毛皮、毒藥、情報,如果派人去搜宰相府,一定能搜到證據!”

她的聲調越來越高,眼中燃著熊熊烈火,定定看向肅安王,肅安王仍緊緊握著她的手,柔聲寬慰道,“平樂,你放心,我一定稟明父皇,給你報仇!”

平樂點點頭,忍不住咳嗽起來,她強撐著,斷斷續續地說,“晗安哥哥,還有一件事,你還記得陳玄赫嗎?”

肅安王一楞,他的思緒回到了許多年前,那時的他還只是個半大的孩子,他的父皇命他去軍營裏呆一段時間,熟悉熟悉軍務,當時,魏帝指給他的師傅就是陳玄赫。

他嘆了口氣,“自然記得,鎮西大將軍陳玄赫,只要他的大旗一立,那些西域胡人就再也不敢作亂。只可惜,他後來起了謀反的念頭,哎。”

平樂語氣急促,“不,陳將軍沒有謀反,他是被人誣陷的!”

悠悠震驚地瞪大了眼睛,“陳玄赫不是因為通敵叛國才畏罪自焚的嗎?後來,皇上派去的人還在陳府中搜到了陳玄赫和西域可汗的秘密通信,可謂證據確鑿。”

平樂冷笑道,“若不是在西域可汗身邊呆了這麽多年,我也一直以為是陳玄赫裏通外國。想也是,陳家男女老少燒的連骨頭渣子都不剩,怎麽還能留下通敵書信?這是席容炎的手筆,是他派人在陳府殺人放火,事後又將偽造的書信藏在裏頭,做出陳玄赫畏罪自焚的假象。”

悠悠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陳玄赫可是當年名震天下的鎮西大將軍,武功一等一的好,西域中人,誰不怕他,誰承想最後卻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席容炎的手裏,還擔了個通敵叛國的罪名,害得陳家全族上下五百餘人無一幸存。”

平樂氣得又咳嗽了起來,“是啊,席容炎挾勢弄權,殘害忠良,簡直該死!”

悠悠忙斟了一杯茶,服侍她喝下,肅安王不停拍著她的背,直到她咳聲漸止,才松開手,“你一連昏睡了好幾天,眼下身子還很弱,就不要再多說了,悠悠,傳膳。”

悠悠應了一聲,小心扶著平樂躺下,隨即出了營帳。不多時,她和先前端藥的丫鬟一人捧了一個托盤回來,上面盛著各色碗碟,她們後頭還跟著一個侍衛。

侍衛垂首進來,將手中提著的木幾擱在床邊,便又垂首出去了。

悠悠將木幾擡到床上,一面和那個小丫鬟將托盤上的碗碟一樣樣擺好,一面笑著介紹,“這碗是熏煨肉,用秋油、酒足足煨了好幾日,又帶汁兒熏了幾個鐘頭,現下吃著最是鮮嫩。這碗是羊羹,裏頭加了筍丁、香蕈丁、山藥丁,都是補氣血的好東西。這碗雞粥裏的肉絲呢,是廚子一刀一刀細細刨下來的,一點碎渣子都沒有,再用雞湯熬了,雞油澆了,既有營養,又好消化。還有這碗杏酪,王爺說公主吃了藥,嘴裏肯定苦森森的,得吃些甜食順一順……”

悠悠說得興高采烈,一樣樣地給她仔細介紹。

平樂仔細聽著,臉上慢慢浮現出了一絲笑意。

最後,悠悠將一個甜白釉印花小碗捧到她跟前,笑道,“這道玉帶糕可是王爺親自下廚做的,公主一定要好好嘗嘗。”

平樂驚訝地看向肅安王,“晗安哥哥,你什麽時候會做這個了?”

在她的印象裏,她的晗安哥哥除了跟她一道去廚房偷東西吃,可從來不會進廚房的門,更別說下廚做飯了。

肅安王一臉寵溺,望著她笑,“記得你小時候最愛這一口,我每次回京,你都纏著我去長街上的酥芳齋買給你吃,怎麽吃也吃不夠,我就試著做了做,你嘗嘗看味道如何。”

平樂鼻子一陣陣發酸,她的母親淑妃是江南人,最愛吃江南那邊的糕點,江南的糕點都甜絲絲的,吃起來和蜜糖一樣,她也愛吃,尤其是那道玉帶糕,裏頭擱了桃仁、紅梅、青梅、桂花、蓮子、桔餅……核桃似黃金,青梅似翡翠,蓮子、桔餅如同珍珠、瑪瑙……玉帶糕的四周還有米粉鑲成的白邊,宛如一條玉帶,五顏六色,點綴其間,真是又好吃又好看。

但廚房並不常做這道糕點,淑妃又一向省事,廚房分派什麽菜饌她就吃什麽,從不額外吩咐,因此平樂總惦記著玉帶糕,肅安王一回京,她就央告他去街上買給她吃。

她這麽想著,眼淚就要掉下來,她忙低了頭,看向那碗玉帶糕,不覺一楞。

這是——玉帶糕?

碗中的幾塊糯米糊糊粘在一起,形狀各異,有長條狀的,有橢圓狀的,還有三角狀的……黃的、綠的、紅的碎點像是喝了酒的醉漢,全都倒在糕點一側,分不出個數。

平樂嘴角揚起,又撂下,又揚起,又撂下……如是幾次,她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

肅安王雖然臉上訕訕的,可看見她笑,自己也不由得跟著笑了起來,一面笑,一面同她解釋,“我沒做過這個,做得不好,你先將就著吃,等回京了,我再給你買酥芳齋的點心吃。”

平樂笑著撿起一塊玉帶糕放進嘴裏,細細嚼了兩下,讚道,“晗安哥哥,你做的玉帶糕雖然看起來不怎麽樣,但吃起來還挺好吃的嘛,別有一番風味。”

肅安王面露喜色,“真的嗎?”

平樂掰下一小塊,“真的,你嘗嘗。”

肅安王就著平樂的手吃了,也不住點頭,“嗯,你別說,還真是挺好吃的。”

悠悠在邊上笑,“這幾天,王爺除了處理軍務,就一直泡在廚房裏研究玉帶糕的做法,反反覆覆做了好多遍,怎麽能不好吃呢。就只是苦了陸奔,每次都被王爺逼迫著試吃,方才我在路上遇到他,他剛一聞見玉帶糕的味道,就忍不住要吐,一溜煙兒跑出去了好遠。”

“哈哈哈……”平樂笑得岔了氣,靠在悠悠肩上,直喊肚子疼。

肅安王笑著點了一下悠悠的腦門,“你呀。”

悠悠笑著沖他眨了眨眼睛,眼裏滿是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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