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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生死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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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生死諾

席容煙眼中得意,又指向北邊的一處天空,“這兒就更有趣了,男子耕田,女子紡織,天雞鳴唱,狗兒撒歡,活脫脫就是五柳先生筆下的桃花源。”

寒星笑著搖頭,“胡謅什麽,我只聽說過北邊有牛郎織女星,哪有你說的什麽桃花源。”

席容煙不滿,給他解釋了每顆星星的名字由來,諸如天田、離珠、牛、狗、十二國等等,末了撇了撇嘴,“你若還是不信,只管翻書來看,便知我是不是胡謅了。”

寒星面露驚訝之色,“你怎麽會知道每顆星星的名字?”

席容煙笑道,“機緣巧合,我有一次偶然讀到了丹元子的《步天歌》,就對星象產生了興趣,後來又讀了《天文志》、《天官書》、《天元占經》幾本,漸漸記住了一些。”

寒星端詳了她一陣,忽然正色道,“阿煙,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勞煩你。”

席容煙見他神色凝重,點頭應下,正要問他所為何事,忽見寒星解開衣服,露出他健碩精壯的胸膛,席容煙楞了楞,下意識的緊閉雙眼,微微側身,別過頭去。

寒星見她如此,又是無奈又是好笑,忙將衣服往回拽了拽,只露出了心口的那一小塊,解釋道,“我心口有一個星星的胎記,這麽多年,我一直想弄清楚它叫什麽名字。”

席容煙聞言,睜開眼睛,從指縫兒裏偷瞄了一眼,低頭琢磨了一會兒,又湊上去細看,一面仔細分辨,一面用手摩挲著,說道,“如果我沒記錯,它應該叫‘昂’,俗稱‘冬瓜子’。”

寒星低頭瞧著她,笑了笑,“瓜子?這看著可一點也不像。”

席容煙臉上一分笑意也無,繼續說道,“詩鬼李賀寫過一首《塞下曲》,其中有兩句,‘秋靜見旄頭,沙遠席羈愁’,所謂‘旄頭’,指的便是此星。”[1]

忽地,一陣狂風驟起,席容煙只覺得自己不受控制地往下滑去,她驚慌失措,嚇得連喊叫的聲音也發不出來,寒星眼疾手快,一把撈起她,將她緊緊摟在懷裏。

席容煙心神方定,伸手一摸,臉忽然紅了起來,這人,怎麽什麽都沒穿?

原來方才大風驟起,寒星身上的衣服全被風刮了起來,他剛要系好衣服,卻看見席容煙馬上就要掉下去,只得先過來救她。

此刻,席容煙緊緊貼在他精壯健碩、不著寸縷的胸膛上,二人離得這樣近,她甚至能清楚地聽到他的心跳聲。

說來奇怪,在她的記憶裏,寒星經常受傷,她以為他身上一定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痕。可是剛剛的觸感卻十分光滑,伴著夜裏獨有的一絲寒涼,摸起來格外舒適。

席容煙暗暗思量,“怎麽會一點疤痕都沒有呢?”

她這麽一想,又前後左右,細細摸了起來,忽聽寒星低低笑問,“怎麽,摸上癮了?”

席容煙不好意思的想坐起來,卻聽耳畔狂風刮過,其中夾雜著寒星警告而又不乏戲虐的聲音,“別動,不想掉下去的話,就抱緊我。”

席容煙經過內心的一番掙紮,覺得比起看不見摸不到的名節,還是保住性命更重要一些,於是,她不再顧慮,伸手環住寒星的裸背,和他貼得更緊了些。

二人就這麽緊緊相擁,直到風停,寒星才不情願地松開手,低頭看見她的臉像是熟透的紅果子,不覺笑出了聲。

席容煙瞪他一眼,垂眸盯著自己披風上的西蕃紋樣,也不說話。

寒星笑著攏了攏衣服,“對了,你剛才說這顆星星叫什麽來著?”

席容煙默了默,仰頭看天,緩緩道,“這是昂星團,俗稱冬瓜子,因為形狀如矛似旌,也喚作矛、旄頭、髦頭。金秋十月,它在夜空裏格外醒目。”

她說著,便指著西北角的一處星空給他看。寒星激動的站起身來,一會兒低頭看著自己心口的紋樣,一會兒仰頭看向那處明亮耀眼的星團,神色欣喜異常。

席容煙用手扶著琉璃瓦,小心翼翼地站直身子,同他並肩而立,想了又想,還是開口道,“這團星雲,常常被用來代指胡人。”

寒星轉過臉來看她,席容煙看見他冰藍色的眼眸,深吸一口氣,“寒星,你不是大魏人,你應該是——西域人。”

寒星眼中笑意漸漸散去,他將手負在身後,肅然站著。

半晌,他悠悠嘆了口氣,“阿煙,你會因此嫌棄我嗎?”

席容煙低頭想了一會兒,繞到他的身後,輕輕抱住了他,“寒星,我不會,你記住,我席容煙愛的是你這個人,不論你是什麽身份,做過什麽事情,我都會永遠愛你。”

寒星喉頭滾了滾,回身抱住她,“謝謝你,阿煙。”

席容煙依偎在他的懷裏,“你要謝,就娶了我,用你的一生來謝。”

寒星含笑應她,“正合我意,卻之不恭。”

“那你發誓。”

“好,我寒星在此立誓,此生只娶席容煙一人,往後餘生,永不相負。”

“漫天神佛為證,我席容煙此生只嫁寒星一人,往後餘生,永不相負。”

頭上是星空,腳下是黑夜,二人久久地立於天地間,四目相對,仿佛一切盡在不言中。

許久,寒星側了側身子,看見東方晨曦微露,便道,“天快亮了,我送你回去吧。”

席容煙頭也不擡,呢喃著說了聲,“不要。”

寒星無奈苦笑,他撚起她鬢角的一縷青絲,繞在指尖把玩,逗她道,“霜落青絲不忍雲衫皺,負了天明,你不去睡,我也不忍心的。”

席容煙一楞,隨即松開手,嗔道,“偷看人家寫的東西,算什麽英雄好漢?”

“我才不屑當什麽英雄好漢呢。”寒星系好衣服,邪魅一笑,“不過,我倒是要問問煙姑娘,方才也不知是哪家的名門閨秀,趁著我衣衫不整,抱著我不肯撒手。”

席容煙瞪他一眼,負氣地轉身走了兩步。

“膽子越來越大了,也不怕掉下去。”

“要你管。”

寒星無奈,只得往她跟前移了幾步,眼看她轉身又要走,連忙伸手拉住了她,“怎麽,你難道還想在這屋頂上呆一輩子不成?”

席容煙這才想起自己現在身處六層高樓的最頂端,離地足足有六十米遠。

她忙住了腳,命道,“送我回去。”

寒星一臉嘲弄,“剛才不是還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嗎?”

席容煙挑了挑眉,“你到底送不送?”

寒星嘴角輕揚,沖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她走近些。席容煙不情願地挪了幾步,還未站定,便覺雙腳離地,天地旋轉,整個人被他打橫抱在懷裏。

她驚呼一聲,把腦袋埋在寒星胸口,聽見他平穩有力的心跳聲,忽覺格外安心。

寒星低頭看她半晌,嘴角掛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他左腳輕點,禦風而行,不過片刻功夫,便抱著她回到了煙雨閣。

席容煙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放自己下來。寒星卻不理會,一腳踹開了虛掩著的房門。

他抱著她徑直走到床前,將她放在床上,回身欲走。

席容煙伸手拽住他的衣擺,“去哪?”

寒星站住,頭也不回,只問,“還有何事?”

席容煙低頭想了半日,也沒編出一個像樣的理由,只好坦白道,“天還沒亮,你再陪我呆一會兒吧。”

寒星默默立著,也不答話,一時,屋內安靜異常,落針可聞。

過了一陣,寒星轉過身來,聲音低沈醇厚,夾雜著些許化不開撚不清的暧昧,“阿煙,我終歸是個男人,你這樣纏著我,我早晚會把持不住的,到時候受苦的只能是你。”

席容煙楞了楞,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擡腿狠狠踹了他一腳,紅著臉罵,“你——下流!”

寒星嘴角勾出一抹邪笑,提步順著她的力道出了屋子。

席容煙怔怔看著關上的房門,正呆坐著,忽聽有人在窗外喚道,“阿煙。”

她忙跑到羅漢床上,半跪著打開窗子,果然是寒星站著外頭,正沖她笑。

席容煙故意冷著一張臉,“何事?”

寒星並不放在心上,只是淡淡笑著,囑咐道,“我出去辦件事,要很久。這段時間如果有什麽事需要幫忙,就去暗衛營找寒木,他是我兄弟,過命的那種。”

“很久,是多久?”

“不知道,快則一月,慢則——”

他頓住,許久,又笑道,“阿煙,我一定會在你出嫁之前趕回來,如果我沒回來,你就把我給忘了,再別想我這個人。”

席容煙心頭一緊,擡手死死攥著窗框,“什麽意思?寒星,你別忘了,我們可是發過誓的。”

“阿煙,我若活著,我一定會娶你,只是,凡是都有個萬一,萬一我——”

席容煙出聲打斷,“沒有萬一,若活,便一處活,若死,便一處死。寒星,我等你一年,你若不回,我自去天上尋你。”

寒星趕緊握住她的手,“阿煙,你聽我說,我要去西域辦些事情,此一去,路途遙遠,萬一迷了路,又或中間出了什麽狀況,幾年回不來也不是沒有可能。萬一我活著回來,你卻——”他嘆口氣,柔聲勸道,“答應我,好好活著。”

席容煙握著他的手,低頭沈思半晌,“那你說,最晚要多久才能回來?”

寒星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席容煙苦笑,“好吧,那我一直等著你就是了,阿星,千萬別讓我等太久。”

寒星還想再勸,待看見她倔強的目光,知道再說什麽都是徒勞,只好悶悶答應了一聲。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道了句“保重”,便要離開。

席容煙喊住了他,“等一下,我有東西給你。”

說著,她便跳下了羅漢床。

寒星站在窗子外頭等她,過了一會兒,只見席容煙拿了一把剪子走到窗前。

寒星正在納悶,卻見她摸了一把頭發,就著外頭的光亮剪了半綹,分作兩半,擱在案上,又遞了剪子出去,“剪一綹你的頭發下來。”

寒星依言行事,果然剪了一綹給她。席容煙接過,也均勻分作兩半,連同自己的兩半,束了兩枚同心結,一枚自己收好,一枚遞給寒星,含笑吟道,“交絲結龍鳳,鏤彩結雲霞。一寸同心縷,千年長命花。結了青絲,系了同心,我們從此便是夫妻了,生死,總在一處。”[2]

寒星捧著同心結看了許久,忽而背過身去,仰頭望向東方那輪若隱若現的紅日,半晌,他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頓道,“好好的,等我回來。”說畢,他大步離去,再未回頭。

席容煙緊緊攥著自己的那枚同心結,哽咽著說不出話,只是拼命點頭,明知他看不見,也不願讓他聽見自己的哭腔,害他心裏難受。她伏在窗上,目送著寒星離去,這才抽回身,關好窗子,伏在小幾上低聲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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