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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樂不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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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樂不平樂

景豐宮。

賢貴妃得了消息,連忙去尋淑妃,還未進殿,便聽得裏頭一片哭聲,淑妃看見了賢貴妃,體統也不顧了,撲上去抱住她,嗚嗚咽咽哭個不停。

賢貴妃掏出帕子給她拭淚,“好妹妹,快別傷心了,沒得哭壞了身子。”

淑妃仍是抽泣著,“姐姐,你說平樂怎就這般命苦,嫁到那等荒蠻之地,還要受人欺辱,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她竟是一樣也不占。平樂她是大魏的長公主,何等尊貴的身份,何等榮耀的血脈,怎能被那起子蠻人肆意作踐。我想要接她回來,皇上卻不肯,說要再等一等,平樂也是他的親生女兒,他怎麽就不心疼!”

“哎,平樂公主是皇上的第一個女兒,皇上怎會不心疼,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妹妹你仔細想想,若是皇上此時接了公主回來,她一個嫁了人的女子,只能在宮裏沒名沒份地過一輩子,旁人雖不敢說什麽,背後豈有不議論的。皇上登基之初,內憂未平,外患又起,大魏和西域打了多少年的仗,也沒分出個勝負,戰火頻仍,赤地千裏,直到公主嫁了過去,兩邊才勉強安靜了幾年,這份和平來之不易,皇上怎能輕易舍棄,更何況,這件事僅是那名客商的一面之詞,沒有什麽實質性的證據,皇上不好貿然出兵的。”

“可是平樂她不僅是大魏的公主,更是我懷胎十月生下的骨肉啊,當日,我為了大魏,眼睜睜看著她遠嫁他鄉,而今,我又要看著她在那邊受苦,自己除了痛哭,什麽也做不了,天底下怎會有我這麽沒用的母親!姐姐,我恨啊!恨自己嫁給了皇上,恨平樂生在了帝王家!”

“皇室兒女不同於普通人家的孩子,他們一生下來就不必為了生計煩心,出有香車寶馬,入有鐘鳴鼎食,他們既然享受了這份尊容,就得為著這份尊容做出相應的犧牲,皇子也好,公主也罷,或是征戰沙場,或是遠嫁邊疆,總歸要把家國利益放在個人幸福前頭,我的安兒不也是這樣嗎,他的所有功勞都是自己一刀一槍拿命拼下來的。”

“肅安王征戰沙場,可是姐姐還有哲遠王承歡膝下,不像妹妹,就只有平樂一個孩兒。”

賢貴妃嘆了一口氣,把淑妃頭上那支快要滑落的金鑲寶石倒垂蓮步搖扶正,“遠兒還小,我暫且還能留他一陣子,只是以後的事兒誰又說得準呢,走一步看一步吧。”

“對不起姐姐,都是我不好,倒勾著你傷心了。”

“沒事,妹妹能想開些就好,我只是不明白,妹妹究竟哪裏得罪席容皇貴妃了?”

淑妃一楞,止住了哭,詫異道,“姐姐這是何意?席容皇貴妃?我何曾得罪過她?”

“妹妹莫非還不知道?”

淑妃惶然搖頭,賢貴妃使了個眼色,身邊的采碧便引了殿裏的人出去,賢貴妃這才說道,“我也是聽安兒說起,平樂公主的遭遇似乎同宰相有關,姐姐心裏覺得奇怪,按說,宰相是席容皇貴妃的父親,他這麽做必然是得了席容皇貴妃的授意,可妹妹從未插手過她與魏皇後之間的紛爭,她為何要對平樂公主下此毒手呢?”

淑妃臉色發白,緊緊握住她的手,“姐姐這話可是真的?”

“此事不是我親眼所見,是真是假,我也不好說,妹妹心裏有個數就好。”

“姐姐是知道我的,出身不高,還不得寵,膝下又沒有兒子,不過一個女兒傍身,也在幾年前嫁出去了。我在宮裏這麽多年,一直小心行事,明哲保身,別說得罪誰了,就是狠話也不曾說過半句。席容皇貴妃雖然恃寵而驕,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我這麽一個分不了寵,礙不著事的人,也值得她費心算計嗎?”

賢貴妃也疑惑了起來,“或許,真的只是謠言吧,妹妹也別憂心了,皇上已經派了使臣過去,到時候見到公主,是真是假,就都水落石出了。”

“無論怎樣,還請肅安王多費些心,平樂的事就拜托他了。”

“妹妹放心,我已經同他交代過了,他自小和平樂一處長大,不會不上心的。”

這時,淑妃的侍女采桑在殿外回稟,“娘娘,席容皇貴妃來了。”

淑妃眉頭一擰,蹭地一下站了起來,“她來做什麽,攆出去!”

賢貴妃拉她坐下,“都說了,許是謠言也未可知,倘若這件事情不是席容皇貴妃做的,妹妹豈不是真把她得罪了。”

淑妃抿了抿唇,默然不語。

賢貴妃轉頭向采桑、采碧說道,“快請她進來吧。”

席容皇貴妃今日穿得十分素凈,月白的襖,水藍的裙,頭上的發髻只用了一對貼翠蓮紋銀釵固定,粉黛淺施,口脂微塗,含笑走了進來。

賢貴妃向她行了一禮,席容皇貴妃連忙笑著拉起,“賢貴妃姐姐也在啊。”

“本宮來看看淑妃妹妹,沒想到皇貴妃也過來了。”

淑妃卻沒有起身的意思,紅著眼圈說道,“本宮今日身子不適,就不給皇貴妃請安了,皇貴妃別怪罪。”

“妹妹知道,淑妃姐姐為著公主的事,心裏正不痛快,這不,妹妹特意帶了樣東西給姐姐解悶。”

席容皇貴妃招了招手,蘭鳶立即捧了一個紅漆描金纏枝羅紋的方盒上來。

淑妃探身一瞧,只見方盒裏面裝著一對釉色細膩的陶瓷娃娃,一個娃娃打斜坐著,吹奏篳篥,一個娃娃頭向左倒,雙腳翹起,歡快地拍手助興。

淑妃從未見過兩個娃娃身上的衣飾紋樣,一時竟也看住,問道,“這是什麽?”

席容皇貴妃笑道,“這是本宮從西域客商手裏買來的,瞧著新鮮,就留下了,本宮知道淑妃姐姐一直思念著公主,雖然不能親自去西域一趟,瞧瞧那邊的東西也是好的。”

淑妃聽了這話,又想起了這件煩心事,正想找她問個究竟,她張了張嘴,到底不敢撕破臉,負氣地別過臉去。

賢貴妃出來打圓場道,“嗐,淑妃妹妹正為著公主的事傷心呢,你還拿這東西來招她,不是往她的傷口上撒鹽嗎,雖是自家姐妹,也不可開這樣的玩笑,席容妹妹快快收回去吧。”

淑妃仍是側著臉,不作聲,一束陽光照在了她身上,只見她落在地上的影子微微打著顫。

席容皇貴妃面露詫異,上前拉著淑妃的手說道,“好好的,姐姐這是怎麽了?”

淑妃這下再也忍耐不住,霍地立起身來,狠狠地甩開她的手,怒聲道,“本宮怎麽了?你說本宮怎麽了?席容皇貴妃,你捫心自問,本宮可曾有什麽地方對不住你,竟讓你恨到了這等地步?!”

賢貴妃瞧著勢頭不好,連忙上去扶住淑妃,又向席容皇貴妃陪笑道,“妹妹別往心裏去,她一連幾個晚上都沒睡好覺,有些神志不清了。”

淑妃卻是鐵了心,也不讓賢貴妃扶,又往前逼了一步,“你若是恨我,直接害我便是,為何要去害我苦命的孩兒,她嫁到那種地方吃的苦還不夠嗎,你還想怎樣!”

席容皇貴妃像是受了驚一般,腳下一滑,險些栽倒,幸虧蘭鳶機靈,趕緊上前扶住了,再看席容皇貴妃,她今日本就穿得素凈,現下眼睛忽閃忽閃,泛出了層層淚花,更顯得可憐見的,“姐姐這是從何說起啊,你我無冤無仇,我害你作甚?不過是聽聞你思念平樂公主,這才尋了西域的物件來哄你開心,怎麽倒成了我的錯了。”

“平樂是從本宮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兒,本宮自然是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她,可是本宮難過不是為著這個,平樂現在吃不好,穿不好,都是拜宰相所賜,本宮也想問你一句,你我無冤無仇,你害我作甚?害平樂作甚?”

席容皇貴妃捂著心口,忍淚含悲道,“真是冤枉啊,本宮從未害過平樂公主,姐姐說的這些本宮更是聞所未聞,姐姐莫不是聽信了旁人的讒言,錯怪了本宮。”

淑妃見她如此,一時倒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了,怔怔地楞在原地。

賢貴妃就勢扶了淑妃坐下,“嗐,這都是些沒影的瘋話,一時傳到了耳朵裏,本宮也拿不準真假,正和淑妃妹妹議論著,可巧你就來了。”

席容皇貴妃思忖著道,“雖是謠言,也總得有個由頭啊,憑空編了這樣的話出來,誰信?”

“是——”,淑妃瞅了一眼賢貴妃,見她輕輕搖頭,便不吭聲了,席容皇貴妃著急道,“急死人了,本宮被人潑了臟水,卻連個分辨的機會都沒有,真真是比竇娥還冤。”

賢貴妃微微凝眸,“你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啊,還求姐姐可憐妹妹,別讓妹妹白白冤死才好。”

賢貴妃思量了一陣,緩緩道,“這話是從長樂宮裏傳出來的,說是有人在西域見過平樂公主,公主穿的是破衣爛衫,住的是牛棚馬廄,而造成這些的正是宰相。”

“這一聽就是謠言啊,平樂公主何等尊貴,又剛被皇上封為固倫公主,就是給西域可汗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如此造次。退一萬步講,本宮的父親雖為宰相,卻也只能管到大魏的事,如何能驅使的了西域可汗,這樣荒謬的話,兩位姐姐豈可輕信?”

賢貴妃點頭,“的確有些說不通。”

淑妃眼底閃過一絲光亮,“阿彌陀佛,這麽說,平樂很有可能沒事!”

賢貴妃滿眼心疼地看著她,沒再說話。

席容皇貴妃接著說道,“只是,這謠言傳得實在蹊蹺,倒像是刻意沖著本宮而來。”

賢貴妃問道,“妹妹的意思是?”

“兩位姐姐仔細想想,你們若是信了這個謠言,將會怎樣?淑妃姐姐一定會怨我恨我,想著怎樣報覆我,賢貴妃姐姐也會對我存了齟齬,那麽最後受益的會是誰?”

淑妃驚道,“你是說,皇後娘娘?!”

“不錯,本宮雖然一向對她禮敬有加,可她卻嫉妒皇上給本宮的恩寵,拉著後宮的幾位姐妹來同本宮作對,想來,她也打過兩位姐姐的主意吧,奈何兩位姐姐是宮裏難得的明白人,並不願意同她沆瀣一氣,她這才出此下策,費心挑撥我們之間的關系,等到我們兩敗俱傷,她好坐收漁翁之利,這樣的精細謀算,除了她,本宮再想不到第二個人。”

賢貴妃揣摩著其中的利害關系,正色道,“妹妹說的也有幾分道理,皇上已然派了使臣出使西域,探望公主,想來不日便會帶回消息,到時候真相大白,若是其中真有奸人作祟,本宮同淑妃定然不會饒她。”

席容皇貴妃笑道,“是啊,本宮也盼著能早日聽到公主的好消息,便在此祈願公主諸事如意,順祝肅安王一路福星。其實,在本宮心中,賢貴妃姐姐的肅安王戰功赫赫,才是大魏太子的不二人選,本宮一直想和姐姐結交,只可惜沒有機會。”

賢貴妃淡淡掃了她一眼,微笑道,“那便承妹妹吉言了,不過安兒勇猛有餘,智謀不足,並不是太子的最佳人選,想來妹妹還年輕,將來也一定會有自己的孩子的。”

“本宮若有了孩子,兩位姐姐可願意協助本宮一二嗎?”

淑妃一時不知如何作答,賢貴妃仍是微笑著說,“妹妹的好意,本宮心領了,只是這麽多年,本宮和淑妃都清凈慣了,有些事兒,我們管不了,也不想管。不過,有一件事,本宮可以和妹妹交代明白,本宮雖然不會幫你,卻也不會幫皇後,所有的主意,都只憑皇上一人做主,本宮絕不會多言,淑妃也是一樣。”

淑妃在一旁點點頭,“其實,我們也不得寵,也幫不上你什麽,怕是辜負妹妹的美意了。”

席容皇貴妃也不勉強,只是笑笑,“以後的日子還長,不急在這一時一刻的,兩位姐姐什麽時候想明白了,只管再來找我,本宮會一直敞開著儀鸞宮的大門,恭候兩位姐姐的到來。”

賢貴妃和淑妃都忙說“有勞”“不敢”之類的雲雲,席容皇貴妃又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客套話,便告辭了,賢貴妃和淑妃按規矩行了禮,又命丫鬟送她出去。

淑妃見她走了,有些疲憊的坐了下來,“姐姐,你說這件事情會是皇後在誣陷她嗎?”

賢貴妃搖搖頭,嘆道,“說不準啊,誰知道呢。”

“要我說,席容皇貴妃很看好肅安王,她深得皇上寵愛,又沒有自己的親生兒子,姐姐若是和她聯手,她或許會扶姐姐的孩兒上位,到時候,姐姐便是太後了,姐姐就不動心嗎。”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什麽權勢,什麽富貴,都是過眼雲煙而已,我就不信,天底下會有這樣的好事,席容皇貴妃說的那些,都是要付出代價的,不值當啊。”[1]

二人皺著眉頭,各有各的心事,顯得席容皇貴妃送來的那對陶瓷娃娃笑得有些不合時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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