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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人歌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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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人歌我意

青冥泛霧,霂霖纏綿,窗外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

席容煙穿著一襲家常的竹色羅裙,滿頭秀發,傾瀉如墨,隨便揀了一支玉簪挽住。

她伴著蕓香,坐於窗邊,手中輕拂七弦綠綺。

琴音裊裊渺渺,逸出窗子外,散入煙雨中。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悅君兮君不知。[1]

一曲作罷,桃夭不覺拍掌叫好。

“姑娘彈得真好聽,靜如處子,歡如跳珠,夫人聽完一定會滿意的。”

她凝神望著外面霧蒙蒙的天空,嘴角流出一抹苦笑。

“你不知道,《越人歌》所記,是女子對男子的心儀,而我最愛的曲子卻是《鳳求凰》,只可惜這輩子怕是沒有機會聽了。”

桃夭聽不大懂,只是覺得這話頗為傷感,便不再多說,捧著香爐向堂屋走去。

“這香估計快燃盡了,我再去找些續上。”

桃夭出了裏間,看見寒星正在門外站著。

桃夭並不驚訝寒星的到來,自從姑娘中毒,他便日日過來問候傷情。

說來倒也奇怪,寒星每次過來探望,只在門外等著桃夭,也不進屋,也不求見姑娘。

桃夭將香爐擱在桌上,向著寒星走了過去,屈膝行了一禮。

“寒將軍,姑娘今日已然大好了。”

寒星點點頭,也不多耽擱,便要往雨裏去。

裏間傳來一個女聲,“寒將軍留步。”

這是席容煙的聲音,寒星驀地站住,卻不敢回頭。

席容煙披上一件素凈的廣袖紗罩褙子,款款走了出來。

“寒將軍出行未曾帶傘嗎?”

“小雨,用不著打傘。”

“可是將軍身上的衣裳都已經被雨淋濕了。”

“無妨。”

“雨落溫降,易染風寒,將軍還是進來暖一暖,待著雨停再走吧。”

“這只怕會損了姑娘的清譽。”

席容煙微微一笑,“清譽自在人心,我一向不在乎旁人的議論,只要自己問心無愧就好。”

寒星略有躊躇,終於轉過身來,邁入屋內,“那就多謝姑娘了。”

“桃夭,沏一杯滾滾的姜茶來,給寒將軍驅驅寒。”

寒星拱手謝過,便在席容煙對面坐下。

自打席容煙及笄以後,寒星還是第一次離她這樣近,一時有些惶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席容煙見他不語,也不好開口說話,只是默默打量著他。

他今日未著黑衣,而是穿了一身鴉青色雲錦飛魚服,十分幹凈利落。

因為被雨淋過的緣故,那衣服愈發貼身,修出他頎長清瘦的輪廓。

他的眸子是冰藍色的,恍若星河一般璀璨。

只是一眼望去,甚是冰冷,寒氣逼人。

寒星被看的有些不自在,擡眸與她對視,正好撞進她那澄澈明亮的秋波裏。

桃夭端茶進來,“寒將軍請用。”

寒星慌張地接過杯子,一揚脖就送入了口中。

席容煙連忙提醒,“當心燙。”

寒星卻已一飲而盡,咧嘴一笑,“不燙,正好。”

桃夭見他這般,不覺笑出了聲,屋中氣氛一下子活絡了許多。

“將軍是哪裏人士?”

寒星遲疑了一下,答道,“無父無母,不知籍貫姓氏。”

“對不住,是我失言了。”

寒星一臉雲淡風輕,“無妨。”

“將軍常穿深色衣裳,是因為喜歡這種顏色嗎?”

“並無喜歡的顏色,只是深色衣裳不易看出血痕,即便受傷,也無狼狽之態。”

席容煙聞言,怔了一怔。

“抱歉,嚇著姑娘了。”

席容煙搖頭,“我從前一直很羨慕將軍是個男子,刀光劍影,十分風光,只是如今想來,將軍只怕也受了很多苦。”

“暗衛做的都是見不得人的買賣,談何風光呢。”

“將軍身為暗衛統領,定比尋常暗衛好上許多。”

寒星嘴角揚起,邪魅一笑,“的確,殺起人來,更自由隨便一些。”

席容煙愕然,半晌方道,“將軍的劍,既可殺人,亦能救人。”

“殺人不過尋常事,只是救人——”寒星頓了頓,“只救過你一個。”

席容煙心中驟然一緊,在她眼裏,寒星一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一直是一個救人於危難的正人君子。

她望著寒星那雙潔白修長的手,不敢相信上面滿是斑斑血跡。

“姑娘莫要這樣看我,我從來就不是什麽好人,救你,也只是一時興起而已。”

“可是,將軍還是救了我,而且不止一次的救了我。”

寒星望向她的眼神逐漸迷離,就連聲音也不似從前那般疏離冷淡。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想要救你。”

“這說明將軍心中仍有善念。”

寒星輕蔑地搖搖頭,收回了目光。

“方才的琴聲,將軍可聽見了?”

“很好聽。”

“那將軍可願意再聽一曲?”

“不勝歡欣。”

席容煙看了一眼桃夭,桃夭會意,捧了琴來。

席容煙左手輕抹,右手撚弦,一時琴音雋永,飄然而起,倒不似方才那首纏綿悱惻。

曲畢,寒星拊掌稱讚,“此曲妙絕。”

席容煙微微一笑,將琴遞給桃夭。

“是以聖人與萬物同塵,常無心以相隨,這首曲子講的是鷗鷺忘機的故事。”

“願聞其詳。”

“很久以前,有一個非常喜歡海鷗的人,他每日清晨都要來到海邊,和海鷗一起游玩。海鷗成群結隊地飛來,有時候竟達一百多只。後來,他的父親令他乘機捉幾只,他答應了。第二日,他照舊來到海邊,然而海鷗都只在高空飛舞盤旋,卻再不肯落下來了。”

桃夭不禁插嘴說道,“海鷗好聰明啊,竟能看明白這人的心中所想。”

“海鷗機敏,辨得是非曲直,其實,人有時亦如這海鷗一般心思澄然。所謂忘機,便是忘掉心機,方才將軍說不知為何出手相救,我想,這便是忘機的緣故。”

寒星聽完久久不語,末了淡然一笑,“姑娘說的是聖人行徑,只可惜我是個俗人,並不明白這些。依我看,我倒是更喜歡姑娘方才彈得那首。”

寒星說到這裏微微一頓,擡眼對上她的目光,“方才彈的那首情歌。”

席容煙楞了楞,心跳不自覺的快了起來,檀口半張半合,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寒星看著她的模樣,嘴角輕揚。

他轉頭掃了一眼門外,淡淡道,“雨停了,先走了。”

桃夭見席容煙楞在那裏,只得出聲喚她,“姑娘。”

席容煙回過神來,“等一下。”

寒星此刻已經出了屋子,背對著她停下腳步,“姑娘還有何事?”

雨後初霽,日光均勻地灑落在寒星身上,向下打出一道溫潤修長的影子。

席容煙抿唇,“將軍不穿黑色衣服的時候,很好看。”

寒星並未回頭,亦未答言。

席容煙看不見他的神情,只瞧見那影子微不可察地顫了一下,又緩緩歸於平靜,隱映在一片滄渺霧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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