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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宴綴錦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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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宴綴錦樓

長街,綴錦樓。

小丫頭盼兒正在門口擲石子兒玩,街上車水馬龍,很是熱鬧,她玩得專心,沒留意裏頭的動靜,直到她娘叫到第四遍的時候,她這才聽到。

盼兒應了一聲,扔下手裏的石子兒,趿著鞋子便往酒樓裏跑,

盼兒的娘姓尹,街上的人都叫她尹娘子。尹娘子從前在綴錦樓對面的紅翠館中跳過月餘的舞,花名嫵娘,其實她的模樣並不算十分出眾,在美女如雲的紅翠館裏不過是中人之姿,但她天生別有一股風流韻味,很招男人喜歡,倒也擔得起這個“嫵”字。

後來,尹娘子被綴錦樓的掌櫃黃大相中,帶回家做了姨娘。黃大雖是不入流的商賈之輩,卻是家財萬貫,對於尹娘子來說也算不錯的歸宿。但這黃大的妻子豐氏卻是一個極不好相與的主兒,對還懷著身孕的尹娘子動輒打罵,逼得尹娘子只好搬出黃府,在綴錦樓裏住了下來,她本指望生個帶把的,名正言順地回府,卻不想肚子不爭氣,頭胎便是個丫頭片子。

黃大懼內,又見尹娘子沒生出兒子來,也便不再提要接她回府的事兒了。尹娘子心裏頭憋著一口氣,又不敢和黃大爭吵,就把火氣全都撒到了盼兒的身上。

這會子,她一疊聲叫了盼兒四五次,都沒聽見回應,早叉著腰找了出來,正好被往裏跑的盼兒撞了個正著。

尹娘子“誒呦”一聲,照著盼兒的臉就是一巴掌,“你個沒長眼睛的賠錢貨,往哪裏跑?”

盼兒捂著臉,眼淚在眼睛裏頭直打轉兒。

尹娘子揪住她的耳朵,“老娘還沒哭,你倒先哭起來,我讓你哭,我讓你哭。”

一面說,一面便去掐盼兒大腿裏側的肉。

盼兒強忍著,沒讓眼淚落下來,只是斷斷續續抽噎著。

店小二來福看不下去,笑著把盼兒護到了身後,“尹娘子,樓上還等著呢,可別誤了事。”

尹娘子氣呼呼地甩開了手,“算了,你把她帶上去吧。”

尹娘子往裏走了兩步,忽又回過身來,指著盼兒恨聲道,“樓上坐著的可都是貴客,你給我好生伺候著,要是出了一點兒差錯,仔細我揭了你的皮。”

來福用濕帕子給盼兒擦了擦臉,哄道,“好盼兒,你別害怕,剛剛有個姐姐身子不舒服,不能在樓上伺候了,一時湊不出人手,你娘要你去頂那個缺兒,你一會兒跟著來福哥哥上樓,低著頭,少說話,他們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就是了,別怕。”

盼兒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跟在來福身後。她越往樓上走,便越覺得安靜,仿佛底下的那些喧嚷全都被她甩下去了似的。

說起來,盼兒還從未上過三樓,尹娘子怕她沖撞了貴人們,一向不準她上去,盼兒知道,能在三樓坐著的都是非富即貴的主兒,輕易得罪不得。

樓上五彩搖曳,十色競華,貼金紅紗的梔子燈映在光潔明亮的梓板上,一圈圈打著轉兒。

盼兒踮起腳,一步一步走在上頭,她心裏有些膽怯,輕聲問道,“來福哥哥,樓上都有誰呀?”

來福上下掃視一圈,壓低了聲音道,“就算告訴了你名字,你也都不認識,你只消記住,千萬別得罪裴公子、方公子、小李公子、席容家的二少爺、還有寧小侯爺這幾個人就是了。裴家太爺乃是三朝元老,方家則是太後娘娘的本家,這兩位說話辦事都有分寸,倒還無妨。席容公子嘛,慣是會憐香惜玉的,也不用怕。”

“要當心的是小李公子,還有寧小侯爺,小李公子是吏部尚書的小兒子,從小被嬌慣的不成個樣子,那個寧小侯爺,呸,更是個好色之徒,成日睡在女人堆兒裏,連模樣俊俏的小廝也不放過。你千萬遠著他些,可別讓他給禍害了。要是情況不對,你就去求席容公子,他最疼女孩兒了,一定會救你的。”

說話間,二人已經到了雅間門口,盼兒隔著屏風,依稀瞧見裏面人影憧憧。

來福弓著身子,“小的給幾位爺送酒來了。”

裏面有人喊了聲,“進來。”

來福臉上堆滿了笑,回身招呼著盼兒跟上。

盼兒躲在來福身後,大著膽子張望著屋裏的人。

屋內酒氣縈繞,兩張黃花梨冰紋托泥月牙桌拼成了一個大圓桌,坐了約莫有六七個人,每兩人中間有一個綴錦樓的丫鬟跪著斟酒。

盼兒瞧見其中有個位置是空著的,她知道這便是自己要頂的缺兒,連忙垂首走了過去。

她剛跪下,便聽到一個人的笑聲,“哈哈哈,這是哪裏來的毛丫頭,她才多大,就知道上來伺候人了。”

盼兒左邊的男子聞言,用折扇挑起了她的下巴,一副饒有興味的模樣,“丫頭,幾歲了?”

盼兒被迫微仰著頭,眼睛卻不敢往上看,只瞥見了男子竹青色的袖口滾了一圈的金邊兒,“十歲了。”

男子嗤之一笑,翻腕收了扇子,目光在她的耳畔流連。

盼兒右邊的男子笑道,“怎麽,明臺對此女有意?”

席容彌德笑了笑,“哪裏,方兄玩笑了。”

一開始哈哈大笑的那人問道,“來福,這丫頭你從哪兒弄的,不會是紅翠館裏的雛兒吧?”

來福回道,“寧小侯爺,這是我們掌櫃的女兒,今日人手周轉不開,這才讓她頂了上來。”

寧凱風砸吧了一下嘴,“這樣啊,那多不好,你快領回去吧。”

來福弓著身子往外退,“侯爺客氣了,幾位爺吃好喝好,有什麽吩咐隨時叫小的過來。”

寧凱風旁邊的人叫馮遇,是京縣縣承馮同慶的表親,他不知道怎麽搭上了寧凱風這條船,成天和他混在一處,胡吃海喝,這會子見他動了心思,有意奉承他,便附在他的耳邊說道,“侯爺有所不知,這丫頭原是黃大和紅翠館裏的嫵娘生的,呵呵,什麽好出身。”

“啊——原來是她——”寧凱風不懷好意的笑了起來,“來,丫頭,過來讓大爺疼疼你。”

席容彌德聞言,皺了皺眉,擋在盼兒身前,“夢元,這兒是綴錦樓,不是紅翠館,你再這樣胡鬧,下次吃酒就不帶你的份兒了。”

寧凱風笑道,“明臺莫惱,我不過是看這丫頭怪可憐見的,尋思逗一逗她,既這麽著,我不說就是了。嘖嘖嘖,你呀,真真是處處留情。”

裴延敬看向李蓮蓉,“文敏,令兄今日怎麽沒同你一道過來?”

李蓮蓉打了個哈哈,“他呀,整天忙來忙去的,哪有咱們這份逍遙自在。”

方承鶴笑道,“是了,我每次下帖子請文正赴宴,他也總有一多半都來不了,原以為啊,他是作假,不成想呢,他是真忙,到底是吏部員外郎,不是咱們這些閑人能比得了的。”

方承鶴說這話,倒也算是自嘲了。魏帝登基之後,太後也欲在朝中培植自己的勢力,方承鶴便是沾了太後的光,連科舉都免了,直接入朝為官。可惜好景不長,魏帝坐穩了江山,便開始排擠太後一黨。太後雖然心裏不快,到底是自己的親兒子,也沒說什麽,索性搬到了西山禮佛,方承鶴沒了太後這棵大樹,也漸漸沒了實權,不過是在朝中混日子罷了。

李蓮蓉道,“哼,那麽一點子破事兒,有什麽可忙的,我就瞧不上,不就是中個進士嗎,說話辦事都文縐縐的,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他讀過書似的。”

寧凱風重重拍了一下李蓮蓉的肩膀,“文敏說得好,這天下呀,都是從馬背上打下來的,光靠嘴皮子功夫能成什麽事兒呀。就說當今聖上吧,當年登基,那用的不也是雷霆手段嗎,若是——”

裴延敬打斷了他,“夢元,席間不談政事,你是不是該罰?”

寧凱風捂嘴,“哎呀,真是該死,我又把這茬兒給忘了,多虧了裴兄提醒。”他一面說,一面就推身側跪著的丫鬟,“還不快給你大爺斟酒。”

丫鬟給他斟了一大杯,他咕嘟咕嘟一口氣全都幹了,喊道,“好酒。”

馮遇嬉皮笑臉地恭維著他,“侯爺真是好酒量!”

李蓮蓉嘴裏叼著一塊鴨掌,他撕了一塊皮,呷了口酒,興致勃勃地說,“咱們光喝酒也沒什麽意思,不如行個令吧。”

寧凱風也來了精神,“行令好啊,我最愛這個,咱們來劃拳吧!”

裴延敬搖頭道,“咱們還是行個雅令吧,就行四書令,如何?咱們在座每人說四句話,一句人名,一句地名,一句草藥名,最後一句則要含上在座任意一位的字號,四句攢成一句,還都要在四書裏找到出處。”

寧凱風連忙擺手,“我四書統共都沒讀過幾章,這不是坑死人了嗎,我不行這個令。”

席容彌德笑道,“劃拳太俗,四書又太難為人了,我說一個玩法,也是一人說四句話。如今正是春日,便一人說一句有關春天的舊詩,一句有關春天的舊詞,一句有關春天的古文,這最後一句嘛,四書五經也可,詩詞歌賦也可,不拘什麽,只要能合上席間的人事物就行。只一點,這四句話需得連成一句,還得叫人聽了不覺得突兀。”

李蓮蓉拊掌而笑,“明臺說得這個有趣,咱們就行這個令!”

裴延敬點頭,看向席容彌德身側的男子,“那便從這位兄臺開始吧,對了,還不知這位兄臺高姓大名?”

席容彌德為他介紹道,“這位是大理寺右寺丞申遠的嫡長子申無憂,表字行之,去歲才中了舉人,累得他病了一個月,這不,我帶他出來散散心。”

寧凱風聞說,長籲了一口氣,拍著胸脯道,“行之,我和你一樣讀不下去那些狗屁文章,你要是不想考了,只管來找我,別的不敢說,在軍營裏給你找個官兒做做,我還是辦得到的。”

申無憂忙拱手道,“多謝寧兄。”

方承鶴心裏暗笑,寧凱風雖是襲了寧遠侯的爵位,不過就是個空名罷了,哪有什麽實權,別說做官,就是想往軍營裏塞人都困難,他這話也就在酒桌上隨便說說罷了,要是真信了,就鬧出笑話了。他雖然心裏瞧不起寧凱風,面上卻並不表露,只是笑著擡手,“行之,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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