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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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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親

是日大吉,宜納福,嫁娶,祭祀。

雲府前院,進了垂花門,廳堂布置極為沈穩雅致,一色紫檀雕花家具,中堂高懸 ‘上善若水’的匾額,字體是飛舞的草書,在這個沈穩的廳堂中透出一股獨特的灑脫。

雲易臉色微沈,與劉氏交換了一個為難的眼神,微微嘆氣。

今日顧家托了淑寧長公主為中人,顧太傅親自上雲家拜訪,其意為何自然不言而喻。雖然早就有預感,但這般慎重還是讓雲易夫婦有點懵然。

儒雅清雋的顧太傅看了眼匾額上的字,暗自點頭,笑意不減,“雲大人於地方有功,一直想要結交細談一番,只公務繁忙一直沒找到好機會。沒想到犬子竟有這番緣分,往後還請雲大人多多提點他。”

那狗崽子官位比他還高,他能提點什麽呢?雲易腹誹著,微微一笑謙虛推辭,“顧大人年輕有為,下官何德何能?”

雲易長相不算十分出眾,但清秀優雅,氣質如玉,而且在民間和鴻臚寺歷練久了笑起來自有一股親和的吸引力,很易得人好感。

“天下難事必作於易,天下大事必做於細,雲大人不必過謙。說來我們二人年紀相仿,這般以官職而論也太過生疏,我表字阿遠,不知雲大人可有表字?”顧太傅親和力十足,言笑晏晏的樣子也讓人無法抗拒。

“……下官表字伯然。”他很不願意,也不想跟這個朝中有名的老狐貍打交道,無奈閨女難得看中了個人,對方還把老父親和長公主都喊來了,若他再拒,下次來的說不準就是穩坐在宮裏頭的那位了。

寶貝女兒真是給自己一個難題啊……瞧夫人與長公主越說越興起的樣子,這門親事十有八九推不了,雲易也只能吞下不甘,笑著應了。

兩個氣質相近的半老男子在這邊言笑晏晏,而那邊的淑寧長公主說話則沒拐那麽多彎,直截了當地把顧思衡誇了又誇,就差直接把庚帖塞進劉氏懷中。

劉氏招架不住,只得直言,“顧大人自然是極好的,只我家阿初打小散養,性子散漫,心思單純,怕不足以配得上顧大人的優秀。再說了,不怕殿下笑話,小女幼時因我的疏忽,遭逢大難,還拖著病體隨我遠赴苦寒之地……我夫婦二人曾發誓此生必讓她順心如意,長命百歲,歲歲安康。顧家門第高,家業大,顧大人又是長子,我只怕小女擔不起這個主母的責任。”

最重要是,顧家女人命都不長,別說百歲,過半百的也沒幾個。劉氏是怕女兒嫁得不好,但更怕有一天白發人送黑發人啊。

“這你可不用擔心,阿蓉,就是顧太傅的夫人,自幼患有心疾,當年嫁入家中也甚少主理家事,顧家一直都有專門管事處理雜事,也就是阿淵大了有餘力才一並管了起來。若阿初願意自可接手一切,若不願,便等將來孩子大了接手亦可。”

“這……”劉氏也不知道該怎樣說,只能隱晦地道,“太傅夫人,也去了好些年了……”

顧家好些年沒個女主人了,哀子是可憐,但她真怕顧家男人克妻啊。

淑寧長公主默然,這個當初她想把舜華嫁過去的時候也忌諱過,忍不住嘆口氣,“本宮知你顧慮,只阿蓉當年本就體弱,才有礙壽數。可青梅竹馬長大,夫妻二十載,顧太傅對夫人是情深義重,從無紅臉。一個女人,嫁入這種高門,有幾個能得幾十年如此專一的深情以待?”

不說別人,就是長公主自己,駙馬跟她感情不錯,而且不納妾,卻也有通房一二,以在她孕前後和不方便的日子伺候駙馬。但顧太傅從年輕時眼裏就只有夫人,成婚後更是從沒正眼看過她以外的任何一個姑娘,哪怕夫人不在了也不曾有過一絲桃色傳聞,在京中已是一個傳奇。

“我們女子,都懂一人心有多難得,顧家有此家風,如今又是他誠意求娶,你還有什麽放心不下呢?”大好日子長公主不想說些晦氣話,尋常高門的主母,應對一眾妾室,若無點手段和心胸,有幾個過得好?若一個不幸,遇到厲害的妾室和拎不清的丈夫,不是郁郁而終便是遭逢陷害早早而亡。

“想想你大姐,她那樣的人不也熬了十幾年嗎?”淑寧長公主不用想,這些例子都可信手拈來,京中太常見了。

劉氏對上長公主,潰敗得一塌糊塗,根本無法招架。當然,最讓她無法拒絕的,還是女兒那句想嫁。

罷了,顧家如此重視,他們還有什麽好拒絕呢?劉氏自棄般瞪了丈夫一眼。

見事情基本落實,顧太傅笑容溫和,慎重地朝雲易承諾,“老夫也知家中人丁單薄,但顧家從不覺得孩子多便是好,教養同等重要。老夫向雲大人保證,令嫒嫁到顧家,顧家上下必真心愛護敬重,不讓她受半點委屈。”

話已至此,雲易還能說什麽呢?雙手交疊於額前,他鄭重地行了個大禮,“如此,雲易謝過太傅。”

鹿鳴閣中,舜華啜了口花茶,好整以暇地看著笑容乖巧軟和,眸中一片坦然的姑娘,“你真的一點都不緊張嗎?”

阿初擡頭看了她一眼,好奇地反問,“為何要緊張?”

“這畢竟是你一生的大事,雖然這門親事算是釘在鐵板上了……但你就一點羞澀和緊張都沒有嗎?”舜華有點不可思議,林染被賜婚時她也在場,就算知道秦天賜的計劃,但跪地接旨時也是紅透了臉雙手發顫。

阿初無語地攤手輕嘆,“他都讓你們來陪著我了,我還能怎麽緊張和羞澀?”

林染也覺得好笑,“顧先生是怕你逃婚嗎?還特地讓我和舜華來陪著你。”

不,他是怕她在場看到爹娘不舍,忍不住感動得直接喊這輩子都不嫁人了……阿初扶額,好像上次的有感而發讓某人有些陰影了。

其實過後阿初也反應過來,這可以歸根為大齡剩女的恐婚情結作祟。畢竟以靈魂和記憶而言,她確實算得上很大齡了,也見識過太多負心婚變的故事。

盡管一直給自己心理建設這輩子要嫁入富貴人家閑適度日,守住本心把夫婿當老板對待,但真的事到臨頭,對這個時代婚姻沒有任何底氣的她還是會下意識抗拒。

跟嫁給誰沒有關系,跟愛不愛也沒有關系,只是對這個時代婚姻制度的不信任。

“不過,我真的沒想到,你居然跟顧先生有此緣分。”舜華想起當初在大正寺的事,還覺得非常神奇。她曾覺得阿初跟姝兒有些關聯,暗暗去查了,還被顧思衡責罰。如今想想他當時的不悅,是氣她私自動用人手去查呢,還是氣她查的是眼前的姑娘?

“說吧,你們是什麽時候……那個啊?”林染好奇得不得了,抓著阿初追問。舜華也是一副側耳傾聽的姿態。

“就是,之前不是還說什麽心無風月,獨鐘於己嗎?”

什麽時候?阿初楞了一下,她好像沒怎麽記得。仿佛很早前就下意識地區分了他和其他人,當這個不一樣被挑破的時候,就已經心動了。

阿初斜睨了兩人八卦的嘴臉,一臉高深地道,“傻瓜,我鐘於他,他鐘於我,這不是都鐘於我嗎?”

林染和舜華微怔,這話好像對,但又好像不是這樣理解。

“姑娘,”銀冬一臉喜氣地跑了進來,“前院已經談完了,老爺讓你過去一趟。”

林染與舜華分別給她一個擁抱,笑著恭喜她。阿初方才還很鎮定的心忽然就慌了起來,臉蛋微微發紅,盈盈大眼下意識地看向林染。

“去吧,你一定會好好的。”林染是過來人,自然明白她驟然而起的慌亂,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笑著鼓勵道。

阿初深深吸了口氣,福身行了個禮,轉身往前院去。

看著那個纖細的背影,林染驀地眼眶一紅,舜華好氣又好笑地摟著她,“你是怎麽了啊?喜極而泣嗎?”

“我就是……忽然覺得她長大了,有點傷感。”林染羞惱地拿她料子名貴的衣袖擦了擦。

“你又不是她娘,感嘆這個幹嘛呀?”舜華失笑。

“你不懂,就是……好像我們都不是孩子了。”林染也不知道該怎樣形容這種傷感,就仿佛以後再也不能如現在這般了,明明自己還是那個自己,但感覺就是不同了。

舜華笑容一凝,眼泛感慨,“是啊,我們都長大了。”

素秋看著她們感懷自身的樣子,好笑地道,“姑娘們,這才開始納采呢,等將來真成了婚,生兒育女……一樣樣到來時,你們就知道了。”

林染噗嗤一笑,“說得像你都經歷過似的。”

眸底驟然劃過一抹冷意,素秋笑著低下頭,“婢子這輩子都跟著我家姑娘,既沒有也不會經歷這些,但……夫人總是這樣說,準是沒錯的。”

她的姑娘是她唯一的主子,無人可取代,將來的小主人也不行。素秋走出房門外,擡頭看向黃昏的天色。

西邊的天際,色彩絢爛的晚霞如火燒般鋪開,夕陽餘暉透過層層雲霞灑在大地上,將萬物蒙上一層金黃色透著紅光的薄紗,美得如同夢幻的畫軸。

“看來是個好兆頭呢。”

顧家誠意登門,再三求娶,雲家做足了女方該有的姿態,方點頭同意。納采順利完成,淑寧長公主舌燦蓮花地把兩個小年輕狠狠誇了一遍,羞得兩個從來淡定的人臉紅不敢多言,才笑著告辭。

看著手中的禮單,劉氏也不禁暗暗驚訝。僅僅只是納采,便如此厚禮,等後續幾禮時……看來閨女的嫁妝還是得添一些才行。

“這只是納采禮?”阿初看到禮單和放在偏房的禮時,也不禁咂舌。

“顧家願意給這個臉面,對你日後也好。”當一切成了定局後,劉氏也不糾結兩家距離了,看著女兒白嫩的臉,有點心疼,“如今不過納采問名,過段時間顧家就會正式上門納吉納征,真正定婚期也沒那麽快。你書院明年才結業,最快也是明年秋了。這段時間,京中肯定不少人留意你,你在外得多註意言行。”

“女兒知道的。”阿初在答應顧思衡前已經想過會面對什麽了,她倒也不是怕,只是有些麻煩。還好最有可能明面地為難她的七公主已禁足中快要出嫁了,也不知道惠妃怎麽勸的,最近已很少聽見她拒婚的事了。

劉氏看了看納采禮,嘆口氣,打起精神帶著阿初整理,順便說一下大概的流程,好讓她有個概念。

雲家關起門依然過他們的日子,京中卻因這兩家的事起了不少熱鬧。

雲易夫妻送了未來親家出門不到一刻鐘,外頭便已知曉顧雲兩家親事。有覺得意外的,也有覺得不出所料的。雲家名聲不錯,雲易做官做人都沒有假想敵,顧家更是行事從來有主見,一時間也沒有人對這門親事有什麽意見,最多就是艷羨一下阿初撞了大運而已。

書院的學生對阿初去年抄書的慘狀還記憶猶新,如今聽到這個消息,也紛紛忍俊不住,取笑阿初抄書把自己都抄進去了,也不知道將來顧先生還敢不敢罰她抄書。

消息傳入秦府時,秦星兒剛好跟母親整理準備給林染的生辰禮,還有個秦天賜繞在秦夫人身側想要親娘松口親自去送。

“顧家……向雲家納采?”秦星兒看著貼身丫鬟,楞了片刻才在秦夫人看過來時讓她退下了。

“居然是那個小姑娘啊。”秦夫人分了些心神出來,對阿初印象不深,只在宴會上見過幾次,依稀記得是個長相乖巧柔順的姑娘,各方面都不錯但算不上頂尖,“倒也是她好運氣。”

顧家長公子打從受命於成安帝教導幾個小皇子和一些貴族子弟後,好些人對他都是又怕又敬的,入朝為官後手段也狠,就更不敢冒犯了。說實話,京中對他有意的貴女不少,但沒幾個有膽子真的接近。弱冠以後,他的婚事也不是沒人惦記,只是顧家早就說了家族嫡系婚配從來自己擇,旁人再怎樣起勁也沒辦法,只能暗暗觀察。

沒想到最後便宜了一個四品官之女。秦夫人看了眼女兒,剛把兒子婚事定下安了一半的心又折騰了,“你們書院的人陸續都有了喜訊,你也得上上心啊。哎喲,我的小祖宗,快把那玉觀音放下,那是等你成親後供在房中的!”

秦星兒對這一切置若罔聞,她微涼的指尖輕觸茶盞,心中一時不知是何滋味。那人拒絕她的時候,她便知道此生無緣了。只是……為何是她?

茶水倒影著她美得驚人的容顏,一雙秋水瀲曈只需要輕擡便能招人疼惜著迷,為何不是她?秦星兒咬了咬紅唇,失落和一絲不甘交雜讓她無法冷靜地思考。

“阿娘好兇……”秦天賜嘟囔著一屁股坐在她身邊,支著下頜,“方才說顧家去雲家提親了?哎,這麽快就下手了啊。”

秦星兒指尖一顫,偏頭看向他,“你早就知道他們?”

秦天賜牛飲一盞茶,才抹了抹唇漫不經心地道,“上次被狗俊暗算的時候,是顧先生護著她的。”

他可看錯,那個打偏的暗器就是從顧思衡的方向而來的。哼哼,還以為只是看不過眼出手相助,沒想到是早就心懷不軌。秦天賜撇了撇唇,暗暗地不忿,為何他沒被林暉刁難?

睨了眼秦星兒蒼白的臉色,秦天賜難得生出一點雙胞胎的骨肉之情,“別想了,他要是看臉,早就成親了,早兩年嫁去江南那個禮部侍郎的長女,那臉比我兩還艷,明著追了他幾年,連七公主都自愧不如,他也沒看上啊。你這……”

“閉嘴。”秦星兒冷冷地道,“別忘了阿染還是我同窗。”

秦天賜摸摸鼻子,因長得太像,他每天看鏡子就挺討厭自己過於漂亮的臉,連帶著對親姐的容貌也沒有很大自豪感。不過他們的臉太出色了,自家姐姐嫁個美貌不如她的,好像有些虧。

“誒,林世子那邊有個長得比我們還漂亮的男子哦,阿姐你……”秦天賜突發奇想。

“你要是看臉能看上林染嗎?”林染長相只能算中上,在書院中根本排不上前十。當然,阿初更不能。

“說什麽話?我家阿染是最好看的。”秦天賜義正辭嚴地維護未婚妻的臉。

秦星兒微楞,這是第一次秦天賜那麽認真地肯定一個姑娘的容貌。

原來,真的有情人眼裏出西施啊。

秦星兒忽然釋懷了,不是她不好,是他眼裏沒她。別人瞎而已,跟她無關。

了卻自己終身大事的顧思衡斂了臉上的喜色,若有所思地看著墨青,“你說,太子昏倒了?”

“是,宜春殿的人瞞下了。”墨青隨著他走向書房,低聲道。

“這是此月的第三次了……”顧思衡沈吟一下,徑直落座,修長的指尖輕敲著檀木書案。

墨青也覺得奇怪,太子的身子仿佛在春狩後便有些不好,平日瞧著臉色還挺不錯,但總是在夜裏昏一下。原本也沒什麽,只是儲君體弱已是大忌,其他幾個成年皇子這麽努力蹦跶不就是因為太子體弱,朝臣有些想要觀望和押註麽。

“陛下如今,到底是什麽意思?”墨青完全看不懂聖意,“寧將軍和裴家那邊,陛下是何種打算?”

“陛下在等寧將軍的供詞。”顧思衡對皇帝的打算沒太大的興趣,倒是有一件事讓他無端地在意,目光落在書案便的紙簍。

墨青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紙簍中放著幾卷畫軸。墨青知曉,那些畫軸都是自家公子親筆所畫,而畫軸裏的人,都是同一個。他偶爾會看到公子忙完或者累了後,攤開那些畫卷仔仔細細地描繪畫中人的眉眼。

想到公子的婚事已定,他不禁高興。最多再過一年,他家公子便不用對畫思人,能有佳人常伴,這偌大的顧府便會迎來女眷了。

“那人……決定了?”顧思衡斂了溫潤的笑意,眉目清冷,眸底有一抹濃重的黑。

墨青瞬間回神,恭敬地道,“是的,勸不動。她讓我轉告公子,她心意已決,望公子成全。”

說起那人,墨青也是有點感嘆的。公子一時的善心,竟換得她一世的忠誠,只是眼下她想要做的,何嘗不是辜負了公子難得的善意?

顧思衡緩緩打開畫卷,裏頭的姑娘明眸皓齒,神采飛揚,是他心底唯一的軟肋。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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