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狩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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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狩一
今年的春狩因為雨季稍有推遲，但總算在三月末成行了。
臨出發前幾日，宮裏的內侍女官帶著太後的旨意來到了長寧書院，宣書院學生一起隨皇帝的隊伍出發，不必各自歸家起行。
聽到這個消息，個別因家中長輩不在京或不去春狩原本無法前去的學生不禁歡喜不已。眾人紛紛串門給彼此搭配衣物和騎行裝備，比春游踏青還要熱鬧。
出發當日，由張錦娘率管事女官安排，書院門口早早便排了一列馬車隊伍。由於蘇笙繼續請假，阿初便與林染，王若溪共乘，將近出發時臨安又跟陸子萍吵了幾句，羞惱下加入了阿初的馬車。
“她就是太過分了！”臨安把陸子萍懟她的話說了一遍，氣呼呼地嘟起了嘴。
你們就是太閑了。阿初三人各自腹誹，不約而同伸出手拍了拍她的頭權當安撫。
由於她們的隊伍跟在聲勢浩蕩的皇家車隊後面，也在羽林軍守護範圍，撩開簾子還能看到那些星目劍眉，修長挺拔的武裝將士。
“咦，那不是安國公嗎？”他什麽時候進羽林軍了？就著王若溪掀開簾子的角度，阿初看到眼熟的人。
王若溪俏臉一紅，飛速地放下簾子，不自在地撥了撥額前的發絲。阿初眼尖地看到簾子放下時，衛淩仿佛朝這邊露了個玩味的笑容。
“他和寧將軍負責這次春狩的布防工作，不是進羽林軍了。”王若溪輕咳一下，才道。
“有人害羞咯~”林染挑眉，邪氣地笑著碰了碰王若溪的肩膀。
見阿初一臉好奇，臨安笑著解釋道，“我聽母妃說，淑靜姑母看中了若溪，聽說衛表哥還親自送了孤本給某人當生辰禮物呢。”
王若溪雙眸瀲灩，面若桃花，一把捂過臨安的嘴，故作矜持地別開臉，“八字還沒一撇呢，別瞎說。”
孤本耶……阿初又挑起簾子一角，一眼便看到了前方跟在一輛華麗馬車後，跟衛淩說著話的顧思衡。扁了扁嘴，她也想要孤本，能不能把腰帶退了？
像是覺察到目光註視，顧思衡忽然回頭，不期然對上那雙帶怨的眸子，不禁莞爾。
耳根微微發燙，阿初皺了皺鼻子，被看不下去的臨安拎著領子扯回去。
“快看，我們後面的馬車是那幾個戎羌貴族的姑娘。”林染挑開了另一邊的簾子，因車隊拐彎，剛好看到後面的馬車情況。
“你們都不知道，那晚宮宴她們跳舞可出彩了，身姿曼妙，熱情奔放的，連皇祖母都忍不住重賞呢。”臨安想起朝拜宮宴時看到的舞姿，一雙眼亮晶晶的，可見對她們印象極為深刻。
太後年歲甚高，近年都很少出席一些宮宴了，難得有人讓她這般驚艷。
“比芷韻的腰鼓舞呢？”舞藝課時，那姑娘的腰鼓舞也是技驚四座。
“更……美妙。”臨安不知道該怎樣形容，在胸前以手比了個弧度。
“臨安！”幾個姑娘瞬間了然，除了阿初一臉淡定外，其他人都漲紅了臉。戎羌姑娘身材高挑豐滿，確實比她們來得玲瓏有致。
搖搖晃晃，說說笑笑大半天的光景，大部隊終於到了大齊春狩的指定地點，烏蘇爾山。
這山是由草原延綿山峰組成，方圓不過二十多公裏，山勢不算高，但叢林滿布，山腰以上常有薄霧，山的背面還有一個陡峭的山崖。草原早早成了圍場，春狩幾天的娛樂活動都在這邊進行，包括逐鹿，馬球，投壺等。而真正的狩獵，則是以策馬入山為主。
皇室親眷多，她們自然是無法住進皇家行宮裏頭的，書院大部分人都被排在一處別莊，也有不少姑娘選擇住去家裏安排的地方。阿初只有親爹來了，跟鴻臚寺官員一起住在行宮邊上，不方便帶著她。因不放心她一個人，林染也沒住去定安侯府那邊，倒是海棠和素秋跟了過來伺候。
休整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各家姑娘紛紛來了精神，換上窄袖修身的襦裙，開始投入到難得的自由當中。
素秋滿意地看著眼前的姑娘，忍不住讚道，“姑娘，你這樣打扮太好看了。”
盡管素秋對她一直有主人濾鏡，但阿初也覺得今天她看起來確實不錯。如瀑的長發被她綁成了兩條麻花辮，額心垂下一串晶瑩的藍珠子，讓原本就白皙秀雅的面容添了幾分靈動，襯得一雙黑眸熠熠閃亮。一襲銀紅色的交襟窄袖襦裙，裙擺不規則地垂到膝蓋下方，搭配一雙鹿皮靴子，既利落又不會輕易被風吹翻失了儀態。
“初寶，你看著好像草原上的游牧姑娘。”臨安一身紅色英氣騎裝，長發高束成馬尾，明艷大氣的五官展露無遺，眼角眉梢盡是俏麗精靈。
“走吧，我們策馬瀟灑去。”玩心大發的林染也是一襲藍色繡著蝴蝶暗花的騎裝，長發隨意編成一根烏黑的辮子，英姿颯爽。彼此檢查一遍並無不妥後，三人便翻身上馬，朝大部隊而去了。
既然有了外族的加入，自然要展示一下大齊的國威。第一天早上基本就是皇帝帶領著大部隊策馬巡游，前方的朝堂肱骨在外交，她們落在部隊後方肆意游玩。
藍天白雲，碧草連天，還有不少鳥類從廣闊的天空飛過，芳草的清香飄灑在地上，隨著清風拂過。阿初騎的馬比較溫順，身邊有臨安控著她的愛駒相伴，一群人說說笑笑的，比前方略拘謹的戎羌女眷輕松不少，脆若銀鈴般的笑聲讓聽者也不由得放松了心情，享受這一刻的自在。
成安帝面容舒緩地看著一眾出色的年輕人輕輕松松便壓下了戎羌世子賽魯寧的氣焰，臉上不禁浮現一抹笑容。
“瞧著他們，難免想起當年啊。”他笑著回頭，沒有看向伴隨在側的秦貴妃，視線落在騎在馬上也脊背挺立的顧太傅。
儒雅清俊的顧太傅聞言，眼中也湧起了些許懷念，“陛下所言極是，可歲月驟逝，臣如今可跑不動了。”
成安帝哈哈大笑，“說得像你以前跑過似的，哪年的鹿肉不是阿蓉替你獵的？”
提起早逝的夫人，顧太傅依然是一副驕傲的神情，輕飄飄地看了帝王一眼，仿佛在說那也是他家阿蓉厲害。
好吧，他兩任皇後都不善騎術。成安帝挑眉，視線落在不遠處從容帶笑地跟太子說話的顧思衡身上，湊近顧太傅小聲問道，“說起來，太子都娶親了，阿淵還沒意願成親嗎？”
顧太傅眼泛無奈，含蓄地抿唇笑了笑，“不急，便是有喜歡的姑娘，也得他有本事娶到手。”
顧家的人婚嫁都極有主意，也不是沒有終身不娶的先例，故成安帝也挺擔心那孩子因父母的事對成親有陰影。畢竟，他的太子也為了羅家那姑娘守了三年才在他苦口婆心的勸慰下娶了如今的太子妃。“也不知道是哪家姑娘有這能耐了。”
顧太傅側首掃了眼後方看起來溫潤清雅的人，露出一個耐人尋味的笑容。
“貴妃何事笑得這般開心？”關心完好基友，成安帝才笑著看向近年很得他喜歡的貴妃。
秦貴妃等兩人說完悄悄話，才對上成安帝的視線，策馬上前，笑吟吟地揶揄，“陛下您看那邊。”
成安帝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鮮衣怒馬的臨安恰好拿手敲了敲身邊姑娘的頭，那姑娘頑皮地躲開，辮子差點被耍壞的臨安抓住，兩人同樣的紅衣，一明艷一俏麗，笑容璀璨，相互映襯，皎若朝霞，灼若芙蕖，竟成一副美麗的畫卷。
“那便是雲卿家的姑娘吧？”朝拜和春狩鴻臚寺都安排得出色，成安帝也記住了那個眉眼一直彎然，從容淡定的鴻臚寺卿。
“臣妾原還好奇哪來這麽一雙璧人，結果定睛一看，竟是臨安郡主。”秦貴妃掩口而笑，眼帶莫名的感慨。
成安帝輕笑著拉過她的手，捏了捏，“愛妃何必艷羨，這不就一雙璧人了嗎？”
秦貴妃眼神婉轉，嫣然一笑，風華絕代的容色中猶帶一抹少女的嬌羞，“陛下所言，亦是臣妾所願。”
緊隨其後的劉美人酸澀地看著兩人眼神繾綣，強笑著道，“臨安郡主也好些年沒參加春狩了，今年倒是難得來了。說起來，郡主也快十八了吧，也不知道哪家兒郎能得郡主青睞。”
臨安是安王愛女，從來深得太後和成安帝寵愛，劉美人也見過幾次，拿來當話題也不算突兀。
成安帝一笑，隨意地指了指一眾的青年男子，“那就看看這些孩子們的能耐了。”
時辰差不多，號角一響，群鹿搶閘而出，夾帶著一群野生禽鳥往山那邊飛過。在外也沒那麽多的規矩，帝皇一聲令下，眾人紛紛策馬飛奔而去，春狩的第一場技能比賽正式開始了。
阿初第一次看到這種競技表演賽，被人聲鼎沸的場面震撼到了，熱血也隨之沸騰起來。
奔騰的騎士中，總有那麽一抹身影，讓她一眼便能認出，阿初自己都感嘆這動態視力沒誰了，“我們也去嗎？”
臨安看她躍躍欲試的樣子，笑著道，“這有什麽好玩的，這場逐鹿是給那些貴族子弟討彩頭的，我們先去玩投壺，今夜有大宴要參加，明天女眷還有馬球比賽，聽說戎羌的貴女特地請求對戰大齊的貴女呢。”
所以今天果然是表演賽？阿初略遺憾，不過她的騎術其實也一般，就算去了也搶不到什麽好獵物。兩人便叫上林染和舜華，熱熱鬧鬧地跑去娛樂區了。
投壺是講究手腕與距離配合的活動，阿初平時玩得不少，擅長計算和巧勁的她自然準頭極好。幾個回合下來，她已贏了不少，未免引起公憤她見好便收。反而是臨安和舜華兩人被她贏得熱血上頭，賴在那不肯走了，定要掙個番位。
搖著頭放那兩個難得肆意的姑娘拼鬥，阿初和林染又轉戰了射箭，墩鞠等項目，圍觀了雜技和拔河等。盡興後兩人才漫步到草原邊上，看那邊的人策馬來回奔跑，好些人馬已經陸續從山那邊跑回來了，一時間有種奇異的向往。
藍藍的天空，廣闊的草原，鼻端都是青草的芳香，仿佛能想象晚上燃著篝火烤全羊的美滿。
林染從方才起神色就有點不對勁，頻繁失神，方才人多不覺，如今兩人閑聊便常常接不上話，說話也心不在焉的。
阿初打量了她一眼，“表姐，你怎麽了？是有什麽事嗎？”
林染瞥了眼那邊的熱鬧，咬著紅唇想了想，才挽著阿初的手臂靠著她，低聲道，“沒，我就是……有點事。唉，你不知道，那人他……”
前方一陣喧嘩打斷了她的話，阿初的註意力也被那邊拉走了。兩人擡頭望去，只見王若溪興高采烈地跑過來。
“阿染，初寶，春狩的逐鹿剛結束了，顧先生得了頭籌，今上龍心大悅，當下便重賞了呢。”王若溪興奮得快要跳起來了，她家的男丁都走文官路子，沒幾個騎術了得的，如今文官奪了頭籌，她也有榮與焉。
“不就是鹿麽，這麽多獵一只也挺正常的吧。”阿初多少知道顧思衡的底子，雖高興卻也沒有覺得太離奇，忍不住取笑她。
“傻瓜，那可不是圍場放的鹿，是山中野生的白鹿哦。”王若溪點了點她額心，不滿她的冷靜。
阿初微睜圓眸，那可還真是了不得，白鹿在大齊有祥瑞之兆，近年已經很少見到了。
“而且啊，這鹿還是從戎羌世子賽魯寧手中逃脫了的，卻被我們顧先生獵到了。”王若溪說得自豪，仿佛獵到的人是她般。
阿初這回是真的笑得開懷了，這人怎麽凈跟她的熟人過不去？
王若溪這才滿意地對著她擠眉弄眼，她可是聽說了顧先生把鹿的一半獻給了今上，除了顧太傅和小公子外，其他的都留了。她有預感，今天自己能吃到這個祥瑞哈。
比起她們燦爛的笑容，林染略顯低落，似是失望，抿唇低著頭不說話。
“大哥呢，他居然會任顧淵奪頭籌？”據她所知，這兩人只要同場競技肯定不會輕易讓對方贏，而且是只要對方不贏，自己怎樣都無所謂的那種。
王若溪斜瞥她一眼，“你來都來了，好歹了解一下嘛。春狩的逐鹿這個環節本就是給未婚男子表現的戰場，姐夫都成婚了還湊什麽熱鬧呢。不過，顧先生好些年沒下場了，自打顧夫人逝後，林世子也去了漠北，他入朝後就沒參與這些了，也不知道今年是怎麽了。”
她的眼神意有所指，阿初也笑得淡定，面不改色地道，“也許是為了不讓賽魯寧太出彩吧。”
“沒趣，誒，阿染，你怎麽不高興的樣子？”林染臉色越來越難看，王若溪忍不住問道。
“沒事，我要去射箭，也奪個頭籌。若溪，走，一起。”林染甩了甩辮子，忽然眼神一亮，滿眼鬥志地抓了王若溪就走。
阿初靠在木制的護欄上，懶懶地擡頭看了看藍得很純的天空，笑了笑，“真是青春吶。”
“大夥都在湊熱鬧，偏你一個人躲在這。”白辭脫了武將的盔甲，一襲素袍路過，別過了同袍便走了過來，頗為無奈地看她懶散的姿態。
“三條那混蛋不是說了麽，我最近犯口舌，需慎防小人。”阿初想起臨行前三條又興致勃勃地蔔的卦，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你說，我們要不直接毒啞他算了。好好一個佛僧，凈哎搞這些道家技法。”白辭很認真地建議。
黑眸靈活地轉了轉，阿初挑眉笑睨著他，“他說你什麽來著？”
“犯女禍。”
噗嗤一下，阿初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毫不掩飾她的幸災樂禍。白辭看不過去，直接伸手捂著她半張臉。
透不了氣啊混蛋！阿初扭頭掙脫不開，直接用上他教的脫身技，掙開後手肘毫不遲疑地往後撞。白辭滿意地閃開，“不錯不錯，比之前的能看些了。”
打從司州遇險後，阿初便纏著他要學些逃命小技巧，無奈體力著實不行，平白讓三條取笑了許久。如今有點模樣，白辭不吝嗇地讚道，說著從懷中取出一物丟給她，“送你玩吧。”
阿初探手接住，一柄小巧的羌笛躺在她手心，擡眸看去，青年修長的背影舉手搖了搖，看得她失笑。
投壺的賽場上，舜華最後一支擦過壺嘴，遺憾落敗於江侍中的長女，笑著恭喜了對方後，轉頭便看到臨安表情失落地望著遠處。
“看來，我們得另覓戰場了。”舜華眉宇開闊，沒有落敗的郁色，反而安慰著臨安。
臨安心不在焉地胡亂點了點頭，視線卻依然落在遠處。舜華好奇地望過去，只見一個高挑的年輕男子正箍著那個相襯下顯得嬌小單薄的姑娘打鬧。男子從來平和得淡漠的臉上掛著一抹親昵愉悅的笑，跟那姑娘燦爛的笑容如出一撤。
“白副將……他跟初寶這麽熟嗎？”舜華一楞，下意識地看向臨安。她記得白副將，是因為這個冷漠的武將曾救過臨安，並且冷諷般直指她野蠻嬌縱，盛氣淩人，讓臨安氣了很久。
“好像是之前在漠北就認識的熟人，林世子跟白副將也很熟，聽說每次見面都有爭執。”白辭是鎮遠軍的副將，林暉自己率著林家軍，兩人不和軍中人人盡知。
臨安在去向白辭道謝前就聽自家兄長說起過白辭的事，倒是沒想到林暉跟白辭不和，阿初跟白辭的關系看起來還挺不錯的。
“臨安，你……”腦中驀地閃過一個念頭，舜華心下一凜。
臨安明眸瞬間清明，扭頭笑道，“表姐，我們去射箭吧。那個我們還有點勝算。”
說罷，便拉著舜華往射箭場地而去。舜華楞楞地被她拉著走，回頭一看，那邊的白辭已跟著同僚走開了，留下靠在護欄邊的姑娘低頭看著什麽。
草木青綠，生機盎然，阿初沐浴在不算炙熱的陽光下，遠望著熱鬧的人群，思緒放空了好一會。直到頭頂曬得發燙，才慢慢拉回心神，拿起方才白辭送的羌笛，心中默念了一遍《關山月》的譜子，隨後才擡起手，紅唇抵住雙管口，頓感悠揚的音符傾斜而出。
笛聲悠揚婉轉，清脆悲涼，在不算廣袤的草原上也響亮，縷縷混雜在熱情吆喝聲中有種詭異的和諧。
一些附近的漠北將領聽到這熟悉的聲音，都不由得駐足聆聽。細聽之下，笛聲洋溢著一股慷慨之氣，本應淒切的樂聲在吹奏人刻意的回轉之下，竟透出幾分磅礴氣勢，削弱了原本的哀怨。
更吹羌笛關山月，無那金閨萬裏愁。
一曲驟停，如同它突兀響起。四周依然熱鬧，擡眸看到周圍人們笑容洋溢的畫面，更覺珍貴。
阿初微微喘氣，太久沒吹這種樂器，一口氣差點換不上來。
“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耳伴溫熱的氣息驟然撲來，潤若清泉的嗓音響起，引得她無端地酥麻，熱氣猝不及防地布滿耳根一片。
阿初嚇了一跳，轉頭望去，黑白分明的圓眸瞪著他，清澈中透著一股毫不掩飾的嗔怪，看得來人放柔了眼神。
“沒想到初寶還會這種樂器。”顧思衡漆黑的瞳仁在陽光下泛出波光，柔和了他長相的清冷。他坐在馬鞍上，俯下身靠近她，唇角輕揚，清俊的眉眼帶笑。
阿初轉過身，仰頭凝視著他，笑著道，“還沒恭喜我們獵得祥瑞的顧先生呢，可出了大風頭。”
“那你有看到嗎？”顧思衡揚眉，愛極了這一刻她清澈的眼中只有他的身影。
阿初皺了皺鼻子，嗔道，“你也太看得起我的視力了。”
不說她在後面，沒有長焦也沒上帝視角，她能分辨出他出發時的身影已經很厲害了。“你不去玩了嗎？”
那邊的競技還沒完，她都依稀能聽到馬蹄奔跑的聲音。
“逐鹿，是為了讓你看看我。至於其他，留給那些孩子吧。”顧思衡語氣平淡地道，他俯身的姿勢幾乎不變，讓阿初暗暗猜測他核心應該相當不錯，肯定有腹肌。
“說得好像你上就能艷壓群芳似的……啊！”阿初壓不住嘴角上翹，但還是想壓壓他的傲氣，卻被他敲了一記頭頂。不忿的姑娘瞪著他，腮幫子都鼓起來了，臉和眼都圓滾滾的，看得人心頭發軟。
“你這用語可得加強，莫要丟了姜女官的臉面。”艷壓群芳，虧她說得出口。顧思衡失笑地揉著她的發頂。姑娘隨意地綁了兩條長辮子，頭上一個珠花都沒有，剛好方便他上手。
“我生氣了。”阿初表情告訴他，這是很難哄好的程度。
顧思衡眼角彎了彎，“不氣，稍後把鹿腿給你送去烤。”
他凝視著她，黑亮的眸中似有火焰，灼熱她的臉頰。阿初別過頭，東看西看就是不看他，硬氣地拒絕，“鹿肉很燥熱的。”
“嗯，確實，那便再送些冰鎮的水晶梨吧。”顧思衡深以為然地點點頭，視線始終落在她身上，唇邊的弧度越來越大。
“哇哦，顧淵你是有百寶箱嗎？”阿初驀地笑彎了一雙黑眸，直視著他問道。
他明明是高居臨下，卻絲毫沒有給阿初壓迫的感覺。她對上他的眸子，裏面湧動她看不懂的情緒，但卻非常溫柔，而且堅定，讓她無力掙脫這種沈溺般的纏繞。
“顧淵，天氣很好哦。”
她喜歡，因為天氣很好。
她喜歡，因為他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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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春狩因為雨季稍有推遲，但總算在三月末成行了。
臨出發前幾日，宮裏的內侍女官帶著太後的旨意來到了長寧書院，宣書院學生一起隨皇帝的隊伍出發，不必各自歸家起行。
聽到這個消息，個別因家中長輩不在京或不去春狩原本無法前去的學生不禁歡喜不已。眾人紛紛串門給彼此搭配衣物和騎行裝備，比春游踏青還要熱鬧。
出發當日，由張錦娘率管事女官安排，書院門口早早便排了一列馬車隊伍。由於蘇笙繼續請假，阿初便與林染，王若溪共乘，將近出發時臨安又跟陸子萍吵了幾句，羞惱下加入了阿初的馬車。
“她就是太過分了！”臨安把陸子萍懟她的話說了一遍，氣呼呼地嘟起了嘴。
你們就是太閑了。阿初三人各自腹誹，不約而同伸出手拍了拍她的頭權當安撫。
由於她們的隊伍跟在聲勢浩蕩的皇家車隊後面，也在羽林軍守護範圍，撩開簾子還能看到那些星目劍眉，修長挺拔的武裝將士。
“咦，那不是安國公嗎？”他什麽時候進羽林軍了？就著王若溪掀開簾子的角度，阿初看到眼熟的人。
王若溪俏臉一紅，飛速地放下簾子，不自在地撥了撥額前的發絲。阿初眼尖地看到簾子放下時，衛淩仿佛朝這邊露了個玩味的笑容。
“他和寧將軍負責這次春狩的布防工作，不是進羽林軍了。”王若溪輕咳一下，才道。
“有人害羞咯~”林染挑眉，邪氣地笑著碰了碰王若溪的肩膀。
見阿初一臉好奇，臨安笑著解釋道，“我聽母妃說，淑靜姑母看中了若溪，聽說衛表哥還親自送了孤本給某人當生辰禮物呢。”
王若溪雙眸瀲灩，面若桃花，一把捂過臨安的嘴，故作矜持地別開臉，“八字還沒一撇呢，別瞎說。”
孤本耶……阿初又挑起簾子一角，一眼便看到了前方跟在一輛華麗馬車後，跟衛淩說著話的顧思衡。扁了扁嘴，她也想要孤本，能不能把腰帶退了？
像是覺察到目光註視，顧思衡忽然回頭，不期然對上那雙帶怨的眸子，不禁莞爾。
耳根微微發燙，阿初皺了皺鼻子，被看不下去的臨安拎著領子扯回去。
“快看，我們後面的馬車是那幾個戎羌貴族的姑娘。”林染挑開了另一邊的簾子，因車隊拐彎，剛好看到後面的馬車情況。
“你們都不知道，那晚宮宴她們跳舞可出彩了，身姿曼妙，熱情奔放的，連皇祖母都忍不住重賞呢。”臨安想起朝拜宮宴時看到的舞姿，一雙眼亮晶晶的，可見對她們印象極為深刻。
太後年歲甚高，近年都很少出席一些宮宴了，難得有人讓她這般驚艷。
“比芷韻的腰鼓舞呢？”舞藝課時，那姑娘的腰鼓舞也是技驚四座。
“更……美妙。”臨安不知道該怎樣形容，在胸前以手比了個弧度。
“臨安！”幾個姑娘瞬間了然，除了阿初一臉淡定外，其他人都漲紅了臉。戎羌姑娘身材高挑豐滿，確實比她們來得玲瓏有致。
搖搖晃晃，說說笑笑大半天的光景，大部隊終於到了大齊春狩的指定地點，烏蘇爾山。
這山是由草原延綿山峰組成，方圓不過二十多公裏，山勢不算高，但叢林滿布，山腰以上常有薄霧，山的背面還有一個陡峭的山崖。草原早早成了圍場，春狩幾天的娛樂活動都在這邊進行，包括逐鹿，馬球，投壺等。而真正的狩獵，則是以策馬入山為主。
皇室親眷多，她們自然是無法住進皇家行宮裏頭的，書院大部分人都被排在一處別莊，也有不少姑娘選擇住去家裏安排的地方。阿初只有親爹來了，跟鴻臚寺官員一起住在行宮邊上，不方便帶著她。因不放心她一個人，林染也沒住去定安侯府那邊，倒是海棠和素秋跟了過來伺候。
休整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各家姑娘紛紛來了精神，換上窄袖修身的襦裙，開始投入到難得的自由當中。
素秋滿意地看著眼前的姑娘，忍不住讚道，“姑娘，你這樣打扮太好看了。”
盡管素秋對她一直有主人濾鏡，但阿初也覺得今天她看起來確實不錯。如瀑的長發被她綁成了兩條麻花辮，額心垂下一串晶瑩的藍珠子，讓原本就白皙秀雅的面容添了幾分靈動，襯得一雙黑眸熠熠閃亮。一襲銀紅色的交襟窄袖襦裙，裙擺不規則地垂到膝蓋下方，搭配一雙鹿皮靴子，既利落又不會輕易被風吹翻失了儀態。
“初寶，你看著好像草原上的游牧姑娘。”臨安一身紅色英氣騎裝，長發高束成馬尾，明艷大氣的五官展露無遺，眼角眉梢盡是俏麗精靈。
“走吧，我們策馬瀟灑去。”玩心大發的林染也是一襲藍色繡著蝴蝶暗花的騎裝，長發隨意編成一根烏黑的辮子，英姿颯爽。彼此檢查一遍並無不妥後，三人便翻身上馬，朝大部隊而去了。
既然有了外族的加入，自然要展示一下大齊的國威。第一天早上基本就是皇帝帶領著大部隊策馬巡游，前方的朝堂肱骨在外交，她們落在部隊後方肆意游玩。
藍天白雲，碧草連天，還有不少鳥類從廣闊的天空飛過，芳草的清香飄灑在地上，隨著清風拂過。阿初騎的馬比較溫順，身邊有臨安控著她的愛駒相伴，一群人說說笑笑的，比前方略拘謹的戎羌女眷輕松不少，脆若銀鈴般的笑聲讓聽者也不由得放松了心情，享受這一刻的自在。
成安帝面容舒緩地看著一眾出色的年輕人輕輕松松便壓下了戎羌世子賽魯寧的氣焰，臉上不禁浮現一抹笑容。
“瞧著他們，難免想起當年啊。”他笑著回頭，沒有看向伴隨在側的秦貴妃，視線落在騎在馬上也脊背挺立的顧太傅。
儒雅清俊的顧太傅聞言，眼中也湧起了些許懷念，“陛下所言極是，可歲月驟逝，臣如今可跑不動了。”
成安帝哈哈大笑，“說得像你以前跑過似的，哪年的鹿肉不是阿蓉替你獵的？”
提起早逝的夫人，顧太傅依然是一副驕傲的神情，輕飄飄地看了帝王一眼，仿佛在說那也是他家阿蓉厲害。
好吧，他兩任皇後都不善騎術。成安帝挑眉，視線落在不遠處從容帶笑地跟太子說話的顧思衡身上，湊近顧太傅小聲問道，“說起來，太子都娶親了，阿淵還沒意願成親嗎？”
顧太傅眼泛無奈，含蓄地抿唇笑了笑，“不急，便是有喜歡的姑娘，也得他有本事娶到手。”
顧家的人婚嫁都極有主意，也不是沒有終身不娶的先例，故成安帝也挺擔心那孩子因父母的事對成親有陰影。畢竟，他的太子也為了羅家那姑娘守了三年才在他苦口婆心的勸慰下娶了如今的太子妃。“也不知道是哪家姑娘有這能耐了。”
顧太傅側首掃了眼後方看起來溫潤清雅的人，露出一個耐人尋味的笑容。
“貴妃何事笑得這般開心？”關心完好基友，成安帝才笑著看向近年很得他喜歡的貴妃。
秦貴妃等兩人說完悄悄話，才對上成安帝的視線，策馬上前，笑吟吟地揶揄，“陛下您看那邊。”
成安帝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鮮衣怒馬的臨安恰好拿手敲了敲身邊姑娘的頭，那姑娘頑皮地躲開，辮子差點被耍壞的臨安抓住，兩人同樣的紅衣，一明艷一俏麗，笑容璀璨，相互映襯，皎若朝霞，灼若芙蕖，竟成一副美麗的畫卷。
“那便是雲卿家的姑娘吧？”朝拜和春狩鴻臚寺都安排得出色，成安帝也記住了那個眉眼一直彎然，從容淡定的鴻臚寺卿。
“臣妾原還好奇哪來這麽一雙璧人，結果定睛一看，竟是臨安郡主。”秦貴妃掩口而笑，眼帶莫名的感慨。
成安帝輕笑著拉過她的手，捏了捏，“愛妃何必艷羨，這不就一雙璧人了嗎？”
秦貴妃眼神婉轉，嫣然一笑，風華絕代的容色中猶帶一抹少女的嬌羞，“陛下所言，亦是臣妾所願。”
緊隨其後的劉美人酸澀地看著兩人眼神繾綣，強笑著道，“臨安郡主也好些年沒參加春狩了，今年倒是難得來了。說起來，郡主也快十八了吧，也不知道哪家兒郎能得郡主青睞。”
臨安是安王愛女，從來深得太後和成安帝寵愛，劉美人也見過幾次，拿來當話題也不算突兀。
成安帝一笑，隨意地指了指一眾的青年男子，“那就看看這些孩子們的能耐了。”
時辰差不多，號角一響，群鹿搶閘而出，夾帶著一群野生禽鳥往山那邊飛過。在外也沒那麽多的規矩，帝皇一聲令下，眾人紛紛策馬飛奔而去，春狩的第一場技能比賽正式開始了。
阿初第一次看到這種競技表演賽，被人聲鼎沸的場面震撼到了，熱血也隨之沸騰起來。
奔騰的騎士中，總有那麽一抹身影，讓她一眼便能認出，阿初自己都感嘆這動態視力沒誰了，“我們也去嗎？”
臨安看她躍躍欲試的樣子，笑著道，“這有什麽好玩的，這場逐鹿是給那些貴族子弟討彩頭的，我們先去玩投壺，今夜有大宴要參加，明天女眷還有馬球比賽，聽說戎羌的貴女特地請求對戰大齊的貴女呢。”
所以今天果然是表演賽？阿初略遺憾，不過她的騎術其實也一般，就算去了也搶不到什麽好獵物。兩人便叫上林染和舜華，熱熱鬧鬧地跑去娛樂區了。
投壺是講究手腕與距離配合的活動，阿初平時玩得不少，擅長計算和巧勁的她自然準頭極好。幾個回合下來，她已贏了不少，未免引起公憤她見好便收。反而是臨安和舜華兩人被她贏得熱血上頭，賴在那不肯走了，定要掙個番位。
搖著頭放那兩個難得肆意的姑娘拼鬥，阿初和林染又轉戰了射箭，墩鞠等項目，圍觀了雜技和拔河等。盡興後兩人才漫步到草原邊上，看那邊的人策馬來回奔跑，好些人馬已經陸續從山那邊跑回來了，一時間有種奇異的向往。
藍藍的天空，廣闊的草原，鼻端都是青草的芳香，仿佛能想象晚上燃著篝火烤全羊的美滿。
林染從方才起神色就有點不對勁，頻繁失神，方才人多不覺，如今兩人閑聊便常常接不上話，說話也心不在焉的。
阿初打量了她一眼，“表姐，你怎麽了？是有什麽事嗎？”
林染瞥了眼那邊的熱鬧，咬著紅唇想了想，才挽著阿初的手臂靠著她，低聲道，“沒，我就是……有點事。唉，你不知道，那人他……”
前方一陣喧嘩打斷了她的話，阿初的註意力也被那邊拉走了。兩人擡頭望去，只見王若溪興高采烈地跑過來。
“阿染，初寶，春狩的逐鹿剛結束了，顧先生得了頭籌，今上龍心大悅，當下便重賞了呢。”王若溪興奮得快要跳起來了，她家的男丁都走文官路子，沒幾個騎術了得的，如今文官奪了頭籌，她也有榮與焉。
“不就是鹿麽，這麽多獵一只也挺正常的吧。”阿初多少知道顧思衡的底子，雖高興卻也沒有覺得太離奇，忍不住取笑她。
“傻瓜，那可不是圍場放的鹿，是山中野生的白鹿哦。”王若溪點了點她額心，不滿她的冷靜。
阿初微睜圓眸，那可還真是了不得，白鹿在大齊有祥瑞之兆，近年已經很少見到了。
“而且啊，這鹿還是從戎羌世子賽魯寧手中逃脫了的，卻被我們顧先生獵到了。”王若溪說得自豪，仿佛獵到的人是她般。
阿初這回是真的笑得開懷了，這人怎麽凈跟她的熟人過不去？
王若溪這才滿意地對著她擠眉弄眼，她可是聽說了顧先生把鹿的一半獻給了今上，除了顧太傅和小公子外，其他的都留了。她有預感，今天自己能吃到這個祥瑞哈。
比起她們燦爛的笑容，林染略顯低落，似是失望，抿唇低著頭不說話。
“大哥呢，他居然會任顧淵奪頭籌？”據她所知，這兩人只要同場競技肯定不會輕易讓對方贏，而且是只要對方不贏，自己怎樣都無所謂的那種。
王若溪斜瞥她一眼，“你來都來了，好歹了解一下嘛。春狩的逐鹿這個環節本就是給未婚男子表現的戰場，姐夫都成婚了還湊什麽熱鬧呢。不過，顧先生好些年沒下場了，自打顧夫人逝後，林世子也去了漠北，他入朝後就沒參與這些了，也不知道今年是怎麽了。”
她的眼神意有所指，阿初也笑得淡定，面不改色地道，“也許是為了不讓賽魯寧太出彩吧。”
“沒趣，誒，阿染，你怎麽不高興的樣子？”林染臉色越來越難看，王若溪忍不住問道。
“沒事，我要去射箭，也奪個頭籌。若溪，走，一起。”林染甩了甩辮子，忽然眼神一亮，滿眼鬥志地抓了王若溪就走。
阿初靠在木制的護欄上，懶懶地擡頭看了看藍得很純的天空，笑了笑，“真是青春吶。”
“大夥都在湊熱鬧，偏你一個人躲在這。”白辭脫了武將的盔甲，一襲素袍路過，別過了同袍便走了過來，頗為無奈地看她懶散的姿態。
“三條那混蛋不是說了麽，我最近犯口舌，需慎防小人。”阿初想起臨行前三條又興致勃勃地蔔的卦，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你說，我們要不直接毒啞他算了。好好一個佛僧，凈哎搞這些道家技法。”白辭很認真地建議。
黑眸靈活地轉了轉，阿初挑眉笑睨著他，“他說你什麽來著？”
“犯女禍。”
噗嗤一下，阿初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毫不掩飾她的幸災樂禍。白辭看不過去，直接伸手捂著她半張臉。
透不了氣啊混蛋！阿初扭頭掙脫不開，直接用上他教的脫身技，掙開後手肘毫不遲疑地往後撞。白辭滿意地閃開，“不錯不錯，比之前的能看些了。”
打從司州遇險後，阿初便纏著他要學些逃命小技巧，無奈體力著實不行，平白讓三條取笑了許久。如今有點模樣，白辭不吝嗇地讚道，說著從懷中取出一物丟給她，“送你玩吧。”
阿初探手接住，一柄小巧的羌笛躺在她手心，擡眸看去，青年修長的背影舉手搖了搖，看得她失笑。
投壺的賽場上，舜華最後一支擦過壺嘴，遺憾落敗於江侍中的長女，笑著恭喜了對方後，轉頭便看到臨安表情失落地望著遠處。
“看來，我們得另覓戰場了。”舜華眉宇開闊，沒有落敗的郁色，反而安慰著臨安。
臨安心不在焉地胡亂點了點頭，視線卻依然落在遠處。舜華好奇地望過去，只見一個高挑的年輕男子正箍著那個相襯下顯得嬌小單薄的姑娘打鬧。男子從來平和得淡漠的臉上掛著一抹親昵愉悅的笑，跟那姑娘燦爛的笑容如出一撤。
“白副將……他跟初寶這麽熟嗎？”舜華一楞，下意識地看向臨安。她記得白副將，是因為這個冷漠的武將曾救過臨安，並且冷諷般直指她野蠻嬌縱，盛氣淩人，讓臨安氣了很久。
“好像是之前在漠北就認識的熟人，林世子跟白副將也很熟，聽說每次見面都有爭執。”白辭是鎮遠軍的副將，林暉自己率著林家軍，兩人不和軍中人人盡知。
臨安在去向白辭道謝前就聽自家兄長說起過白辭的事，倒是沒想到林暉跟白辭不和，阿初跟白辭的關系看起來還挺不錯的。
“臨安，你……”腦中驀地閃過一個念頭，舜華心下一凜。
臨安明眸瞬間清明，扭頭笑道，“表姐，我們去射箭吧。那個我們還有點勝算。”
說罷，便拉著舜華往射箭場地而去。舜華楞楞地被她拉著走，回頭一看，那邊的白辭已跟著同僚走開了，留下靠在護欄邊的姑娘低頭看著什麽。
草木青綠，生機盎然，阿初沐浴在不算炙熱的陽光下，遠望著熱鬧的人群，思緒放空了好一會。直到頭頂曬得發燙，才慢慢拉回心神，拿起方才白辭送的羌笛，心中默念了一遍《關山月》的譜子，隨後才擡起手，紅唇抵住雙管口，頓感悠揚的音符傾斜而出。
笛聲悠揚婉轉，清脆悲涼，在不算廣袤的草原上也響亮，縷縷混雜在熱情吆喝聲中有種詭異的和諧。
一些附近的漠北將領聽到這熟悉的聲音，都不由得駐足聆聽。細聽之下，笛聲洋溢著一股慷慨之氣，本應淒切的樂聲在吹奏人刻意的回轉之下，竟透出幾分磅礴氣勢，削弱了原本的哀怨。
更吹羌笛關山月，無那金閨萬裏愁。
一曲驟停，如同它突兀響起。四周依然熱鬧，擡眸看到周圍人們笑容洋溢的畫面，更覺珍貴。
阿初微微喘氣，太久沒吹這種樂器，一口氣差點換不上來。
“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耳伴溫熱的氣息驟然撲來，潤若清泉的嗓音響起，引得她無端地酥麻，熱氣猝不及防地布滿耳根一片。
阿初嚇了一跳，轉頭望去，黑白分明的圓眸瞪著他，清澈中透著一股毫不掩飾的嗔怪，看得來人放柔了眼神。
“沒想到初寶還會這種樂器。”顧思衡漆黑的瞳仁在陽光下泛出波光，柔和了他長相的清冷。他坐在馬鞍上，俯下身靠近她，唇角輕揚，清俊的眉眼帶笑。
阿初轉過身，仰頭凝視著他，笑著道，“還沒恭喜我們獵得祥瑞的顧先生呢，可出了大風頭。”
“那你有看到嗎？”顧思衡揚眉，愛極了這一刻她清澈的眼中只有他的身影。
阿初皺了皺鼻子，嗔道，“你也太看得起我的視力了。”
不說她在後面，沒有長焦也沒上帝視角，她能分辨出他出發時的身影已經很厲害了。“你不去玩了嗎？”
那邊的競技還沒完，她都依稀能聽到馬蹄奔跑的聲音。
“逐鹿，是為了讓你看看我。至於其他，留給那些孩子吧。”顧思衡語氣平淡地道，他俯身的姿勢幾乎不變，讓阿初暗暗猜測他核心應該相當不錯，肯定有腹肌。
“說得好像你上就能艷壓群芳似的……啊！”阿初壓不住嘴角上翹，但還是想壓壓他的傲氣，卻被他敲了一記頭頂。不忿的姑娘瞪著他，腮幫子都鼓起來了，臉和眼都圓滾滾的，看得人心頭發軟。
“你這用語可得加強，莫要丟了姜女官的臉面。”艷壓群芳，虧她說得出口。顧思衡失笑地揉著她的發頂。姑娘隨意地綁了兩條長辮子，頭上一個珠花都沒有，剛好方便他上手。
“我生氣了。”阿初表情告訴他，這是很難哄好的程度。
顧思衡眼角彎了彎，“不氣，稍後把鹿腿給你送去烤。”
他凝視著她，黑亮的眸中似有火焰，灼熱她的臉頰。阿初別過頭，東看西看就是不看他，硬氣地拒絕，“鹿肉很燥熱的。”
“嗯，確實，那便再送些冰鎮的水晶梨吧。”顧思衡深以為然地點點頭，視線始終落在她身上，唇邊的弧度越來越大。
“哇哦，顧淵你是有百寶箱嗎？”阿初驀地笑彎了一雙黑眸，直視著他問道。
他明明是高居臨下，卻絲毫沒有給阿初壓迫的感覺。她對上他的眸子，裏面湧動她看不懂的情緒，但卻非常溫柔，而且堅定，讓她無力掙脫這種沈溺般的纏繞。
“顧淵，天氣很好哦。”
她喜歡，因為天氣很好。
她喜歡，因為他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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