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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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諾——”
周圍的人聲瞬間完全消失，眼前的人仿佛慢動作般移動，阿初什麽都來不及想，腦子裏唯一的念頭是快……呼吸聲響徹了她的聽覺，眼前慢慢出現雲一諾驚恐的面容。
“阿諾——”
紅色一閃而過，阿初的整個世界有彈指間的傾斜，瞬間的黑暗充斥她所有的觀感，伸出的手也沒有任何的觸感。隨後，一抹月白色占據了她視線所及的領域。
沈重的呼吸聲與有力的心跳聲交織，阿初楞楞地擡起頭，金黃色的燈火晃動下的面容俊秀淡雅，鼻梁挺拔，劍眉飛揚，深邃的眼眸輕瞇著註視著她。骨節分明的大手護在她後腦，而她整個人縮在滿是他氣息的懷裏，兩人正半跪坐在商鋪的屋檐之下。
“雲姑娘，可有受傷？”姑娘直楞楞的目光讓顧思衡有點擔憂，語氣略急促地問道，“是哪裏疼嗎？”
“顧……顧先生？”阿初張了張唇，低啞地喚道，按著他把脈的手，“我沒事……對了，阿諾呢？”
“在這裏，”不遠處的墨青揚聲道，“小公子有點擦傷了。”
“初寶，阿諾，”林染及素秋已跑了過來，接過被顧思衡扶起來的阿初，“嚇死我了，若不是顧先生及時拉你一把，你跟阿諾就……”
“對面就是醫館，我們先送小公子過去吧。”顧思衡查看了一下有點狼狽的雲一諾手上的傷，朝阿初等人道，“先讓大夫看看骨頭有沒有傷到。”
一行人快速地轉移到醫館內，阿初和林染進入內堂陪著，在大夫檢查過程中林染把方才一幕告訴還有點失神的阿初。
“你忽然就跑，嚇死我了，那時候馬都跑到阿諾面前了，誰知道你冒冒失失地跑到中間，推開了阿諾，你整個人都在馬蹄下了你知道嗎？阿諾被推開差點就撞到人了，還好墨青大人機警把阿諾抱住，還有顧先生……要不是顧先生一直留意著你追了上去，千鈞一發之際把你護到一邊……我都不知道該怎樣跟姨父姨母交代。”林染說起來還有點後怕，語無倫次的，“還好你們都沒事。大夫說了，阿諾只是擦傷……”
後怕嗎？阿初也後怕，如果當時她慢了一步，她可愛又黏人的小弟是不是就要喪生在馬蹄之下？思及此，阿初手腳怎麽也無法暖過來。
“染兒，初寶，”林暉從外堂快步走了進來，焦急地往床榻邊看去，只見小表弟躺在上面乖乖地任老大夫檢查，欲語還哭的樣子配著一雙紅彤彤的大眼活像受了欺負的小兔子。
“大哥哥……”雲家姐弟及林染仿佛找到了軸心骨，方才在說什麽都不管了，立馬扁了嘴往林暉撲過去。
“嗚哇大哥哥疼……”
“怕死我了哥……”
“好可怕……”
林暉看到這個陣勢就知道沒什麽大礙，主要就是他們都受了不同程度的驚嚇。緊繃的神經微微放松下來，林暉哭笑不得地環抱著三個弟妹，沒啥誠意地安慰道，“好了好了，別哭了，先讓你們大哥問清楚事由，我保證回家不讓你們被罵……得太慘。”
當了這麽多年老大，林暉對這幾只都非常了解，小表弟是真的嚇哭了，但他兩個妹妹性子跟外表幾乎不怎麽搭邊，如今這般柔弱不過是想找個庇護罷了。
“林公子……”王若慈站在內堂門口，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進去。內堂的幾人抱作一團，其他人好像也融不進去，這個感覺讓她有剎那的恍惚。
“看樣子是沒事了。”聽到幾個人哭聲的時候顧思衡還嚇了一跳，以為那姑娘受了傷沒說。但隨後姑娘糯糯的抱怨和求安慰，那嬌氣的語調，他覺得好笑之餘也知道她沒大礙。
視線掃過那雙抓著林暉袖子不放的瑩白小手，顧思衡懶懶地環胸靠在門邊看著他們一家團圓。
“謝了啊。”林暉斂去眉間的無奈，鄭重地道謝。他趕過來的時候便從護衛那裏知道經過了，要不是墨青和顧思衡及時出手，他懷中的姐弟倆可能就真的沒機會再這般耍賴了。一想到這些，戾氣掠過眸底，林暉挑眉道，“誰幹的。”
“京兆尹的人去追查了，在京中有膽如此行事，不過那幾個了。”顧思衡大概有目標，但此事還待證據。瞥了他們一眼，淡淡地道，“抱夠了嗎？先讓大夫把藥上完吧。”
林暉側頭看了眼連連搖頭的老大夫，笑著拍拍懷中的三個弟妹，讓他們各歸各位，“諾寶乖，先上藥。初寶和染兒先照看著。”
“那你呢？”林染擡頭看著他。
“得去查一下是哪個王八蛋幹的。”林暉哼了一聲，陰惻惻地道。
阿初和林染同時放手，乖巧地點點頭照顧上藥疼得齜牙咧嘴的幼弟。
顧思衡看著那姑娘言聽計從的聽話樣子，莫名地有點氣悶，眼簾微闔，掩去眼底所有情緒。
“怎麽了？你也受傷了？”林暉驚訝地道。
阿初聽到林暉的話，不由得回頭看了眼，卻見那道月白色的身影已經領著林暉走了出去。
“對了，沈公子他們呢？”阿初現在才註意到沈家的人都不在，好奇地問道。
林染抿了抿唇，眉間有一抹極淺的不虞，“方才送你們過來後，沈家的丫鬟忽然哭著跑到醫館，說是表姑娘被嚇到了，求沈公子過去看看。我想著這裏有顧先生，哥哥也快到了便讓他先去照看了。他說改天再拜訪問候。”
“這樣啊，若是家裏有事，當然不能留在這裏。橫豎我們也沒什麽。”阿初捏捏她握著自己的手，輕聲說道。林染嗯了一聲，不打算細說。
王若慈柔順地送林暉等人離開後，才帶著王若溪進入內堂慰問一番。
“燈謎會已經開始了，外面的人越來越多，看樣子我們是趕不上了。不若，我們先送你們回去？”王若慈柔聲建議道。
阿初看了林染一眼，低垂著頭給雲一諾擦了擦眼淚。林染有禮地福身致謝，才道，“方才一事已經擾姐姐興致了，怎可以耽誤姐姐過節呢。哥哥一會兒就回來接我們，你們先去燈會吧，若溪都期待今晚好久了，還說要拿下今年的燈魁呢。”
“你們都這樣了，我還有什麽心思去猜燈謎啊。”王若溪白了兩人一眼，“還好都沒事，不知道是哪個混蛋這般囂張。”
“溪兒，不得胡說。”王若慈輕斥了一聲，才笑著對阿初道，“雲家妹妹和小公子都受了驚嚇，林郎也不知道還要耽擱多久，我們先送你們回去？”
王若溪臉色微微一變，瞄了一眼自家笑容溫柔的長姐。
“真的不用了，要是我們先回，家裏父母可能還要多問呢。”林染雙手合十，臉上露出無奈。她是在場最有發言權的人，畢竟林暉是她親兄長。
阿初擡頭微微一笑，她也不想父母知道這個小意外。能在鬧市，還是節日的鬧市縱馬，除非緊急軍情，不然沒靠山可幹不出這種蠢事。要是讓自家爹娘知道了，估計要暗戳戳地回報一下，目前情況未明，不宜多說。
“多謝王家姐姐了。”林染跟阿初齊齊起身致謝。
眼前姑娘白嫩的面容軟糯糯的，盈盈大眼沒有一絲灰霾，只在看幼弟時有幾分擔憂心疼，乖巧得讓人心軟。王若慈頓了一下，柔柔笑道，“確實不宜，是我考慮不周。那，我們先回去吧，都候在這裏反而阻礙了藥館行事。”
終究是節日，縱馬還是驚嚇到一些人，藥館陸續有人上門看擦傷。
阿初等人目送王家姐妹離開，王若溪離開前還偷偷給她們比了個手勢。阿初與林染無奈相視而笑。
王家姐妹上了馬車，王若溪便耐不住，秀眉輕蹙地看著淡定優雅的長姐，“阿姐，你方才，是何意？”
她總覺得方才的氣氛有點微妙，像極了平日在書院世家那幾個姑娘跟勳貴的姑娘們辯論的情景。
王若慈回過神，驀地輕笑，手指點了點妹妹的額頭，“我能有什麽意思？就是話裏的意思而已。時辰不早了，林公子又不在，我送送她們不也是應當的嗎？便是她們另有打算，我也該提出來，不然就是我失禮了。”
王若溪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貝齒輕咬了幾下紅唇，還是忍不住道，“阿姐，你覺得染兒和阿初她們如何？”
看著妹妹臉色不自覺帶上的謹慎和期待，王若慈微嘆，剪水雙眸斂下思緒，輕輕柔柔地笑道，“她們都很好，就跟你說的一般好。早就聽說林世子對弟妹都非常愛護，今日一看果真如此。”
“是啊，染兒老說她兄長如何好，早兩年她和阿初在江南，每年過年林世子都會不遠千裏去看望，四時蔬果都特意著人送去。阿姐，我跟染兒都說好了，等你過了門，她也會待你好的。”
王若慈瑩白的臉蛋飛上微紅，忍不住輕斥，“說什麽混話呢，哪有你這般……這般輕狂的。好了，我知道該怎麽做，你也少操心這些。”
她當然看得出自家妹妹在想什麽，只是那是她的未來夫婿，看著他對其他女子呵護備至，眼神默契對她卻客氣守禮，這落差著實讓她心中不舒服。更何況，其中一個姑娘還是未來婆婆早早看好的兒媳婦人選，她是不忿但禮教和修養都讓她盡量克制了。王若慈當然不至於覺得這兄妹兩人有什麽私情，只是……
輕輕一嘆，王若慈平覆心中的起伏，“別擔心，溪兒，我知道我是王家的女兒，不久後是侯府的世子夫人，該怎麽行事我心中有數。”
就像她娘說的，妹妹而已，嫁出去就好了。再說，公侯之家，主母的職責，她早就很清楚了。
“阿姐，你這樣想就不對了。什麽王家女兒，世子夫人，你還是你自己呢。”王若溪不樂意了，“我跟你說，我們女子這一生已經夠狹隘了，四方天地困著我們，這思想還要自縛嗎？出嫁從夫，也得夫君靠譜，即便夫君是個拎得清的，我們自己還得清醒……”
王若慈難得目瞪口呆地聽著妹妹滔滔不絕，第一次懷疑長寧書院到底教了些什麽。
王家姐妹走後不到半個時辰，林暉就黑著臉回來了。眾人決定先送她們回府並向雲家父母請罪，於是一場中秋燈會就這樣草草結束。
回去的路上，林染放心不下，便跟上了雲家的馬車。
阿初低頭看不出情緒，一直輕拍安撫著枕在她腿上安睡的雲一諾。畢竟年紀還小，經過今晚的驚嚇，他早已困極。
林染腦海回想著方才的情景，輕輕地把頭靠在阿初肩膀，半闔著眼，良久才忽然道，“王大姑娘怕是對你有些誤會。”
沒頭沒腦的話要是讓人聽見了，大概會以為她對未過門的長嫂有什麽想法，但馬車內清醒的二人卻沒有一絲意外。素秋輕擡眼，看向自家主子。
“那是長嫂。”阿初語氣輕淡，輕拍著幼弟的手也沒有半分停頓。
“這不還沒過門呢……”林染有點別扭，她對王家這門既定的姻親沒意見，甚至跟王若溪也有不錯的交情，只是方才王若慈那表情及反應，讓她有點不舒服。
阿初現在才有心情覆盤今晚的事情，王若慈的異常她一早就有所察覺，畢竟之前若溪已經跟她交了底。到底是情竇初開的貴女，而對於這種嫂子對小姑子的糾結心情，阿初也見過不少，她在江南的好友就曾因小姑子刁蠻差點和離。但她自問性情不錯，跟林暉也只有手足之情，所以理解不了也不想深究。
她明白這個時代女子嫁到別人家渴望被收編的想法，但她不可能為了王若慈去跟林暉生分，甚至林暉也不會有這種想法，畢竟這年頭手足助力是家族非常重視的，更何況他們在漠北起就相互扶持至今。
當然，這種事她還不想跟林染說得太白，今晚她跟沈家那小子對望都含羞嗒嗒的，那沈家還有三個待字閨中的小姑娘呢，好像還有個表妹什麽的。
嘆口氣，阿初擡手拍拍她挽著自己手臂的手，輕道，“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王家是明理的人家，阿慈姐姐也是一時間轉不過彎而已。我們跟大哥哥是正經兄妹，她是陛下指定的世子夫人，大家都要成一家人了。再說……若溪會跟她好好說道的。”
“可是……”林染嘟了嘟嘴，心中還是有點不舒服。王若慈於她來說是個外人，還是個會分走她兄長關註的外人，如今侯府都在為了迎接這個外人而準備，仿佛她成了自己家裏的重點。
她明白王若慈對阿初有點心結，畢竟以前她娘一心想要親上加親，但她哥和阿初都沒這心思，而且林暉在漠北最難的日子還是跟雲家一起熬過來的。
論親疏，林染是絕對站在阿初這邊的。
都怪陛下，總喜歡亂點鴛鴦……林染扁了扁嘴，不敢說出真實的想法。
“好了，她那般聰明的人，大哥哥又是有主見的，你擔心這些幹嘛。你就算是不信大哥哥，還不信若溪麽。”阿初笑了笑，王若溪較真起來道理一堆堆的能壓倒一切。
雲一諾仿佛被她們說話聲吵到了，腦瓜轉了轉，兩人對望一眼，不約而同的安靜下來。馬車踢踢踏踏的聲響伴隨著馬車外林暉和顧思衡的輕微交談聲，襯得馬車內莫名的低迷。
“阿初，”林染側臉蹭了蹭阿初的頸邊，輕聲道，“長大好煩。”
阿初輕垂眼簾，默默地點點頭。
是啊，小時候沒心沒肺的多好，如今到了適婚年齡，各種麻煩事都堆到面前，仿佛有無形的手在推著人局促前行，不容止步。
她們並不想走這麽快，甚至不想邁出腳步，但沒有人問過她們是否願意走下一步，也沒有人容許她們停下腳步。
“是煩啊……可惜沒有辦法不長大。”
阿初伸出手，輕撩起馬車窗簾，映入眼底的是那道在馬背上也挺立的身影，驟眼看竟有幾分熟悉感，讓她不由得凝神望去。
那種被盯上的感覺他連忽視都覺得有點虛偽，顧思衡回頭，只見表情純良的姑娘以抄書的嚴謹正經觀察著他。目光對接，姑娘毫無窺看他人的心虛，淡定地露了個客套的笑，放下了簾子。
啼笑皆非的顧思衡搖搖頭，對笑得意味深長的林暉道，“夜深了，人還在呢，這副魑魅魍魎的樣子收一收，省得嚇到人。”
林暉笑容一窒，摸了摸鼻子，他今晚都這樣笑，未婚妻不會也覺得不好看吧？不對，今晚看到他後臉紅的人還是挺多的，應該是眼前的人不懂欣賞而已。
墨青快馬跟了過來，眼神示意一下，才湊過去低聲對顧思衡道，“公子，人回來了。”
莫名其妙的話聽得林暉側目，但他也識趣，策了馬去馬車邊，留下兩人私語。
“讓他去書房候著，我稍後便回府。”顧思衡點了點頭，等墨青離開後，才回頭看向那邊。方才還偷看他的姑娘如今雙手托腮趴在窗邊，表情嬌俏地跟林暉說著什麽，林暉似是說不過她，神情一兇地伸手掐著她的臉蛋。阿初吃痛的聲音混在馬蹄聲中，顧思衡剛想輕踢馬腹折過去，便見林染伸手護著她打開自家兄長的手，兩個姑娘仗著坐在馬車內的優勢，聯手去扯林暉束在腦後的馬尾。
“就這相處模式，也不怪人王大姑娘誤會……”他早知兄妹三人相處極親近，也因定安侯府後宅的問題和漠北的經歷而感情深厚，只是不知情的人如王家姑娘看著確實會心中有刺。顧思衡摸了摸下巴，思索著要不要提醒那個長發被扯著彎著身求饒來哄妹妹的笨蛋兄長。
安靜的書房內，一盞如豆油燈輕輕晃動，書案前，黑衣男子恭敬矗立。月白色衣袍的男子負手站於窗前，擡頭看向夜空高懸的明月。
“你意思是，顏家搭上了鎮北將軍？”
“是，顏家把顏姝兒關於將軍府的後院，有專人看守。”黑衣男子頓了一下，“之前林世子派去照看的人也被顏家送進將軍府了。只是，我們的人打聽到，顏家似乎想要跟鎮北將軍結親。
顧思衡回身，表情微愕，“寧將軍不是已經成親了？再說了，姝兒如今的情況……”
如今的顏姝兒已經不是當年的她了。當年的她非但不傻，還精靈得讓他頭疼。為了教導她，他花費了多大的力氣。只是如今，顏姝兒不過是個宛如三歲稚童般的姑娘……
“具體並沒有查到，只是顏正雄自己是有這打算，他的夫人在赴宴時露過口風。至於公子要查的姝兒姑娘回京前的事……回京前，顏府有下人偷盜，顏正雄打死了一批下人，其中便不少是她院子的，目前還沒查到什麽消息。”
到底是真有人盜竊，還是借口一目了然。當年顏家依附江老將軍，因江氏早逝而借口幼女體弱不曾讓江家人見過顏姝兒。若不是幾年前江老將軍重病，堅持想要見一見外孫女兒，估計顏姝兒不會有機會進京。
“顏家可真不是東西。”顧思衡輕道。本來不過是查一下鎮北將軍的動向，沒想到有這種意外收獲。劍眉輕揚，指尖劃過卷宗，“成安九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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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諾——”
周圍的人聲瞬間完全消失，眼前的人仿佛慢動作般移動，阿初什麽都來不及想，腦子裏唯一的念頭是快……呼吸聲響徹了她的聽覺，眼前慢慢出現雲一諾驚恐的面容。
“阿諾——”
紅色一閃而過，阿初的整個世界有彈指間的傾斜，瞬間的黑暗充斥她所有的觀感，伸出的手也沒有任何的觸感。隨後，一抹月白色占據了她視線所及的領域。
沈重的呼吸聲與有力的心跳聲交織，阿初楞楞地擡起頭，金黃色的燈火晃動下的面容俊秀淡雅，鼻梁挺拔，劍眉飛揚，深邃的眼眸輕瞇著註視著她。骨節分明的大手護在她後腦，而她整個人縮在滿是他氣息的懷裏，兩人正半跪坐在商鋪的屋檐之下。
“雲姑娘，可有受傷？”姑娘直楞楞的目光讓顧思衡有點擔憂，語氣略急促地問道，“是哪裏疼嗎？”
“顧……顧先生？”阿初張了張唇，低啞地喚道，按著他把脈的手，“我沒事……對了，阿諾呢？”
“在這裏，”不遠處的墨青揚聲道，“小公子有點擦傷了。”
“初寶，阿諾，”林染及素秋已跑了過來，接過被顧思衡扶起來的阿初，“嚇死我了，若不是顧先生及時拉你一把，你跟阿諾就……”
“對面就是醫館，我們先送小公子過去吧。”顧思衡查看了一下有點狼狽的雲一諾手上的傷，朝阿初等人道，“先讓大夫看看骨頭有沒有傷到。”
一行人快速地轉移到醫館內，阿初和林染進入內堂陪著，在大夫檢查過程中林染把方才一幕告訴還有點失神的阿初。
“你忽然就跑，嚇死我了，那時候馬都跑到阿諾面前了，誰知道你冒冒失失地跑到中間，推開了阿諾，你整個人都在馬蹄下了你知道嗎？阿諾被推開差點就撞到人了，還好墨青大人機警把阿諾抱住，還有顧先生……要不是顧先生一直留意著你追了上去，千鈞一發之際把你護到一邊……我都不知道該怎樣跟姨父姨母交代。”林染說起來還有點後怕，語無倫次的，“還好你們都沒事。大夫說了，阿諾只是擦傷……”
後怕嗎？阿初也後怕，如果當時她慢了一步，她可愛又黏人的小弟是不是就要喪生在馬蹄之下？思及此，阿初手腳怎麽也無法暖過來。
“染兒，初寶，”林暉從外堂快步走了進來，焦急地往床榻邊看去，只見小表弟躺在上面乖乖地任老大夫檢查，欲語還哭的樣子配著一雙紅彤彤的大眼活像受了欺負的小兔子。
“大哥哥……”雲家姐弟及林染仿佛找到了軸心骨，方才在說什麽都不管了，立馬扁了嘴往林暉撲過去。
“嗚哇大哥哥疼……”
“怕死我了哥……”
“好可怕……”
林暉看到這個陣勢就知道沒什麽大礙，主要就是他們都受了不同程度的驚嚇。緊繃的神經微微放松下來，林暉哭笑不得地環抱著三個弟妹，沒啥誠意地安慰道，“好了好了，別哭了，先讓你們大哥問清楚事由，我保證回家不讓你們被罵……得太慘。”
當了這麽多年老大，林暉對這幾只都非常了解，小表弟是真的嚇哭了，但他兩個妹妹性子跟外表幾乎不怎麽搭邊，如今這般柔弱不過是想找個庇護罷了。
“林公子……”王若慈站在內堂門口，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進去。內堂的幾人抱作一團，其他人好像也融不進去，這個感覺讓她有剎那的恍惚。
“看樣子是沒事了。”聽到幾個人哭聲的時候顧思衡還嚇了一跳，以為那姑娘受了傷沒說。但隨後姑娘糯糯的抱怨和求安慰，那嬌氣的語調，他覺得好笑之餘也知道她沒大礙。
視線掃過那雙抓著林暉袖子不放的瑩白小手，顧思衡懶懶地環胸靠在門邊看著他們一家團圓。
“謝了啊。”林暉斂去眉間的無奈，鄭重地道謝。他趕過來的時候便從護衛那裏知道經過了，要不是墨青和顧思衡及時出手，他懷中的姐弟倆可能就真的沒機會再這般耍賴了。一想到這些，戾氣掠過眸底，林暉挑眉道，“誰幹的。”
“京兆尹的人去追查了，在京中有膽如此行事，不過那幾個了。”顧思衡大概有目標，但此事還待證據。瞥了他們一眼，淡淡地道，“抱夠了嗎？先讓大夫把藥上完吧。”
林暉側頭看了眼連連搖頭的老大夫，笑著拍拍懷中的三個弟妹，讓他們各歸各位，“諾寶乖，先上藥。初寶和染兒先照看著。”
“那你呢？”林染擡頭看著他。
“得去查一下是哪個王八蛋幹的。”林暉哼了一聲，陰惻惻地道。
阿初和林染同時放手，乖巧地點點頭照顧上藥疼得齜牙咧嘴的幼弟。
顧思衡看著那姑娘言聽計從的聽話樣子，莫名地有點氣悶，眼簾微闔，掩去眼底所有情緒。
“怎麽了？你也受傷了？”林暉驚訝地道。
阿初聽到林暉的話，不由得回頭看了眼，卻見那道月白色的身影已經領著林暉走了出去。
“對了，沈公子他們呢？”阿初現在才註意到沈家的人都不在，好奇地問道。
林染抿了抿唇，眉間有一抹極淺的不虞，“方才送你們過來後，沈家的丫鬟忽然哭著跑到醫館，說是表姑娘被嚇到了，求沈公子過去看看。我想著這裏有顧先生，哥哥也快到了便讓他先去照看了。他說改天再拜訪問候。”
“這樣啊，若是家裏有事，當然不能留在這裏。橫豎我們也沒什麽。”阿初捏捏她握著自己的手，輕聲說道。林染嗯了一聲，不打算細說。
王若慈柔順地送林暉等人離開後，才帶著王若溪進入內堂慰問一番。
“燈謎會已經開始了，外面的人越來越多，看樣子我們是趕不上了。不若，我們先送你們回去？”王若慈柔聲建議道。
阿初看了林染一眼，低垂著頭給雲一諾擦了擦眼淚。林染有禮地福身致謝，才道，“方才一事已經擾姐姐興致了，怎可以耽誤姐姐過節呢。哥哥一會兒就回來接我們，你們先去燈會吧，若溪都期待今晚好久了，還說要拿下今年的燈魁呢。”
“你們都這樣了，我還有什麽心思去猜燈謎啊。”王若溪白了兩人一眼，“還好都沒事，不知道是哪個混蛋這般囂張。”
“溪兒，不得胡說。”王若慈輕斥了一聲，才笑著對阿初道，“雲家妹妹和小公子都受了驚嚇，林郎也不知道還要耽擱多久，我們先送你們回去？”
王若溪臉色微微一變，瞄了一眼自家笑容溫柔的長姐。
“真的不用了，要是我們先回，家裏父母可能還要多問呢。”林染雙手合十，臉上露出無奈。她是在場最有發言權的人，畢竟林暉是她親兄長。
阿初擡頭微微一笑，她也不想父母知道這個小意外。能在鬧市，還是節日的鬧市縱馬，除非緊急軍情，不然沒靠山可幹不出這種蠢事。要是讓自家爹娘知道了，估計要暗戳戳地回報一下，目前情況未明，不宜多說。
“多謝王家姐姐了。”林染跟阿初齊齊起身致謝。
眼前姑娘白嫩的面容軟糯糯的，盈盈大眼沒有一絲灰霾，只在看幼弟時有幾分擔憂心疼，乖巧得讓人心軟。王若慈頓了一下，柔柔笑道，“確實不宜，是我考慮不周。那，我們先回去吧，都候在這裏反而阻礙了藥館行事。”
終究是節日，縱馬還是驚嚇到一些人，藥館陸續有人上門看擦傷。
阿初等人目送王家姐妹離開，王若溪離開前還偷偷給她們比了個手勢。阿初與林染無奈相視而笑。
王家姐妹上了馬車，王若溪便耐不住，秀眉輕蹙地看著淡定優雅的長姐，“阿姐，你方才，是何意？”
她總覺得方才的氣氛有點微妙，像極了平日在書院世家那幾個姑娘跟勳貴的姑娘們辯論的情景。
王若慈回過神，驀地輕笑，手指點了點妹妹的額頭，“我能有什麽意思？就是話裏的意思而已。時辰不早了，林公子又不在，我送送她們不也是應當的嗎？便是她們另有打算，我也該提出來，不然就是我失禮了。”
王若溪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貝齒輕咬了幾下紅唇，還是忍不住道，“阿姐，你覺得染兒和阿初她們如何？”
看著妹妹臉色不自覺帶上的謹慎和期待，王若慈微嘆，剪水雙眸斂下思緒，輕輕柔柔地笑道，“她們都很好，就跟你說的一般好。早就聽說林世子對弟妹都非常愛護，今日一看果真如此。”
“是啊，染兒老說她兄長如何好，早兩年她和阿初在江南，每年過年林世子都會不遠千裏去看望，四時蔬果都特意著人送去。阿姐，我跟染兒都說好了，等你過了門，她也會待你好的。”
王若慈瑩白的臉蛋飛上微紅，忍不住輕斥，“說什麽混話呢，哪有你這般……這般輕狂的。好了，我知道該怎麽做，你也少操心這些。”
她當然看得出自家妹妹在想什麽，只是那是她的未來夫婿，看著他對其他女子呵護備至，眼神默契對她卻客氣守禮，這落差著實讓她心中不舒服。更何況，其中一個姑娘還是未來婆婆早早看好的兒媳婦人選，她是不忿但禮教和修養都讓她盡量克制了。王若慈當然不至於覺得這兄妹兩人有什麽私情，只是……
輕輕一嘆，王若慈平覆心中的起伏，“別擔心，溪兒，我知道我是王家的女兒，不久後是侯府的世子夫人，該怎麽行事我心中有數。”
就像她娘說的，妹妹而已，嫁出去就好了。再說，公侯之家，主母的職責，她早就很清楚了。
“阿姐，你這樣想就不對了。什麽王家女兒，世子夫人，你還是你自己呢。”王若溪不樂意了，“我跟你說，我們女子這一生已經夠狹隘了，四方天地困著我們，這思想還要自縛嗎？出嫁從夫，也得夫君靠譜，即便夫君是個拎得清的，我們自己還得清醒……”
王若慈難得目瞪口呆地聽著妹妹滔滔不絕，第一次懷疑長寧書院到底教了些什麽。
王家姐妹走後不到半個時辰，林暉就黑著臉回來了。眾人決定先送她們回府並向雲家父母請罪，於是一場中秋燈會就這樣草草結束。
回去的路上，林染放心不下，便跟上了雲家的馬車。
阿初低頭看不出情緒，一直輕拍安撫著枕在她腿上安睡的雲一諾。畢竟年紀還小，經過今晚的驚嚇，他早已困極。
林染腦海回想著方才的情景，輕輕地把頭靠在阿初肩膀，半闔著眼，良久才忽然道，“王大姑娘怕是對你有些誤會。”
沒頭沒腦的話要是讓人聽見了，大概會以為她對未過門的長嫂有什麽想法，但馬車內清醒的二人卻沒有一絲意外。素秋輕擡眼，看向自家主子。
“那是長嫂。”阿初語氣輕淡，輕拍著幼弟的手也沒有半分停頓。
“這不還沒過門呢……”林染有點別扭，她對王家這門既定的姻親沒意見，甚至跟王若溪也有不錯的交情，只是方才王若慈那表情及反應，讓她有點不舒服。
阿初現在才有心情覆盤今晚的事情，王若慈的異常她一早就有所察覺，畢竟之前若溪已經跟她交了底。到底是情竇初開的貴女，而對於這種嫂子對小姑子的糾結心情，阿初也見過不少，她在江南的好友就曾因小姑子刁蠻差點和離。但她自問性情不錯，跟林暉也只有手足之情，所以理解不了也不想深究。
她明白這個時代女子嫁到別人家渴望被收編的想法，但她不可能為了王若慈去跟林暉生分，甚至林暉也不會有這種想法，畢竟這年頭手足助力是家族非常重視的，更何況他們在漠北起就相互扶持至今。
當然，這種事她還不想跟林染說得太白，今晚她跟沈家那小子對望都含羞嗒嗒的，那沈家還有三個待字閨中的小姑娘呢，好像還有個表妹什麽的。
嘆口氣，阿初擡手拍拍她挽著自己手臂的手，輕道，“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王家是明理的人家，阿慈姐姐也是一時間轉不過彎而已。我們跟大哥哥是正經兄妹，她是陛下指定的世子夫人，大家都要成一家人了。再說……若溪會跟她好好說道的。”
“可是……”林染嘟了嘟嘴，心中還是有點不舒服。王若慈於她來說是個外人，還是個會分走她兄長關註的外人，如今侯府都在為了迎接這個外人而準備，仿佛她成了自己家裏的重點。
她明白王若慈對阿初有點心結，畢竟以前她娘一心想要親上加親，但她哥和阿初都沒這心思，而且林暉在漠北最難的日子還是跟雲家一起熬過來的。
論親疏，林染是絕對站在阿初這邊的。
都怪陛下，總喜歡亂點鴛鴦……林染扁了扁嘴，不敢說出真實的想法。
“好了，她那般聰明的人，大哥哥又是有主見的，你擔心這些幹嘛。你就算是不信大哥哥，還不信若溪麽。”阿初笑了笑，王若溪較真起來道理一堆堆的能壓倒一切。
雲一諾仿佛被她們說話聲吵到了，腦瓜轉了轉，兩人對望一眼，不約而同的安靜下來。馬車踢踢踏踏的聲響伴隨著馬車外林暉和顧思衡的輕微交談聲，襯得馬車內莫名的低迷。
“阿初，”林染側臉蹭了蹭阿初的頸邊，輕聲道，“長大好煩。”
阿初輕垂眼簾，默默地點點頭。
是啊，小時候沒心沒肺的多好，如今到了適婚年齡，各種麻煩事都堆到面前，仿佛有無形的手在推著人局促前行，不容止步。
她們並不想走這麽快，甚至不想邁出腳步，但沒有人問過她們是否願意走下一步，也沒有人容許她們停下腳步。
“是煩啊……可惜沒有辦法不長大。”
阿初伸出手，輕撩起馬車窗簾，映入眼底的是那道在馬背上也挺立的身影，驟眼看竟有幾分熟悉感，讓她不由得凝神望去。
那種被盯上的感覺他連忽視都覺得有點虛偽，顧思衡回頭，只見表情純良的姑娘以抄書的嚴謹正經觀察著他。目光對接，姑娘毫無窺看他人的心虛，淡定地露了個客套的笑，放下了簾子。
啼笑皆非的顧思衡搖搖頭，對笑得意味深長的林暉道，“夜深了，人還在呢，這副魑魅魍魎的樣子收一收，省得嚇到人。”
林暉笑容一窒，摸了摸鼻子，他今晚都這樣笑，未婚妻不會也覺得不好看吧？不對，今晚看到他後臉紅的人還是挺多的，應該是眼前的人不懂欣賞而已。
墨青快馬跟了過來，眼神示意一下，才湊過去低聲對顧思衡道，“公子，人回來了。”
莫名其妙的話聽得林暉側目，但他也識趣，策了馬去馬車邊，留下兩人私語。
“讓他去書房候著，我稍後便回府。”顧思衡點了點頭，等墨青離開後，才回頭看向那邊。方才還偷看他的姑娘如今雙手托腮趴在窗邊，表情嬌俏地跟林暉說著什麽，林暉似是說不過她，神情一兇地伸手掐著她的臉蛋。阿初吃痛的聲音混在馬蹄聲中，顧思衡剛想輕踢馬腹折過去，便見林染伸手護著她打開自家兄長的手，兩個姑娘仗著坐在馬車內的優勢，聯手去扯林暉束在腦後的馬尾。
“就這相處模式，也不怪人王大姑娘誤會……”他早知兄妹三人相處極親近，也因定安侯府後宅的問題和漠北的經歷而感情深厚，只是不知情的人如王家姑娘看著確實會心中有刺。顧思衡摸了摸下巴，思索著要不要提醒那個長發被扯著彎著身求饒來哄妹妹的笨蛋兄長。
安靜的書房內，一盞如豆油燈輕輕晃動，書案前，黑衣男子恭敬矗立。月白色衣袍的男子負手站於窗前，擡頭看向夜空高懸的明月。
“你意思是，顏家搭上了鎮北將軍？”
“是，顏家把顏姝兒關於將軍府的後院，有專人看守。”黑衣男子頓了一下，“之前林世子派去照看的人也被顏家送進將軍府了。只是，我們的人打聽到，顏家似乎想要跟鎮北將軍結親。
顧思衡回身，表情微愕，“寧將軍不是已經成親了？再說了，姝兒如今的情況……”
如今的顏姝兒已經不是當年的她了。當年的她非但不傻，還精靈得讓他頭疼。為了教導她，他花費了多大的力氣。只是如今，顏姝兒不過是個宛如三歲稚童般的姑娘……
“具體並沒有查到，只是顏正雄自己是有這打算，他的夫人在赴宴時露過口風。至於公子要查的姝兒姑娘回京前的事……回京前，顏府有下人偷盜，顏正雄打死了一批下人，其中便不少是她院子的，目前還沒查到什麽消息。”
到底是真有人盜竊，還是借口一目了然。當年顏家依附江老將軍，因江氏早逝而借口幼女體弱不曾讓江家人見過顏姝兒。若不是幾年前江老將軍重病，堅持想要見一見外孫女兒，估計顏姝兒不會有機會進京。
“顏家可真不是東西。”顧思衡輕道。本來不過是查一下鎮北將軍的動向，沒想到有這種意外收獲。劍眉輕揚，指尖劃過卷宗，“成安九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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