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正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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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正寺
一旬的課無驚無險地結束，又到休沐之日，阿初在梳洗時看到胸口的玉佩，終於想起在大正寺的舊友了。
因著這段時間在書院表現良好，劉氏也沒太約束她，知會過後便爽快地放她出門了。
由於是沒打過招呼就直接過來，阿初到大正寺的時候沒能直接見到三條，他還在講經，她便直接去禪房等了。
自從上次舜華在大正寺險些出事，盡管信息不曾外洩，但三條也借著一些緣由停了香客的留宿，如今整個寺廟後方都非常安靜，很少有人走動。當然，阿初這種關系戶不怎麽受新規約束，畢竟她來都是有緣由的。
時辰尚早，阿初謝辭了帶路的小僧人，帶著素秋沿著碑林閑步，順著路瀏覽那些名家的筆跡。
“願君學長松，慎勿作桃李。”仰頭望著其中以狂草書寫的詩句，阿初不讚同地搖搖頭，“桃李也不錯啊……人各有志。”
如她曾經歷過的後世，卷又卷的活法，擺爛也有擺爛的活法。於她來說，此生便如那些瘋狂日子後的補償，如今的她是一點也不打算跟好日子過不去。
“姑娘，你是女子，自然不必有淩雲志。只若是男子，不甘於平庸也是應當的呀。”素秋平日跟外面聯系多，特別是今年秋闈將開，京中已有不少學子抵達，酒樓書齋常有書生交流。她在外面聽得多了，對世情也有一定的了解。
阿初不以為然，她有太長久的記憶，科學與傳統的認知沖突有時候還會影響她對這個世情的理解，幸好她早學會了自洽，“不論男女，來這世上一回不就是為了好好地過嗎？古人也說了，中庸之道。”
“姑娘，你就是這樣愛掰扯，才會抄那麽多書的。”素秋掩口笑道，她家姑娘上次一出書院就抱著她抱怨了許久，嬌氣地讓她揉捏手臂，她想起就覺得好笑。自從姑娘恢覆神智，便很少有那麽稚氣的舉動了。
阿初白了她一眼，剛想說些什麽挽回主人的氣勢，身後卻一陣雜亂腳步聲。兩人一驚，她們本想著這邊沒人走動，連護院也沒帶過來。
碑林中很快走出兩名黑色衣衫的男子，他們也沒料到碑林外有人，臉色微變。阿初兩人稍作避讓，素秋連忙道，“姑娘，三條大師怕是講完經了，我們還是趕緊過去吧。”
阿初點點頭，帶著素秋越過亭臺，往大路而去。兩名黑衣男子盯著兩人的背影，直到她們拐出了院子不見身影才罷。
“大人，可是要……”其中一人有些猶豫地看向身邊的人，詢問道。
另一名黑衣人搖搖頭，“先別節外生枝。”
直到出了院子，阿初兩人才放松下來，素秋扶著阿初走在回廊上，小聲地道，“姑娘，那兩人的眼神好兇，我都被看出汗了。”
阿初微擡手阻止素秋，她總覺得那兩個人的眼神有點奇怪，尤其是與他們打照面時他們的表情，像是被窺探了什麽秘密似的。心中有些不安，阿初兩人不自覺地加快了步伐，從回廊轉向有人聲的地方。
“誒！”
頻頻回頭之下，竟差點在轉角處撞到來人，阿初連忙退後一步，“對不住，我……舜華郡主？”
眼前錯愕的藍衣貌美女子，正是昨天還一同在書院上課的舜華，阿初下意識看往她身後，大眼詫異地瞪圓，“顧先生？”
眼神在她和顧思衡之間流轉，阿初的八卦之魂已經腦補了好幾個版本的小故事。
這個招蜂引蝶的小妖精連舜華都不放過嗎？
她的眼神太過直白，不說顧思衡手指已經有點癢，便是舜華也忍不住敲了記她的頭，“別瞎想，我跟先生過來是有事要辦。”
“啊……”阿初無辜地捂著頭，眼神指控她的暴力，“你有什麽事要親自過來辦啊？你還不帶護衛，這太不安全了，上次不是沒少被長公主罵嗎？”
舜華一時語塞，美目瞪了她一眼，“我是跟著先生過來的，護衛在前殿，這邊不久前被清理過，沒什麽人會過來。還有，我娘什麽時候罵我了。”
“先生又不是護衛，”阿初看了眼文弱書生般的顧思衡，不好說他看起來就不是個能打的。她指了指來的方向，提醒道，“哪裏就沒人過來了，我方才在碑林那邊就遇到了兩個黑衣男子，那眼神可兇了。”
“黑衣男子？”一直聽她們說話的顧思衡忽然道，“雲姑娘，你可看清他們的樣子？”
阿初一楞，認真地想了想，“我沒敢打量他們，只看到他們的臉型都偏方，身上沒什麽特別的。長相就很普通，硬要說的話就是眼神很……兇。”
她一個閨閣女子也不好直視陌生外男的臉，而且那種情況下她們都急著離開，哪有什麽心思去看清楚對方。
“素秋，你可有看他們的臉？”阿初側首問道。
“姑娘，其中一個的眼角有疤痕。”素秋想了想，比了比自己的眉下，“奴婢看了一眼，就在眼角的這裏。”
“當真？”舜華臉色一變。
“如果是素秋看的，那肯定是沒錯的。”阿初點點頭，素秋曾被訓練過認人的技巧，能在短時間抓住人物細節。
舜華回頭看了顧思衡一眼，只見他匆匆地行了個禮，轉身而去。阿初還沒反應過來，舜華已跟了過去，回頭朝阿初道，“我們還有要事，你趕緊往大殿而去，我派人把你的護院叫過來。別亂跑，聽話。”
阿初兩人面面相覷，不知道這兩人葫蘆裏賣什麽藥。直覺不是什麽好事，阿初趕緊帶著素秋去找三條，見到人後，便把剛才的事細說了一下。
“你說，這是什麽啊？我都懵了。”把玉丟給三條修整，阿初趴在桌子上看著茶杯裏的茶葉。
三條把繩結弄好，才擡頭對她道，“什麽事都行，你別去參和就是了。自己都一堆破事，還敢亂來，你要是活膩了說一聲，貧僧也好省事。”
“三條你這麽慈悲的心腸怎麽能說出那麽冷酷的話。”阿初很是意外地撫頰，被他瞪了後臉色略變，伸手摸了摸肚子，“我這兩天肚子有點不適，你要不給我把把脈？”
瞧她一點不好意思都沒有的樣子，三條默念了幾下阿彌陀佛，才又白了她兩眼，“少喝冰的，讓素秋給你煲幾碗紅糖。不是貧僧說你，就沒一點女子的矜持嗎？”
“出家人四大皆空，我是男是女對你都沒影響，何必在意太多。”阿初回他一個假笑，她的身體情況三條大概比她家的府醫還清楚，她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忽然眼神一亮，擡頭笑道，“看，茶葉是豎著的，我的是吉兆哦~”
桌面的茶杯裏，一根茶梗豎著懸浮於水中。阿初又撐起身子湊過去看三條的，“你的都沈下去了，擔心擔心自己吧。”
“佛祖跟前還敢一派胡言。”三條把玉還給她，“趕緊戴上。”
阿初給他科普一下以前看日漫的時候了解過的說法，隱去了說法的起源，只是說在南方看過這樣的記載，泡好的茶,突然看到有茶葉梗立起來，便會有幸福的事發生。
三條精通佛道兩家理論技能，從沒聽過這麽扯的說法，有心想說她兩句，卻被破門而入的僧人打斷。
“不好了，師叔！”疾步沖進來的是三條的師侄，在住持外出期間協助他們管理內務的圓明。
“何事這般慌張？”圓明一向沈穩，三條還是第一次見他這六神無主的樣子。
圓明看到阿初頓了頓，見三條沒避嫌的意思才急急地道，“碑林後面的枯井……發現了兩具女子的屍體，刑部的人都趕過來了，這如何是好？”
阿初兩人大驚，三條反應極快地對圓明道，“你留在這裏等雲家的護院和圓心過來再去大雄寶殿，我去碑林那邊看看。阿初，你在這裏別亂跑。”
說罷，便疾步朝碑林那邊而去。
阿初趁機跟圓明打聽了一下情況，再聯想到那兩個黑衣男子，一陣後怕。若那兩個人是在大正寺作案，那三條還真是逃不開一場禍事，只求她的證詞能讓三條免去一些猜疑。
圓明雖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但三條的吩咐他也不敢違抗，縱然心急如焚也一直守在阿初身旁，直到武僧圓心帶著幾個弟子和雲家的護院趕過來。
“姑娘，不好了，”去打點行囊的素秋跟著護院一起過來，俏臉嚇得蒼白，“三條大師被顧先生鎖起來了。”
“什麽？顧先生？”阿初也嚇了一跳，怎麽跟他有關？腦子急轉，“舜華郡主呢？可有人知道她在哪？”
她總覺得舜華是知道些內情，這些人當中也只有她最容易入手。
素秋臉帶為難，圓心豎掌回道，“舜華郡主在半個時辰前已經被顧施主派人送回公主府了。”
阿初咬著唇，想了一會，朝圓心道，“我之前過來的時候有見到兩個黑衣男子，可能跟這事有關，圓心師傅，可否帶我去見顧先生？”
“這……三條師叔特地吩咐過，雲施主還是留在此地候著。既然顧先生知道施主的事，那麽早晚他會親自上門找施主問清楚的。”圓心面容剛毅，雖有擔憂但還能穩住心神。
“三條大師是擔心我會被兇手找上門才會這樣安排，但我去那邊反而更安全，這事還得早點說清楚，不然三條大師可能會含冤受苦。這樣吧，你帶我去找顧先生，我主動去說。”阿初看他臉色略有松動，連忙道，“早點說明情況，三條大師和大正寺才能早點洗清嫌疑。”
信息掌握太少，情況又對大正寺不利，與其等候還不如主動出擊。阿初是百分百相信三條，但現在三條是大正寺負責人，有人在這裏被害，他是百口莫辯的。要她袖手旁觀是不可能，那便主動參與吧。
圓心沈默了一下，終究是點了點頭。
入夜後的夏末已帶有幾分涼意，顧思衡擡頭看了眼燈火通明的大雄寶殿，只覺得殿內垂目看著世人的佛像有點諷刺。兩條人命，再加上之前失蹤的幾個，到底是什麽人所為？又有何種目的？
“公子。”守在殿側房門的兩人抱拳，“雲家姑娘還在等著。”
顧思衡眉頭輕皺，說起來這件事的線索還是她誤打誤撞找到的，只是這個案子不簡單，他連舜華都送走了，當然也不希望她被卷進來。
昏黃的油燈下，少女安靜地趴在桌子上，小手把玩著手中的玉佩，聽到聲響擡頭，看到他的剎那那雙瑩潤大眼瞬間亮了起來，仿若藏著細碎星光。
“顧先生，你回來啦？”阿初猛地站起來，坐太久早已發麻的腿一陣酸痛，她一個踉蹌差點把桌面的油燈打翻。
“小心。”顧思衡快步走過去，伸出手想要攙扶時對方已經利落地撐著桌面穩住身子，見狀他只好把手收在身後。
“顧先生，三條大師呢？”阿初滿心期盼地看著他。
“他已被刑部收押了，暫扣在羅漢殿。等明日一早，再押回刑部大牢。” 顧思衡知道她在等什麽，不說清楚估計她是不會走。
大正寺和三條的身份都比較敏感，稍有不慎會引起京中貴人恐慌，他已經下令禁止外洩，故而今夜誰都不能輕率。
“什麽？收押？為什麽？”阿初愕然，隨即想到圓明說的事，急得她伸手抓著他的衣袖，“三條他是無辜的，那兩個姑娘遇害我們也很遺憾，但三條絕對不是兇手，誰行兇後會把證據藏在自家後院啊？”
顧思衡垂目看了一眼那雙緊拽著他的手，用力得指尖都發白，手指微動，終究沒甩開，“他現在還有嫌疑，必然是要帶回去審訊的。”
帶回去是必須的，三條大師是國寺的負責人，他的審訊還需要上稟今上，輕忽不得。
“你們有證據指向他嗎？大正寺那麽多和尚，每天那麽多人進進出出，還有今天那兩個男子，他們的嫌疑不是最大嗎？”阿初情急之下一連發問，三條於她是摯友，刑部的審訊流程她不了解，但進去這些地方肯定要遭罪的。
“你亦無證據證明他跟這事完全無關。” 顧思衡輕蹙著眉，把她的手指一根根掰開，扶著她坐下，才低頭看著眼前倔強的小姑娘。
“別說他沒理由去害這兩個姑娘，就憑大正寺如今的地位，他會這麽蠢在大正寺做這些事嗎？顧先生，別說疑證無罪，現在是連證據都沒有。”阿初是真的害怕，以前她爹當縣官的時候，知府的大牢都能對人私刑，這京城的刑部還不知道會對三條做什麽。
“雲姑娘，”顧思衡忙了一天，不想再跟這個小姑娘掰扯，沈聲道，“我們在他房內搜出八卦陣圖，還有一些不是佛家的法器。而那兩個姑娘，是被放盡血而亡，身上還有一些奇怪的咒文，很有可能是被人施法。”
案件內情他不能說太多，若不是她略有牽扯，又這般著急，他也不會多說半句。
阿初小臉一白，下意識地伸手握住被她放在桌面上的玉，一些理不清的慌亂狂襲，情緒紛亂之下連下腹都開始抽痛。
阿初深呼吸壓下恐慌，顧不得身上的異樣，對他解釋道，“那些東西是他義父的。三條大師在出家前，跟著他義父生活，他義父是個道士，以前在蘇杭一帶開著一家道觀。後來因為一些事，他跟義父鬥氣，遇到一元大師後才拜他為師，入了佛門的。”
顧思衡還是首次聽到頗負盛名的三條大師的過往，他看著她從方才的慌亂中很快冷靜下來，鎮定地解釋著這段過往，心中有點奇怪，“你和三條大師很早就認識？”
阿初老實地點點頭，“我小時候隨爹爹到過揚州，他義父帶他路過時被誣陷偷盜，是爹爹辦的案子還他們清白。後來，他們家又恰好搬去了南城，我爹就在那任職，我們兩家一直都有來往，他拜入佛門的時候我家還一起去看他剃度呢。再後來，我遇到意外受了傷，大病一場，最後是他們父子跟一元大師救回我的。”
他們的過去曲折離奇，阿初也不想細說，只是大致把他們認識的過程說了一下，反正這些事情真的有心去查，也能查到一些痕跡。
原是如此，難怪上次舜華出事時就覺得大正寺內的僧人對她都是特殊對待。顧思衡點頭表示會派人查證他義父的事，也會派人去尋在外游歷的一鳴道人。
“顧先生，三條真的是個好人。”雖然性格有點別扭，但三條是阿初在這個世上最親密的朋友，可以無條件信任的兄長。
她的眼底清澈純凈，滿是對另一個人的信任，顧思衡有一瞬間竟有些恍然。壓下無端的心緒，他溫聲勸道，“我知道，但正如你說，我們需要盡快找到真正的兇手。在此之前，循例是要他到刑部候審。如果他是清白的，審訊過後很快就會釋放。如今已是夜深，你先回禪房休息，我會派人守在附近的。”
畢竟阿初是真正見過疑兇的人，又是官員家眷，他及大正寺的武僧都不能大意。
“我知道了。謝謝先生。”阿初垂下頭，看來這邊是行不通，還好她在過來時就讓素秋把家書快馬送去給她爹和大姨母，還有舜華郡主，只希望他們能幫忙打點一下。阿初慢慢地站起來，打算告辭，“那我先回……”
臥槽！雙眼在觸及坐墊上的一灘紅色後瞪得老大，阿初的腦子哄的一下整個死機，下腹的墜痛與濕漉漉的感覺讓她瞬間有了想死的心。
“我派人送你回去吧，雲姑娘？” 顧思衡等了半響，沒看到她動身，不由得疑惑喚道。
阿初唰地坐下，擡頭雙目堅定，表情嚴肅，一本正經地道，“顧先生，我們來秉燭夜談吧。”
素來穩如泰山的顧思衡難得詫異地瞪大了雙眼，好一會兒才難以置信地輕斥，“胡鬧！”
阿初心如死灰地閉了閉眼，她何嘗不知道自己在胡鬧，但是她真的沒辦法站起來啊。
“起來，我送你回房休息。”顧先生走到門邊，回身看她還沒要起來的意思，不禁蹙眉，“雲姑娘？”
“不是，我覺得我們還是可以再談談三條的，比如他為什麽學了一身道家術法卻轉投佛門，還一不小心做到了一元大師高徒什麽的。”死道友不死貧道，阿初可以再細說一下三條的黑歷史，保證一波三折充滿愛恨情仇包君滿意哦。
顧思衡氣結，生平首次看到這麽無賴的姑娘，偏偏這人還頂著一張清麗純凈的面容，無辜得讓人說不出重話，又義正辭嚴得仿佛要跟他探討什麽學術問題，連眼神都特別堅定正氣。
兩人就這樣眼神相互較量，一時間氣氛凝滯起來，連門外的守衛都忍不住探頭看了眼，偏偏屋內的兩人定力都十足。
最後還是顧思衡尚有要事，不想跟她耗費時間，於是雙手環胸好整以暇地問道，“雲姑娘，剛抄完道德經，該不會是覺得還不夠，想再抄幾遍女戒？”
阿初呼吸一窒，小臂都有點酸痛起來，只是這個幻覺不及小腹的抽痛鮮明，她還是可以掙紮一下的，“先生……都說知己知彼，你們查案不是都要了解一個人的生平的嗎？”
“你！”顧思衡氣悶中又覺得有點可笑，眼前的姑娘明顯坐立不安，但又詭異地堅持著，他甚至都不明白她在堅持什麽。
“姑娘，”嬌俏的丫鬟捧著薄披風打破了僵局，素秋輕輕福身行了禮，快步走到阿初身邊，替她披上披風，“夜露深重，姑娘別冷到了。我們先回去休息，等明兒個再好好想想怎麽幫三條大師洗脫清白吧。”
“素秋……”阿初崇拜地看著她，感動得幾乎要流淚了。
瞧她欲語還淚的可憐樣，委委屈屈地在丫鬟攙扶下站起來，不知情的還以為他欺負她了。
顧思衡一陣好笑，卻見那難纏的姑娘緊揪著披風，紅著臉福了福身，毫不留戀地帶著丫鬟翩然離去。那腳步急促的樣子，仿佛背後有猛獸般，讓顧思衡又有那種莫名的氣悶。
搖搖頭關上門，剛要坐下歇息，卻發現方才姑娘坐的那張凳子上的坐墊都不知所蹤。想起方才那人臉蛋紅紅低垂著頭不敢看他的樣子，顧思衡瞬間明了，耳根附近冉冉升起一陣滾燙。
難怪那丫頭一直不肯站起來……
視線從凳子上移開，卻見桌面留著一塊玉佩，是她一直隨身戴著的，顧先生忍不住挫敗地擡手貼著臉頰降溫。
這都是什麽事啊……
丟人丟大了！
梳洗過後的阿初羞憤地埋在被窩裏，完全不想再面對這個一點都不給她留面子的世界。
“姑娘，你的玉不在臟衣裏。”方才伺候阿初洗漱就發現不見了，阿初以為丟在換洗的衣物裏，素秋逐件翻過，都沒發現，不由得急了。
阿初挪動了下，從被窩裏冒出頭，一臉的生無可戀，“好像是落在顧先生那了……”
“奴婢去討回來？”素秋記得他就在大雄寶殿側殿歇息，禪房另一邊倒是有他派過來的守衛。
阿初轉頭看到她帶過來的坐墊，挫敗地以頭搶床，“不要，明天再說吧。”
她真的丟不起這個人了。
“可是……”素秋不放心地看著她。
“沒有可是，”阿初把被子蓋過頭，悶悶的嗓音從被窩傳出來，“都兩年多了，沒事的。我要睡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素秋無奈地看著犯倔的阿初，只好給她把被子拉好，放下羅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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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旬的課無驚無險地結束，又到休沐之日，阿初在梳洗時看到胸口的玉佩，終於想起在大正寺的舊友了。
因著這段時間在書院表現良好，劉氏也沒太約束她，知會過後便爽快地放她出門了。
由於是沒打過招呼就直接過來，阿初到大正寺的時候沒能直接見到三條，他還在講經，她便直接去禪房等了。
自從上次舜華在大正寺險些出事，盡管信息不曾外洩，但三條也借著一些緣由停了香客的留宿，如今整個寺廟後方都非常安靜，很少有人走動。當然，阿初這種關系戶不怎麽受新規約束，畢竟她來都是有緣由的。
時辰尚早，阿初謝辭了帶路的小僧人，帶著素秋沿著碑林閑步，順著路瀏覽那些名家的筆跡。
“願君學長松，慎勿作桃李。”仰頭望著其中以狂草書寫的詩句，阿初不讚同地搖搖頭，“桃李也不錯啊……人各有志。”
如她曾經歷過的後世，卷又卷的活法，擺爛也有擺爛的活法。於她來說，此生便如那些瘋狂日子後的補償，如今的她是一點也不打算跟好日子過不去。
“姑娘，你是女子，自然不必有淩雲志。只若是男子，不甘於平庸也是應當的呀。”素秋平日跟外面聯系多，特別是今年秋闈將開，京中已有不少學子抵達，酒樓書齋常有書生交流。她在外面聽得多了，對世情也有一定的了解。
阿初不以為然，她有太長久的記憶，科學與傳統的認知沖突有時候還會影響她對這個世情的理解，幸好她早學會了自洽，“不論男女，來這世上一回不就是為了好好地過嗎？古人也說了，中庸之道。”
“姑娘，你就是這樣愛掰扯，才會抄那麽多書的。”素秋掩口笑道，她家姑娘上次一出書院就抱著她抱怨了許久，嬌氣地讓她揉捏手臂，她想起就覺得好笑。自從姑娘恢覆神智，便很少有那麽稚氣的舉動了。
阿初白了她一眼，剛想說些什麽挽回主人的氣勢，身後卻一陣雜亂腳步聲。兩人一驚，她們本想著這邊沒人走動，連護院也沒帶過來。
碑林中很快走出兩名黑色衣衫的男子，他們也沒料到碑林外有人，臉色微變。阿初兩人稍作避讓，素秋連忙道，“姑娘，三條大師怕是講完經了，我們還是趕緊過去吧。”
阿初點點頭，帶著素秋越過亭臺，往大路而去。兩名黑衣男子盯著兩人的背影，直到她們拐出了院子不見身影才罷。
“大人，可是要……”其中一人有些猶豫地看向身邊的人，詢問道。
另一名黑衣人搖搖頭，“先別節外生枝。”
直到出了院子，阿初兩人才放松下來，素秋扶著阿初走在回廊上，小聲地道，“姑娘，那兩人的眼神好兇，我都被看出汗了。”
阿初微擡手阻止素秋，她總覺得那兩個人的眼神有點奇怪，尤其是與他們打照面時他們的表情，像是被窺探了什麽秘密似的。心中有些不安，阿初兩人不自覺地加快了步伐，從回廊轉向有人聲的地方。
“誒！”
頻頻回頭之下，竟差點在轉角處撞到來人，阿初連忙退後一步，“對不住，我……舜華郡主？”
眼前錯愕的藍衣貌美女子，正是昨天還一同在書院上課的舜華，阿初下意識看往她身後，大眼詫異地瞪圓，“顧先生？”
眼神在她和顧思衡之間流轉，阿初的八卦之魂已經腦補了好幾個版本的小故事。
這個招蜂引蝶的小妖精連舜華都不放過嗎？
她的眼神太過直白，不說顧思衡手指已經有點癢，便是舜華也忍不住敲了記她的頭，“別瞎想，我跟先生過來是有事要辦。”
“啊……”阿初無辜地捂著頭，眼神指控她的暴力，“你有什麽事要親自過來辦啊？你還不帶護衛，這太不安全了，上次不是沒少被長公主罵嗎？”
舜華一時語塞，美目瞪了她一眼，“我是跟著先生過來的，護衛在前殿，這邊不久前被清理過，沒什麽人會過來。還有，我娘什麽時候罵我了。”
“先生又不是護衛，”阿初看了眼文弱書生般的顧思衡，不好說他看起來就不是個能打的。她指了指來的方向，提醒道，“哪裏就沒人過來了，我方才在碑林那邊就遇到了兩個黑衣男子，那眼神可兇了。”
“黑衣男子？”一直聽她們說話的顧思衡忽然道，“雲姑娘，你可看清他們的樣子？”
阿初一楞，認真地想了想，“我沒敢打量他們，只看到他們的臉型都偏方，身上沒什麽特別的。長相就很普通，硬要說的話就是眼神很……兇。”
她一個閨閣女子也不好直視陌生外男的臉，而且那種情況下她們都急著離開，哪有什麽心思去看清楚對方。
“素秋，你可有看他們的臉？”阿初側首問道。
“姑娘，其中一個的眼角有疤痕。”素秋想了想，比了比自己的眉下，“奴婢看了一眼，就在眼角的這裏。”
“當真？”舜華臉色一變。
“如果是素秋看的，那肯定是沒錯的。”阿初點點頭，素秋曾被訓練過認人的技巧，能在短時間抓住人物細節。
舜華回頭看了顧思衡一眼，只見他匆匆地行了個禮，轉身而去。阿初還沒反應過來，舜華已跟了過去，回頭朝阿初道，“我們還有要事，你趕緊往大殿而去，我派人把你的護院叫過來。別亂跑，聽話。”
阿初兩人面面相覷，不知道這兩人葫蘆裏賣什麽藥。直覺不是什麽好事，阿初趕緊帶著素秋去找三條，見到人後，便把剛才的事細說了一下。
“你說，這是什麽啊？我都懵了。”把玉丟給三條修整，阿初趴在桌子上看著茶杯裏的茶葉。
三條把繩結弄好，才擡頭對她道，“什麽事都行，你別去參和就是了。自己都一堆破事，還敢亂來，你要是活膩了說一聲，貧僧也好省事。”
“三條你這麽慈悲的心腸怎麽能說出那麽冷酷的話。”阿初很是意外地撫頰，被他瞪了後臉色略變，伸手摸了摸肚子，“我這兩天肚子有點不適，你要不給我把把脈？”
瞧她一點不好意思都沒有的樣子，三條默念了幾下阿彌陀佛，才又白了她兩眼，“少喝冰的，讓素秋給你煲幾碗紅糖。不是貧僧說你，就沒一點女子的矜持嗎？”
“出家人四大皆空，我是男是女對你都沒影響，何必在意太多。”阿初回他一個假笑，她的身體情況三條大概比她家的府醫還清楚，她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忽然眼神一亮，擡頭笑道，“看，茶葉是豎著的，我的是吉兆哦~”
桌面的茶杯裏，一根茶梗豎著懸浮於水中。阿初又撐起身子湊過去看三條的，“你的都沈下去了，擔心擔心自己吧。”
“佛祖跟前還敢一派胡言。”三條把玉還給她，“趕緊戴上。”
阿初給他科普一下以前看日漫的時候了解過的說法，隱去了說法的起源，只是說在南方看過這樣的記載，泡好的茶,突然看到有茶葉梗立起來，便會有幸福的事發生。
三條精通佛道兩家理論技能，從沒聽過這麽扯的說法，有心想說她兩句，卻被破門而入的僧人打斷。
“不好了，師叔！”疾步沖進來的是三條的師侄，在住持外出期間協助他們管理內務的圓明。
“何事這般慌張？”圓明一向沈穩，三條還是第一次見他這六神無主的樣子。
圓明看到阿初頓了頓，見三條沒避嫌的意思才急急地道，“碑林後面的枯井……發現了兩具女子的屍體，刑部的人都趕過來了，這如何是好？”
阿初兩人大驚，三條反應極快地對圓明道，“你留在這裏等雲家的護院和圓心過來再去大雄寶殿，我去碑林那邊看看。阿初，你在這裏別亂跑。”
說罷，便疾步朝碑林那邊而去。
阿初趁機跟圓明打聽了一下情況，再聯想到那兩個黑衣男子，一陣後怕。若那兩個人是在大正寺作案，那三條還真是逃不開一場禍事，只求她的證詞能讓三條免去一些猜疑。
圓明雖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但三條的吩咐他也不敢違抗，縱然心急如焚也一直守在阿初身旁，直到武僧圓心帶著幾個弟子和雲家的護院趕過來。
“姑娘，不好了，”去打點行囊的素秋跟著護院一起過來，俏臉嚇得蒼白，“三條大師被顧先生鎖起來了。”
“什麽？顧先生？”阿初也嚇了一跳，怎麽跟他有關？腦子急轉，“舜華郡主呢？可有人知道她在哪？”
她總覺得舜華是知道些內情，這些人當中也只有她最容易入手。
素秋臉帶為難，圓心豎掌回道，“舜華郡主在半個時辰前已經被顧施主派人送回公主府了。”
阿初咬著唇，想了一會，朝圓心道，“我之前過來的時候有見到兩個黑衣男子，可能跟這事有關，圓心師傅，可否帶我去見顧先生？”
“這……三條師叔特地吩咐過，雲施主還是留在此地候著。既然顧先生知道施主的事，那麽早晚他會親自上門找施主問清楚的。”圓心面容剛毅，雖有擔憂但還能穩住心神。
“三條大師是擔心我會被兇手找上門才會這樣安排，但我去那邊反而更安全，這事還得早點說清楚，不然三條大師可能會含冤受苦。這樣吧，你帶我去找顧先生，我主動去說。”阿初看他臉色略有松動，連忙道，“早點說明情況，三條大師和大正寺才能早點洗清嫌疑。”
信息掌握太少，情況又對大正寺不利，與其等候還不如主動出擊。阿初是百分百相信三條，但現在三條是大正寺負責人，有人在這裏被害，他是百口莫辯的。要她袖手旁觀是不可能，那便主動參與吧。
圓心沈默了一下，終究是點了點頭。
入夜後的夏末已帶有幾分涼意，顧思衡擡頭看了眼燈火通明的大雄寶殿，只覺得殿內垂目看著世人的佛像有點諷刺。兩條人命，再加上之前失蹤的幾個，到底是什麽人所為？又有何種目的？
“公子。”守在殿側房門的兩人抱拳，“雲家姑娘還在等著。”
顧思衡眉頭輕皺，說起來這件事的線索還是她誤打誤撞找到的，只是這個案子不簡單，他連舜華都送走了，當然也不希望她被卷進來。
昏黃的油燈下，少女安靜地趴在桌子上，小手把玩著手中的玉佩，聽到聲響擡頭，看到他的剎那那雙瑩潤大眼瞬間亮了起來，仿若藏著細碎星光。
“顧先生，你回來啦？”阿初猛地站起來，坐太久早已發麻的腿一陣酸痛，她一個踉蹌差點把桌面的油燈打翻。
“小心。”顧思衡快步走過去，伸出手想要攙扶時對方已經利落地撐著桌面穩住身子，見狀他只好把手收在身後。
“顧先生，三條大師呢？”阿初滿心期盼地看著他。
“他已被刑部收押了，暫扣在羅漢殿。等明日一早，再押回刑部大牢。” 顧思衡知道她在等什麽，不說清楚估計她是不會走。
大正寺和三條的身份都比較敏感，稍有不慎會引起京中貴人恐慌，他已經下令禁止外洩，故而今夜誰都不能輕率。
“什麽？收押？為什麽？”阿初愕然，隨即想到圓明說的事，急得她伸手抓著他的衣袖，“三條他是無辜的，那兩個姑娘遇害我們也很遺憾，但三條絕對不是兇手，誰行兇後會把證據藏在自家後院啊？”
顧思衡垂目看了一眼那雙緊拽著他的手，用力得指尖都發白，手指微動，終究沒甩開，“他現在還有嫌疑，必然是要帶回去審訊的。”
帶回去是必須的，三條大師是國寺的負責人，他的審訊還需要上稟今上，輕忽不得。
“你們有證據指向他嗎？大正寺那麽多和尚，每天那麽多人進進出出，還有今天那兩個男子，他們的嫌疑不是最大嗎？”阿初情急之下一連發問，三條於她是摯友，刑部的審訊流程她不了解，但進去這些地方肯定要遭罪的。
“你亦無證據證明他跟這事完全無關。” 顧思衡輕蹙著眉，把她的手指一根根掰開，扶著她坐下，才低頭看著眼前倔強的小姑娘。
“別說他沒理由去害這兩個姑娘，就憑大正寺如今的地位，他會這麽蠢在大正寺做這些事嗎？顧先生，別說疑證無罪，現在是連證據都沒有。”阿初是真的害怕，以前她爹當縣官的時候，知府的大牢都能對人私刑，這京城的刑部還不知道會對三條做什麽。
“雲姑娘，”顧思衡忙了一天，不想再跟這個小姑娘掰扯，沈聲道，“我們在他房內搜出八卦陣圖，還有一些不是佛家的法器。而那兩個姑娘，是被放盡血而亡，身上還有一些奇怪的咒文，很有可能是被人施法。”
案件內情他不能說太多，若不是她略有牽扯，又這般著急，他也不會多說半句。
阿初小臉一白，下意識地伸手握住被她放在桌面上的玉，一些理不清的慌亂狂襲，情緒紛亂之下連下腹都開始抽痛。
阿初深呼吸壓下恐慌，顧不得身上的異樣，對他解釋道，“那些東西是他義父的。三條大師在出家前，跟著他義父生活，他義父是個道士，以前在蘇杭一帶開著一家道觀。後來因為一些事，他跟義父鬥氣，遇到一元大師後才拜他為師，入了佛門的。”
顧思衡還是首次聽到頗負盛名的三條大師的過往，他看著她從方才的慌亂中很快冷靜下來，鎮定地解釋著這段過往，心中有點奇怪，“你和三條大師很早就認識？”
阿初老實地點點頭，“我小時候隨爹爹到過揚州，他義父帶他路過時被誣陷偷盜，是爹爹辦的案子還他們清白。後來，他們家又恰好搬去了南城，我爹就在那任職，我們兩家一直都有來往，他拜入佛門的時候我家還一起去看他剃度呢。再後來，我遇到意外受了傷，大病一場，最後是他們父子跟一元大師救回我的。”
他們的過去曲折離奇，阿初也不想細說，只是大致把他們認識的過程說了一下，反正這些事情真的有心去查，也能查到一些痕跡。
原是如此，難怪上次舜華出事時就覺得大正寺內的僧人對她都是特殊對待。顧思衡點頭表示會派人查證他義父的事，也會派人去尋在外游歷的一鳴道人。
“顧先生，三條真的是個好人。”雖然性格有點別扭，但三條是阿初在這個世上最親密的朋友，可以無條件信任的兄長。
她的眼底清澈純凈，滿是對另一個人的信任，顧思衡有一瞬間竟有些恍然。壓下無端的心緒，他溫聲勸道，“我知道，但正如你說，我們需要盡快找到真正的兇手。在此之前，循例是要他到刑部候審。如果他是清白的，審訊過後很快就會釋放。如今已是夜深，你先回禪房休息，我會派人守在附近的。”
畢竟阿初是真正見過疑兇的人，又是官員家眷，他及大正寺的武僧都不能大意。
“我知道了。謝謝先生。”阿初垂下頭，看來這邊是行不通，還好她在過來時就讓素秋把家書快馬送去給她爹和大姨母，還有舜華郡主，只希望他們能幫忙打點一下。阿初慢慢地站起來，打算告辭，“那我先回……”
臥槽！雙眼在觸及坐墊上的一灘紅色後瞪得老大，阿初的腦子哄的一下整個死機，下腹的墜痛與濕漉漉的感覺讓她瞬間有了想死的心。
“我派人送你回去吧，雲姑娘？” 顧思衡等了半響，沒看到她動身，不由得疑惑喚道。
阿初唰地坐下，擡頭雙目堅定，表情嚴肅，一本正經地道，“顧先生，我們來秉燭夜談吧。”
素來穩如泰山的顧思衡難得詫異地瞪大了雙眼，好一會兒才難以置信地輕斥，“胡鬧！”
阿初心如死灰地閉了閉眼，她何嘗不知道自己在胡鬧，但是她真的沒辦法站起來啊。
“起來，我送你回房休息。”顧先生走到門邊，回身看她還沒要起來的意思，不禁蹙眉，“雲姑娘？”
“不是，我覺得我們還是可以再談談三條的，比如他為什麽學了一身道家術法卻轉投佛門，還一不小心做到了一元大師高徒什麽的。”死道友不死貧道，阿初可以再細說一下三條的黑歷史，保證一波三折充滿愛恨情仇包君滿意哦。
顧思衡氣結，生平首次看到這麽無賴的姑娘，偏偏這人還頂著一張清麗純凈的面容，無辜得讓人說不出重話，又義正辭嚴得仿佛要跟他探討什麽學術問題，連眼神都特別堅定正氣。
兩人就這樣眼神相互較量，一時間氣氛凝滯起來，連門外的守衛都忍不住探頭看了眼，偏偏屋內的兩人定力都十足。
最後還是顧思衡尚有要事，不想跟她耗費時間，於是雙手環胸好整以暇地問道，“雲姑娘，剛抄完道德經，該不會是覺得還不夠，想再抄幾遍女戒？”
阿初呼吸一窒，小臂都有點酸痛起來，只是這個幻覺不及小腹的抽痛鮮明，她還是可以掙紮一下的，“先生……都說知己知彼，你們查案不是都要了解一個人的生平的嗎？”
“你！”顧思衡氣悶中又覺得有點可笑，眼前的姑娘明顯坐立不安，但又詭異地堅持著，他甚至都不明白她在堅持什麽。
“姑娘，”嬌俏的丫鬟捧著薄披風打破了僵局，素秋輕輕福身行了禮，快步走到阿初身邊，替她披上披風，“夜露深重，姑娘別冷到了。我們先回去休息，等明兒個再好好想想怎麽幫三條大師洗脫清白吧。”
“素秋……”阿初崇拜地看著她，感動得幾乎要流淚了。
瞧她欲語還淚的可憐樣，委委屈屈地在丫鬟攙扶下站起來，不知情的還以為他欺負她了。
顧思衡一陣好笑，卻見那難纏的姑娘緊揪著披風，紅著臉福了福身，毫不留戀地帶著丫鬟翩然離去。那腳步急促的樣子，仿佛背後有猛獸般，讓顧思衡又有那種莫名的氣悶。
搖搖頭關上門，剛要坐下歇息，卻發現方才姑娘坐的那張凳子上的坐墊都不知所蹤。想起方才那人臉蛋紅紅低垂著頭不敢看他的樣子，顧思衡瞬間明了，耳根附近冉冉升起一陣滾燙。
難怪那丫頭一直不肯站起來……
視線從凳子上移開，卻見桌面留著一塊玉佩，是她一直隨身戴著的，顧先生忍不住挫敗地擡手貼著臉頰降溫。
這都是什麽事啊……
丟人丟大了！
梳洗過後的阿初羞憤地埋在被窩裏，完全不想再面對這個一點都不給她留面子的世界。
“姑娘，你的玉不在臟衣裏。”方才伺候阿初洗漱就發現不見了，阿初以為丟在換洗的衣物裏，素秋逐件翻過，都沒發現，不由得急了。
阿初挪動了下，從被窩裏冒出頭，一臉的生無可戀，“好像是落在顧先生那了……”
“奴婢去討回來？”素秋記得他就在大雄寶殿側殿歇息，禪房另一邊倒是有他派過來的守衛。
阿初轉頭看到她帶過來的坐墊，挫敗地以頭搶床，“不要，明天再說吧。”
她真的丟不起這個人了。
“可是……”素秋不放心地看著她。
“沒有可是，”阿初把被子蓋過頭，悶悶的嗓音從被窩傳出來，“都兩年多了，沒事的。我要睡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素秋無奈地看著犯倔的阿初，只好給她把被子拉好，放下羅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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