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啟廠妹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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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啟廠妹生活
立志成為資本家的沈岐終於等到了新的一顆蔥。
對面的許明月，寬松T恤配運動褲，純素顏、洞洞鞋，手上還拎著兩盒雞架外賣，絲毫不見了剛回來時的時尚圈千頌伊人設。
沈岐理了理西裝外套，一臉嚴肅坐了下來，“先做下自我介紹吧。”
“先介紹一下貴司吧。”許明月將簡歷跟設計作品集丟到了他的面前，“我的情況都在這兒了。”
以這種方式開頭的面試，沈岐還真是第一次經歷。
“我們公司的職場架構比較簡單，工作氛圍好，下午茶豐富……”李雯婷非常謹慎地措辭，顯得這是個好單位。
畢竟在北京卷了好幾年，許明月只瞄了一眼茶水間就心裏有數了，拼XX買的速溶咖啡和果盤裏的零星幾顆菇娘果，初創公司=事多、錢少、制度不完善。
“你認為你區別於其他人的職場優勢在哪裏？可以為公司創造多少價值？”李雯婷按照昨天剛背的HR守則一一提問，努力擺出專業姿態。
“每個月工資多少？有沒有加班費？打卡怎麽算？社保繳多少？”許明月一口氣問出了關鍵的幾個問題，“工資的高低決定了我的職場價值哦。”
這場談話，隨即變成了許明月對公司的反向面試。
“我可以來上班，第一，工資要滿足我的期望，第二，我拒絕內卷，到點就要下班，第三，堅決不參加任何形式的團建。”
沈岐的內心幾近崩潰，這無疑違反了他的狼性管理法，不過，考慮到許明月的專業水平，他決定忍下了這口氣，“什麽時間可以入職？”
許明月有點意外，受不了沈岐的奪命連環催，她才想通過這一波操作，讓他拒絕自己來著。“我……考慮一下。”說完，就拎起桌上的雞架迅速離開了。
沈岐一臉疑惑，連忙追了出去，“這雞架不是給我的見面禮嗎？”
“……是對面訂的外賣。”
回家的路上，想起了那天在工廠的情景，許明月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思路，做一個廠妹，穿工裝、吃食堂、喝茶用大瓷缸，這種規律的生活，好像也可以很幸福。
但是，體驗過了躺平的快樂，誰還願意再去上班呢。
帶著這種糾結，許明月回了家，不料，剛推開門，迎面就飛來一個酒瓶，憑借出色的肌肉記憶，她立刻蹲了下去，這才沒有砸到腦袋。
擡頭一看，果然印證了她的猜測——怒發沖冠的李秀麗女士正追打老舅，兩人圍著沙發一直轉了好幾圈。
“這事不能賴我，姐！”老舅一邊逃跑一邊求饒，“要怪就怪我姐夫！”
“盤了個雞架店也不好好幹，整天凈想著天上掉餡餅！”李秀麗女士瘋狂輸出，“搞什麽投資，這下讓人騙了吧！”
許明月瞬間了然，老舅肯定是被他某位社會上的朋友騙了錢，不過，老舅怎麽可能有錢，那一定是我爸的錢……
果然，此刻的老許正站在窗邊，低著頭唉聲嘆氣。
李秀麗女士本來就在氣頭上，一回頭，看見了剛進門的許明月，更加生氣了，她從未想過，女兒竟然比自己先一步退休。
“還有你！好好的班不上，天天在家躺著！花錢供你上大學，你就學會了好吃懶做！”
眼看戰火蔓延到了自己這邊，許明月頓時後悔，剛才就應該跑的，未來的一個月，她都要夾著尾巴做人了。
疲憊的老舅從冰箱拿出一瓶可樂，“姐，你確實得說說她了！我好歹還有個店，她連店都沒有！”
李女士的憤怒值達到了峰值，她沖進臥室，將攤在地上的行李箱砰的一聲合上，直接丟到了門口。
“跟你老舅一起滾！”李女士下定決心，為了讓女兒過上正經日子，她必須狠一次，“我們家不歡迎連社保都沒有的人！”
眼看就要被趕出家門，許明月連忙去奪行李箱，卻不敵李女士的力氣，無奈，只好認慫。
“我找到工作了！”她翻出和沈岐的聊天記錄，這才終於保住了一席之地，“讓老舅一個人滾吧！”
“你就這麽把我出賣了是吧！”老舅極其有眼色，立刻跪倒在地，“姐，吃完晚飯我再滾行不？”
一片混亂中，唯有小侄女戴著耳機十分從容地寫著作業，好像自從許明月回來以後，她已經習慣了這個家裏的天翻地覆。
這一場家庭風波過後，李女士跟著老舅去了雞架店視察，趁著客廳沒人，老許悄悄翻開玩具小熊的口袋，拿出了一個被黑色塑料袋包著的東西，他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將許明月叫到了跟前。
“閨女，留在東北工作挺好，別出去吃苦受罪了。”老許突然有些哽咽，“咱這兒的工資低，別委屈了自己，爸這些錢都給你了。”
“我有錢。”許明月連連拒絕，心裏有些酸澀，記得剛畢業的時候，工資總不夠用，房租都是父母貼補的。
“攢了快十年的小金庫呢，不給我的寶貝閨女給誰。”老許堅持把存折塞進了女兒的手裏。
“爸……”許明月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想說點類似其實我在外面過得很好之類的話安慰父親，但又想到，他一把年紀了怎麽會不知道生活本身就是苦的這個道理，於是，她沈默了，心裏的感動和愧疚匯聚成了眼淚。
“沒事了，回家了就都好了。”老許替閨女擦了擦眼淚，打開了電視。
電視上正在播放宋小寶的小品，父女倆的氛圍漸漸歡樂了起來。
半晌，老許突然想起了什麽，欲言又止，謹慎措辭。
“這是咱倆的小秘密，別告訴你媽啊，這麽多年我就瞞了她這一件事。”老許感慨道，又囑咐了半天，千萬要守口如瓶，他可不想落得跟老舅一個下場。
“放心吧，老許，你要相信革命同志！”許明月將存折又塞進了小熊的口袋，抱著小熊信誓旦旦地承諾，“這個秘密永遠不會被發現！”
深夜，許明月抱著這份沈甸甸的父愛進入了夢鄉，第二天一早，又被暖洋洋的母愛喚醒了。
“都幾點了還不起！”李秀麗女士一把掀開被子，將她從床上薅了起來。
“咋了？這不是才7點嗎？”許明月睡眼惺忪，遲遲不願意起床。
看著床上蛄蛹來蛄蛹（東北方言：意為扭來扭去）去的一坨生物，李秀麗女士嘆了口氣，畢竟是自己生的，她還是要對這個社會負責，所以，趁著老許去買菜的時候，李女士從沙發底下翻出了個蝦條袋，裏面包著一個存折。
“這裏有個存折，是我這些年偷偷攢的錢，你爸不知道。”她刻意壓低了聲音，臉上還有些得意，這種得意，昨晚在老許的臉上也浮現過。
“我有錢……”許明月十分心虛，突然從天而降兩筆巨款，這可怎麽辦？
“以後就別回北京了，在東平我們一家三口照樣過日子，反正我的錢早晚都是你的。”李女士只是嘴硬，心裏還是疼愛閨女的，“還有啊，這件事可千萬別告訴你爸。”
“放心，規矩我懂！”許明月當即承諾，畢竟是第二回，已經有經驗了。
不過，她很快就陷入了糾結，這兩個小金庫……該怎麽處理呢？
兜裏揣著巨款，許明月有了巨大的底氣，她決心一改之前在北京的內卷狀態，過到點就下班的生活。
第一天上班，當沈岐見到這個北京時尚圈歸來的設計師，穿了一身灰色的工裝，隨手從帆布包裏掏出了一個大茶缸來喝水，他瞬間恍惚了。
沒等許明月落座，沈岐就拉著她進了會議室。
“關於果殼這個服裝品牌，你有什麽規劃？”沈岐滿眼期待，他打算把小工廠轉型成為正經的潮牌服飾公司，但核心是設計，具體方案必須仰仗她這個設計師。
“你是老板，你提需求，我來執行。”許明月打開筆記本，準備記錄要點。
“我需要一份完整的原創潮服設計方案，男款、女款都要有，至於服裝的風格，你來決定。”隨後，沈岐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大概多久可以完成？”
“可以。”許明月答應地很痛快，這本來就是打工人的責任，“大約一個月。”
“太久了，一周吧。”沈岐恨不得這顆搖錢樹明天就結果子。
“可以。”她仍然答應地很痛快，“那工作效果也一樣變成四分之一，這是基本的數學規律。”
留下了這句話，許明月就回到了工位上，沈岐嘆了口氣，必須再學點不一樣的管理課了，不然員工們要上天了。
於是，當沈岐利於午休時間聽課的時候，許明月已經在園區的食堂大快朵頤了，
兩葷一素，才不過12塊錢。
吃完了午飯，又在小草坪曬了會兒太陽，這才開始了下午的工作。
這幾天，她泡在繪畫班，看了好幾部紀錄片，漸漸積累了不少靈感，國風美學的設計方案，已經修改了一大半。
不過，還缺一個名字。
望著窗外的樹影斑駁，許明月忽然覺得，不知何時開始，日子變得有趣了起來。
這一刻，她想起了那天的綠水青山、沃野綿延，終於想到了一個合適的名字——芃系列，意為生長。
湘琴為什麽追著裕樹跑？
近日，這個疑惑成為了園區打工人的新八卦。
為了要回情書，許明月對周應淮可謂“無微不至”，就像圍著花不停轉圈圈的蜜蜂，連打掃衛生的老大爺，都撞見了好幾回。
園區裏一向沒有什麽秘密，打工人摸魚的時候總要聊點什麽八卦，才可以助興。很快，三個人的前塵往事就人盡皆知了。
下午兩點鐘，漫畫工作室的員工，坐在小廣場的長椅上一起曬太陽，氫氦鋰鈹硼，周應淮記不住他們每個人的名字，就取了個代號。
小朋友們興奮得很，還以為自己得到了宛如德雲社雲鶴九霄一般的賜字。
“原來那個姐姐暗戀對面公司的沈總啊。”
“不愧是搞時尚的，果然眼光獨特啊。”
“你們不知道，表哥曾經也帥過，是七中江直樹來著。”
“那湘琴又相中了直樹，才天天追著裕樹跑？”
“或許，有沒有可能目標是表弟？”
小氦提出了大膽的假設，卻遭到了其他四人的反駁，“不可能，表弟的作用是催化劑，催化劑知道吧？”
“知道，就是這個反應和它沒關系，但它又在反應中異常活潑的那個。”
“哎，表弟真可憐。”
幾個小朋友一致同意，下次如果遇見這種事，就幫一下忙，畢竟，如果許明月和表哥成了，他們的殺月大神就可以解放了。
不過，和其他人的想法不同，周應淮有所改變，開始享受釣魚的快樂了。
黃昏的暖光照進了房間，剛完成漫畫的更新，他的耳邊就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這麽認真的創作者，應該受到獎勵。”許明月站在窗外，晃了晃手中的巧克力。
陽光照在她的身上，十年前也是一樣，每一次見到自己都很開心，不過，那時是為了把情書送出去，現在，是為了把情書拿回來。
巧克力的味道綿長，甜卻不膩。周應淮的心情不錯，“這個口味的巧克力，我表哥很喜歡。”
“誰關心他的口味？”許明月連連搖了搖頭，“小淮，我和那些人都是逢場作戲，和你才是真心實意。”
“巧克力怎麽樣？你喜歡嗎？”
“一般。”他只嘗了一塊，就將剩下的巧克力放進了抽屜裏，他的辦公桌很幹凈，加上工作室剛成立，房間裏幾乎沒什麽裝飾。
“沒關系，還有B方案。”許明月並沒有氣餒，從袋子裏拿出了幾盆綠植，一一擺在了窗臺上，“你一天拒絕我兩次，再硬的心也會受傷的。”
其實這是她的計劃，先送一個不那麽合心意的，再送一個真正的禮物，這樣，對方就沒有拒絕的空間了。況且，綠植確實是他目前需要用來裝飾辦公室的東西。
果然，這一次，周應淮沒有拒絕。
見氛圍不錯，許明月趁機拿出了一封信，讀法律的人最重視文書，因此，她認真寫了一封道歉信，“我知道，憑借這一封信就了結所有事，這樣太不道德了，不過，我們之間的事，已經無法用道德評判了。”
“希望你認真讀一遍，感受字裏行間的心意。”
這時，外面的燈突然亮了起來，辦公室的門口瞬間探出了好幾個人，氫氦鋰鈹硼雙眼放光，“什麽心意？”
“什麽不道德？”
“什麽拒絕你兩次？”
許明月一臉懵，“……你們怎麽還沒有下班？”
“哦，剛才我們在看電影，就關了燈。”
就在她不知如何解釋的時候，門口突然又傳來了一聲——“我的螃蟹！”
此時，工作室門口的地上，十幾只螃蟹正在亂爬，有的還爬進了花壇裏。
氫氦鋰鈹硼一起蹲下身，努力抓著螃蟹。而罪魁禍首的姨姥姥，卻忙著和許明月嘮家常。
“有沒有考慮過跟沈岐處處，我的大寶很好的。”姨姥姥一針見血，從不彎彎繞繞。
“姨姥姥，我跟沈岐，只是普通的同事關系。”許明月連連解釋。
“太可惜了。”姨姥姥嘆了口氣，“那你有沒有考慮過……我家小寶？他可比他哥青出於藍呢。”
“……您是幹過銷售嗎？”
“是啊，我的第一份工作就是供銷社的售貨員，按現在的說法，還真算是銷售。”姨姥姥放下螃蟹筐，有些感慨道，“現在老廠區都變成了科技園，真是和我們那個年代不一樣了。”
原來，陳易安在工作室置辦了簡單的廚具，特意叫姨姥姥過來進行開鍋的儀式。
螃蟹剛蒸好，對面的沈岐就聞著味找過來了。
姨姥姥的臉上瞬間浮現了笑容，打算趁機助攻一波，沒想到，周應淮卻突然開口了，“姨姥姥，她是來找我的，和表哥沒有關系。”
“還不走，不是約好了去那家店吃冷面嗎？”
眾人一片嘩然，心中不免暗暗揣測，這個故事怎麽越來越覆雜了。難不成剛剛的心意、不道德和拒絕我兩次，都指的是裕樹？
周應淮拉著許明月走出了工作室，離開前，仍不忘囑咐姨姥姥，“螃蟹油膩，讓表哥少吃一點。”
“算了，他多吃一點也好，對別人有好處。”
黃昏的暖光散去，街邊亮起絢爛的燈光，日和夜完成了交替。
周五的晚上，路上到處都是人，甚至，比白天更喧鬧。
一時間不知道去哪裏，許明月和周應淮在附近轉了轉，隨便進了家新開業的冷面館，味道竟然還不錯。
“這麽好的夜晚，你真的沒有別的安排？”她有些好奇，他的私人生活未免太簡單了，觀察了這麽久，連個約會都沒有。
“你呢？在北京平時下了班都去哪兒？”
“就回家躺著，偶爾和朋友吃個飯。在北京，快樂的成本可是很高的，逛個街看個電影就大幾百花出去了。”
“你不是在外面有很多樹嗎？”周應淮突然擡起頭看著她，問道，“不和他們約會嗎？”
許明月輕輕搖了搖頭，“在這個情緒消費的時代，我一進商場，就感覺所有店家都在挖掘我的痛點，為了不讓錢包承受太多考驗，我好久沒有過約會的行程了。”
這幾年，隨著工作越來越多，她很少再和別人建立親密關系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大家都很忙，一提到見面，總想安排一些特別的活動，約會的形式越來越豐富，不過，除了累，並不快樂。
“不像高中那會兒，和你表哥吃碗麻辣燙就很開心了。” 她喝了一口啤酒，獨屬於夏夜的涼爽瞬間傳遍了周身。
“我一直很好奇，你喜歡沈岐什麽？”這麽多年，周應淮一直想不通，究竟表哥當初有什麽魅力，可以讓她那麽猛烈的追求。
“就是一種感覺啊，一瞬間喜歡上了，就一直喜歡了。”許明月也覺得奇怪，為什麽有人會想不通這個呢。於是，她繪聲繪色形容了那次升旗的畫面，甚至細致到了沈岐的頭發被風吹起的弧度。
可惜，周應淮完全無法共情，只覺得冤枉，“就因為這個？”莫名其妙的一瞬間，讓他無端卷入了一場殘酷的暴風雨。
“就比如天氣熱了，你想吃雪糕，頂著三十幾度的高溫走了幾條街，終於買到了，吃下去第一口的時候，就會慶幸出門這個決定無比正確。”
“我就是這種人，想做什麽就立刻去做了。”
也許是夜色浪漫，提到愛情這個話題，許明月有些走心，“每一次愛人我都順從了當時的心意，喜歡就表達，被拒絕就難過，不是為了以後不後悔，而是順從當下的心意，是再好不過的感受了。”
是的，她就想這麽活著，雖然過去的人生裏，那些燦爛的心意，最後也帶來了傷。
“不覺得淺薄嗎？”周應淮的觀點完全相反，“你只是順從了情緒，這不是真正的愛情，而是上頭。”在他看來，她只是愛上了那層濾鏡，並不是真正的沈岐。
許明月認真想了想，他的話，似乎有些道理，她對沈岐的喜歡，不如說她喜歡暗戀沈岐的那種氛圍。
“我這種人，是需要太陽的，因為我不夠優秀，只能做月亮反射別人的光，或者說，只有在仰望太陽的時候，我覺得自己也可以發光。”
這是長大以後，才想明白的事，沈岐做過她的太陽，林黎也做過她的太陽。有太陽可追，她才鮮活。或者說，她更像一個主動型玩家，天生喜歡設置高目標，然後享受攻略的快樂，無論成敗。
“別總是問世間情為何物了，先問問自己是個什麽人吧。”周應淮看了一眼不遠處成雙成對的情侶們，“如果你喜歡的是個人渣，就別指望他能給出一段好的戀愛，同理，如果你癡迷於那些轉瞬即逝的瞬間，那麽你也沒辦法適應一段成熟的長期戀愛。”
許明月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那你呢，你喜歡什麽樣的女生？”不知道為什麽，她突然覺得，誰和周應淮談戀愛，一定會得到很好的對待，是一段不熱烈但溫暖的關系。
“我喜歡和你完全相反的女生。”周應淮回答得很幹脆，“喜歡，應該是一種穩定而安全的連結，是生活裏的時時刻刻，不是那些一閃而過的浪漫瞬間。”
“等你真正喜歡一個人就會知道，上頭是不可避免的。”許明月認為他在紙上談兵，按這個思路，最擅長戀愛的是孔子，吾日三省吾身。
“等你離幾次婚就會知道，品性是多麽重要。”周應淮認為她在無效答題，按這個思路，最擅長戀愛的是張飛，日常沖動上頭。
“用理性跟思考去相愛，那是剝奪了我們學渣談戀愛的機會。”許明月不想再跟這個倔驢聊下去了，她對瓶吹了剩下的啤酒。
“就因為你總是這樣，才遇不到對的人，只顧享受男模的簇擁，絲毫不考慮對方是個什麽人？”
“……我又不是CT，怎麽透過身體看內心？”
“大腦是一個可以分析判斷的器官，這很難嗎？除非，你沒有這個東西。”
這個浪漫的夜晚，以許明月的辯論失敗而告終了。
晚風一陣陣吹進房間，夾雜著遠處的蟲鳴和樹葉的摩挲聲。
好久沒有過這麽漫長的夜晚了。
高中時代的晚上總是很漫長，輕松、自由，感覺可以一口氣做很多件事，寫作業、看小說、和同學閑聊天。
許明月想起了他在漫畫裏的一句話，共享過一個夜晚，是很私密的事。
有些人的有趣，在於相處時的頻頻心動，有些人的有趣，在於和他相處很自然，好像沒有發生什麽大事，不過，回味悠長，像極了今晚的酒。
周應淮送她回家，是一直等到她上了樓，見房間開了燈，才開車離開。
十年前，他也是這樣，有種細微處的溫柔，不易察覺但一直都在，就好像玩游戲時的彩蛋，埋在不為人知的角落裏，需要玩家認真探索才可以發現。
剛一回到家，周應淮就收到了徐一恒的微信，稱實驗室又推出了幾款新品，讓他盡快來試吃。
這麽辛苦的事，自然要讓討厭的人來做。於是，他發了一條微信給許明月，“不是想贖罪嗎？現在有了讓你表達心意的機會。”
“明天中午，園區門口見。”
隨著這條微信的接收，新的惡作劇開始了。或者說，以恨為名義的靠近，開始了。但此時，兩人還什麽都不知道。
小劇場：
很久以後，許明月才明白，那天晚上，兩個人聊的一番話，總結起來，就是“你覺得和一個人談戀愛，是戀愛重要還是對象重要？”
誠然，周應淮覺得對象很重要，而許明月認為，戀愛更重要。
直到有一天，他們聽懂了對方的話。
周應淮開始對曾經的黑月光上頭，許明月開始對所謂的怦然心動“祛魅”。
當平靜的心開始躁動，當躁動的心開始平靜。
我們不一樣，恰恰是愛情的註定。
小劇場2.0：
便利店裏，沈岐趴在桌上默默流淚，旁邊放著幾瓶啤酒，被店員通知以後，李雯婷一路小跑了過來。“沈總，你怎麽了？”
“人生為什麽這麽艱難，我從北大畢業，現在居然要負債了！”沈岐晃了晃手機的餘額顯示，十分苦惱。“從一開始我就不應該抱著什麽霸道總裁的夢想，我是不是不應該回東北創業？”
李雯婷一把打掉他手裏的酒瓶，“給我打起精神來！你相信什麽，什麽就會來到你的身邊，不出三年，我們公司一定能傲視園區！”
“真的嗎？”沈岐像一只巨大的金毛，委屈地看著她。
“以後千萬別喝這麽多了，公司還得靠你呢，現在，我送你回家睡覺，明天早上還有管理課要聽呢！”
“好！把我的車開來！”得到鼓勵的沈岐猛然起身。
“好的，我現在就去給您提一輛共享單車。”李雯婷露出了秘書的完美微笑。
“買單！用我的會員卡，可以積分。”說完，沈岐就直接醉倒在了李雯婷身上。
然而，李雯婷並不知道他的家在哪，想了一通，只好把沈岐扛到了酒店，就像扛一桶煤氣罐一樣輕易。
是的，她並非表面看上去那麽柔弱。每天一早，李雯婷都會穿上前一晚精心熨燙過的職業裝，邁著韓劇女主的輕快步伐，推開辦公室的大門，她妝容精致，說話溫柔，整天幻想著成為幹練的職場女性，這來自小鎮女孩對於大城市的夢幻憧憬，實際上，她高中的時候，頂著一頭短發，在籃球場橫沖直撞，是學校的體育課代表，所以，扛煤氣罐簡直太輕易了。後來，趙明月發現了她的這種反差，精準地形容了一句，遠看小公主，近看倒拔垂楊柳。
李雯婷背著醉醺醺的沈岐進門，將他重重丟到了床上，還好她力氣大，不然真的弄不動這個有小肚腩的前校草。
“創業公司果然不能加入，上班時間老板給我們畫餅，下了班，還得給老板畫餅打雞血，可憐我的第一次開房，竟然是跟一個壓迫了我三個月的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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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岐理了理西裝外套，一臉嚴肅坐了下來，“先做下自我介紹吧。”
“先介紹一下貴司吧。”許明月將簡歷跟設計作品集丟到了他的面前，“我的情況都在這兒了。”
以這種方式開頭的面試，沈岐還真是第一次經歷。
“我們公司的職場架構比較簡單，工作氛圍好，下午茶豐富……”李雯婷非常謹慎地措辭，顯得這是個好單位。
畢竟在北京卷了好幾年，許明月只瞄了一眼茶水間就心裏有數了，拼XX買的速溶咖啡和果盤裏的零星幾顆菇娘果，初創公司=事多、錢少、制度不完善。
“你認為你區別於其他人的職場優勢在哪裏？可以為公司創造多少價值？”李雯婷按照昨天剛背的HR守則一一提問，努力擺出專業姿態。
“每個月工資多少？有沒有加班費？打卡怎麽算？社保繳多少？”許明月一口氣問出了關鍵的幾個問題，“工資的高低決定了我的職場價值哦。”
這場談話，隨即變成了許明月對公司的反向面試。
“我可以來上班，第一，工資要滿足我的期望，第二，我拒絕內卷，到點就要下班，第三，堅決不參加任何形式的團建。”
沈岐的內心幾近崩潰，這無疑違反了他的狼性管理法，不過，考慮到許明月的專業水平，他決定忍下了這口氣，“什麽時間可以入職？”
許明月有點意外，受不了沈岐的奪命連環催，她才想通過這一波操作，讓他拒絕自己來著。“我……考慮一下。”說完，就拎起桌上的雞架迅速離開了。
沈岐一臉疑惑，連忙追了出去，“這雞架不是給我的見面禮嗎？”
“……是對面訂的外賣。”
回家的路上，想起了那天在工廠的情景，許明月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思路，做一個廠妹，穿工裝、吃食堂、喝茶用大瓷缸，這種規律的生活，好像也可以很幸福。
但是，體驗過了躺平的快樂，誰還願意再去上班呢。
帶著這種糾結，許明月回了家，不料，剛推開門，迎面就飛來一個酒瓶，憑借出色的肌肉記憶，她立刻蹲了下去，這才沒有砸到腦袋。
擡頭一看，果然印證了她的猜測——怒發沖冠的李秀麗女士正追打老舅，兩人圍著沙發一直轉了好幾圈。
“這事不能賴我，姐！”老舅一邊逃跑一邊求饒，“要怪就怪我姐夫！”
“盤了個雞架店也不好好幹，整天凈想著天上掉餡餅！”李秀麗女士瘋狂輸出，“搞什麽投資，這下讓人騙了吧！”
許明月瞬間了然，老舅肯定是被他某位社會上的朋友騙了錢，不過，老舅怎麽可能有錢，那一定是我爸的錢……
果然，此刻的老許正站在窗邊，低著頭唉聲嘆氣。
李秀麗女士本來就在氣頭上，一回頭，看見了剛進門的許明月，更加生氣了，她從未想過，女兒竟然比自己先一步退休。
“還有你！好好的班不上，天天在家躺著！花錢供你上大學，你就學會了好吃懶做！”
眼看戰火蔓延到了自己這邊，許明月頓時後悔，剛才就應該跑的，未來的一個月，她都要夾著尾巴做人了。
疲憊的老舅從冰箱拿出一瓶可樂，“姐，你確實得說說她了！我好歹還有個店，她連店都沒有！”
李女士的憤怒值達到了峰值，她沖進臥室，將攤在地上的行李箱砰的一聲合上，直接丟到了門口。
“跟你老舅一起滾！”李女士下定決心，為了讓女兒過上正經日子，她必須狠一次，“我們家不歡迎連社保都沒有的人！”
眼看就要被趕出家門，許明月連忙去奪行李箱，卻不敵李女士的力氣，無奈，只好認慫。
“我找到工作了！”她翻出和沈岐的聊天記錄，這才終於保住了一席之地，“讓老舅一個人滾吧！”
“你就這麽把我出賣了是吧！”老舅極其有眼色，立刻跪倒在地，“姐，吃完晚飯我再滾行不？”
一片混亂中，唯有小侄女戴著耳機十分從容地寫著作業，好像自從許明月回來以後，她已經習慣了這個家裏的天翻地覆。
這一場家庭風波過後，李女士跟著老舅去了雞架店視察，趁著客廳沒人，老許悄悄翻開玩具小熊的口袋，拿出了一個被黑色塑料袋包著的東西，他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將許明月叫到了跟前。
“閨女，留在東北工作挺好，別出去吃苦受罪了。”老許突然有些哽咽，“咱這兒的工資低，別委屈了自己，爸這些錢都給你了。”
“我有錢。”許明月連連拒絕，心裏有些酸澀，記得剛畢業的時候，工資總不夠用，房租都是父母貼補的。
“攢了快十年的小金庫呢，不給我的寶貝閨女給誰。”老許堅持把存折塞進了女兒的手裏。
“爸……”許明月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想說點類似其實我在外面過得很好之類的話安慰父親，但又想到，他一把年紀了怎麽會不知道生活本身就是苦的這個道理，於是，她沈默了，心裏的感動和愧疚匯聚成了眼淚。
“沒事了，回家了就都好了。”老許替閨女擦了擦眼淚，打開了電視。
電視上正在播放宋小寶的小品，父女倆的氛圍漸漸歡樂了起來。
半晌，老許突然想起了什麽，欲言又止，謹慎措辭。
“這是咱倆的小秘密，別告訴你媽啊，這麽多年我就瞞了她這一件事。”老許感慨道，又囑咐了半天，千萬要守口如瓶，他可不想落得跟老舅一個下場。
“放心吧，老許，你要相信革命同志！”許明月將存折又塞進了小熊的口袋，抱著小熊信誓旦旦地承諾，“這個秘密永遠不會被發現！”
深夜，許明月抱著這份沈甸甸的父愛進入了夢鄉，第二天一早，又被暖洋洋的母愛喚醒了。
“都幾點了還不起！”李秀麗女士一把掀開被子，將她從床上薅了起來。
“咋了？這不是才7點嗎？”許明月睡眼惺忪，遲遲不願意起床。
看著床上蛄蛹來蛄蛹（東北方言：意為扭來扭去）去的一坨生物，李秀麗女士嘆了口氣，畢竟是自己生的，她還是要對這個社會負責，所以，趁著老許去買菜的時候，李女士從沙發底下翻出了個蝦條袋，裏面包著一個存折。
“這裏有個存折，是我這些年偷偷攢的錢，你爸不知道。”她刻意壓低了聲音，臉上還有些得意，這種得意，昨晚在老許的臉上也浮現過。
“我有錢……”許明月十分心虛，突然從天而降兩筆巨款，這可怎麽辦？
“以後就別回北京了，在東平我們一家三口照樣過日子，反正我的錢早晚都是你的。”李女士只是嘴硬，心裏還是疼愛閨女的，“還有啊，這件事可千萬別告訴你爸。”
“放心，規矩我懂！”許明月當即承諾，畢竟是第二回，已經有經驗了。
不過，她很快就陷入了糾結，這兩個小金庫……該怎麽處理呢？
兜裏揣著巨款，許明月有了巨大的底氣，她決心一改之前在北京的內卷狀態，過到點就下班的生活。
第一天上班，當沈岐見到這個北京時尚圈歸來的設計師，穿了一身灰色的工裝，隨手從帆布包裏掏出了一個大茶缸來喝水，他瞬間恍惚了。
沒等許明月落座，沈岐就拉著她進了會議室。
“關於果殼這個服裝品牌，你有什麽規劃？”沈岐滿眼期待，他打算把小工廠轉型成為正經的潮牌服飾公司，但核心是設計，具體方案必須仰仗她這個設計師。
“你是老板，你提需求，我來執行。”許明月打開筆記本，準備記錄要點。
“我需要一份完整的原創潮服設計方案，男款、女款都要有，至於服裝的風格，你來決定。”隨後，沈岐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大概多久可以完成？”
“可以。”許明月答應地很痛快，這本來就是打工人的責任，“大約一個月。”
“太久了，一周吧。”沈岐恨不得這顆搖錢樹明天就結果子。
“可以。”她仍然答應地很痛快，“那工作效果也一樣變成四分之一，這是基本的數學規律。”
留下了這句話，許明月就回到了工位上，沈岐嘆了口氣，必須再學點不一樣的管理課了，不然員工們要上天了。
於是，當沈岐利於午休時間聽課的時候，許明月已經在園區的食堂大快朵頤了，
兩葷一素，才不過12塊錢。
吃完了午飯，又在小草坪曬了會兒太陽，這才開始了下午的工作。
這幾天，她泡在繪畫班，看了好幾部紀錄片，漸漸積累了不少靈感，國風美學的設計方案，已經修改了一大半。
不過，還缺一個名字。
望著窗外的樹影斑駁，許明月忽然覺得，不知何時開始，日子變得有趣了起來。
這一刻，她想起了那天的綠水青山、沃野綿延，終於想到了一個合適的名字——芃系列，意為生長。
湘琴為什麽追著裕樹跑？
近日，這個疑惑成為了園區打工人的新八卦。
為了要回情書，許明月對周應淮可謂“無微不至”，就像圍著花不停轉圈圈的蜜蜂，連打掃衛生的老大爺，都撞見了好幾回。
園區裏一向沒有什麽秘密，打工人摸魚的時候總要聊點什麽八卦，才可以助興。很快，三個人的前塵往事就人盡皆知了。
下午兩點鐘，漫畫工作室的員工，坐在小廣場的長椅上一起曬太陽，氫氦鋰鈹硼，周應淮記不住他們每個人的名字，就取了個代號。
小朋友們興奮得很，還以為自己得到了宛如德雲社雲鶴九霄一般的賜字。
“原來那個姐姐暗戀對面公司的沈總啊。”
“不愧是搞時尚的，果然眼光獨特啊。”
“你們不知道，表哥曾經也帥過，是七中江直樹來著。”
“那湘琴又相中了直樹，才天天追著裕樹跑？”
“或許，有沒有可能目標是表弟？”
小氦提出了大膽的假設，卻遭到了其他四人的反駁，“不可能，表弟的作用是催化劑，催化劑知道吧？”
“知道，就是這個反應和它沒關系，但它又在反應中異常活潑的那個。”
“哎，表弟真可憐。”
幾個小朋友一致同意，下次如果遇見這種事，就幫一下忙，畢竟，如果許明月和表哥成了，他們的殺月大神就可以解放了。
不過，和其他人的想法不同，周應淮有所改變，開始享受釣魚的快樂了。
黃昏的暖光照進了房間，剛完成漫畫的更新，他的耳邊就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這麽認真的創作者，應該受到獎勵。”許明月站在窗外，晃了晃手中的巧克力。
陽光照在她的身上，十年前也是一樣，每一次見到自己都很開心，不過，那時是為了把情書送出去，現在，是為了把情書拿回來。
巧克力的味道綿長，甜卻不膩。周應淮的心情不錯，“這個口味的巧克力，我表哥很喜歡。”
“誰關心他的口味？”許明月連連搖了搖頭，“小淮，我和那些人都是逢場作戲，和你才是真心實意。”
“巧克力怎麽樣？你喜歡嗎？”
“一般。”他只嘗了一塊，就將剩下的巧克力放進了抽屜裏，他的辦公桌很幹凈，加上工作室剛成立，房間裏幾乎沒什麽裝飾。
“沒關系，還有B方案。”許明月並沒有氣餒，從袋子裏拿出了幾盆綠植，一一擺在了窗臺上，“你一天拒絕我兩次，再硬的心也會受傷的。”
其實這是她的計劃，先送一個不那麽合心意的，再送一個真正的禮物，這樣，對方就沒有拒絕的空間了。況且，綠植確實是他目前需要用來裝飾辦公室的東西。
果然，這一次，周應淮沒有拒絕。
見氛圍不錯，許明月趁機拿出了一封信，讀法律的人最重視文書，因此，她認真寫了一封道歉信，“我知道，憑借這一封信就了結所有事，這樣太不道德了，不過，我們之間的事，已經無法用道德評判了。”
“希望你認真讀一遍，感受字裏行間的心意。”
這時，外面的燈突然亮了起來，辦公室的門口瞬間探出了好幾個人，氫氦鋰鈹硼雙眼放光，“什麽心意？”
“什麽不道德？”
“什麽拒絕你兩次？”
許明月一臉懵，“……你們怎麽還沒有下班？”
“哦，剛才我們在看電影，就關了燈。”
就在她不知如何解釋的時候，門口突然又傳來了一聲——“我的螃蟹！”
此時，工作室門口的地上，十幾只螃蟹正在亂爬，有的還爬進了花壇裏。
氫氦鋰鈹硼一起蹲下身，努力抓著螃蟹。而罪魁禍首的姨姥姥，卻忙著和許明月嘮家常。
“有沒有考慮過跟沈岐處處，我的大寶很好的。”姨姥姥一針見血，從不彎彎繞繞。
“姨姥姥，我跟沈岐，只是普通的同事關系。”許明月連連解釋。
“太可惜了。”姨姥姥嘆了口氣，“那你有沒有考慮過……我家小寶？他可比他哥青出於藍呢。”
“……您是幹過銷售嗎？”
“是啊，我的第一份工作就是供銷社的售貨員，按現在的說法，還真算是銷售。”姨姥姥放下螃蟹筐，有些感慨道，“現在老廠區都變成了科技園，真是和我們那個年代不一樣了。”
原來，陳易安在工作室置辦了簡單的廚具，特意叫姨姥姥過來進行開鍋的儀式。
螃蟹剛蒸好，對面的沈岐就聞著味找過來了。
姨姥姥的臉上瞬間浮現了笑容，打算趁機助攻一波，沒想到，周應淮卻突然開口了，“姨姥姥，她是來找我的，和表哥沒有關系。”
“還不走，不是約好了去那家店吃冷面嗎？”
眾人一片嘩然，心中不免暗暗揣測，這個故事怎麽越來越覆雜了。難不成剛剛的心意、不道德和拒絕我兩次，都指的是裕樹？
周應淮拉著許明月走出了工作室，離開前，仍不忘囑咐姨姥姥，“螃蟹油膩，讓表哥少吃一點。”
“算了，他多吃一點也好，對別人有好處。”
黃昏的暖光散去，街邊亮起絢爛的燈光，日和夜完成了交替。
周五的晚上，路上到處都是人，甚至，比白天更喧鬧。
一時間不知道去哪裏，許明月和周應淮在附近轉了轉，隨便進了家新開業的冷面館，味道竟然還不錯。
“這麽好的夜晚，你真的沒有別的安排？”她有些好奇，他的私人生活未免太簡單了，觀察了這麽久，連個約會都沒有。
“你呢？在北京平時下了班都去哪兒？”
“就回家躺著，偶爾和朋友吃個飯。在北京，快樂的成本可是很高的，逛個街看個電影就大幾百花出去了。”
“你不是在外面有很多樹嗎？”周應淮突然擡起頭看著她，問道，“不和他們約會嗎？”
許明月輕輕搖了搖頭，“在這個情緒消費的時代，我一進商場，就感覺所有店家都在挖掘我的痛點，為了不讓錢包承受太多考驗，我好久沒有過約會的行程了。”
這幾年，隨著工作越來越多，她很少再和別人建立親密關系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大家都很忙，一提到見面，總想安排一些特別的活動，約會的形式越來越豐富，不過，除了累，並不快樂。
“不像高中那會兒，和你表哥吃碗麻辣燙就很開心了。” 她喝了一口啤酒，獨屬於夏夜的涼爽瞬間傳遍了周身。
“我一直很好奇，你喜歡沈岐什麽？”這麽多年，周應淮一直想不通，究竟表哥當初有什麽魅力，可以讓她那麽猛烈的追求。
“就是一種感覺啊，一瞬間喜歡上了，就一直喜歡了。”許明月也覺得奇怪，為什麽有人會想不通這個呢。於是，她繪聲繪色形容了那次升旗的畫面，甚至細致到了沈岐的頭發被風吹起的弧度。
可惜，周應淮完全無法共情，只覺得冤枉，“就因為這個？”莫名其妙的一瞬間，讓他無端卷入了一場殘酷的暴風雨。
“就比如天氣熱了，你想吃雪糕，頂著三十幾度的高溫走了幾條街，終於買到了，吃下去第一口的時候，就會慶幸出門這個決定無比正確。”
“我就是這種人，想做什麽就立刻去做了。”
也許是夜色浪漫，提到愛情這個話題，許明月有些走心，“每一次愛人我都順從了當時的心意，喜歡就表達，被拒絕就難過，不是為了以後不後悔，而是順從當下的心意，是再好不過的感受了。”
是的，她就想這麽活著，雖然過去的人生裏，那些燦爛的心意，最後也帶來了傷。
“不覺得淺薄嗎？”周應淮的觀點完全相反，“你只是順從了情緒，這不是真正的愛情，而是上頭。”在他看來，她只是愛上了那層濾鏡，並不是真正的沈岐。
許明月認真想了想，他的話，似乎有些道理，她對沈岐的喜歡，不如說她喜歡暗戀沈岐的那種氛圍。
“我這種人，是需要太陽的，因為我不夠優秀，只能做月亮反射別人的光，或者說，只有在仰望太陽的時候，我覺得自己也可以發光。”
這是長大以後，才想明白的事，沈岐做過她的太陽，林黎也做過她的太陽。有太陽可追，她才鮮活。或者說，她更像一個主動型玩家，天生喜歡設置高目標，然後享受攻略的快樂，無論成敗。
“別總是問世間情為何物了，先問問自己是個什麽人吧。”周應淮看了一眼不遠處成雙成對的情侶們，“如果你喜歡的是個人渣，就別指望他能給出一段好的戀愛，同理，如果你癡迷於那些轉瞬即逝的瞬間，那麽你也沒辦法適應一段成熟的長期戀愛。”
許明月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那你呢，你喜歡什麽樣的女生？”不知道為什麽，她突然覺得，誰和周應淮談戀愛，一定會得到很好的對待，是一段不熱烈但溫暖的關系。
“我喜歡和你完全相反的女生。”周應淮回答得很幹脆，“喜歡，應該是一種穩定而安全的連結，是生活裏的時時刻刻，不是那些一閃而過的浪漫瞬間。”
“等你真正喜歡一個人就會知道，上頭是不可避免的。”許明月認為他在紙上談兵，按這個思路，最擅長戀愛的是孔子，吾日三省吾身。
“等你離幾次婚就會知道，品性是多麽重要。”周應淮認為她在無效答題，按這個思路，最擅長戀愛的是張飛，日常沖動上頭。
“用理性跟思考去相愛，那是剝奪了我們學渣談戀愛的機會。”許明月不想再跟這個倔驢聊下去了，她對瓶吹了剩下的啤酒。
“就因為你總是這樣，才遇不到對的人，只顧享受男模的簇擁，絲毫不考慮對方是個什麽人？”
“……我又不是CT，怎麽透過身體看內心？”
“大腦是一個可以分析判斷的器官，這很難嗎？除非，你沒有這個東西。”
這個浪漫的夜晚，以許明月的辯論失敗而告終了。
晚風一陣陣吹進房間，夾雜著遠處的蟲鳴和樹葉的摩挲聲。
好久沒有過這麽漫長的夜晚了。
高中時代的晚上總是很漫長，輕松、自由，感覺可以一口氣做很多件事，寫作業、看小說、和同學閑聊天。
許明月想起了他在漫畫裏的一句話，共享過一個夜晚，是很私密的事。
有些人的有趣，在於相處時的頻頻心動，有些人的有趣，在於和他相處很自然，好像沒有發生什麽大事，不過，回味悠長，像極了今晚的酒。
周應淮送她回家，是一直等到她上了樓，見房間開了燈，才開車離開。
十年前，他也是這樣，有種細微處的溫柔，不易察覺但一直都在，就好像玩游戲時的彩蛋，埋在不為人知的角落裏，需要玩家認真探索才可以發現。
剛一回到家，周應淮就收到了徐一恒的微信，稱實驗室又推出了幾款新品，讓他盡快來試吃。
這麽辛苦的事，自然要讓討厭的人來做。於是，他發了一條微信給許明月，“不是想贖罪嗎？現在有了讓你表達心意的機會。”
“明天中午，園區門口見。”
隨著這條微信的接收，新的惡作劇開始了。或者說，以恨為名義的靠近，開始了。但此時，兩人還什麽都不知道。
小劇場：
很久以後，許明月才明白，那天晚上，兩個人聊的一番話，總結起來，就是“你覺得和一個人談戀愛，是戀愛重要還是對象重要？”
誠然，周應淮覺得對象很重要，而許明月認為，戀愛更重要。
直到有一天，他們聽懂了對方的話。
周應淮開始對曾經的黑月光上頭，許明月開始對所謂的怦然心動“祛魅”。
當平靜的心開始躁動，當躁動的心開始平靜。
我們不一樣，恰恰是愛情的註定。
小劇場2.0：
便利店裏，沈岐趴在桌上默默流淚，旁邊放著幾瓶啤酒，被店員通知以後，李雯婷一路小跑了過來。“沈總，你怎麽了？”
“人生為什麽這麽艱難，我從北大畢業，現在居然要負債了！”沈岐晃了晃手機的餘額顯示，十分苦惱。“從一開始我就不應該抱著什麽霸道總裁的夢想，我是不是不應該回東北創業？”
李雯婷一把打掉他手裏的酒瓶，“給我打起精神來！你相信什麽，什麽就會來到你的身邊，不出三年，我們公司一定能傲視園區！”
“真的嗎？”沈岐像一只巨大的金毛，委屈地看著她。
“以後千萬別喝這麽多了，公司還得靠你呢，現在，我送你回家睡覺，明天早上還有管理課要聽呢！”
“好！把我的車開來！”得到鼓勵的沈岐猛然起身。
“好的，我現在就去給您提一輛共享單車。”李雯婷露出了秘書的完美微笑。
“買單！用我的會員卡，可以積分。”說完，沈岐就直接醉倒在了李雯婷身上。
然而，李雯婷並不知道他的家在哪，想了一通，只好把沈岐扛到了酒店，就像扛一桶煤氣罐一樣輕易。
是的，她並非表面看上去那麽柔弱。每天一早，李雯婷都會穿上前一晚精心熨燙過的職業裝，邁著韓劇女主的輕快步伐，推開辦公室的大門，她妝容精致，說話溫柔，整天幻想著成為幹練的職場女性，這來自小鎮女孩對於大城市的夢幻憧憬，實際上，她高中的時候，頂著一頭短發，在籃球場橫沖直撞，是學校的體育課代表，所以，扛煤氣罐簡直太輕易了。後來，趙明月發現了她的這種反差，精準地形容了一句，遠看小公主，近看倒拔垂楊柳。
李雯婷背著醉醺醺的沈岐進門，將他重重丟到了床上，還好她力氣大，不然真的弄不動這個有小肚腩的前校草。
“創業公司果然不能加入，上班時間老板給我們畫餅，下了班，還得給老板畫餅打雞血，可憐我的第一次開房，竟然是跟一個壓迫了我三個月的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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