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鍋燉小燒烤，吃完你再泡個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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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鍋燉小燒烤，吃完你再泡個澡
周末的上午，許明月被一陣咚咚咚的菜刀聲吵醒，父母已經準備好了早飯，是她愛吃的豆角燉排骨。
“這次什麽時候回北京？”吃飯時，李女士隨口問道。
碗裏的排骨瞬間不香了，許明月沒有把失業離開北京的事告訴家裏，本想著入職沈岐的公司以後，再給他們一個驚喜，沒想到白月光竟然塌房了。
“這次我在家多住幾天。”她含糊其辭，將這個問題糊弄了過去。過了一會兒，她又故意試探。
“要不我就在家這邊，考個公務員得了，還能天天吃燉豆角。”
可是，沒有人聽懂她的弦外之音。
“你以為公務員那麽好考啊，就你這腦力？”李秀麗女士對這個女兒，從小就又愛又恨，不好好讀書還劍走偏鋒做了這麽個工作，如今她已經不想管了，“比你老舅強就行了，你老舅連社保都沒有。”
至於老許，他不知道哪裏來的邏輯，認為自己的女兒是天生的雄鷹，就應該四處飛。他關心的是，女兒這次回北京，行李箱裏能放下多少特產。“訂了機票告訴我，我提前給你塑封冷面和辣菜，對了，還有菇娘果。”
之前在北京的時候，他們動不動就說，要不回家考個公務員吧，現在真的回來了，反而沒人支持留下來了。一番無效溝通後，許明月暫時隱瞞了失業的事。
可惜，屋漏偏逢連夜雨，這時，沈岐又一次發來了微信，一想到該面對的事早晚要面對，她決定主動出擊。
紅霞制衣廠，位於東平市的郊區，90年代初建廠，到現在已經有三十年的歷史了，那面放在門口的大鏡子，清晰可見時光流過的痕跡。
自從沈岐接手後，到了年紀的工人幾乎都退休了，廠子也暫時停工。偌大的工廠如今只剩下幾個工人，他們頭發微白，身上的工裝也舊了。
許明月環顧四周，發現地上堆積著不少老頭衫，她隨手摸了一下材質，又看了眼走線，是價廉物美的上等貨。
工人將她帶進了廠長辦公室，此時的沈岐正忙著處理剩下的存貨，一副焦頭爛額的樣子。
“你終於來了。”見到即將入職的搖錢樹，他不免十分驚喜，“昨天我表弟有什麽重要的事找你？”
“沒什麽，就是一些……平常的普法教育。”許明月有些尷尬，其實，她今天來是打算拒絕掉沈岐的邀請，原本返鄉就是沖動下的決定，昨天的白月光夢碎，讓她意識到也許這是個契機，一個給生活按暫停鍵的契機。
況且，那個最重要的問題，還沒有解決。
“我打算先帶你在廠子裏轉轉，晚一點去公司聊聊入職的事。”沈岐剛說完這句話，電話就響了，他立刻又進入了工作狀態。
原來，這批老頭衫接連被退了貨，沈岐有些著急。畢竟江浙滬的工廠更有優勢，本地的店家更傾向於從那邊進貨。
等他處理完工作，許明月終於坦白了來意，“不是其他方面的顧慮，就是單純想休息一段時間。”
沈岐是聰明人，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沒關系，自從創業以來，我被拒絕的次數多了。”
不過，為了不流失人才，他特意留了話口，“我表弟是自由職業，時間寬裕得很，性格也好相處，我吩咐他開車帶你出去玩，保證讓你有個快樂的假期。”
……那還是算了，許明月立刻轉移了話題，“我有個建議，其實老頭衫不一定要賣給老頭。”
聽到這話，沈岐被勾起了好奇心，“你有什麽好主意？”
“前段時間，網上都在討論粉紅稅，指很多賣給女性的產品都無形中加了一些價錢，有的自媒體就買了老頭衫去做搭配，一樣很時尚，而且價格便宜了不止一倍。”
“對啊，轉換一下目標受眾，就可以解決存貨的問題。”沈岐瞬間打開了思路。
“我發你幾個賬號，可以談一下合作。”許明月快速在備忘錄打出了一個簡單的方案，截圖給了沈岐。
而臨走前，沈岐仍不忘囑咐，“記得聯系我表弟啊，讓他帶你出去散心！”
洗浴中心內，一派輝煌大氣，裝修風格宛如西方皇室宮殿一般。
出於職業習慣，許明月本來想維持時尚圈千頌伊的人設，出門前一番精心打扮，結果，沒想到一上來就被拉到了洗浴中心，阿姨給她搓得那叫一個幹凈。
“。”許明月盤腿坐在沙發上，享受著美味的果盤，不禁感慨道，“東北人民的生活真是快樂啊！”
和職場上的友情不一樣，宋佳怡是她高中時代最好的朋友，兩人不用寒暄就回到了以前的相處狀態。學生時代不止有白月光，還有女孩子之間燦爛的友誼。
宋佳怡是黑龍江省電視臺的記者，目前負責的是民生新聞節目，再之前是老年相親節目，八卦正是她的專長，“你的白月光怎麽樣了？”
一層洗澡，二層桑拿，三層自助餐，四層打游戲，體驗完68塊錢的套票，許明月終於講完了昨天的悲慘經歷。
兩人從洗浴中心出來時，已經是傍晚了，此時的天氣涼爽，宋佳怡提議再去路邊攤吃頓燒烤，然後，剛一坐下，她就發現了新的八卦，“那不是裕樹？”
許明月低下了頭，假裝沒有看到，不料，周應淮朝這邊走了過來，不僅順手付了賬，還帶著陳易安坐到了二人對面。
“表哥讓我帶你在附近轉轉，有需要的話，隨時找我。”
“……你幹嘛不經過允許替別人買單？”
“放心，我會找表哥報銷的。”周應淮瞄了一眼桌上的菜，將腦花推到了她的面前，“吃這個吧，以形補形。”
他記得清楚，以前許明月隔幾天就要去火鍋店吃這個，說是為了高考補腦子，那個時候，他就不理解，補成豬腦子做什麽。
“以形補形，你也吃一點吧，高蛋白。”許明月迅速反擊，將一盤烤羊蛋蛋推了過去，以為我就不會往對方的傷口戳嗎？
一旁不明所以的陳易安拿起一串咬了一口，隨口發問，“這是羊的哪裏啊？”
宋佳怡秒回答，“是羊的那裏。”
陳易安這才反應過來，立刻跑向不遠處的垃圾桶開始嘔吐。
這時，宋佳怡接到了臨時新聞的通知，隨便吃了兩口就匆匆離開了。
許明月本想和她一起走，卻被人攔住了。
“聽表哥說，你要考慮一下入職的事，為什麽？”
“我剛離職，想休息一段時間。”
晚風陣陣吹過，街邊一片喧鬧，周應淮直視著她的眼睛，“這不像真正的原因，是因為白月光夢碎了，沒有了創業的動力？”
“如果是這個原因，我希望你再考慮一下，昨天的事，是我們之間的矛盾，我不想表哥失去一個好的合作夥伴。”
見他態度不錯，許明月認真搖了搖頭，解釋道，“表弟，你想多了，不是因為昨天的事。”
周應淮本以為她要說更習慣北京之類的話，結果，竟然聽到了一句，“我這個版本的故事裏，真的沒有你。”
“所以你不用自責，跟昨天的普法教育沒關系。”
“非要問原因的話，就當我不想為了一棵樹，放棄一整片森林吧。”
周應淮的臉色變得晦暗不明，“你外面……很多樹嗎？”
“還不錯。”許明月不禁想起了過去的光輝歲月，“畢竟北京地大物博嘛。”
她把包往肩膀後一甩，像走T臺一樣，打算帥氣離開。
不料，剛才拿手機的時候，包沒扣好，她這麽一甩，從包裏掉出了一堆照片。
那是原本要挑選拍攝的男模簡歷照，離職時走得急，一直沒來得及收拾。
好風憑借力，送它上青雲。
一陣北風吹過，照片被吹得四處都是，有一張還直接吹到了周應淮的腦門上，他摘下照片，不禁感慨道，“還真是一片廣袤的森林。”
許明月連忙蹲下來去撿照片，還不忘吐槽自己的記性，“怎麽忘記扔了，都失業了還留著工作資料幹嘛。”
這時，耳邊傳來了一個尖銳的聲音——“你失業了？”
她一擡頭就看見李秀麗女士鐵青的臉，瞬間緊張起來。這裏剛好是李秀麗女士跳廣場舞的附近，果然，一群阿姨圍在她的身邊，正饒有意趣地打量著這些半裸男模的照片。
時尚圈千頌伊，就這麽隕落了。
許明月可以預感到，未來的一段時間，東平市的人們會怎麽議論她。
自從“北風吹艷照”事件以後，許明月就成了東平市茶餘飯後被八卦的對象，熱度甚至超過了前不久某某校長出軌被抓當場跳樓事件。
好奇的群眾議論紛紛，彌漫著一種正經人誰做什麽內衣設計師的感慨。
許明月倒是沒那麽在意，趁著這場失業風波，她開始了正式的黑土地退休生活，享受徹底躺平的快樂。穿起毛球的舒適睡衣，通宵刷已完結的電視劇，退掉所有工作群，左手蜜雪冰城，右手鴨脖自由。
就這麽快樂躺平了兩天以後，她突然想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現在正好七點，還可以趕一波早市。不過，小區樓下聚集著一群曬太陽的老奶奶，要是從中間路過……場面真是比玄武門事件還要精彩。
如何躲過這一場輿論風波呢？許明月用好久沒轉過的腦子認真思考了一下，頓時有了個好主意。
既然追求刺激，那就貫徹到底了。
她翻箱倒櫃，找到了幾件奶奶生前的衣服，是那種鮮艷與老氣完美融合的花色，再年輕的人穿上它，也能瞬間成熟。
反正都辭職了，還服什麽美役。
以前，出於職業需要，她必須註重衣服和妝容，每天一睜眼，就要看時尚資訊，一點流行趨勢都不能落下。現在，穿上寬松的老年裝，瞬間產生了一種被解放的自由。
最後，許明月戴上口罩和帽子，悄悄溜了出去。
小區的早晨，屬於晨練的老大爺，人手一個隨身聽，公放郭德綱的相聲。學他們的樣子，許明月弓著腰背著手一路慢悠悠地走，簡直完美融入。
正坐在椅子上曬太陽的老奶奶都很奇怪，這個人是什麽時候搬進來的？怎麽會有我們不知道的事。
出於同齡人的好感，為首的老奶奶立刻招呼許明月過來坐，許明月故意指了指耳朵，裝作她耳朵不好使的樣子。
眾人一看，更怕她一個人孤單了，熱情地拉她過來，甚至把最好的位置，一個紅色的老沙發讓給了她，這可是小區的王座。
沒抵住這份誘惑，許明月放棄了逛早市，選擇打入了敵人內部。
清晨的太陽暖洋洋，照在身上，有種剛剛好的舒適感。
許明月盤腿坐在“王座”的紅色沙發上，面前擺著一盤瓜子，美美地曬著太陽。
有吃有喝，還有看誰不順眼都可以說幾句的權利。
“誰家孩子，跑步還穿露肚臍的衣服，多寒啊。”一個穿著羽絨服的老奶奶感慨道。
“可不咋地，等老了就知道了。”許明月接得十分順。
“一單元的小夫妻啊……”另一個老奶奶開始分享桃色新聞，許明月瞬間把耳朵伸了過去。
人生嘛，偶爾被別人八卦一下，再偶爾八卦別人一樣，起起落落，就是圖個樂子。
曬了好長時間太陽，許明月不忘初心，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假裝要回家吃藥，離開了八卦區。
上午的小城，到處充滿了朝氣。
許明月一路從早市逛到了商業街，那是市中心的繁華地段，有商場、酒吧、KTV。
東北的馬路寬闊，不似北京那麽擁擠，頭頂的太陽灑下了溫暖的光，像毫不吝嗇的富翁灑下滿天的金子。
這種體驗，對於北漂的人來說，幾乎是奢侈品，畢竟，朝南的房子可是要貴大幾百塊錢。
路過一個幼兒園附近時，幾個小孩子正蹦蹦跳跳地走路，像是永動機一樣，一點也不會累。
陽光照得人微醺，許明月突然也想試試，小朋友的快樂。
於是，回去的路上，她學著小孩的樣子蹦了起來，腰間掛著個隨身聽，一邊蹦蹦跳跳一邊聽鳳凰傳奇。
左跳跳、右跳跳，就這麽，一路蹦到了小區附近。
“這老太太腿腳還挺好啊。”遛狗的張大爺打算過去問問，她吃的什麽保健品，平時在哪個直播間買的氨糖軟骨素。
不料，剛走過去，張大爺突然覺得這背影有點眼熟。
這個花色跟搭配……可沒見過別的老太太穿。難不成七月十五，老朋友來找他了？
張大爺本來就腿腳不好，這麽一琢磨，差點沒坐在地上。
與此同時，老許拎著買好的菜走進小區，再過幾天，他就退休了，趁著工作清閑，特意中午回來給女兒做午飯，想著她這幾天都熬夜，這會兒肯定還在睡覺。
然而，他剛進小區，就被人拉走了。
他一轉頭，是以前經常到家裏來陪二老打牌的張大爺。
“你快去看看，是不是…… ”張大爺急得不行。
可憐的小狗就被拴在了樹下，一臉茫然，它並沒有看見什麽，為什麽主人那麽驚慌呢。
許明月正在那兒蹦得高興，殊不知，看到她背影的老許，鼻子一酸。
這不是……只有許明月的奶奶，喜歡這種花色的外套，還說這是老年人的時尚。
而張大爺一看他的表情，更加篤定了自己的猜測。
都說農歷七月要留神，果然是這樣啊。
就在兩人眼淚要下來的時候，許明月一轉身，發現了他們，“爸，你怎麽哭了？”
……
只見老許把菜一丟，搶過張大爺的拐棍就沖了過來，“你對得起你奶奶嗎？”
李秀麗女士的下班路程，本來只有十五分鐘，這兩天硬是要半個小時才能到家，無非是一路上都有人熱情洋溢地和她打招呼，嘮了兩句磕就開始問，聽說你家姑娘回來了？有好奇打聽的，有給介紹工作的，還有感慨北京不好混的，總結來說，大家的意思基本上是讓孩子下回幹點正經工作吧，氣得李秀麗女士直接回懟，有社保憑什麽不是正經工作。
帶著這股氣，李女士開門的聲音都比平時大了好多。
然而，一進門，就看見頂著一頭亂糟糟頭發的許明月從衛生間走了出來，坐到電視前，大口吃著冷面。
李秀麗頓時無法忍受了，她要強了一輩子，在單位無人不稱頌她的能力跟人品，怎麽生出這麽個沒正形的女兒，當初她就不同意做什麽設計師，回來考個公務員建設家該多好。於是，錯誤的源頭被歸在了老許同志的身上。
“都是隨了你！”
“說不定有隔代遺傳的基因呢。”老許委屈地解釋了一句，這幾天，他的釣魚群裏，都在問女兒的事。
發現父母這麽上火，許明月決定給他們澆點油，畢竟，矛盾只有徹底激化，才能真的解決。
“我呢，的確是失業了，不過，是我主動辭職的。”許明月頓了頓，“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我不能再被資本家剝削了，我需要休息。”
“休息夠了呢，還回北京嗎？”李秀麗完全無法接受這個說法。
“不知道。”許明月搖了搖頭。
“回家發展也挺好。你那個同學不是讓你去他的公司嗎，你想不想去啊？”老許試探問道。
“不知道。”許明月再次搖了搖頭。
“下半輩子打算怎麽活？”李秀麗女士已經沒了耐心。
“不知道。”許明月認真想了想，“有一句話說的好，我生活在妙不可言的等待中，期待著隨便哪種未來。”
這話看似不正經，但的確是個文學家說的，因為自從周應淮指出她亂抄金句分不清作者以後，她就開始看嚴肅文學了。
李秀麗長嘆一口氣，她終於明白了，老一輩為什麽說兒女都是債。
第二天，李秀麗下班的時候，發現沒人湊過來跟她八卦了，不禁覺得十分奇怪，等到了家門口，才發現許明月正端坐在一張桌子前，給大家義務宣傳內衣內褲的健康知識。
不是好奇內衣設計師的工作嗎？許明月燃起了鬥志，那我就讓你們知道知道，這個工作有多麽健康，樹立一下正確的價值觀。
“內衣呢，對於老年人來說，最適合的是全棉，要看水洗標，在這裏……”
聽到這個消息時，周應淮是唯一不震驚的，但，他還是去現場看了看，並且，試著思考了一下陳易安的那句話，她好像的確有些耀眼，因為某些事，只有許明月能幹出來，這麽看的話，她真的是一個鮮活的，反派。
在他看來，過一陣子，許明月就會選擇回到北京，那麽，以後兩個人應該都再無瓜葛了，這無疑是最好的結果了，就無需再次面對黑月光詛咒的侵害了。
可以有一張自己的書桌，是小氦從小到大的夢想。念大學以前，她都是睡在客廳，平時用餐桌寫作業。
現在，她有了一個小房間，書桌、餐具、小夜燈……一切都是自己想要的布置，這才是家的感覺。
不是所有的二十歲都要元氣滿滿。
正是周應淮漫畫裏的這句話，給了她莫大的安慰，讓她決心在大學畢業以後，和原生家庭做切割，來到這個陌生的小城，以漫畫為職業，開始新的生活。
曾經，在特別迷茫的時候，她發私信問過周應淮，是要繼續漫畫還是聽父母的話，回家早點結婚。
他沒有給具體的答案，而是聊起了創作——
“如何創作一個角色，就是去寫他所經歷的情境，和他在這個情境當中的反應。”
“現實生活也是一樣，你有選擇當下身處何種情境的權利，也有選擇當下心情的權利。”
周應淮一直認為，斷親現象是隨著社會生產力的發展和數字科技的進步而帶來的社交關系的轉變，是一種不可抵擋的趨勢。
簡單來說，就是大家庭，甚至小家庭，已經不是必要的存在了。
在這個小區，有不少從其他地方來定居的外地人，東北房價便宜，生活相對舒適，在這裏，沒有了親緣關系的束縛，才真正擁有了做選擇的自由。
為了人情世故，總有些不可抗拒的事，即使不喜歡，迫於家庭的壓力，卻不得不做的事，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這是小事。
而對於一部分人來說，它們就是前半生撕扯不開的網。現在，有了下半場的機會。
在周應淮眼裏，人生最重要的不是快樂，而是平靜，無風無浪好過大喜大悲。
不過，他的平靜生活很快就被打破了。
自從黑月光回鄉以後，事情就朝著另一個方向發展了，它就像一個漣漪的起點，帶動了別的波浪。
兩天前，陳易安搬了出去，在附近的小區租了房。
晚上，一個人寂寞難耐的他，打算回去找好哥們一起吃飯，他打電話到法律援助中心，對方說工作時間已經結束，周應淮早就離開了。
於是，他拎著啤酒，毫不客氣地輸入密碼，準備鳩占鵲巢。
然而，他一進門，就看見沙發上丟著好幾條年代感十足的連衣裙，桌子上還擺著不少女性護膚品。
“我千裏迢迢來投奔你，你不顧這份情誼，把我趕出去，跟別的女人同居……”
聽到聲音，周應淮從書房走了出來，在陳易安的眼神裏讀出了一種求知的渴望，卻故意沒有回答。
“快跟我說說啊，和裙子的主人是什麽時候認識的？”
“她一會兒就出來了，你可以直接問。”
“啊？”陳易安一擡頭，發現從廚房走出來一個滿面笑容的老太太，“小寶，打電話叫大寶回來吃飯。”
“這是姨姥姥，你想見的裙子主人。”
一聽這話，姨姥姥瞬間來了興致，“孩子，你也喜歡這種風格的裙子？”
“沒關系，我懂。現在的年輕人主打男穿女裝，女穿男裝。”
原來，姨姥姥剛從國外回來，想在老家住一段時間，不過，之前的房子已經賣了，沈岐家又沒有多餘的房間，就打起了表弟的主意。
周應淮本來想拒絕，他習慣了一個人獨居，但，一見到姨姥姥，她的身形和側臉都像極了當初收留自己的姥姥，就不忍心了。
可惜，他很快就後悔了。
姨姥姥的獨特審美，讓他原本侘寂風的房間立刻回到了80年代。
“小寶，這大白墻不掛點東西可惜了，我請了個財神爺的畫像。”
“小寶，這個木頭人放在客廳不吉利的，怎麽胳膊還掉了呢。”
“小寶，你這個電視啊，平時要蓋個罩子的，姨姥姥這個紗巾正好。”
……
擔心姨姥姥打掃衛生的時候，發生什麽意外，周應淮打算把放在書櫃裏的情書換一個地方收藏，最後，他選擇了陳易安新租的房子。
陳易安瞄了一眼盒子的情書，“算了，故事裏沒有你很正常啊，你想，主角努力了十年，準備找大反派報仇，結果，反派看了他一眼，問，你是哪位啊。”
“這個人設才立得住啊，舉個例子，馬雲可能非要滅了你表哥的公司嗎？”
沒有留意到他的表情，陳易安繼續自顧自說道，“對了，鐵鍋燉、冷面和俄式餐廳都吃過了，你漫畫裏提到的烤雞架，這附近有沒有賣的？”
雞架，是東北的一種小吃，更是那個久遠的故事裏，重要的道具。
小劇場：
其實失業不過是一件小事。
在這個年代，做內衣設計師，也不是什麽大事，只不過北風吹艷照，是件太值得談論的事了。
李秀麗女士很快想通了，也就沒那麽氣了。
深夜，趙明月獨自坐在客廳發呆，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句。
“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吧，明早給你做醬粉條。”
母女對視一笑。
趙明月突然問了一句，“在你的人生裏，應該有很多瞬間，是因為我而對自己的人生難過、失望吧。”
“養孩子哪有那麽容易，你小時候能吃，抱著你回你姥家，每次都跟扛了袋面一樣，是有很多瞬間，我覺得因為你，生活變得更難了，但是，不管怎麽樣，人生本來就是難的，無論如何，走下去就是了。”
好的家庭關系，是一個人身上永遠不會磨滅的力量，趙明月最慶幸的一點，就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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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的上午，許明月被一陣咚咚咚的菜刀聲吵醒，父母已經準備好了早飯，是她愛吃的豆角燉排骨。
“這次什麽時候回北京？”吃飯時，李女士隨口問道。
碗裏的排骨瞬間不香了，許明月沒有把失業離開北京的事告訴家裏，本想著入職沈岐的公司以後，再給他們一個驚喜，沒想到白月光竟然塌房了。
“這次我在家多住幾天。”她含糊其辭，將這個問題糊弄了過去。過了一會兒，她又故意試探。
“要不我就在家這邊，考個公務員得了，還能天天吃燉豆角。”
可是，沒有人聽懂她的弦外之音。
“你以為公務員那麽好考啊，就你這腦力？”李秀麗女士對這個女兒，從小就又愛又恨，不好好讀書還劍走偏鋒做了這麽個工作，如今她已經不想管了，“比你老舅強就行了，你老舅連社保都沒有。”
至於老許，他不知道哪裏來的邏輯，認為自己的女兒是天生的雄鷹，就應該四處飛。他關心的是，女兒這次回北京，行李箱裏能放下多少特產。“訂了機票告訴我，我提前給你塑封冷面和辣菜，對了，還有菇娘果。”
之前在北京的時候，他們動不動就說，要不回家考個公務員吧，現在真的回來了，反而沒人支持留下來了。一番無效溝通後，許明月暫時隱瞞了失業的事。
可惜，屋漏偏逢連夜雨，這時，沈岐又一次發來了微信，一想到該面對的事早晚要面對，她決定主動出擊。
紅霞制衣廠，位於東平市的郊區，90年代初建廠，到現在已經有三十年的歷史了，那面放在門口的大鏡子，清晰可見時光流過的痕跡。
自從沈岐接手後，到了年紀的工人幾乎都退休了，廠子也暫時停工。偌大的工廠如今只剩下幾個工人，他們頭發微白，身上的工裝也舊了。
許明月環顧四周，發現地上堆積著不少老頭衫，她隨手摸了一下材質，又看了眼走線，是價廉物美的上等貨。
工人將她帶進了廠長辦公室，此時的沈岐正忙著處理剩下的存貨，一副焦頭爛額的樣子。
“你終於來了。”見到即將入職的搖錢樹，他不免十分驚喜，“昨天我表弟有什麽重要的事找你？”
“沒什麽，就是一些……平常的普法教育。”許明月有些尷尬，其實，她今天來是打算拒絕掉沈岐的邀請，原本返鄉就是沖動下的決定，昨天的白月光夢碎，讓她意識到也許這是個契機，一個給生活按暫停鍵的契機。
況且，那個最重要的問題，還沒有解決。
“我打算先帶你在廠子裏轉轉，晚一點去公司聊聊入職的事。”沈岐剛說完這句話，電話就響了，他立刻又進入了工作狀態。
原來，這批老頭衫接連被退了貨，沈岐有些著急。畢竟江浙滬的工廠更有優勢，本地的店家更傾向於從那邊進貨。
等他處理完工作，許明月終於坦白了來意，“不是其他方面的顧慮，就是單純想休息一段時間。”
沈岐是聰明人，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沒關系，自從創業以來，我被拒絕的次數多了。”
不過，為了不流失人才，他特意留了話口，“我表弟是自由職業，時間寬裕得很，性格也好相處，我吩咐他開車帶你出去玩，保證讓你有個快樂的假期。”
……那還是算了，許明月立刻轉移了話題，“我有個建議，其實老頭衫不一定要賣給老頭。”
聽到這話，沈岐被勾起了好奇心，“你有什麽好主意？”
“前段時間，網上都在討論粉紅稅，指很多賣給女性的產品都無形中加了一些價錢，有的自媒體就買了老頭衫去做搭配，一樣很時尚，而且價格便宜了不止一倍。”
“對啊，轉換一下目標受眾，就可以解決存貨的問題。”沈岐瞬間打開了思路。
“我發你幾個賬號，可以談一下合作。”許明月快速在備忘錄打出了一個簡單的方案，截圖給了沈岐。
而臨走前，沈岐仍不忘囑咐，“記得聯系我表弟啊，讓他帶你出去散心！”
洗浴中心內，一派輝煌大氣，裝修風格宛如西方皇室宮殿一般。
出於職業習慣，許明月本來想維持時尚圈千頌伊的人設，出門前一番精心打扮，結果，沒想到一上來就被拉到了洗浴中心，阿姨給她搓得那叫一個幹凈。
“。”許明月盤腿坐在沙發上，享受著美味的果盤，不禁感慨道，“東北人民的生活真是快樂啊！”
和職場上的友情不一樣，宋佳怡是她高中時代最好的朋友，兩人不用寒暄就回到了以前的相處狀態。學生時代不止有白月光，還有女孩子之間燦爛的友誼。
宋佳怡是黑龍江省電視臺的記者，目前負責的是民生新聞節目，再之前是老年相親節目，八卦正是她的專長，“你的白月光怎麽樣了？”
一層洗澡，二層桑拿，三層自助餐，四層打游戲，體驗完68塊錢的套票，許明月終於講完了昨天的悲慘經歷。
兩人從洗浴中心出來時，已經是傍晚了，此時的天氣涼爽，宋佳怡提議再去路邊攤吃頓燒烤，然後，剛一坐下，她就發現了新的八卦，“那不是裕樹？”
許明月低下了頭，假裝沒有看到，不料，周應淮朝這邊走了過來，不僅順手付了賬，還帶著陳易安坐到了二人對面。
“表哥讓我帶你在附近轉轉，有需要的話，隨時找我。”
“……你幹嘛不經過允許替別人買單？”
“放心，我會找表哥報銷的。”周應淮瞄了一眼桌上的菜，將腦花推到了她的面前，“吃這個吧，以形補形。”
他記得清楚，以前許明月隔幾天就要去火鍋店吃這個，說是為了高考補腦子，那個時候，他就不理解，補成豬腦子做什麽。
“以形補形，你也吃一點吧，高蛋白。”許明月迅速反擊，將一盤烤羊蛋蛋推了過去，以為我就不會往對方的傷口戳嗎？
一旁不明所以的陳易安拿起一串咬了一口，隨口發問，“這是羊的哪裏啊？”
宋佳怡秒回答，“是羊的那裏。”
陳易安這才反應過來，立刻跑向不遠處的垃圾桶開始嘔吐。
這時，宋佳怡接到了臨時新聞的通知，隨便吃了兩口就匆匆離開了。
許明月本想和她一起走，卻被人攔住了。
“聽表哥說，你要考慮一下入職的事，為什麽？”
“我剛離職，想休息一段時間。”
晚風陣陣吹過，街邊一片喧鬧，周應淮直視著她的眼睛，“這不像真正的原因，是因為白月光夢碎了，沒有了創業的動力？”
“如果是這個原因，我希望你再考慮一下，昨天的事，是我們之間的矛盾，我不想表哥失去一個好的合作夥伴。”
見他態度不錯，許明月認真搖了搖頭，解釋道，“表弟，你想多了，不是因為昨天的事。”
周應淮本以為她要說更習慣北京之類的話，結果，竟然聽到了一句，“我這個版本的故事裏，真的沒有你。”
“所以你不用自責，跟昨天的普法教育沒關系。”
“非要問原因的話，就當我不想為了一棵樹，放棄一整片森林吧。”
周應淮的臉色變得晦暗不明，“你外面……很多樹嗎？”
“還不錯。”許明月不禁想起了過去的光輝歲月，“畢竟北京地大物博嘛。”
她把包往肩膀後一甩，像走T臺一樣，打算帥氣離開。
不料，剛才拿手機的時候，包沒扣好，她這麽一甩，從包裏掉出了一堆照片。
那是原本要挑選拍攝的男模簡歷照，離職時走得急，一直沒來得及收拾。
好風憑借力，送它上青雲。
一陣北風吹過，照片被吹得四處都是，有一張還直接吹到了周應淮的腦門上，他摘下照片，不禁感慨道，“還真是一片廣袤的森林。”
許明月連忙蹲下來去撿照片，還不忘吐槽自己的記性，“怎麽忘記扔了，都失業了還留著工作資料幹嘛。”
這時，耳邊傳來了一個尖銳的聲音——“你失業了？”
她一擡頭就看見李秀麗女士鐵青的臉，瞬間緊張起來。這裏剛好是李秀麗女士跳廣場舞的附近，果然，一群阿姨圍在她的身邊，正饒有意趣地打量著這些半裸男模的照片。
時尚圈千頌伊，就這麽隕落了。
許明月可以預感到，未來的一段時間，東平市的人們會怎麽議論她。
自從“北風吹艷照”事件以後，許明月就成了東平市茶餘飯後被八卦的對象，熱度甚至超過了前不久某某校長出軌被抓當場跳樓事件。
好奇的群眾議論紛紛，彌漫著一種正經人誰做什麽內衣設計師的感慨。
許明月倒是沒那麽在意，趁著這場失業風波，她開始了正式的黑土地退休生活，享受徹底躺平的快樂。穿起毛球的舒適睡衣，通宵刷已完結的電視劇，退掉所有工作群，左手蜜雪冰城，右手鴨脖自由。
就這麽快樂躺平了兩天以後，她突然想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現在正好七點，還可以趕一波早市。不過，小區樓下聚集著一群曬太陽的老奶奶，要是從中間路過……場面真是比玄武門事件還要精彩。
如何躲過這一場輿論風波呢？許明月用好久沒轉過的腦子認真思考了一下，頓時有了個好主意。
既然追求刺激，那就貫徹到底了。
她翻箱倒櫃，找到了幾件奶奶生前的衣服，是那種鮮艷與老氣完美融合的花色，再年輕的人穿上它，也能瞬間成熟。
反正都辭職了，還服什麽美役。
以前，出於職業需要，她必須註重衣服和妝容，每天一睜眼，就要看時尚資訊，一點流行趨勢都不能落下。現在，穿上寬松的老年裝，瞬間產生了一種被解放的自由。
最後，許明月戴上口罩和帽子，悄悄溜了出去。
小區的早晨，屬於晨練的老大爺，人手一個隨身聽，公放郭德綱的相聲。學他們的樣子，許明月弓著腰背著手一路慢悠悠地走，簡直完美融入。
正坐在椅子上曬太陽的老奶奶都很奇怪，這個人是什麽時候搬進來的？怎麽會有我們不知道的事。
出於同齡人的好感，為首的老奶奶立刻招呼許明月過來坐，許明月故意指了指耳朵，裝作她耳朵不好使的樣子。
眾人一看，更怕她一個人孤單了，熱情地拉她過來，甚至把最好的位置，一個紅色的老沙發讓給了她，這可是小區的王座。
沒抵住這份誘惑，許明月放棄了逛早市，選擇打入了敵人內部。
清晨的太陽暖洋洋，照在身上，有種剛剛好的舒適感。
許明月盤腿坐在“王座”的紅色沙發上，面前擺著一盤瓜子，美美地曬著太陽。
有吃有喝，還有看誰不順眼都可以說幾句的權利。
“誰家孩子，跑步還穿露肚臍的衣服，多寒啊。”一個穿著羽絨服的老奶奶感慨道。
“可不咋地，等老了就知道了。”許明月接得十分順。
“一單元的小夫妻啊……”另一個老奶奶開始分享桃色新聞，許明月瞬間把耳朵伸了過去。
人生嘛，偶爾被別人八卦一下，再偶爾八卦別人一樣，起起落落，就是圖個樂子。
曬了好長時間太陽，許明月不忘初心，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假裝要回家吃藥，離開了八卦區。
上午的小城，到處充滿了朝氣。
許明月一路從早市逛到了商業街，那是市中心的繁華地段，有商場、酒吧、KTV。
東北的馬路寬闊，不似北京那麽擁擠，頭頂的太陽灑下了溫暖的光，像毫不吝嗇的富翁灑下滿天的金子。
這種體驗，對於北漂的人來說，幾乎是奢侈品，畢竟，朝南的房子可是要貴大幾百塊錢。
路過一個幼兒園附近時，幾個小孩子正蹦蹦跳跳地走路，像是永動機一樣，一點也不會累。
陽光照得人微醺，許明月突然也想試試，小朋友的快樂。
於是，回去的路上，她學著小孩的樣子蹦了起來，腰間掛著個隨身聽，一邊蹦蹦跳跳一邊聽鳳凰傳奇。
左跳跳、右跳跳，就這麽，一路蹦到了小區附近。
“這老太太腿腳還挺好啊。”遛狗的張大爺打算過去問問，她吃的什麽保健品，平時在哪個直播間買的氨糖軟骨素。
不料，剛走過去，張大爺突然覺得這背影有點眼熟。
這個花色跟搭配……可沒見過別的老太太穿。難不成七月十五，老朋友來找他了？
張大爺本來就腿腳不好，這麽一琢磨，差點沒坐在地上。
與此同時，老許拎著買好的菜走進小區，再過幾天，他就退休了，趁著工作清閑，特意中午回來給女兒做午飯，想著她這幾天都熬夜，這會兒肯定還在睡覺。
然而，他剛進小區，就被人拉走了。
他一轉頭，是以前經常到家裏來陪二老打牌的張大爺。
“你快去看看，是不是…… ”張大爺急得不行。
可憐的小狗就被拴在了樹下，一臉茫然，它並沒有看見什麽，為什麽主人那麽驚慌呢。
許明月正在那兒蹦得高興，殊不知，看到她背影的老許，鼻子一酸。
這不是……只有許明月的奶奶，喜歡這種花色的外套，還說這是老年人的時尚。
而張大爺一看他的表情，更加篤定了自己的猜測。
都說農歷七月要留神，果然是這樣啊。
就在兩人眼淚要下來的時候，許明月一轉身，發現了他們，“爸，你怎麽哭了？”
……
只見老許把菜一丟，搶過張大爺的拐棍就沖了過來，“你對得起你奶奶嗎？”
李秀麗女士的下班路程，本來只有十五分鐘，這兩天硬是要半個小時才能到家，無非是一路上都有人熱情洋溢地和她打招呼，嘮了兩句磕就開始問，聽說你家姑娘回來了？有好奇打聽的，有給介紹工作的，還有感慨北京不好混的，總結來說，大家的意思基本上是讓孩子下回幹點正經工作吧，氣得李秀麗女士直接回懟，有社保憑什麽不是正經工作。
帶著這股氣，李女士開門的聲音都比平時大了好多。
然而，一進門，就看見頂著一頭亂糟糟頭發的許明月從衛生間走了出來，坐到電視前，大口吃著冷面。
李秀麗頓時無法忍受了，她要強了一輩子，在單位無人不稱頌她的能力跟人品，怎麽生出這麽個沒正形的女兒，當初她就不同意做什麽設計師，回來考個公務員建設家該多好。於是，錯誤的源頭被歸在了老許同志的身上。
“都是隨了你！”
“說不定有隔代遺傳的基因呢。”老許委屈地解釋了一句，這幾天，他的釣魚群裏，都在問女兒的事。
發現父母這麽上火，許明月決定給他們澆點油，畢竟，矛盾只有徹底激化，才能真的解決。
“我呢，的確是失業了，不過，是我主動辭職的。”許明月頓了頓，“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我不能再被資本家剝削了，我需要休息。”
“休息夠了呢，還回北京嗎？”李秀麗完全無法接受這個說法。
“不知道。”許明月搖了搖頭。
“回家發展也挺好。你那個同學不是讓你去他的公司嗎，你想不想去啊？”老許試探問道。
“不知道。”許明月再次搖了搖頭。
“下半輩子打算怎麽活？”李秀麗女士已經沒了耐心。
“不知道。”許明月認真想了想，“有一句話說的好，我生活在妙不可言的等待中，期待著隨便哪種未來。”
這話看似不正經，但的確是個文學家說的，因為自從周應淮指出她亂抄金句分不清作者以後，她就開始看嚴肅文學了。
李秀麗長嘆一口氣，她終於明白了，老一輩為什麽說兒女都是債。
第二天，李秀麗下班的時候，發現沒人湊過來跟她八卦了，不禁覺得十分奇怪，等到了家門口，才發現許明月正端坐在一張桌子前，給大家義務宣傳內衣內褲的健康知識。
不是好奇內衣設計師的工作嗎？許明月燃起了鬥志，那我就讓你們知道知道，這個工作有多麽健康，樹立一下正確的價值觀。
“內衣呢，對於老年人來說，最適合的是全棉，要看水洗標，在這裏……”
聽到這個消息時，周應淮是唯一不震驚的，但，他還是去現場看了看，並且，試著思考了一下陳易安的那句話，她好像的確有些耀眼，因為某些事，只有許明月能幹出來，這麽看的話，她真的是一個鮮活的，反派。
在他看來，過一陣子，許明月就會選擇回到北京，那麽，以後兩個人應該都再無瓜葛了，這無疑是最好的結果了，就無需再次面對黑月光詛咒的侵害了。
可以有一張自己的書桌，是小氦從小到大的夢想。念大學以前，她都是睡在客廳，平時用餐桌寫作業。
現在，她有了一個小房間，書桌、餐具、小夜燈……一切都是自己想要的布置，這才是家的感覺。
不是所有的二十歲都要元氣滿滿。
正是周應淮漫畫裏的這句話，給了她莫大的安慰，讓她決心在大學畢業以後，和原生家庭做切割，來到這個陌生的小城，以漫畫為職業，開始新的生活。
曾經，在特別迷茫的時候，她發私信問過周應淮，是要繼續漫畫還是聽父母的話，回家早點結婚。
他沒有給具體的答案，而是聊起了創作——
“如何創作一個角色，就是去寫他所經歷的情境，和他在這個情境當中的反應。”
“現實生活也是一樣，你有選擇當下身處何種情境的權利，也有選擇當下心情的權利。”
周應淮一直認為，斷親現象是隨著社會生產力的發展和數字科技的進步而帶來的社交關系的轉變，是一種不可抵擋的趨勢。
簡單來說，就是大家庭，甚至小家庭，已經不是必要的存在了。
在這個小區，有不少從其他地方來定居的外地人，東北房價便宜，生活相對舒適，在這裏，沒有了親緣關系的束縛，才真正擁有了做選擇的自由。
為了人情世故，總有些不可抗拒的事，即使不喜歡，迫於家庭的壓力，卻不得不做的事，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這是小事。
而對於一部分人來說，它們就是前半生撕扯不開的網。現在，有了下半場的機會。
在周應淮眼裏，人生最重要的不是快樂，而是平靜，無風無浪好過大喜大悲。
不過，他的平靜生活很快就被打破了。
自從黑月光回鄉以後，事情就朝著另一個方向發展了，它就像一個漣漪的起點，帶動了別的波浪。
兩天前，陳易安搬了出去，在附近的小區租了房。
晚上，一個人寂寞難耐的他，打算回去找好哥們一起吃飯，他打電話到法律援助中心，對方說工作時間已經結束，周應淮早就離開了。
於是，他拎著啤酒，毫不客氣地輸入密碼，準備鳩占鵲巢。
然而，他一進門，就看見沙發上丟著好幾條年代感十足的連衣裙，桌子上還擺著不少女性護膚品。
“我千裏迢迢來投奔你，你不顧這份情誼，把我趕出去，跟別的女人同居……”
聽到聲音，周應淮從書房走了出來，在陳易安的眼神裏讀出了一種求知的渴望，卻故意沒有回答。
“快跟我說說啊，和裙子的主人是什麽時候認識的？”
“她一會兒就出來了，你可以直接問。”
“啊？”陳易安一擡頭，發現從廚房走出來一個滿面笑容的老太太，“小寶，打電話叫大寶回來吃飯。”
“這是姨姥姥，你想見的裙子主人。”
一聽這話，姨姥姥瞬間來了興致，“孩子，你也喜歡這種風格的裙子？”
“沒關系，我懂。現在的年輕人主打男穿女裝，女穿男裝。”
原來，姨姥姥剛從國外回來，想在老家住一段時間，不過，之前的房子已經賣了，沈岐家又沒有多餘的房間，就打起了表弟的主意。
周應淮本來想拒絕，他習慣了一個人獨居，但，一見到姨姥姥，她的身形和側臉都像極了當初收留自己的姥姥，就不忍心了。
可惜，他很快就後悔了。
姨姥姥的獨特審美，讓他原本侘寂風的房間立刻回到了80年代。
“小寶，這大白墻不掛點東西可惜了，我請了個財神爺的畫像。”
“小寶，這個木頭人放在客廳不吉利的，怎麽胳膊還掉了呢。”
“小寶，你這個電視啊，平時要蓋個罩子的，姨姥姥這個紗巾正好。”
……
擔心姨姥姥打掃衛生的時候，發生什麽意外，周應淮打算把放在書櫃裏的情書換一個地方收藏，最後，他選擇了陳易安新租的房子。
陳易安瞄了一眼盒子的情書，“算了，故事裏沒有你很正常啊，你想，主角努力了十年，準備找大反派報仇，結果，反派看了他一眼，問，你是哪位啊。”
“這個人設才立得住啊，舉個例子，馬雲可能非要滅了你表哥的公司嗎？”
沒有留意到他的表情，陳易安繼續自顧自說道，“對了，鐵鍋燉、冷面和俄式餐廳都吃過了，你漫畫裏提到的烤雞架，這附近有沒有賣的？”
雞架，是東北的一種小吃，更是那個久遠的故事裏，重要的道具。
小劇場：
其實失業不過是一件小事。
在這個年代，做內衣設計師，也不是什麽大事，只不過北風吹艷照，是件太值得談論的事了。
李秀麗女士很快想通了，也就沒那麽氣了。
深夜，趙明月獨自坐在客廳發呆，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句。
“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吧，明早給你做醬粉條。”
母女對視一笑。
趙明月突然問了一句，“在你的人生裏，應該有很多瞬間，是因為我而對自己的人生難過、失望吧。”
“養孩子哪有那麽容易，你小時候能吃，抱著你回你姥家，每次都跟扛了袋面一樣，是有很多瞬間，我覺得因為你，生活變得更難了，但是，不管怎麽樣，人生本來就是難的，無論如何，走下去就是了。”
好的家庭關系，是一個人身上永遠不會磨滅的力量，趙明月最慶幸的一點，就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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