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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寂寞下手毫無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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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寂寞下手毫無分寸

HotPot-42.寂寞下手毫無分寸

所有人提到濱陽冬季的寒冷, 無一不先聯想到的是滿天的鵝毛大雪,幾乎被白色淹沒的玻璃城市。

但對於在這裏生活了兩年的明雀而言,她覺得濱陽冬天最冷的時刻, 反而是沒有降雪的時候。

那是一種刺進骨髓的幹冷,空氣幹燥,風勢陡峭,無論穿多少厚衣服都能瞬間被刺穿,臉頰疼得快要裂開。

沒有雪的濱陽, 隨時隨地刮著如同子彈雨一樣的風。

可是此刻,婁與征背對著刺人的北風站在她的面前,寬闊的身板替她當去了大部分風力。

留下的殘風, 也僅僅只能撩動她鬢角的軟發。

明雀望著他, 目光茫然,連眼睛都忘了眨。

他不是已經討厭她了嗎?為什麽還會出現在這兒, 還……

像現在這樣, 給她系圍巾。

還說這種容易令人誤解的話。

明雀抖了下睫毛,往後微微挪了半小步, 垂下視線:“……你找我有事?”

“我聽蔣望說你在這兒就過來了。”婁與征收回為她理圍巾的手, 視線從未離開過她的臉。

“既然要找我,為什麽不上樓。”明雀瞥了眼周遭:“最近晚上都是零下十幾度, 你有自虐傾向?”

他把手抄進兜裏, “怕你尷尬。”

明雀一楞。

“他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我就那麽上樓找你, 你在那種環境裏……”

婁與征動了動唇邊,“一尷尬, 得更煩我吧?”

面對他的剖析,明雀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來。

因為對方把她的心理看得明明白白。

過去還在一起的時候, 她拉著他做人格測試,這個人是明顯的理性大於感情的生物,在生活裏的各種表現裏也足以看出來。

而且最開始認識,明雀甚至覺得這個人在共情能力方面,甚至比普通人要缺損很多。

讓他理解正常人的情感就已經很費勁了,更別提想讓這個人站在別人的角度去思考問題。

可是婁與征此刻,竟然站在她的角度,通過她的性格去判斷她的情緒。

最後決定,站在零下十幾度的樓下吹冷風,等她出來。

她總是一頭紮在自己的世界裏不聞不問,好像只有自己最周全最可憐,殊不知偶然擡頭,卻發現其實婁與征……

也變了很多。

明雀不會隱藏情緒,掛在臉上的窘意和不自然暴露了所有。

婁與征看破,眼梢的弧度更往上了幾分。

“你說話能不能說重點。”明雀拉了拉圍巾,刻意躲避他的對視,“你找我到底幹什麽。”

不會還是來追問那晚到底為什麽吻他,或者問她到底把他當什麽了吧?

如果是那樣真要命,她根本回答不了。

就在這時,面前的人開口:“你見過我媽了是吧。”

腦中猜想全都落空,明雀擡眼,滯緩:“你……知道了?”

看來他們母子見面了。

手指攥著袖口,她不自在地找補說:“可不是我主動要見她啊,也不是她非要找我,就是那天在工作現場偶然碰上了。”

婁與征胸口沈了沈,問:“她找你說話,你拒絕不就好了,理她幹什麽。”

“退一萬步,她跟你什麽關系都沒有不是麽。”

明雀聽完,腦子一蒙,自問自答:“對啊……”

“我拒絕不就好了。”管什麽禮貌不禮貌,扭頭就走,一點面子都不給。

看著她這後知後覺的傻樣,婁與征扯了扯唇線,無聲了然。

怪不得逮著你這種的可勁欺負呢。

“但你可能不理解。”明雀又反駁了他,“我這種人,要拋棄所有體面和別人撕破臉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

“我和你母親又沒什麽深仇大怨,人家想和我聊幾句沒什麽……”

“沒什麽深仇大怨?你確定?”婁與征說著俯身下去,找上她的目光。

兩人在風中對視。

他的雙眼漆黑又深入,暗示又引導:“當初提分手跟我媽到底有沒有關系?”

“如果有,還不算深仇大恨?”

明雀費解,“你對深仇大恨這個詞的註解有什麽誤會嗎?她又沒……”

她話沒說完,就聽對方打斷。

“害你丟了個那麽完美的男朋友,不恨得牙癢癢啊?”

明雀看著他這張面不改色說騷話的臉,闊圓了杏眼,耳朵飛熱:“婁與征……你,你神經病啊。”

婁與征掃了眼她在風中泛紅的臉蛋,眼神松弛開來。

“所以說實話,我媽當初有沒有對你做什麽?”

明雀偏開眼,似是不願意回憶過去,嘆氣:“沒有,你別亂問了。”

“除了這個,你沒事了吧?沒事我走了。”

婁與征看著她轉身走出幾步,慢悠悠問:“吃飯沒?”

明雀停住腳步,回頭看他。

婁與征站在肅寒的風中,外套帽子的絨毛微微被風吹動。

他抄著兜,眉眼和淡:“我什麽都不會再問了。”

“隨你把我當什麽。”

他的身姿挺拔骨直,哪怕杵在寒冬裏也絲毫不顯任何懼意。

可一開口,婁與征卻對她低了頭。

“那事兒,咱倆翻篇吧,行麽?”

不知怎的,明雀眼底一片熱脹,心裏湧上虧欠。

就如當年她不懂這個人為什麽會喜歡自己一樣。

她不明白,婁與征到底為什麽這樣一次又一次的……

對她折腰言和。

…………

兩人都沒吃飯。

想了半天,最後明雀還是挑中了就在附近不遠的“一家旋轉火鍋”。

婁與征聽到她要去自己的地盤吃飯,隨口調侃一句:“真會選地兒,想省頓飯錢?”

明雀看他一眼,直接問:“不行嗎?”

“難道你沒打算請客?”

瞧著她還沒完全回到平時相處的狀態裏,婁與征可不敢惹她,老實答應:“當然該我請。”

因為兩人位處的地方和“一家旋轉火鍋”並不遠,步行兩個路口,繞過一個過街天橋就到了。

明雀率先往前走去,婁與征自然而然關了打車軟件,跟著人走著過去。

濱陽並不是一座不夜城,夜生活只存在於市中心的幾個年輕人愛紮堆的街區,其他區域的居民都是日出晚歸,早早就紮在家裏躲避寒風。

晚上十點多了,人行道上幾乎沒有人影,只有來回穿梭逆行抄近道的快遞小哥騎著電驢子嗖嗖駛過。

燈火通明的馬路上車輛倒是源源不斷,來來往往,冰寒地凍的空氣裏添補著溫熱的車尾氣。

兩人並肩而行的身影拖長,在他們背後的地面上交織在一起。

一對黑影隨著身邊略過的車燈,時而重疊,時而分離。

婁與征偏眼,盯著走在自己身邊默不作聲的明雀,還是率先開啟了話題。

“我以前,是不是沒怎麽跟你說過我媽的事兒。”

明雀點頭,說話間呼著白霧:“你又不愛聊那些,我自討沒趣地問來問去幹嘛。”

他微微折眉:“你一直覺得我不想聊那些麽。”

“不是嗎?”她擡眼,略有強勢,強調:“你可別賴賬說是我誤會了。那會兒只要一提你家裏,你那臉色馬上就變了。”

“誰還敢問。”

婁與征鮮少露出些不自然的神色,看著眼前的路:“我沒要賴賬。”

“……以前確實不愛提。”

兩人又往前走出一百多米,相對沈默之後。

在即將踏上過街天橋的時候,他主動坦白了關於他們母子之間的事兒。

“上次我喝多了,你問我,為什麽每次喝醉了都會杵在一邊拼魔方。”

明雀下半張臉埋在圍巾裏取暖,擡起眼看向他,眼神透露著意外。

婁與征踏上過街臺階的第一層,繼續說:“你還問我,小時候玩魔方玩得那麽好,怎麽之後就再也不參賽了。”

“因為我媽。”他偏眼,對上她目光,神色平淡:“因為我,是她經營成功人生的其中一環。”

“這個事兒我直到十幾歲的時候才明白。”

婁與征掏出兜裏的車鑰匙,車鑰匙掛著一個迷你的小魔方掛墜。

他用指腹捏著小魔方,垂著的目光似乎在回憶:“她結婚卻對家庭沒感情,不愛孩子卻可以生孩子,我爸也一樣。”

“他們的婚姻,是一場交易。”

明雀聽到這句冰涼涼的概述,眼神發直。

婁志是個一心全在事業抱負的人,說白了,他是一個感受不到男女情-愛的性冷淡者。

但是他知道,能夠為他的商業價值所有加持的圓滿家庭是必需品,讓他成為一個成功卻不銅臭的完美商人。

而關流箏出身一般,起點低,又有想成為知名作家揚名立萬,徹底擠進上流階級的夙願。

所以她需要一個擁有絕對實力的靠山,她的丈夫,絕對要能扶持她的名氣一躍直上才行。

婁志需要一個懂琴棋書畫,風雅幽默,彌補他不懂人情世故的缺點,能為他鎮住交際場的妻子。

關流箏在圈子裏來回尋覓目標,攀交了多任男友卻都受益頗淺,而年華漸逝,年紀大了,作為一個商業作者的身份就要有所豐富。

比如誰的妻子,誰的母親。

她需要一個可以長期依靠,所獲利大於弊的丈夫。

所以經人介紹,這樣的兩個人結合了,組成了一個各取所需的,相輔相成的,在外人眼裏無比榮耀與美好的家庭。

婁志冷漠,關流箏多情,她不介意他對自己有多公事公辦,他也不管她在外面究竟另有多少情人。

只要她別讓那些見不得光的東西洩露到外面,只要生下來的孩子是他的,有需要她能出現在他身邊扮演角色,就足夠了。

結婚之後,兩人立刻就要了孩子,於是這場交易唯一的犧牲者出現了。

婁與征從小就感受不到父母的愛,繈褓的時候在育兒嫂的陪伴下長大,懂事之後伴隨情感需求,主動向父母尋求關心得到的也全是冷言冷語。

別的孩子還在父母的引領下見證世界美好,享受童年的時候。

婁與征淹沒在婁志給他安排的所有精英私教中。

他去父親的書房想告訴他,自己按照他的要求又努力讀完多少書,得到的卻是冷淡一眼,還有一句——

“你們就是這麽做事的,誰放他進來的?”

他在空曠的家裏等了半夜,等到的不只是工作歸來的母親,還有醉醺醺,笑著摟他母親腰肢的陌生男人。

夜半時刻,他醒了,問陪同在屋子裏的保姆,家裏是不是有什麽奇怪的聲音。

好像有人在打架,又有嬉笑聲,不像是打架。

保姆阿姨沒說話,只是抱著他,從後面捂住了他的耳朵。

“睡吧小征,睡不夠精神,明天你父親要求的書,你又要看不完了。”

第二天,婁與征在空閑時間擺弄著一個魔方瞎玩的時候,關流箏正好看見。

她走到他身邊蹲下,撫著他的後頸,眼神盡是滿意:“我兒子怎麽連玩魔方都這麽有天賦,喜歡就要好好做,做出成績來。”

“這樣媽媽就會更喜歡阿征。”

關流箏隨便一句話,卻成了小孩對母愛的最後一次爭取。

於是魔方也成為了他必須要爭強好勝,永遠拿第一名的東西之一。

小小少年低著頭,沈浸又快速地轉動著魔方。

魔方在分秒間走向完整,有些東西也在分秒間走向破碎。

日久生嫌,這對名義上的交易夫妻也終有看對方不順眼的時候。

富麗堂皇的客廳裏,婁志抱怨她緋聞醜揚在外,不自己處理幹凈等著麻煩他收拾爛攤子,關流箏諷刺他眼見年到中旬事業卻陷在瓶頸裏,連帶著她這個妻子出去臉上都沒光,資源錢財永遠都不夠她用。

夫妻二人惡言相向,對峙攻擊。

小小少年就坐在不遠處,低著頭,不停地轉著他的魔方。

父母不留情面,不顧他存不存在地把醜陋與現實的話題搬到臺面上。

而他只能永遠低著頭,手裏永遠擺弄著什麽,裝作很忙,裝作聽不到任何。

不管關流箏再怎麽歇斯底裏,婁志永遠是冷靜又無情的,連她的發洩都懶得聽完,不屑過後轉身離去,連關門都一如既往得安靜,聽不出任何情緒。

關流箏在這種冷暴力裏崩潰,氣紅了臉,被哢噠哢噠的細小噪音吸引。

她轉頭走過去,一把奪過婁與征手裏的魔方,摔在玻璃落地窗上。

快要拼好的魔方頓時摔個粉碎。

“別玩了!不知道很吵很煩嗎!!”

“聽你轉魔方的聲音我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關流箏看著呆在原地,目光木然的兒子,“你們父子倆一個樣!!都是沒人情的冷血廢物!”

小小少年手中空無一物,指頭無助地蜷縮兩下,看向那個被砸碎的魔方。

半晌,他緩緩低下頭,拿起旁邊的書翻開。

繼續裝作很忙,裝作不在意。

就這樣日覆一日,他隨成長越來越聰明,懂得也越來越多。

婁與征不再奢望父母的任何關心,變得沈默又孤僻,將冷淡變成自己的盔甲。

他就這樣,孤獨封閉地長大了。

婁與征沒有停留在曾經缺愛又討好父母的難看狀態裏,他埋葬情感,也變得更強大,盡露鋒芒。

就像那顆最遙遠的,最漆黑最寒冷,卻也最傲氣獨行的冥王星。

即使他足夠強大,可他心裏的那個魔方,從未停止過扭轉。

直到有一天,在無盡的公轉中,他在活動室睡醒,瞧見某個也那般可憐又可悲的女同學。

直到再後來,大學時候,某個喝醉的夜晚,某個時刻。

有人走到他身邊蹲了下來。

婁與征擡眼,“小鳥。”

靜靜陪在他身邊的女孩有一雙全世界最幹凈的眼睛。

她對他笑,眨眨眼:“我在啊,吃不吃飯?一塊兒夜宵呀。”

“都說這玩意是有算法的對吧?哎,我連做個數學題都能哭鼻子。”

“看你好厲害,你當初為什麽開始玩魔方啊……”

婁與征目光怔松,面前的女孩喋喋不休卻那麽討喜。

手上最後一轉,哢噠落聲。

下一秒,他放下了魔方,將她抱進懷裏。

明雀才不是他的同類。

明雀是他的救星。

…………

婁與征簡明扼要地對她介紹了家裏的情況。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了天橋上面,散步到了中間的這一段。

明雀看向天橋攔網下源源不斷的車流燈光,呼出一口熱氣,有點感慨。

聽了這麽多,她忽然有些不知該說什麽了。

“沒想到……”明雀偏頭,看向身邊的男人:“你家裏這麽覆雜啊。”

“我還以為……”

還以為,能教出他這麽優秀的人的父母家庭,應該會特別美滿無缺才對。

婁與征自己引導自己,成長得很好啊。

“以為什麽?”婁與征低頭下來。

明雀看著他的側臉,明明家庭不幸的人是他,但這個敘說者卻沒有她這聽眾看上去難過。

究竟是本來就不在乎,還是早已在層層偽裝下,逐漸忘記了該怎麽難受呢。

明雀幹咳一聲,摸摸鼻尖:“我還以為你半輩子都順風順水,一點苦都沒吃過呢。”

婁與征微微俯身,視線略過她揉紅的鼻頭,“你是覺得我那些算苦麽?”

對方思維敏銳,猝不及防抓到了她話裏的漏洞,明雀眨眼,被問住了。

“呃,我是說……”

她藏在兜裏的手已經冒了汗,直接轉移話題:“我是說,你幹嘛要跟我說這些?”

“我又沒問。”明雀扭開視線,“你自己倒是說得起勁。”

“因為你以前問過我。”周遭昏暗,光線不足,他黑眸熠熠,定在她微顫的眼睫:“我想修正當初應該說,但是沒說的錯誤。”

明雀心跳踩空,一邊回頭一邊無奈:“哎呀,你沒錯……”

頃刻她忽然噤了聲。

明雀撞上婁與征烏沈的目光。

夜越深,風越冷。

可天橋之上,兩人對視的目光卻越發濃烈。

就像碰擦的火石,某一瞬間迸發出短暫卻驚心的電花。

婁與征走近一步,擡手,再次替她把圍巾拉高。

圍巾遮住了她下半張臉,露出的雙眼透著悸然。

“今天告訴你這些,是想你知道不管關女士說什麽,都絕對不代表我的觀念。”

“我不會成為他們,也不想你誤會。”

天陰沈茫茫,星月被預告著雨雪的雲層遮擋著。

不許它們探尋,天橋上這個男人在幾個小時前落定的決心。

他對明雀的決心。

婁與征手指捏在染有她體溫的圍巾上,“明雀,就算全是我在錯。”

他醉時的臺詞重現,明雀眼神忽閃。

“如果我把以前的錯全都修正。”

她羊脂玉般的臉就在手指一動就能碰到的地方。

婁與征忍著想觸碰她的沖動,最終,收了手。

他試問一句。

“下一次我再問你把我當什麽的時候。”

“能不能給我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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