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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16編鼓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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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16編鼓巷

傅潤宜想著一些關於原惟的記憶。

高中時代, 她和原惟之間的互動罕有,從國外轉學回來的原惟就讀於國際部,和普通班的學生日常交集很少, 傅潤宜也缺少好運, 連選學校的興趣課也沒辦法和原惟選中同一類。那些為數不多的畫面,更像是傅潤宜個人視角對原惟的單方面記錄。

傅潤宜低聲形容著她和原惟的這種不熟,“他知道我,我喜歡他,他也知道我喜歡他。”

傅潤宜的話, 有些含蓄也過分苦澀。

龐茹對男女關系的認知裏還是頭一次聽到這種說法,她皺起眉,輕聲不解道:“那你們現在是?”

傅潤宜知道朋友想問什麽,她也沒有恥於面對,反而沖龐茹很淡地笑了一下。

“他來新灣是工作出差的,是我非要和他這樣。”

“傅潤宜, 你真的!”

龐茹聽後深吸一口氣,兩手撐著太陽穴, “天吶,你真的不像這種人!這不是你這種乖寶寶能做出來的事啊!”

傅潤宜略作苦笑。

連她自己也覺得這不像是她能做出來的事,但事實就是, 她做了,她也毫不後悔。

傅潤宜手肘抵著桌面,掌心托著一側臉頰, 不甚在意地對龐茹說:“可是……喜歡了很久的人, 久到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見面的人, 忽然走進你的生活,一時昏了頭也很正常吧?”

龐茹大聲道:“你倒是會給自己找理由!我看你真是昏了頭!”

傅潤宜想了想, “嗯”了一聲,好像是這樣的,她也承認。

傅潤宜認真想過,如果有靠近原惟的機會,她不是很想放棄,昏了頭就昏了頭吧,昏了頭的感覺也很開心。好像也沒有什麽奢望,只是看到原惟,她就覺得很好,如果以後看不到了,也沒有太大關系。

就像高中有一陣子,她和傅雯寧的補課時間重疊,試圖端平一碗水的傅媽媽焦頭爛額,傅潤宜不希望媽媽為難,她需要找借口延遲回家的時間,明老師把二樓的陳列室借給她,說這是原惟同意的,如果需要給家裏一個理由,可以說老師的兒子有中文作業需要她幫忙。

那些落日西沈的傍晚,她在原家二樓,在這個完完全全屬於原惟的房間,緩慢走動,看滿墻他從小到大的各類獎章證書,他收藏的簽名籃球,印著他英文名的成套馬具,和十幾歲打比賽穿過的擊劍服。

她幻想過原惟會敲門進來。

但一次也沒有。

每次門扉輕扣,她便停下筆,懸心矚望,進來的只有原家端茶點的傭人,從無例外。

然後,太陽一點點沈下去。

他家的茶總是很苦。

實在口渴的時候,傅潤宜才會小口抿一些,等喉腔慢慢濕潤,同樣也被苦澀填滿。她一邊消化著這樣的苦味,一邊認認真真翻譯原惟的閱讀報紙。

有一些被譯得不錯的句子,會被傅潤宜記下,二次寫進自己的日記裏,她將這當做她與原惟之間微小的關聯。

實際上,她知道的,原惟或許看都不會看一眼她翻譯的閱讀報,她在做無意義的事。

原惟體諒過她的難處。

傅潤宜很感謝他不摻雜質的好意,即使有些苦澀,她也不會得寸進尺去要求原惟也來體諒一下她的喜歡。

所以當龐茹還是一臉憂心地看著自己問:“那他出完差就走了,你怎麽辦?”

傅潤宜甚至不用過多思考,就可以回答:“我還是像原來那樣生活啊。”

就算是盛產水蜜桃的新灣,也沒辦法一年四季吃到桃子,過季也不是天塌了的大事,好時節裏,有幸嘗過就夠了。

原惟結束工作,找到咖啡廳時,龐茹與傅潤宜之間的話題已經沒有了沈重氣氛,兩人有說有笑,待發現原惟正走過來,兩人看過來,表情不約而同地收斂了幾分。

原惟還是很自然地接過傅潤宜的包。

坐上原惟的副駕,傅潤宜覺得自己現在應該算有一點了解原惟了,相比於客氣推辭,原惟更喜歡他做了決定之後,別人爽快地收下好意。

剛剛原惟提出開車送她,她沒再說自己打車也可以之類的話,而是點頭說好,還進一步提了自己的要求,“我想先回家看看貓,拿了相機再去買花盆。”

原惟略感意外地朝傅潤宜看來,然後點頭,說可以。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人為,司機替原惟查找的賣花盆的商鋪,就在傅潤宜家附近的商場。

傅潤宜跨上相機帶,下樓時,稍走在原惟身前一步,像是背對著原惟更好說話。

她說她對那裏很熟。

“是個老商場了,要是開車的話,可能不好找車位,還得把車停到更遠的地方去;走路的話,其實也不遠,過去大概就一千米,可以從編鼓巷繞一下,有梧桐蔭,不會很曬,編鼓巷是新灣為數不多的古建築街道,難得沒有開發成千篇一律的商業街,挺漂亮的,還有一個編鼓博物館。”

“聽起來很難選。”原惟的語氣像是十分頭疼地在思考,“那是開車去好,還是走路去好?”

顧不得還有幾階樓梯沒走完,傅潤宜立時回頭接話道:“我不是說了停車……”

話出口半截,她也看到了原惟並非焦灼選擇的神情,這才恍然大悟,原惟是故意的。

傅潤宜又將頭扭回去,看著灰撲撲的臺階,踩下去,低聲說:“都可以,聽你的。”

“傅潤宜,你這麽容易放棄嗎?說了走路去的那麽多好處,不再爭取一下?”

傅潤宜想了想,搖頭說:“不了吧。”隨後沈默了幾秒,出了樓棟,日光撲面,她就站在原惟面前等他做決定。

原惟看著傅潤宜臉上溫淡的表情,一時驚訝,有人能將放棄做得如此幹脆,不摻一絲不甘心。

“原惟。”兩人幹站在樓前,傅潤宜喊他,用手指扯了扯原惟腰間的衣料,“我們怎麽過去?”

“走路吧,往哪兒走?”

她似乎一點也不生氣原惟剛剛的逗弄,只聽結果如意,便立刻由面頰到眼底綻放出淺淺笑意,食指一擡,連指路也雀躍。

“這邊。”

原惟順她所指的方向走去。

在路上,原惟問道:“傅潤宜,你對誰都這麽好脾氣嗎?”

“沒有啊。”

傅潤宜搖頭說。

原惟側過臉看她。

似乎是緊張,她手指上下劃著粗糙的相機帶子,用一種不是很樂意自曝其短又不得不誠實以對的語氣,有些苦惱地說:“我脾氣其實不是很好,我經常一生氣就不理人,說話語氣也很重。”

“是嗎,你還會一生氣就不理人?”原惟對此好奇,“那改天也讓我見識見識。”

梧桐灑下陰涼,步磚道的花紋已經被行人踩得模糊,傅潤宜走在原惟身邊,邁著比以往大一些、快一些的步子,指腹也同樣急快地摩挲著相機背帶的紋理。她扭過頭,卻沒有擡眼看原惟,用並不高的音量說著:“就算真的生氣,可能也……舍不得不理你。”

說完,她就轉回去,抿住唇角,努力扮演著像什麽都沒說那樣,只專心走路。

迎面風吹起女生臉頰邊細軟的發絲,樹蔭間有許多不規則的光斑,碎碎篩下,傅潤宜走於其間,似小精靈蹁躚踏步,飛落一身金粉。

原惟默然註視著傅潤宜。

過了一會兒,忽然想,或許這就是傅潤宜,總是用一種放棄贏的坦蕩,讓對方後知後覺自己才是願意輸的那個。

店鋪主營各類鮮切花,售賣花盆花瓶可能只是配套業務,擺花盆的貨架在角落,價錢十分便宜。

傅潤宜不好意思只單買一個花盆,便又拿了兩個尺寸不大的玻璃花瓶和一束白桔梗搭藍色繡球,店員選了輕薄的雪梨紙幫她打包。

東西還沒從打包臺遞出來,傅潤宜便握著相機,對原惟說:“待會兒先你來拎著可以嗎?”

原惟說好。

傅潤宜調好光圈,舉起相機對他說:“我要拍你了。”

“這麽隆重通知,我是要配合著做出什麽反應嗎?”

傅潤宜被原惟問得稍有些窘迫面熱,無言片刻,鏡頭倒是已經捕捉到即時的畫面,原惟隨意站在花店內的樣子很好看,但傅潤宜有些貪心,臉從鏡頭後面移開一點,試著對原惟說:“你笑一下,可以嗎?”

原惟問:“對你笑?”

傅潤宜本來打算說,對哪裏笑都可以,不知怎麽開口就忽然說了,“可以嗎?”

原惟便真的對著她笑了一下。

傅潤宜也迅速按了快門,拍下這一幕。

她低著頭,回看照片裏的細節,除了花架還有一盞黃銅色的覆古吊燈入鏡,沒有拍到其他店員和顧客。

原惟站得不是很正,姿態放松又隨意,深色潮牌T圖案簡約又很有個性,他微微勾著嘴角,眼裏仍有些隨性流出的桀驁,一下傅潤宜讓想到高中時期籃球賽場上的原惟。

原惟禮貌道謝,從店員手裏接過裝花盆和花瓶的pvc拎袋,和一束處理了部分枝葉簡單包裝的花束,而身邊傅潤宜的關註力還全在相機的顯示屏上,彎著一截潔白的後頸,聚精會神,手指不時點動,切換著,放大著,在看原惟那幾張笑與不笑的照片。

“走了,傅潤宜。”原惟喊了她一聲。

“哦,好的!”

原惟先走到門邊,側身,用手肘推開玻璃門,傅潤宜抓緊步子跟著他一塊出來。

外頭的日光更亮一些,淡淡的暖橘調,又是一個傍晚,原惟看了傅潤宜一眼,故意問她,剛剛捧相機看了那麽半天研究出什麽了嗎。

傅潤宜還真說出一點自己的觀察所得來,“你不笑的時候畫面比較有質感,笑的時候更好看。”

聽後覺得好笑,原惟淺淺地翹了一下嘴角。

傅潤宜卻當這是原惟的演示互動,立馬捧場:“嗯!好看!”

於是原惟臉上的笑意不由自主地擴大,更覺得好笑了,等笑夠了,原惟盯了傅潤宜一會兒,頗感慨地說:“傅潤宜,你真的挺有幽默感的。”

聞言,捧著相機的傅潤宜卻一瞬失去了笑容。

察覺出傅潤宜的變臉之快,原惟問她:“怎麽了?”

傅潤宜不是很想聊“幽默感”這個話題,嘴角下垂,搖了搖頭,無甚話欲地說:“沒事。我還想給你拍幾張照片,行嗎?”

她想把失去的快樂用另一種方式拿回來。

本來原惟是答應了的,很好說話地對傅潤宜點頭,說“你拍吧”,但傅潤宜有點太不知節制了,幾乎一路都用鏡頭懟著他,導致返程途中,好幾個路人頻頻回頭,竊竊私語,用一種“這是什麽名人嗎”的眼神探究著打量原惟,甚至猜測起他的身份是明星還是網紅。

探究的目光會傳染,越來越多的人不明就裏看過來,他們兩個成為編鼓巷這段路上最引人註目的組合,連前面戴著黃帽子的小學生寫生隊都搶不走他們的風頭。

原惟不得不出言提醒:“傅潤宜,可以了吧?”

光線很強,不得不手動遮著顯示屏才能看清畫面,傅潤宜正投入拍攝導演一職,不情不願又可憐巴巴地說:“……我在錄像。”

原惟問:“要拍多久?”

傅潤宜說:“等你不想拍,我就不拍了。”

原惟輕嘆氣,“那要拍到什麽時候。”

話是隨口說的,說完原惟留意起周邊的行人和路況,等綠燈亮起,他轉頭準備提醒傅潤宜可以過馬路時,發現她已經收起相機。

“怎麽又不拍了?”

“拍好了。”傅潤宜輕輕彎著嘴角。

人總是這樣貪心,一開始只是想拍一張照片留念,後來一張不夠,不笑的原惟想要,笑的原惟也想要,再後來,靜的原惟想要,動的原惟也想要。

傅潤宜打開錄像模式有一會兒了,也沒有告知原惟,她其實知道這樣做有點討厭,也明白自己好像很過分,仗著原惟不說討厭,便縱容貪心一求再求。

這段錄像如果回放,應該看起來很像一段廢片。

前半段裏,幾乎都是無意義的街景,等間隔的粗壯梧桐,偶爾駛過的紅色出租車,以及試探著去落焦捕捉的穿深色T恤的男人。

街道中聲音嘈雜而乏味。

放在文藝電影裏,大概是為了鋪墊一個失意者的枯燥午後——背竹筐的本地阿婆沿街叫賣;路過的文創店傳來的民樂聲;導游麥克風裏在通知“附小十四班的同學請戴好黃帽子到這裏集合”;擦肩而過的路人聊著“博物館還有多遠”“待會兒去吃什麽”。

以及一句,原惟忽然看向鏡頭說的話。

“傅潤宜,走了。”

鏡頭因小跑而晃動,鏡頭後的女聲應著:“哦,來了。”

此後畫面中的原惟占據中心,這段鋪墊過久的記錄終於有了主題。

也有了一段較為完整的對話。

“傅潤宜,可以了吧?”

“……我在錄像。”

“要拍多久?”

“等你不想拍,我就不拍了。”

“那要拍到什麽時候。”

聽到這句話時,傅潤宜微微怔了一下,反應過來立馬按下停止,就到這裏了,再多進一些聲音和畫面都會顯得很多餘,她像《白日夢想家》裏拿到25號底片的華特,忽然從無意義中發現了意義。

“等你不想拍,我就不拍了。”

“那要拍到什麽時候。”

她想起一則另類的影評裏寫過,25號底片或許代表著人生中未知的覬覦。

編鼓巷的綠燈還有十五秒,傅潤宜將相機掛在肩膀上,懷裏抱著一束花,另一只垂下去的手,悄悄向原惟靠近,試著去碰原惟的手指。

尋常的人群中,他們不尋常地牽起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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