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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怨公子兮(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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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的陰雨天過去,天放了晴,可在於山生活了多年的蘇故遙知道,這只是暴雨將至的前兆。

自從他與蘇幕遮斷絕師徒關系之後,就再沒回過那個茅草小家,出奇的是蘇幕遮也沒回過,似乎一直住在藥廬裏。前幾日,蘇故遙每每想到這,心裏就會有一種十分惡毒的想法:如果山神廟那場大火,把花想容燒死了該多好啊!可是後來,他冷靜下來,似乎想通了什麽,蘇幕遮和花想容說的“讓蘇故遙去血祭”的話,只是個幌子,一個打斷他堅持要去血祭的借口。

今天是冶煉祀毒的第八日,蘇故遙摸了摸自己胳膊上越來越深的傷口,雲淡風輕的笑了,面臨死亡,他非但不恐懼,竟還隱隱的感到興奮。

終於可以,在他眼裏,不是面黃肌瘦需要人保護的小屁孩了,再也沒人能夠讓他死死的懷著愧疚記在心裏了。終於可以,再叫他一聲師父,或許那時,他還會抱一抱這個他耍小聰明而趕出師門的徒兒。

師父,遙兒是流氓啊!怎麽可能連這點自以為是都看不透?

蘇故遙本以為,路過藥廬偷偷地看上他一眼,可沒想到他碰巧出了門。為何幾天不見,他的臉便如此蒼白?

蘇故遙默默跟著他走,他好像比以前更瘦了,白色衣袍仿佛是掛在了身上,走路也輕飄飄的,似乎是……將死之人,蘇故遙隨即呸呸呸。

他停下腳步,蘇故遙也跟著停下了腳步,一擡頭,便看到“高氏鐵鋪”。蘇故遙不懂他為何會來這裏,只是默默地看他想做什麽。

“你沒血祭的資格。”

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他連說話都這麽虛弱,火苗跳動的聲音都比他的聲音大。

蘇故遙故意冷著一張臉,道:“你別誤會,我蘇故……”他頓了頓重新道,“我臟猴兒生於於山,長於於山,血祭也不是為了你,相反的,你若不能打敗山鬼,我灰飛煙滅做了邪魔也會跟著你,永生永世跟著你!”

好一會兒他都沒有聲音,蘇故遙正要回頭去看,卻發現他已經慢慢的走上前來,直至與他並肩,可眼睛卻盯著祀毒,說的話也驢唇不對馬嘴,“心頭血,才是兵器至純的靈魂。”

蘇故遙睜大雙眼瞪向他,不好的預感直上心頭,“什麽?你在說什麽?蘇幕遮!你到底在說什麽?”

潔白的衣袍上,滲出的心頭血如天上的日頭,照的蘇故遙汗流浹背,卻感受不到一絲熱度。

蘇故遙回過神時,蘇幕正站在他的面前,面向他,手環在他的脖子上壓低他的頭,迫使他與他對視。

“從此你我,恩斷義絕。”那晚的閃電打的很大,蘇故遙用內力催斷了鐵劍,斷掉的劍落地,發出當啷一聲。

而此刻蘇故遙覺得自己愚蠢至極,他什麽也聽不見,面前的人也變得模糊起來,只是依稀記得,他好像笑了。

“遙兒啊,跟師父比,你還是嫩了點兒。”

叮當!

“親愛的蘇幕遮玩家,沒想到你是這樣的戲精,連我們boss都被你蒙混過去了。”

這是冰冷的電子音第一次有感情的講話,可蘇幕卻無心和她調侃了。

蘇故遙後知後覺的一把抓住蘇幕遮,不斷地搖頭,“不要,不要,不要。”從肩頭到手腕,再到手指,那人離他越來越遠,離熔爐卻越來越近。

“不要!!!”

飛濺出的火星落地成灰,蘇故遙眼神空洞的盯著祀毒,整個人都被吸走了靈魂。

一瞬間,那些早已忘掉的記憶翻湧而至。

原來,自己才是自以為是的那個。

高升楞楞的跑回屋子拿出家裏的古籍,仔細的看了一遍,一整頁紙上大部分是圖,下面有一行小字,“古有聖器,名為祀毒,乃血祭神所用,日月火水木金土,以血祭之,次以肉身。”再翻到另一頁,那一行字被人勾抹掉了,大致是:“以心x血祭x。”須得仔細看,方能看出勾抹的痕跡很新,與古籍泛黃的年代不符。

高升讀完一拍大腿,反應了過來,想必給蘇幕遮看的那一刻,他就趁自己不註意把這句話勾掉了。

這是蘇幕給自己留的後路,從一開始他就知道,蘇故遙絕不會聽他的話去王二嬸家,從一開始,蘇幕就打算自己去血祭的,每天都悄無聲息地換掉蘇故遙放在鐵匠鋪門口的血。

蘇故遙也想通了這一節點,跪在地上泣不成聲。

蘇幕遮不在了,湮滅在一方熔爐裏,侵曉自動盤在蘇故遙的腰上,認他為主。

天空驟然間烏雲密布,令高升意外的是,蘇故遙並沒有跪太久,他盯著祀毒,整個人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起身將盾器提在手裏。

蘇故遙的手碰上祀毒的瞬間,那漆黑的鐵器發出陣陣轟鳴,震的高升連忙捂住耳朵,而蘇故遙卻不覺得有什麽。

“哢擦!”伴隨著滾滾雷聲,蘇故遙仿佛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高挑的身影罩上了一層玄色鎧甲,烏雲越來越厚,好像就壓在頭頂,天地間漆黑一片,唯一可見的,便是他腰間的侵曉,和他黑白分明充滿殺意的雙眼。

***

王清平躺在石床上,一翻身,從被子裏傳來一股女人身上淡淡的幽香,枕邊凈是脫落的發絲,平常人感覺不到什麽奇怪,可常年行醫的他卻知道這不是正常人每天該掉的毛發,想到這他不禁扯了扯嘴角。

其實他的身上一點也不痛,他的心裏也一清二楚,今天是第八日,只要過了今天,他們的勝算就能更多一些,他料想過萬一裝病被揭穿是何種死法,只是沒想到,杜若這妖女竟然對他如此信任。

王清平一直閉著眼裝睡,身旁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想是杜若又出去方便了。他的嘴角不禁又扯出一抹得意的冷笑,隨即又消失了,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太卑鄙了。

正思慮著,自洞口處傳來一陣腳步聲,王清平聽的出來那不是杜若的,一瞬間,冰冷的匕首又一次抵在他的脖子上,想來人是用了法力瞬移到床前的。

“王清平,你騙得了娘娘,卻騙不了我。”

“呵!”王清平不緊不慢的睜開雙眼,看著紅衣少年挑釁道:“那你殺了我啊!”

“你別以為我不敢!”

“你敢,你怎麽不敢?”王清平語氣肯定,可又充滿譏笑,“這世上再也沒人能救你的娘娘了。哈哈哈……”

辛夷氣急敗壞,怒吼道:“你對她做了什麽?”

躺在石床上的人不回答,一直“哈哈”的笑著,辛夷聽著那詭異的笑聲,身上直起冷汗,“果然,人心最可怕。”

王清平看到辛夷舉起匕首,重新閉上雙眼,卻依舊笑著,可過了許久,那匕首也不曾落下,王清平只覺一個重物倒下,並且壓在自己的身上。

血腥味沖刺整個鼻腔,紅衣少年的身體直直倒下,頭顱卻不翼而飛,碗大的傷口啾啾的不斷冒著熱氣。再一擡眼,冰涼的玄色鎧甲在昏暗的山洞裏,閃著微光。

王清平楞了好久,才叫出名字,“小,小遙?”

“來者何人?擅闖我於山。”

蘇故遙不緊不慢一個閃躲,便躲開了山鬼的暗器,那些帶著幽香的花瓣盡數釘在了對面的石柱上,一個又一個縫隙在石柱上裂開,猶如萬蟻噬骨,一瞬間沒了血肉,化成一攤碎石。

“你是蘇故……?不,你到底是誰?”蘇故遙轉身,杜若雖看清了他的臉,卻有些不敢認。

“本神姓蘇名故遙,師從蘇幕遮公子。”

“神?”杜若一臉驚訝,來不及心疼已經化為豹子的辛夷,喃喃自語,“能使祀毒的,難道你是……血祭神遙九?”

“放肆!本□□諱,豈是你能叫的?”

蘇故遙的神態裏,有一種睥睨眾生的蔑視,和惡狠狠的殺意,讓山鬼不禁畏縮了一下,可她還是壯著膽子,令自己看上去不那麽弱雞,她道:“聽聞玄北戰神蟄居萬年,早已不問世事,誰曾想,竟是到我這個小山頭裏來了。”

蘇故遙冷冷的聽她繼續道:“我想上面眾神也同我一般驚訝吧,蘇幕遮這個肉體凡胎,何德何能……啊!啊!”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蘇故遙就催動神力,兩顆鋒利的石子順著她的嘴角切過去,一面一下,速度快到她根本無法閃躲,只能捂著嘴痛苦的呻/吟。很快,鮮血便從她的指縫裏流出來,她似乎適應了切割皮肉的疼痛,慢慢放下手,兩個嘴角被切割開來,皮肉外翻,就像人咧開嘴大哭一樣,模樣極為詭異。

“左面,罰你半妖半神,不知身份。這山川大河,六合八荒,天界眾神,有哪一分是你的?右面,罰你百年妖婦,不知禮數。他的字,名,法號,哪一個是你能直呼的!”

杜若痛到了極致,顫抖著說不出話,只能聽著玄北戰神的審判,“杜若,於山生人,少時被夫家拋棄,被迫入山,因修神而半妖半神,為美貌殘害少女及嬰兒,乃神界之恥,罪無可恕。”

蘇故遙一邊說,一邊走向她,每一步,都像在為她的消失而倒計時。

杜若驚恐的看著他,侵曉就在他的手中閃著光,她一直搖頭念念道:“不行,不行,我不能死在你手裏,絕對不能!”說著她催動妖力,坐在床上的王清平感覺整個於山都跟著晃了晃。

可現在的蘇故遙是什麽人,是上古臭名昭著的血祭神啊!這點妖力對他來說算什麽。他絲毫不為所動,還是一步一步慢悠悠的走向怕死到幾近瘋狂的女人。

蘇故遙舉起手中的軟劍,正要刺向她,卻聽到王清平為她求情,“小遙,把她交給我吧!”

蘇故遙聞言扭頭去看王清平,滿臉的不屑,“呵!狗男女。”

“你既然是神,就應該看得出來,她已經時日無多了。”王清平沒有解釋什麽,淡淡道。

此時,蘇故遙才仔細觀察杜若,外表看著無礙,可內裏,似乎有個內臟正在衰竭。他略思慮了一下,似乎想通了昏迷的花想容為什麽肯進食了,於是收起了侵曉,讓其重新盤環在自己的腰上,提醒道:“別忘了,在村裏,還有個姑娘在等你。”

幽暗的洞穴裏,只剩下王清平和杜若兩人。方才杜若被血祭神的氣場逼得坐在了地上,現如今她要站起來,向王清平問清楚,“時日無多是什麽意思?”

可她剛一使勁,就覺得自己的小腹傳來一陣尿意,但是她知道,現在不是方便的時候。

“是說我時日無多了嗎?”山鬼微笑著走向王清平,拉起他的手,並不在乎自己是否生了病,生了什麽病,她滿眼期待道:“清平,我們走吧!山裏海裏,哪裏都好。”

王清平一甩手,她就毫無防備的摔倒在地,她不敢相信的擡起頭,雖然那個男人的臉還在陰暗處,可這一次她卻看的清清楚楚,王清平的表情冰冷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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