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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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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縣

大刀砍在案板上,每一刀都一砍到底。

下過廚的人都知道,肉不好切,尤其帶有筋膜的肉,一刀下去,很難到底。朱大肚雙刀飛舞,動作利落,看久了,甚至讓人有些眼花。

雨,好像大起來了。

劈裏啪啦的響聲從頭頂炸開,每一滴都敲在人心上,沒來由煩躁。

切肉的雙刀漸漸模糊,路蘊眼前出現一個血肉紛飛的世界,紅色的血線一條條充斥在她身邊,天上,下起了血雨。

雨是紅色的!

這個認知讓路蘊不由打了個寒噤,再看,朱大肚“咚咚咚”的切肉聲不停,雙刀舞的漂亮。雨水打在傘面上,向外飛濺出一圈小小的水花。

呼。

路蘊長舒一口氣,哪來紅色的雨?不過是被刀舞的眼花,一時晃了神,把豬肉的顏色和雨水混在一處罷了。

豬肉用荷葉包好,朱大肚樂呵呵的遞給她,“路老板,下次再來。”

轉身,與一中年漢子擦肩而過。

他只在路蘊視線中停留了短暫的瞬間,卻莫名讓她印象深刻。

尤其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無法忽視。

路蘊下意識轉頭,看見的是一身材偉岸的中年漢子,上身只穿了件小褂,青灰色的褲腿緊緊紮住,腳下踩一雙濕透的草鞋。典型的船夫打扮。

朱大肚笑罵著招呼他,二人的談話也奇怪。

“你這死水鬼,居然也上岸?”

“大雨天,水鬼上岸,我不能上岸?”

“又有東西從河底爬上來了?你是不想弄臟你的船吧,不然能怕水鬼?”

“閉嘴!”

“你不是最喜歡雨天,咋不一頭鉆到河底去?”

“老子喜歡的是水!誰告訴你是泥漿!”

聲音越來越遠,她並未深想,一步一個水腳印,踩回雜貨鋪。

在她走過的地方,後面跟隨的雨水拖曳出一道長長的影子,影子呈現出一個猙獰的人形。雨天,不會有影子。

人形只出現瞬間,當路蘊轉頭時,即刻消失不見。

她感覺背後有點涼,像被什麽冰冰的東西貼上了。身邊形形色色來往的行人化作虛影,飛快從她身邊閃過,路蘊狠狠一閉眼,試圖將混亂的思緒拋開。睜開,雨水滴答滴答從左右屋檐落下,她攏攏衣裳,加快腳步。

十二雜貨鋪正對面是一家食肆,主要賣些炒貨、鹵味、茶酒和熱湯。閑來無事,是個打發時間的好去處。店裏時常有走投無路前來賣唱的姑娘,一頭姑娘給點場地錢,順便還能吸引點客人,多做點買賣。姑娘也有個能遮風擋雨的地方,從客人手上賺點賞錢。

食肆老板名喚屠青,生的副白面書生模樣,一雙眼睛大閃閃,瞧著倒是純良。見他一副好欺負的老實讀書人樣,早些年也有人想在他店裏鬧事,不過被他狠狠打了個樣,從此店裏消停了。他生的好,待人溫柔,來食肆賣藝的姑娘偶有欽慕於她。說的通的,哭哭啼啼就被好好送走了。說不通非要賴貼的,屠青也有法子打發掉。總的來說,是個外白內黑的狠人。

路蘊回到雜貨鋪時,正好被屠青瞧見。其實不被他瞧見幾乎不可能,因為湯鍋就正對面擺著,屠青要麽站在湯鍋後,要麽靠在湯鍋邊上的櫃臺,要麽,就搬了把小椅子坐在門口。別說走過一個人,哪怕是吹過一陣風,他都能知曉。

見到路蘊,大閃閃的眼睛笑的瞇起來一半,“路掌櫃,一大早上出門買肉啊?怎麽跑的這麽急,難不成從朱大肚手上多拿了一塊,怕被他追來?”

跑的急嗎?

路蘊低頭默不作聲,也許急吧,從剛才開始,好似一直有一道影子,追在她背後。

萬幸這條街面上的人說話不必你回答,他們也能自顧自說下去。不然,今早沈默的片刻怕是要得罪鄰居。

從聲音聽的出,早上的心情還不錯,屠青說話聲帶有獨特的爽朗和高調。

“朱大肚那沒腦子的,賣肉賣了大半輩子,還是連錢都算不清楚,哈哈,你們可得當心著點,自己饒著便宜就好,就怕一個不註意,他給你算錯銀子,沒來由吃個悶虧。離開他的肉鋪,他手上那把殺豬刀可是不認賬的。”

此話惹的店鋪裏一陣哄笑。

歌女早早抱著琵琶來了,一大清早,吃飯的多是要上工的工人,愛聽閑曲兒的不多。她來得早,只不過想多和屠青待一會兒。

得,又是一個看上他的。

雜貨鋪左邊的大門開了,走出一位穿紅戴綠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婆子。

這位是姬媒婆,一張巧嘴,聞名十二縣。她曾放話,天底下沒有她姬十說不成的親。奈何創業未半,遇到屠青。給姬媒婆送銀子的小姑娘像地裏的韭菜似的一茬接一茬,卻總說不動屠青這個冷淡的男人。

後來,屠青知道了這件事,還當面陰陽怪氣了姬媒婆,“老雞婆,你可得好好感謝我,我成了你一處穩定的產業了。”

這話把姬媒婆氣個仰倒,他在罵她沒有本事,說不成媒,騙媒人錢呢!

自此,斜對門鄰居成了鬥雞眼的仇人,每日總要刺上幾句。

屠青見人一出門,立刻挑眉道,“喲,老雞婆,今日又要去騙哪幾家的媒人錢?”

此話引的早食的客人好一陣笑,十二縣的人知曉他兩不對付,有些人甚至會特意繞個遠路來屠青食肆吃飯,為的就是親自看一眼他和姬媒婆的對罵。

姬媒婆是十裏八鄉聞名的大媒人,多體面的一個人物?大早上和人破口大罵,誰不想見?

再加屠青這個看著斯文靦腆的俊後生,更有意思了。

姬媒婆晦氣“呸”了一聲,“十二縣誰不知我姬十?也就你一頭犟驢,死活不開竅!”

“你怎不說遇見你屠爺爺是你踢到鐵板了呢?”

“我呸!真當自己是塊料了?不過開家芝麻點大的鋪面,一個月掙那點三瓜兩棗的,我告訴你,你這樣的,就算求到我門上,我都難拿出手說給人家聽……”

“喲,那您老怎麽還隔三差五的能從我這賺一筆媒人錢?老雞婆,咋倆都這樣了,你還好意思收人家姑娘的錢?還有臉上我的門來做媒?”

“殺千刀的蠢驢!你且給我等著,有你求到我的時候。現在你是好顏色,有姑娘們愛,等年紀大了,一張這麽臭的嘴,再加上一張老臉,兜裏又沒兩個銅板,我看你到時候求到我門上!”她指著屠青,氣的跳腳,“看我到時候給你說個什麽婆娘,我定要給你說個悍婦!我讓你天天挨打,我給你尋摸個罵聲能穿透兩條街的懶婆娘醜婆娘,天天家醜外揚!我……”

屠青大笑打斷她的話,“老雞婆,我等著你,你現在就給我尋婆娘去,等二十年後我年紀大了,一定來找你,找你給我尋個潑婦。”

“晦氣!真是晦氣!”姬媒婆氣的一直甩袖子拍衣服,像是身上沾了臟東西。

屠青再次得勝,心情頗好,見路蘊正走回鋪子,準備再不離開大門一步的模樣,不忘高聲招呼,“路老板,有空來鋪子裏坐坐,一條街面上的,多來說說話。”

鐵匠牛大看的樂不可支,手裏的飯都更香了。

雨停,天晴。

路蘊有一群很八卦的鄰居,前幾天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鄰居們也有意避開她,今早打過招呼,在大家夥面前露了臉,便算是自己人了。

成為“自己人”之後,他們很自然的把路蘊融入了圈子裏。

十二縣的生活節奏緩慢,一天中大部分時間都空閑,哪怕再忙碌的日子,也能空出點時間家長裏短的拉扯幾句。

比如今天。

屠青慢悠悠晃進雜貨鋪,從她店裏搬了把椅子出門,還順帶把路蘊薅出去,“路老板,別一整天坐在屋子裏,煩得很。出來透透氣。你看你,一天天待家裏,外頭發生點啥事都不知道。咱這地頭,新鮮事可多,成天待屋裏,指不定落下點什麽重要消息。”

他招招手,“快來快來。”

不忘再幫路蘊搬把椅子到門前。

右邊的鐵匠很熟練地把家裏的小桌弄了張出來。

路蘊還看見,屠青右邊鄰居,當鋪老板佘有財徑直走進屠青食肆裏,看都沒看屠青一眼的打聲招呼,“端你兩盤瓜子兒。”

一張四方桌,湊滿四個人。

屠青:“聽說了嗎?京城前段時間可是熱鬧,朝廷殺了好些大官。昨兒個侯捕快經過我店裏的時候,還提醒我來著。”

佘有財斜睨他一眼,“提醒你啥?殺到你頭上來了?”

屠青沒好氣:“你說的什麽晦氣話?”

屠青:“侯捕快提醒我最近多做點吃食,京城裏來押送流放犯人的官差這一批多的很,讓我抓住機會做生意。”

鐵匠“咦”了一聲,“不對啊,要提醒也該提醒前頭的老楊,人家開客棧的,才有生意做。你一賣點湯餅的小販子,店又開在巷子裏,官差押送犯人也不打你這經過啊。”

屠青:“嘖,所以才說這一次流放的人肯定多!不然咋能連我都提醒到?”

佘有財和鐵匠點頭,深以為然。

鐵匠:“知道為啥殺那麽多人不?”

佘有財冷笑一聲,好像被殺的是他的家人似的,很是不忿,“這還用問?皇帝換了一個,底下的大臣不也得換一波?”

鐵匠:“那倒是,能被流放到這兒的,去的都是罪城。罪城裏那些人,還真沒聽說哪個殺人放火十惡不赦,大都是京官,來來去去抱怨的都是那幾句。朝廷不公、陛下不公、奸臣當道,臣冤枉……唉,你說這些人,都流放到這兒了,喊冤陛下也聽不見,哭哭啼啼跟個怨婦似的。”

佘有財:“誰說不是呢?”

說話間,捕快侯九經過,他家也在這條街面,一天總能遇見幾回。

見著人,屠青趕緊招手把人喊來,“侯捕快,這這這。”

屠青很殷勤的跑到對面店裏,給侯捕快端了一壺茶水。

“侯捕快,給我們說說最近京城啥事唄。”回來的時候,順便把佘有財店裏的大蒲扇帶來,給侯捕快慢慢扇風。

瞧這一頭汗,跑的急。

侯捕快喝了幾碗水,“這一天給我忙的,都要瘋了。”

他搶過屠青手裏的蒲扇,嫌他太慢,自己快速呼呼扇風。

“你們是不知道,京城的亓亥將軍被賜死了,亓臻將軍連同亓家軍全都要流放去罪城,可把我們折騰的夠嗆!”

“那可是能打天下的隊伍,真想造反,讓我們加強戒備有用嗎?人家砍我們那不跟切菜玩兒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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