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老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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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老鬼
老鼠妖見過路蘊和鎮魔司打鬥之後，再不敢糊弄她，一路誠惶誠恐的給她領路，一點小動作都沒搞。生怕招惹了這個煞神，把好不容易撿回來的小命再弄丟。
她對路蘊說，鬼市處於各個界位交界處，在內裏，也隔斷成了不同的小界位。她們現在所處的界位，和妖老鬼居住的界位不同。
“你不用說這麽多話，只告訴我如何到達即可。”路蘊神色淡淡的，對界位之說並不感興趣。
她走過很多遙遠的路，穿梭界位，無非也是趕路罷了。
老鼠妖脖子一說，試圖從路蘊的臉上看出一點不耐，發現什麽都看不出來後，才支支吾吾的說道，“要想到妖老鬼居住的界位，得從水下穿梭，要渡船。”
“渡船，有何古怪？”路蘊反問。既然特意提出來，總歸有些不太尋常的勾當在裏頭。
老鼠妖說，“我可沒有騙人，也沒想害你。大家都知道的事兒，要想從我們這個界位離開，就要渡船，河的正中央，船走到那裏的時候，水下會出現巨大的豁口，船傾倒進去，死在裏面，出來就是另外的界位。”
說到“死在裏面”四個字時，她往後退了幾步。任誰聽到要死的話都得發脾氣，這個女人發起脾氣，她焉得有命在？
路蘊挑眉，似笑非笑的看著她，“死在裏面？這話不對，要真是死在裏面，誰還會出去？難道就沒人離開這個界位？”
老鼠妖怕她不相信，趕緊道，“當然有，死了就離開了，我們這個界位就是這樣子出去的，眾所周知的事情。”
路蘊說，“還是不對，鬼市可沒有讓人死而覆生的輪回路。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怎麽，你原先走過那條路，死而覆生了？”
這話問的古怪，她要是沒走過，怎麽去妖老鬼的家？
“當然，上次我就是死在裏頭了，然後一出界位，馬上又活過來。”
路蘊眉眼一彎，笑的良善，“有意思。”
她的笑臉落在老鼠妖的眼睛裏，盡是皮笑肉不笑的味道。
“那我們還去找妖老鬼嗎？”老鼠妖不敢看她。
路蘊說，“當然要去，連你都能死而覆生的正經通道，我有何畏懼？”
“可我沒有得罪鎮魔司啊，這些路都是鎮魔司管著的。誰知道你得罪了他們，他們會不會做手腳害你。”老鼠妖縮著腦袋道。
路蘊說，“他們不會害我，鎮魔司比你們更懂規矩。說了不插手我的事情，就不會插手。帶路吧，我想看看，你說的死而覆生究竟是怎麽回事。”
老鼠妖告訴她，這個界位裏只有一條長河。誰都沒摸清此界到底是什麽模樣，反正這裏的人，無論走到哪個位置，都能看到河流。
路蘊看得清，這個界位是圓的，一條河環繞在圓形四周，所以不管他們走到哪裏，總能遇見河流。
渡口好找，上船也簡單。老鼠妖付了三個金幣，把她們三人帶上了船。
不少人認出路蘊是那天在大街上和鎮魔司頂撞的人，紛紛用探尋的目光瞧她。
好幾個還躍躍欲試，想和她一較高下。
畢竟和鎮魔司有過爭端，還好好活下來了啊！
想動手又不敢，鬼市裏的人比外頭更在乎命。凡人的命不值錢，死了也就死了，找個地方一埋，期待下輩子的故事。
鬼市裏的人，這輩子有了奇遇，就不想放手前往下輩子。因為下一生，他們或許只會是個庸庸碌碌的凡人，連一點神蹤都瞧不見。
渾渾噩噩的，活著和死去並沒有區別。
總算有個人敢開口和路蘊搭話，“哎，說你呢。我問你，那天大雨鎮魔司出來，你真和他們打了一場？”
路蘊嘴角微微上揚，“你想我如何回答？”
問話人一窒，羞惱道，“當然是要你老實說！”
路蘊說，“一般這樣問話的人，無外乎期待三種回答：第一，我和鎮魔司大打一場，他們根本打不過我，節節敗退。於是你們認為鎮魔司不過如此，今後能以我為例，挑釁於他。第二，我敗給鎮魔司，但鎮魔司良善，放了我。所以今後的雨天，你們也可以外出，可不是抱頭倉皇逃竄，像過街的老鼠。第三，我背景深厚，與鎮魔司有故舊，遂放我一碼。你們最不希望，也最希望的，便是如此。以故交得以脫身，說明鎮魔司還是你們所知的冷血衙門。同時，我也是你們能動手的對象。”、
她嘆了一口氣，“可惜啊，三種都不是。我沒有和鎮魔司大打一場，但我確實贏了。不過若就此認為鎮魔司皆是泛泛之輩，以後膽敢尋釁的話，可就遭了。畢竟我能活，不代表你們也能。而且他們確實不是良善之輩，但凡有一點機會，殺了我，都是最優選。”
說到這裏，路蘊把兩邊的唇角往上拉扯，扯出一抹讓人看著極不舒服的笑，“鎮魔司都殺不了我，你們想對我動手嗎？”
她輕聲道，“可以試試，只要不死的話，將來說不定，你們能對鎮魔司取而代之。人總要有點奔頭，得試試，才知道自己能不能行。”
指尖跳躍出三道輪回的力量，瞬間籠罩住整個船的人，她的聲音輕飄飄的，卻一字一句重重敲擊在每個人的心上，震得人渾身發抖。
下一瞬，她收回了輪回之力，眉眼溫柔，好似個看著幼子玩鬧嬉笑的無奈的母親。
老鼠妖對她的畏懼再次加深了一層，她像個狐貍，柔善的假面具之下，藏著極致的兇狠。
沒等他們繼續動作，水下巨口出現，將河面上的船只盡數吞沒。
路蘊沒有失去意識，相反，她特別清醒的看見了船只被巨口吞沒之後在水下行經的途徑。
水下是細軟的泥沙地，很幹燥，很柔軟。
船只在沙海中行走甚至能逆流而上，爬上高高的沙丘。
她看見沙丘上有一塊又一塊的坑洞，每個碩大的坑洞裏，長滿了綠色的草藤。
隨著船只劃過一個個坑洞，船上的人一個接一個的掉落其中。
想來，這些坑洞通往不同的界位，船只便是在此處將人送往各個位置。
地上的草如一層厚厚的毯子，隨著人滑下去，被淹沒在綠海中。
這裏像迷宮一樣，進去之後，無引路船只便無法分辯出方向。
難怪鬼市的人都會暫時失去意識，認為自己死而覆生。每一根藤蔓都帶著天地最初始的力量，是壓制，莫名的壓制所有特殊的異能，把來到這裏的生靈，控制在剛出生，懵然無措的狀態中。
她看見鎮魔司佇立在不遠處，這裏，算是鎮魔司的老巢。
沙丘的盡頭藏匿了一處聖潔無雙的地方，乳白色的光暈頂在天上，和天地融為一體，她仿佛置身於一個巨大的乳白色玻璃珠裏。
路蘊明白了，鬼市不同的小界位節點便在這裏，這裏，也是鎮魔司的居所。
正因如此，鎮魔司才得以觀察各個界位的情況，來去自如。他們處在中心交界之地。
很快，她和老鼠妖也掉落一個草坑裏。
再次醒來，她們身處一片雜亂的叢林中。
觀察四周環境之後，路蘊皺眉。這裏……似乎荒涼的有些過分。
若妖老鬼當真如老鼠妖說的神通廣大，實在不像是會放任自己居住在莽荒之地。
世上所有生靈的天性都是讓自己過的好一些。妖老鬼如果本事滔天，還把他的居所安排的簡陋，路蘊就要懷疑他是否做過些很不光彩的大事了。
畢竟，這裏橫看豎看，都像是自我流放的地頭。
老鼠妖悠悠轉醒，迷瞪著雙眼辨認了一下方向。
在路蘊疑惑的眼神裏，解釋道，“妖老鬼的居所裏這裏很遠。他住的界位很大，地勢覆雜，每一處都藏的很深。其實我很不愛來這裏，這裏住的妖怪都是大妖怪，每個妖怪的領地廣闊。稍有不慎，就會踏入大妖怪的領地裏，很糟糕。”
命輪轉一周，路蘊清楚地感受到了這個界位的每一道輪回。
老鼠妖說的沒錯，盡是些大妖怪。深山、深海、長河、荒原……每一片領地裏，都住著一位大妖。
大妖們的過去和未來，在命輪裏書寫的清清楚楚，唯獨不見，妖老鬼的痕跡。
“帶路吧。”也許妖老鬼，真如傳言所說，知曉一切，能帶她找回神骨。
在老鼠妖的帶領下，路蘊來到一座深山裏。
相比剛到此界掉落的荒蠻地方，妖老鬼所居的深山堪稱夢幻。
這座山是七彩的。
各種不知名的植物茂盛的一簇簇野蠻生長，互相擠壓，爭相繁茂。
走過好幾個拐彎，來到一條蔥翠的道路，左右皆是高大不見頂的樹木，遮天蔽日。
道路的盡頭，長著一棵極其粗壯的老樹，而且它是橘黃色的，很溫暖的色調。
正對著她們的樹幹上，被開了一道門。
老鼠妖手指過去，“就是那裏，妖老鬼住在那棵樹裏。”
路蘊想，這個妖老鬼，內心莫非住了個小姑娘？
樹幹上的大門被打開，從裏頭走出來一個笑的滿臉褶子的中年書生，明明該是儒雅的樣貌，路蘊楞是從裏頭讀出了一點微妙的猥瑣。
老鼠妖驚呼，“妖老鬼又變臉了？！”
“又？”路蘊看她，問道。
老鼠妖說，“早就聽說妖老鬼樣貌不定，現在看，傳說是真的。也不知道他究竟長的什麽模樣，上次我見他，他還是個背都直不起來的老頭子。”
如果是簡單的易容術，在妖怪面前是隱藏不了的。妖老鬼常年待在鬼市裏，無人知曉其真正的模樣，果然神秘。
路蘊說，“也許是妖老鬼的下人……”
老鼠妖說的肯定，“不會的！大家都知道，妖老鬼一個人住。這些大妖怪討厭和其他妖怪待在一起，一向獨來獨往。老書生就是妖老鬼！”
門前立了一把柵欄，妖老鬼手撐在柵欄上，半彎著身子，沖她們笑，“早算到了今天有客人來，等你們好久啦。”
說完，大開身後的屋門，做出邀請的姿勢。
妖老鬼的屋子比路蘊想象的要溫馨許多，不像是個妖怪的居所，處處透著一股質樸的生活氣息。
但屋子一角擺放了個大大的櫃臺，櫃臺上全是青色的琉璃罐。
路蘊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與她無關，便不探人究竟。
知道的越少，越容易和人打交道。
只見妖老鬼殷勤地給她們搬來椅子，居然還是南瓜做的小板凳，底下撐著矮矮的綠色的支柱，上面一個圓墩墩可愛的大南瓜。
“請坐，不要客氣。”
妖老鬼也給自己搬了把椅子。
他的椅子是朵半開的花，垂下來一朵花瓣當座椅，其他立著的花瓣是靠背。
路蘊臉上閃過一絲古怪，這朵花……是嬌嫩的粉色。
妖老鬼的本體，不會真是個小姑娘吧？
沒註意到路蘊的眼神，妖老鬼一副悠哉的樣子，叫人一見，油然而生出羨慕的情緒。
妖老鬼興致頗高的摸著他的椅子，自顧自說道，“早就算到你會過來，我可特意查了查你的事。”
“我的事？”路蘊心念一動。
妖老鬼點點頭，註意力還在他粉色的花椅上。
“是啊，”他忽然長嘆一口氣，做出感慨萬分的神態，“你的事情啊，還真是……”
看起來好似無限嘆息，可路蘊分明看見他的眼底平靜無波，只是在故意逗弄，想要勾起她的心緒。
不過妖老鬼要失望了，因為她不會百感交集，更不會順著他的情緒往下走。
路蘊的無動於衷讓妖老鬼一梗，接而道，“你可知道，你的出現帶動了你現如今所在的世界裏所有人的命運？”
“海上一戰，元家無意中得到了幾張命書的拓本，得以窺見天命。正因看見輪回，元家一躍成為了當界的氏族大家。人心是貪婪的，有了一之後，就想要有二。他們想方設法要找到原本，三千世界，各有交集。命書不經意間洩露，牽動命線，然後，你被帶到了這方寰宇中。路蘊，冥冥中自有註定，海上那一戰不可避免，你會來到這裏，都是命。”
“三百年的爭鬥，元家和路家因為一本命書，把這個界位搞的一塌糊塗。那裏本該是個百姓安居樂業的地方，會有長達數百年的王朝。元家和路家插手，將朝廷和江湖的勢力分散，朝堂之外，是由他們兩家掌控的江湖，權勢滔天的家族，與朝廷分庭抗禮，帶給天下無數混亂與災難。”
“江南花錦城甜水街的路府，是你親自選的地方。從那裏開始，散播人間的惡。”
“路淩絕，書靈和你……”妖老鬼頓了頓，“路淩絕是個可憐人，你把他卷入了你和命書書靈的紛爭裏……”
路蘊淡淡打斷了他的話，“路淩絕不是可憐人，或者說，無論如何，他的可憐都與我無關。他本是個朝不保夕的乞丐，遇見我，他擁有了和他的朝廷抗爭的勢力，如何當的起可憐兩個字？要是沒遇見我，他早就一抔黃土死的骯臟。”
“至於我和書靈的紛爭……若非他的貪婪，將我殺死，書靈根本不會脫離掌控，一切也都不會發生。我會早早尋到歸途，離開不屬於我的世界。”
“現在的他人不人鬼不鬼，和書靈交易之後又想脫離書靈的控制，這如何能夠？命書的書靈，除了路家人，誰能控制的了？他想要得到人間權貴，書靈要一個對他惟命是從的傀儡，二者一拍即合，路淩絕，可恨而不可憐。”
說到這裏，路蘊的臉上出現一點裂痕，帶了點怒意。
妖老鬼知道什麽她都不驚訝，只是有一點，她需要搞清楚。
“你為什麽會知道異界的消息，還有，海上那一戰，你從哪裏聽說的？”
“因為我一直以來，都侍奉著一位神靈啊。”他眼中跳動著莫名的光，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角落的櫃臺裏，是一排排青色的琉璃罐。
侍奉神靈，這種事情路蘊只在傳說裏聽到過，直到她遇見了一位神靈。
“是她嗎？”路蘊問。
妖老鬼很坦然的點頭，“當然，人間只在一位神在行走。”
原來如此，路蘊了然。
知道這點便已足夠，“告訴我吧，要如何才能找回丟失的神骨？”
妖老鬼說，“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
“路家主掌命運輪回，你的神骨裏，自然帶著輪回之力。要找到你的神骨，只能去輪回裏找。”
“誰的輪回？”路蘊問。
妖老鬼回答，“萬千生靈的輪回。”
他憐憫的看了路蘊一眼，“你的命書被偷走，書靈也有了自主意識在和你對抗。到了這種時候，你只能到輪回裏去流浪，將萬千輪回執念消散，在茫茫的輪回中尋找和命書抗衡的力量。”
“等到你重新擁有力量，才能感受到你那根神骨的存在。”
“萬千世界偶有重疊，你從異界而來，進入此界，又在此界時空輪回中流浪，對你來說，世界在不停的重疊繁覆，我怕你承受不了。”
說到這裏，還好心給她解釋，“因為每次途徑的世界，都全然不同。經歷一段又一段別人的人生，人的一生，多少故事，無止境的進入之後，又猛然抽離。很多瘋子，都是這樣瘋的。”
路蘊泰然笑道，“我不怕，既然寫在命書裏，就能掌控在我手中。”
妖老鬼說，“現在你手上有三根命線吧？書靈擁有命書完整的力量，他也曾帶著路淩絕到輪回中去流浪。
只不過路淩絕是個凡人，在流浪輪回中，他渾身皮肉消失，唯剩一副骨架不腐。
你有三根命線，這就是你的全部了。
用這三根命線，回溯輪回，牽動在流浪的執念，執念消失，你借用在輪回裏流浪的靈魂們的力量，就能找到你的神骨。”
“唯有同等的力量才能互相抗衡，所以你必須去輪回裏流浪。也許你找到的這些命線，有一兩根能夠進入命書，順著他們的軌跡抽絲剝繭，便可尋回你的神骨。”
“你可知我要去多久？”路蘊問。
妖老鬼答，“十二吧，天地以十二為一輪回，接近生養我們的天道的數……”他又有點不確定起來，改口道，“至少十二段輪回，如果你無法離開，也許會永遠在輪回裏流浪。你是路家人，血脈裏帶著輪回之力，被困在裏面也說不定。”
路蘊臉上並無絲毫畏懼，仿佛要奔赴的不過是一場尋常。
她好奇，“妖老鬼，萬千世界不過偶有重疊，你是如何穿梭的？”
妖老鬼嘿嘿一笑，“這個就是我的本事了，天道要在他的寰宇中留下不同的生靈，我命好，是他創造的能穿梭時空，探聽一切的靈物。”
“若非如此，怎能有機會和神明合作？”
“路蘊，希望未來還能有再見到你的時候。陰九家的故事，我總覺得路家這段，得由你寫下去。”他玩笑似的表情下，路蘊讀出了一絲認真。
許是他看見了什麽，知道點什麽，但是並不能宣之於口，只能隱晦的提醒她。
路家的故事，已經到了要選擇一個人繼續寫下去的絕境了。
一路盛極，千年後得見衰敗。
“多謝。”路蘊最後對妖老鬼說了兩個字。
三根命線纏繞住路蘊，金色的光芒包裹住她，將她帶離妖老鬼的居所，她進入了混沌中，無數光影閃過。
直到一刻，她掉進了其中一道光影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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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鼠妖見過路蘊和鎮魔司打鬥之後，再不敢糊弄她，一路誠惶誠恐的給她領路，一點小動作都沒搞。生怕招惹了這個煞神，把好不容易撿回來的小命再弄丟。
她對路蘊說，鬼市處於各個界位交界處，在內裏，也隔斷成了不同的小界位。她們現在所處的界位，和妖老鬼居住的界位不同。
“你不用說這麽多話，只告訴我如何到達即可。”路蘊神色淡淡的，對界位之說並不感興趣。
她走過很多遙遠的路，穿梭界位，無非也是趕路罷了。
老鼠妖脖子一說，試圖從路蘊的臉上看出一點不耐，發現什麽都看不出來後，才支支吾吾的說道，“要想到妖老鬼居住的界位，得從水下穿梭，要渡船。”
“渡船，有何古怪？”路蘊反問。既然特意提出來，總歸有些不太尋常的勾當在裏頭。
老鼠妖說，“我可沒有騙人，也沒想害你。大家都知道的事兒，要想從我們這個界位離開，就要渡船，河的正中央，船走到那裏的時候，水下會出現巨大的豁口，船傾倒進去，死在裏面，出來就是另外的界位。”
說到“死在裏面”四個字時，她往後退了幾步。任誰聽到要死的話都得發脾氣，這個女人發起脾氣，她焉得有命在？
路蘊挑眉，似笑非笑的看著她，“死在裏面？這話不對，要真是死在裏面，誰還會出去？難道就沒人離開這個界位？”
老鼠妖怕她不相信，趕緊道，“當然有，死了就離開了，我們這個界位就是這樣子出去的，眾所周知的事情。”
路蘊說，“還是不對，鬼市可沒有讓人死而覆生的輪回路。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怎麽，你原先走過那條路，死而覆生了？”
這話問的古怪，她要是沒走過，怎麽去妖老鬼的家？
“當然，上次我就是死在裏頭了，然後一出界位，馬上又活過來。”
路蘊眉眼一彎，笑的良善，“有意思。”
她的笑臉落在老鼠妖的眼睛裏，盡是皮笑肉不笑的味道。
“那我們還去找妖老鬼嗎？”老鼠妖不敢看她。
路蘊說，“當然要去，連你都能死而覆生的正經通道，我有何畏懼？”
“可我沒有得罪鎮魔司啊，這些路都是鎮魔司管著的。誰知道你得罪了他們，他們會不會做手腳害你。”老鼠妖縮著腦袋道。
路蘊說，“他們不會害我，鎮魔司比你們更懂規矩。說了不插手我的事情，就不會插手。帶路吧，我想看看，你說的死而覆生究竟是怎麽回事。”
老鼠妖告訴她，這個界位裏只有一條長河。誰都沒摸清此界到底是什麽模樣，反正這裏的人，無論走到哪個位置，都能看到河流。
路蘊看得清，這個界位是圓的，一條河環繞在圓形四周，所以不管他們走到哪裏，總能遇見河流。
渡口好找，上船也簡單。老鼠妖付了三個金幣，把她們三人帶上了船。
不少人認出路蘊是那天在大街上和鎮魔司頂撞的人，紛紛用探尋的目光瞧她。
好幾個還躍躍欲試，想和她一較高下。
畢竟和鎮魔司有過爭端，還好好活下來了啊！
想動手又不敢，鬼市裏的人比外頭更在乎命。凡人的命不值錢，死了也就死了，找個地方一埋，期待下輩子的故事。
鬼市裏的人，這輩子有了奇遇，就不想放手前往下輩子。因為下一生，他們或許只會是個庸庸碌碌的凡人，連一點神蹤都瞧不見。
渾渾噩噩的，活著和死去並沒有區別。
總算有個人敢開口和路蘊搭話，“哎，說你呢。我問你，那天大雨鎮魔司出來，你真和他們打了一場？”
路蘊嘴角微微上揚，“你想我如何回答？”
問話人一窒，羞惱道，“當然是要你老實說！”
路蘊說，“一般這樣問話的人，無外乎期待三種回答：第一，我和鎮魔司大打一場，他們根本打不過我，節節敗退。於是你們認為鎮魔司不過如此，今後能以我為例，挑釁於他。第二，我敗給鎮魔司，但鎮魔司良善，放了我。所以今後的雨天，你們也可以外出，可不是抱頭倉皇逃竄，像過街的老鼠。第三，我背景深厚，與鎮魔司有故舊，遂放我一碼。你們最不希望，也最希望的，便是如此。以故交得以脫身，說明鎮魔司還是你們所知的冷血衙門。同時，我也是你們能動手的對象。”、
她嘆了一口氣，“可惜啊，三種都不是。我沒有和鎮魔司大打一場，但我確實贏了。不過若就此認為鎮魔司皆是泛泛之輩，以後膽敢尋釁的話，可就遭了。畢竟我能活，不代表你們也能。而且他們確實不是良善之輩，但凡有一點機會，殺了我，都是最優選。”
說到這裏，路蘊把兩邊的唇角往上拉扯，扯出一抹讓人看著極不舒服的笑，“鎮魔司都殺不了我，你們想對我動手嗎？”
她輕聲道，“可以試試，只要不死的話，將來說不定，你們能對鎮魔司取而代之。人總要有點奔頭，得試試，才知道自己能不能行。”
指尖跳躍出三道輪回的力量，瞬間籠罩住整個船的人，她的聲音輕飄飄的，卻一字一句重重敲擊在每個人的心上，震得人渾身發抖。
下一瞬，她收回了輪回之力，眉眼溫柔，好似個看著幼子玩鬧嬉笑的無奈的母親。
老鼠妖對她的畏懼再次加深了一層，她像個狐貍，柔善的假面具之下，藏著極致的兇狠。
沒等他們繼續動作，水下巨口出現，將河面上的船只盡數吞沒。
路蘊沒有失去意識，相反，她特別清醒的看見了船只被巨口吞沒之後在水下行經的途徑。
水下是細軟的泥沙地，很幹燥，很柔軟。
船只在沙海中行走甚至能逆流而上，爬上高高的沙丘。
她看見沙丘上有一塊又一塊的坑洞，每個碩大的坑洞裏，長滿了綠色的草藤。
隨著船只劃過一個個坑洞，船上的人一個接一個的掉落其中。
想來，這些坑洞通往不同的界位，船只便是在此處將人送往各個位置。
地上的草如一層厚厚的毯子，隨著人滑下去，被淹沒在綠海中。
這裏像迷宮一樣，進去之後，無引路船只便無法分辯出方向。
難怪鬼市的人都會暫時失去意識，認為自己死而覆生。每一根藤蔓都帶著天地最初始的力量，是壓制，莫名的壓制所有特殊的異能，把來到這裏的生靈，控制在剛出生，懵然無措的狀態中。
她看見鎮魔司佇立在不遠處，這裏，算是鎮魔司的老巢。
沙丘的盡頭藏匿了一處聖潔無雙的地方，乳白色的光暈頂在天上，和天地融為一體，她仿佛置身於一個巨大的乳白色玻璃珠裏。
路蘊明白了，鬼市不同的小界位節點便在這裏，這裏，也是鎮魔司的居所。
正因如此，鎮魔司才得以觀察各個界位的情況，來去自如。他們處在中心交界之地。
很快，她和老鼠妖也掉落一個草坑裏。
再次醒來，她們身處一片雜亂的叢林中。
觀察四周環境之後，路蘊皺眉。這裏……似乎荒涼的有些過分。
若妖老鬼當真如老鼠妖說的神通廣大，實在不像是會放任自己居住在莽荒之地。
世上所有生靈的天性都是讓自己過的好一些。妖老鬼如果本事滔天，還把他的居所安排的簡陋，路蘊就要懷疑他是否做過些很不光彩的大事了。
畢竟，這裏橫看豎看，都像是自我流放的地頭。
老鼠妖悠悠轉醒，迷瞪著雙眼辨認了一下方向。
在路蘊疑惑的眼神裏，解釋道，“妖老鬼的居所裏這裏很遠。他住的界位很大，地勢覆雜，每一處都藏的很深。其實我很不愛來這裏，這裏住的妖怪都是大妖怪，每個妖怪的領地廣闊。稍有不慎，就會踏入大妖怪的領地裏，很糟糕。”
命輪轉一周，路蘊清楚地感受到了這個界位的每一道輪回。
老鼠妖說的沒錯，盡是些大妖怪。深山、深海、長河、荒原……每一片領地裏，都住著一位大妖。
大妖們的過去和未來，在命輪裏書寫的清清楚楚，唯獨不見，妖老鬼的痕跡。
“帶路吧。”也許妖老鬼，真如傳言所說，知曉一切，能帶她找回神骨。
在老鼠妖的帶領下，路蘊來到一座深山裏。
相比剛到此界掉落的荒蠻地方，妖老鬼所居的深山堪稱夢幻。
這座山是七彩的。
各種不知名的植物茂盛的一簇簇野蠻生長，互相擠壓，爭相繁茂。
走過好幾個拐彎，來到一條蔥翠的道路，左右皆是高大不見頂的樹木，遮天蔽日。
道路的盡頭，長著一棵極其粗壯的老樹，而且它是橘黃色的，很溫暖的色調。
正對著她們的樹幹上，被開了一道門。
老鼠妖手指過去，“就是那裏，妖老鬼住在那棵樹裏。”
路蘊想，這個妖老鬼，內心莫非住了個小姑娘？
樹幹上的大門被打開，從裏頭走出來一個笑的滿臉褶子的中年書生，明明該是儒雅的樣貌，路蘊楞是從裏頭讀出了一點微妙的猥瑣。
老鼠妖驚呼，“妖老鬼又變臉了？！”
“又？”路蘊看她，問道。
老鼠妖說，“早就聽說妖老鬼樣貌不定，現在看，傳說是真的。也不知道他究竟長的什麽模樣，上次我見他，他還是個背都直不起來的老頭子。”
如果是簡單的易容術，在妖怪面前是隱藏不了的。妖老鬼常年待在鬼市裏，無人知曉其真正的模樣，果然神秘。
路蘊說，“也許是妖老鬼的下人……”
老鼠妖說的肯定，“不會的！大家都知道，妖老鬼一個人住。這些大妖怪討厭和其他妖怪待在一起，一向獨來獨往。老書生就是妖老鬼！”
門前立了一把柵欄，妖老鬼手撐在柵欄上，半彎著身子，沖她們笑，“早算到了今天有客人來，等你們好久啦。”
說完，大開身後的屋門，做出邀請的姿勢。
妖老鬼的屋子比路蘊想象的要溫馨許多，不像是個妖怪的居所，處處透著一股質樸的生活氣息。
但屋子一角擺放了個大大的櫃臺，櫃臺上全是青色的琉璃罐。
路蘊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與她無關，便不探人究竟。
知道的越少，越容易和人打交道。
只見妖老鬼殷勤地給她們搬來椅子，居然還是南瓜做的小板凳，底下撐著矮矮的綠色的支柱，上面一個圓墩墩可愛的大南瓜。
“請坐，不要客氣。”
妖老鬼也給自己搬了把椅子。
他的椅子是朵半開的花，垂下來一朵花瓣當座椅，其他立著的花瓣是靠背。
路蘊臉上閃過一絲古怪，這朵花……是嬌嫩的粉色。
妖老鬼的本體，不會真是個小姑娘吧？
沒註意到路蘊的眼神，妖老鬼一副悠哉的樣子，叫人一見，油然而生出羨慕的情緒。
妖老鬼興致頗高的摸著他的椅子，自顧自說道，“早就算到你會過來，我可特意查了查你的事。”
“我的事？”路蘊心念一動。
妖老鬼點點頭，註意力還在他粉色的花椅上。
“是啊，”他忽然長嘆一口氣，做出感慨萬分的神態，“你的事情啊，還真是……”
看起來好似無限嘆息，可路蘊分明看見他的眼底平靜無波，只是在故意逗弄，想要勾起她的心緒。
不過妖老鬼要失望了，因為她不會百感交集，更不會順著他的情緒往下走。
路蘊的無動於衷讓妖老鬼一梗，接而道，“你可知道，你的出現帶動了你現如今所在的世界裏所有人的命運？”
“海上一戰，元家無意中得到了幾張命書的拓本，得以窺見天命。正因看見輪回，元家一躍成為了當界的氏族大家。人心是貪婪的，有了一之後，就想要有二。他們想方設法要找到原本，三千世界，各有交集。命書不經意間洩露，牽動命線，然後，你被帶到了這方寰宇中。路蘊，冥冥中自有註定，海上那一戰不可避免，你會來到這裏，都是命。”
“三百年的爭鬥，元家和路家因為一本命書，把這個界位搞的一塌糊塗。那裏本該是個百姓安居樂業的地方，會有長達數百年的王朝。元家和路家插手，將朝廷和江湖的勢力分散，朝堂之外，是由他們兩家掌控的江湖，權勢滔天的家族，與朝廷分庭抗禮，帶給天下無數混亂與災難。”
“江南花錦城甜水街的路府，是你親自選的地方。從那裏開始，散播人間的惡。”
“路淩絕，書靈和你……”妖老鬼頓了頓，“路淩絕是個可憐人，你把他卷入了你和命書書靈的紛爭裏……”
路蘊淡淡打斷了他的話，“路淩絕不是可憐人，或者說，無論如何，他的可憐都與我無關。他本是個朝不保夕的乞丐，遇見我，他擁有了和他的朝廷抗爭的勢力，如何當的起可憐兩個字？要是沒遇見我，他早就一抔黃土死的骯臟。”
“至於我和書靈的紛爭……若非他的貪婪，將我殺死，書靈根本不會脫離掌控，一切也都不會發生。我會早早尋到歸途，離開不屬於我的世界。”
“現在的他人不人鬼不鬼，和書靈交易之後又想脫離書靈的控制，這如何能夠？命書的書靈，除了路家人，誰能控制的了？他想要得到人間權貴，書靈要一個對他惟命是從的傀儡，二者一拍即合，路淩絕，可恨而不可憐。”
說到這裏，路蘊的臉上出現一點裂痕，帶了點怒意。
妖老鬼知道什麽她都不驚訝，只是有一點，她需要搞清楚。
“你為什麽會知道異界的消息，還有，海上那一戰，你從哪裏聽說的？”
“因為我一直以來，都侍奉著一位神靈啊。”他眼中跳動著莫名的光，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角落的櫃臺裏，是一排排青色的琉璃罐。
侍奉神靈，這種事情路蘊只在傳說裏聽到過，直到她遇見了一位神靈。
“是她嗎？”路蘊問。
妖老鬼很坦然的點頭，“當然，人間只在一位神在行走。”
原來如此，路蘊了然。
知道這點便已足夠，“告訴我吧，要如何才能找回丟失的神骨？”
妖老鬼說，“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
“路家主掌命運輪回，你的神骨裏，自然帶著輪回之力。要找到你的神骨，只能去輪回裏找。”
“誰的輪回？”路蘊問。
妖老鬼回答，“萬千生靈的輪回。”
他憐憫的看了路蘊一眼，“你的命書被偷走，書靈也有了自主意識在和你對抗。到了這種時候，你只能到輪回裏去流浪，將萬千輪回執念消散，在茫茫的輪回中尋找和命書抗衡的力量。”
“等到你重新擁有力量，才能感受到你那根神骨的存在。”
“萬千世界偶有重疊，你從異界而來，進入此界，又在此界時空輪回中流浪，對你來說，世界在不停的重疊繁覆，我怕你承受不了。”
說到這裏，還好心給她解釋，“因為每次途徑的世界，都全然不同。經歷一段又一段別人的人生，人的一生，多少故事，無止境的進入之後，又猛然抽離。很多瘋子，都是這樣瘋的。”
路蘊泰然笑道，“我不怕，既然寫在命書裏，就能掌控在我手中。”
妖老鬼說，“現在你手上有三根命線吧？書靈擁有命書完整的力量，他也曾帶著路淩絕到輪回中去流浪。
只不過路淩絕是個凡人，在流浪輪回中，他渾身皮肉消失，唯剩一副骨架不腐。
你有三根命線，這就是你的全部了。
用這三根命線，回溯輪回，牽動在流浪的執念，執念消失，你借用在輪回裏流浪的靈魂們的力量，就能找到你的神骨。”
“唯有同等的力量才能互相抗衡，所以你必須去輪回裏流浪。也許你找到的這些命線，有一兩根能夠進入命書，順著他們的軌跡抽絲剝繭，便可尋回你的神骨。”
“你可知我要去多久？”路蘊問。
妖老鬼答，“十二吧，天地以十二為一輪回，接近生養我們的天道的數……”他又有點不確定起來，改口道，“至少十二段輪回，如果你無法離開，也許會永遠在輪回裏流浪。你是路家人，血脈裏帶著輪回之力，被困在裏面也說不定。”
路蘊臉上並無絲毫畏懼，仿佛要奔赴的不過是一場尋常。
她好奇，“妖老鬼，萬千世界不過偶有重疊，你是如何穿梭的？”
妖老鬼嘿嘿一笑，“這個就是我的本事了，天道要在他的寰宇中留下不同的生靈，我命好，是他創造的能穿梭時空，探聽一切的靈物。”
“若非如此，怎能有機會和神明合作？”
“路蘊，希望未來還能有再見到你的時候。陰九家的故事，我總覺得路家這段，得由你寫下去。”他玩笑似的表情下，路蘊讀出了一絲認真。
許是他看見了什麽，知道點什麽，但是並不能宣之於口，只能隱晦的提醒她。
路家的故事，已經到了要選擇一個人繼續寫下去的絕境了。
一路盛極，千年後得見衰敗。
“多謝。”路蘊最後對妖老鬼說了兩個字。
三根命線纏繞住路蘊，金色的光芒包裹住她，將她帶離妖老鬼的居所，她進入了混沌中，無數光影閃過。
直到一刻，她掉進了其中一道光影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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