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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事,老乞丐菜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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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事,老乞丐菜頭

待到眾人排排坐好,言無計坐到了主位上。

他的位置正對門口,剛好能瞧見坐在門口摳腳的丐幫長老。一會兒撓撓頭發,一會兒又摳摳肩膀,光是看著他,都讓人渾身癢的慌,長了虱子似的難受。

擡眼望去,這些人的鞋底沒一個幹凈的,邋裏邋遢。

胡子拉碴,好幾個喝茶的時候口水在杯子上印出了印子。

眼下這情況讓言無計覺得毛骨悚然,恨不能親自動手給他們好好沖洗一番。

被一群邋遢的人環繞,言無計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

雖然勉強自己表情放松些,可眉頭不受控制的皺起。好在此番議題嚴肅,眾人只當他為臨江縣治安著急,沒往嫌棄上想。

他穿了一身淺灰色的長裳,書生風流意氣盡顯。頭頂白玉冠,一派儒雅。

“叫大家來,也不為別的事情,主要是臨江的治安,情況大家也看到了,實在是不管不行。”

此話一出,底下瞬間吵嚷開了。

“可不是,我都多少天不敢開門做生意了,生怕開張就被打劫。”

“我二舅的姨表妹的小兒子城邊開了家米鋪,逃難的那夥人一來,把他米鋪搶的顆米未剩。他一個開米鋪的老板,現如今還得到外頭買米吃才不被餓死,真是笑話。”

“前天我岳母大壽,本想叫些唱曲兒的來熱熱場子,結果戲班子根本不敢過來。好端端的人走路上就被搶走了,誰還敢出門?”

“西邊住著的不都是窮苦人,我聽說啊,那些人的屋子都給流民搶占了。家裏的漢子強壯些的倒罷,要是家裏只有老弱婦孺的,連人帶屋都被搶走。”

“你說他們怎就這麽猖狂?發大水之前都是好好的百姓,逃難了反倒張揚起來,平日裏不敢幹的事情紮堆幹,欺軟怕硬的夠可以啊。”

“行了吧,都是江湖上混的,裝什麽啊你?老實的平頭百姓早被大水沖走了,能逃出來的,有一個算一個全是滑頭,說難聽點,都是他們當地的混子!這些人流竄到臨江來,可不就把我們害慘了。”

“也真是怪事,紅河這一條水,哪哪都被沖了,就剩個臨江好好的沒事兒。要我是其他縣的,我也眼紅,我也覺得古怪啊。”

“他們覺得古怪,就來霍霍我們?沒有這樣的道理!”

你一言我一語,好幾個說的不對付,還吵起來了。

言無計淡定的坐在上首,一個字都沒插嘴。這些人說的都不算,誰都會抱怨,湊熱鬧嘛,長了張嘴巴,就是用來說話的,誰不會說?且等人多勢眾的那幾位開口。

治理一縣,你不動則我不動,往日大家的日子都好端端的過下去,他要是平白無故的整些幺蛾子出來,指不定被人罵成什麽樣。

現在是他們底下先忍不了,讓他出手。

辦事情要有個章程,先知道他們的底牌,他才能開始出牌。

朝堂之上,先發制人;官民之爭,後發制人。

言無計一顆心全是彎彎繞繞,哪怕是把他逼到了絕境,也得九轉十八彎的把最後一條路思慮再三才開始走。

都在等對方開口,最先沈不住氣的那個必將敗下陣來。

打破僵局的是丐幫坐門口摳腳的那位長老。

言無計渾身上下寫滿了不顧死活四個大字,他們等言無計主動,言無計倒是更願意讓他們早早吵完回家。左不過縣衙大門守備森嚴,流民再大的膽子,也不敢沖進來。現在是他們有求於人,何必拿喬?

這位長老名喚菜頭,年近五十。從出生開始就是個乞丐。在絕大多數乞丐都早早死去的歲月裏,菜頭把自己熬到了高壽。

做了將近五十年的乞丐,菜頭深有體會,世人說的賤命長這句話是錯的。不僅錯,還錯的很離譜。

窮人的命不長,尤其是乞丐。沒飯吃被餓死的常態,吃到了飯,也可能是餿飯,飯裏還可能下了毒。他們和狗搶著吃,撿地上的爛飯吃,野外看見能填肚子的東西,都能當他們的口糧。大雨無家,一場傷寒足夠讓他們一群人徹底涼透。

話本子裏老寫乞丐討了錢就攢著,攢下來的錢財比普通老百姓家都多。還有什麽上山打野味吃,又是叫花雞,又是珍珠翡翠湯,說的可好聽。路上的乞丐還可能是個看破世俗的武林高手,是個灑脫放蕩的俠客。

他做了將近五十年的乞丐,從沒遇見過這樣的事情。

書裏寫的全他娘扯淡!

但凡有個其他選擇,誰他娘的來做乞丐?!

根本沒有能勘破紅塵的乞丐,他們做夢都想著發家致富,明天能給個機會不做乞丐,睡著了都能被自己笑醒。

誰是乞丐?

瘋的、傻的、癡的、無家可歸的、趕出家門的、四肢不全的、偷懶耍滑的……

他菜頭要是能不被人嫌棄,能有人願意雇他,他連夜都會把自己收拾的整整齊齊,絕不讓主人家嫌棄。

可惜他學不會,也沒人想要他這樣的夥計。

世上手腳健全的人也不一定都能夠掙得到一口飯吃。

乞丐不會有錢,他們乞討到的每一分錢都會拿去買吃食。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日每天都在過,能多吃點就讓自己多吃點。錢不頂飽,饅頭卻能讓他們活下去。自己吃不完,還有和你一起乞討的兄弟分著吃。都活到這種程度了,身邊人能多活一個算一個唄。

他們也不會做飯。主要原因是沒有食材。野菜難吃的很,山上的兔子野雞肉很腥,他們買不起調料。好吃的東西都要加多多的油水,多多的調料,才能做得出味道。

所謂習武更是不可能。都說窮文富武,普通人家供養一個讀書人尚且為難,讓連飯都吃不飽的乞丐考慮習武的問題,簡直天方夜譚。武林高手,菜頭覺得不過是書呆子躲在暖烘烘的書房裏,吃著甜絲絲的點心,做出來的美麗幻想。

言府是菜頭近五十年的人生裏來到的最富麗堂皇的地方,在他心裏,皇宮也不過如此了。

上首端坐的言縣令眉頭緊鎖,大家都以為他是為臨江擔憂,但菜頭看得出來,他只是在嫌棄在座的所有人,尤其是他。

做了一輩子乞丐,最會察言觀色。這裏沒有一個言縣令瞧得上的人,他衣裳幹凈的很,在座之人與他相比,全部骯臟。

他縮了縮腳,努力占小一點的位置。

言縣令非常嫌棄他,不經意撇過來看他的一眼,厭惡中還帶了點莫名的意味。

好像是……恐懼?

菜頭心裏升起一個怪異的念頭:如果他有朝一日成了縣令,他也會這麽愛幹凈,他看見乞丐的時候,也會害怕,害怕看見過去的自己,更害怕回到過去……

在場所有人裏,唯有言縣令身邊的那位姑娘,菜頭看不透她。

她很溫柔,溫柔像是達到了眼底,又好似飄然在天邊。她像是把所有人裝進去了,又像是高高在上的俯視他們。她仿佛和在座的每一位都是同類人,又好像不把他們放在眼裏。

冷漠、慈悲。

像為富不仁的人一樣輕視他們,又像廟裏的菩薩,可憐他們。

菜頭搖搖頭,不敢再看她。

他來這裏不為別的,和臨江丐幫建立的初衷一致:讓更多的乞丐活下去。

問題很現實:流民搶了乞丐為數不多的吃飯途徑。

他把自己的破衣裳往回攏了攏,不想招人煩,埋頭說話的間隙,時不時擡頭掃大廳裏的人一眼。不敢直視廳裏的各位老爺,又想回去和大家夥顯擺,趁機偷偷瞧幾下。

“咱臨江當地的乞丐最近餓死了好多,都是討不到飯吃。本來大家夥地界都劃分好了,能活下來的人也多。自外頭的流民來了之後,幫裏餓死的人變多了,病死的也變多了。還有好幾個瘋丫頭,被人沒聲沒息的拖走,等找到的時候,被折騰的只剩半口氣,很快就沒命。”

“山裏的野菜都被挖光了,樹皮也被啃得差不多了,多的是吃泥巴吃死的人。”

菜頭說到這裏,到此為止。

他知道,今天主要人物不是他,能給他個說話的機會就不錯了。

丐幫人雖然是最多的,可人再多,也就是條細細的小胳膊。在座的各位都是大腿,甭管再細的大腿,都比他們這條胳膊粗。

言縣令想聽漕幫三位幫主說。

沒讀過書,但他不是傻子。

利益這種東西,無師自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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