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變與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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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變與變
歸去來和永寧見面時，表情很冷漠。他看世人的神情素來是溫柔含笑的，唯獨今日，一點笑臉都沒有。
永寧拉著他時不時說些什麽，如泣如訴，哀怨神傷。歸去來淡漠的臉上不時皺一下眉頭，以示不滿。
他不明白永寧是如何找到他，來到他跟前的。路蘊原是如此多管閑事之人？
他不理解，言無計更不理解。
尤其言無計找到路蘊時，她正躲在暗處，瞧歸去來的熱鬧。
言無計四下打量她一番，“總覺得你身負血海深仇，該是個苦大仇深之人。不想也愛看別人的熱鬧？”
路蘊收斂目光，淡淡道，“找回一下自我罷了。”
言無計不由好奇，“找回自我？怎麽，你當初還活著的時候，是個好看熱鬧的人？”
路蘊不想隱瞞，本就不是需要隱藏起來的事，坦然道，“是啊，我是個喜歡湊熱鬧的人。說的難聽的，門前經過一輛糞車，我都想出門嘗嘗鹹淡。”
“哈哈哈”言無計哈哈大笑，覺得她的自嘲頗為有趣，“門前經過一輛糞車你都要嘗嘗鹹淡？倒也無需如此說自己。”
路蘊轉過身，沒再把目光放到歸去來處，“我喜歡熱鬧，特別喜歡。遇見了狗打架，我都記掛在心裏要去看他們主人。人和狗不同，狗咬狗會得一嘴毛，咬完一嘴毛之後，事情就過去了。但是人會要爭個輸贏出來，哪怕只是兩家的狗打架，也弄的仇深似海似的。”
“我還活著的時候，這個閑事也看，那個閑事也管。生平一大樂事，就是坐在家門口，聽左鄰右舍說些家長裏短。還沒嫁人，便已是一副市井婦人模樣。”
“我做過巷口的賣菜人，日日和人討價還價，學點短斤少兩的缺德事。和人拌上幾句嘴，再學潑婦罵會兒街。也做過茶館炒菜的廚娘，一邊炒菜，一邊聽燒火的、劈柴的，說別人的家事。我很有一番打探消息的本事，三言兩語間，就能把人肚子裏的東西挖出來，一五一十分享給我。我的人生無趣的緊，所以不想錯過別人的人生。”
“只可惜啊，來到你們這個世界，什麽都沒了。”
言無計問，“可否一問，曾經的你，過的是什麽日子？”聽著，都是別人的日子，不見得她自己有點有意思的事。
路蘊沈默片刻，挑眉道，“你想知道？”
言無計肯定，“想。既然要與人為伍，總要知曉夥伴是個什麽人物才好。”
路蘊像是在回憶，目光逐漸縹緲，充滿眷戀，又帶了點神秘的感覺。
“我是個很有錢的人。”第一句，讓言無計瞬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談錢，似乎有點俗了。
她接著說道，“家裏給了我很多錢，因為太多，所以無欲無求，總想給自己找點熱鬧。小時候努力了好久，得到了我想要得到的一切，長大之後，反而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我學著別人去生活，日覆一日想把日子過的有趣些。”
“什麽事情都幹過，到了最後，有了個觀察別人的愛好，成天見的打聽其他人的事。”
“我殺過人，殺了我最愛的人。為了我的家族，為了我的利益，毫不猶豫的下手。言無計，我說過，我是個很可怕的女人。不要得罪我，路家得罪了我，我不會讓他們好過。有仇一定要報仇，這段因果才能了結。”
“不在你們這個世界時，我是個很閑散的人。對什麽都不在意，但我什麽都有了。我愛觀察人間，平淡如水、一成不變的日子，就是我想要的日子。可是來了這裏之後，你知道我經歷了什麽嗎？”
她說了好多話，前言不搭後語，說到最後，不像是說給言無計聽，像在說給自己聽。告誡自己不要忘記，時時刻刻警醒，莫要被仇恨蒙蔽雙眼，忘掉她想回到的最初。
“我被關到棺材裏，連身體都沒有，借著別人的身體覆活。屍體腐爛發臭，不得已只能剜去腐肉，成為個骷髏架子茍活人間。被欺騙，被殺害，沈在水底整整三百年。時間並不會讓仇恨湮滅，反而隨著時間的流逝，仇恨越來越深。在這三百年裏，我不斷尋找，才等到一個機會，就是現在，擁有了一具能夠行動自如的肉身。”
“可還是不夠。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回到過去，回到我最開始的時候，做真正的路蘊，富貴閑人。”
“肉身、命書，都得找回來。找回來，回到屬於我的世界，重新做回路家人。”
言無計對她的話半知半解，能猜個大概，但她語無倫次，說的話讓人更加困惑。
這時，路蘊忽然沖他笑了一下，不知為何，言無計總覺得這一笑，讓他毛骨悚然。
路蘊說，“我偷偷看一會兒歸去來的熱鬧，回憶一下當年的自己是如何的，這樣回去的時候，才會安安穩穩的，毫無異常。”
“不能忘記啊，日日活的苦大仇深，要是成了習慣，還怎麽找回自己？言無計，你還記得當初的你是怎樣的一個人嗎？”路蘊拿出鏡子，看著鏡子裏的臉，嘴角慢慢耷拉下去，臉色陰沈。
根本不是她的臉。
言無計笑，“我不記得了。又不是過的什麽好日子，沒有記得的必要。我這個人，從來不留戀過去，過去根本沒有值得留戀的東西。我只往前看，前頭會越來越好。我不會讓自己過的比從前更糟，既然未來只會更好，不如一路展望下去。把眼前的日子過好了，未來就會越來越好。”
“人的一輩子多短？老想著過去如何如何，日子可沒法過下去。過去再好，再想原地不動，也做不到不是嗎？所謂物是人非，大抵如此。”
“路蘊，說句不好聽的話，我認為老想著過去的人，是膽小懦弱的人。因為現在過的不好，才會想回到過去，希望能重新開始，改變無可奈何的現狀。但總想回到過去，就過不好現在的日子，將來，又會遺憾後悔今天沒有把日子好好過下去。日日重覆著難受，沒有一天過的是好日子。過去是糟糕的，現在的你在難受。現在難受著，又過不好現在的日子。現在的日子沒過好，將來又開始難過現在沒有好好過。這是一個死循環。人要是想把日子過好，就要活在當下才可以。過去你再難受你都難受完了，還有什麽好想的？過去幹的蠢事多了去了，既然當時都沒什麽，現在想它作甚？人得活的豁達一點。”
“不回憶過去，也不要羨慕別人的人生。我從不羨慕歸去來和簡儀奚，正因如此，才能和他們相交。嫉妒別人，羨慕別人，觀察別人的人生，不僅不可取，甚至還很可怕。路蘊，你魔怔了。”
路蘊說，“不對，我不想要改變。我為何不能重覆過去的日子？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維持過去的不變。只要我還是那個我，我不做改變，就不會變……”
言無計打斷了她的話，“這是不可能的。世上沒有一成不變的東西。滄海桑田，連天地都會變換，遑論人呢？哪怕你不願改變，可是別人一直在變。等你註意到的那天，便會發現自己的世界是何等狹隘的故步自封。”
言無計說，“老想著過去有什麽，別人有什麽，有用嗎？你得看著現在自己有什麽，再看看未來想要什麽，現在該如何做，才能得到。爭取過了，哪怕不成功，我也不遺憾。”
說著，從袖子裏掏出一個卷軸，“看，這就是接下來我要改變臨江縣的東西。只要我在，就不會讓世道停下來。我要讓它一直改變，等到年邁時回憶起我的人生，才是波瀾壯闊，驚艷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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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去來和永寧見面時，表情很冷漠。他看世人的神情素來是溫柔含笑的，唯獨今日，一點笑臉都沒有。
永寧拉著他時不時說些什麽，如泣如訴，哀怨神傷。歸去來淡漠的臉上不時皺一下眉頭，以示不滿。
他不明白永寧是如何找到他，來到他跟前的。路蘊原是如此多管閑事之人？
他不理解，言無計更不理解。
尤其言無計找到路蘊時，她正躲在暗處，瞧歸去來的熱鬧。
言無計四下打量她一番，“總覺得你身負血海深仇，該是個苦大仇深之人。不想也愛看別人的熱鬧？”
路蘊收斂目光，淡淡道，“找回一下自我罷了。”
言無計不由好奇，“找回自我？怎麽，你當初還活著的時候，是個好看熱鬧的人？”
路蘊不想隱瞞，本就不是需要隱藏起來的事，坦然道，“是啊，我是個喜歡湊熱鬧的人。說的難聽的，門前經過一輛糞車，我都想出門嘗嘗鹹淡。”
“哈哈哈”言無計哈哈大笑，覺得她的自嘲頗為有趣，“門前經過一輛糞車你都要嘗嘗鹹淡？倒也無需如此說自己。”
路蘊轉過身，沒再把目光放到歸去來處，“我喜歡熱鬧，特別喜歡。遇見了狗打架，我都記掛在心裏要去看他們主人。人和狗不同，狗咬狗會得一嘴毛，咬完一嘴毛之後，事情就過去了。但是人會要爭個輸贏出來，哪怕只是兩家的狗打架，也弄的仇深似海似的。”
“我還活著的時候，這個閑事也看，那個閑事也管。生平一大樂事，就是坐在家門口，聽左鄰右舍說些家長裏短。還沒嫁人，便已是一副市井婦人模樣。”
“我做過巷口的賣菜人，日日和人討價還價，學點短斤少兩的缺德事。和人拌上幾句嘴，再學潑婦罵會兒街。也做過茶館炒菜的廚娘，一邊炒菜，一邊聽燒火的、劈柴的，說別人的家事。我很有一番打探消息的本事，三言兩語間，就能把人肚子裏的東西挖出來，一五一十分享給我。我的人生無趣的緊，所以不想錯過別人的人生。”
“只可惜啊，來到你們這個世界，什麽都沒了。”
言無計問，“可否一問，曾經的你，過的是什麽日子？”聽著，都是別人的日子，不見得她自己有點有意思的事。
路蘊沈默片刻，挑眉道，“你想知道？”
言無計肯定，“想。既然要與人為伍，總要知曉夥伴是個什麽人物才好。”
路蘊像是在回憶，目光逐漸縹緲，充滿眷戀，又帶了點神秘的感覺。
“我是個很有錢的人。”第一句，讓言無計瞬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談錢，似乎有點俗了。
她接著說道，“家裏給了我很多錢，因為太多，所以無欲無求，總想給自己找點熱鬧。小時候努力了好久，得到了我想要得到的一切，長大之後，反而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我學著別人去生活，日覆一日想把日子過的有趣些。”
“什麽事情都幹過，到了最後，有了個觀察別人的愛好，成天見的打聽其他人的事。”
“我殺過人，殺了我最愛的人。為了我的家族，為了我的利益，毫不猶豫的下手。言無計，我說過，我是個很可怕的女人。不要得罪我，路家得罪了我，我不會讓他們好過。有仇一定要報仇，這段因果才能了結。”
“不在你們這個世界時，我是個很閑散的人。對什麽都不在意，但我什麽都有了。我愛觀察人間，平淡如水、一成不變的日子，就是我想要的日子。可是來了這裏之後，你知道我經歷了什麽嗎？”
她說了好多話，前言不搭後語，說到最後，不像是說給言無計聽，像在說給自己聽。告誡自己不要忘記，時時刻刻警醒，莫要被仇恨蒙蔽雙眼，忘掉她想回到的最初。
“我被關到棺材裏，連身體都沒有，借著別人的身體覆活。屍體腐爛發臭，不得已只能剜去腐肉，成為個骷髏架子茍活人間。被欺騙，被殺害，沈在水底整整三百年。時間並不會讓仇恨湮滅，反而隨著時間的流逝，仇恨越來越深。在這三百年裏，我不斷尋找，才等到一個機會，就是現在，擁有了一具能夠行動自如的肉身。”
“可還是不夠。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回到過去，回到我最開始的時候，做真正的路蘊，富貴閑人。”
“肉身、命書，都得找回來。找回來，回到屬於我的世界，重新做回路家人。”
言無計對她的話半知半解，能猜個大概，但她語無倫次，說的話讓人更加困惑。
這時，路蘊忽然沖他笑了一下，不知為何，言無計總覺得這一笑，讓他毛骨悚然。
路蘊說，“我偷偷看一會兒歸去來的熱鬧，回憶一下當年的自己是如何的，這樣回去的時候，才會安安穩穩的，毫無異常。”
“不能忘記啊，日日活的苦大仇深，要是成了習慣，還怎麽找回自己？言無計，你還記得當初的你是怎樣的一個人嗎？”路蘊拿出鏡子，看著鏡子裏的臉，嘴角慢慢耷拉下去，臉色陰沈。
根本不是她的臉。
言無計笑，“我不記得了。又不是過的什麽好日子，沒有記得的必要。我這個人，從來不留戀過去，過去根本沒有值得留戀的東西。我只往前看，前頭會越來越好。我不會讓自己過的比從前更糟，既然未來只會更好，不如一路展望下去。把眼前的日子過好了，未來就會越來越好。”
“人的一輩子多短？老想著過去如何如何，日子可沒法過下去。過去再好，再想原地不動，也做不到不是嗎？所謂物是人非，大抵如此。”
“路蘊，說句不好聽的話，我認為老想著過去的人，是膽小懦弱的人。因為現在過的不好，才會想回到過去，希望能重新開始，改變無可奈何的現狀。但總想回到過去，就過不好現在的日子，將來，又會遺憾後悔今天沒有把日子好好過下去。日日重覆著難受，沒有一天過的是好日子。過去是糟糕的，現在的你在難受。現在難受著，又過不好現在的日子。現在的日子沒過好，將來又開始難過現在沒有好好過。這是一個死循環。人要是想把日子過好，就要活在當下才可以。過去你再難受你都難受完了，還有什麽好想的？過去幹的蠢事多了去了，既然當時都沒什麽，現在想它作甚？人得活的豁達一點。”
“不回憶過去，也不要羨慕別人的人生。我從不羨慕歸去來和簡儀奚，正因如此，才能和他們相交。嫉妒別人，羨慕別人，觀察別人的人生，不僅不可取，甚至還很可怕。路蘊，你魔怔了。”
路蘊說，“不對，我不想要改變。我為何不能重覆過去的日子？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維持過去的不變。只要我還是那個我，我不做改變，就不會變……”
言無計打斷了她的話，“這是不可能的。世上沒有一成不變的東西。滄海桑田，連天地都會變換，遑論人呢？哪怕你不願改變，可是別人一直在變。等你註意到的那天，便會發現自己的世界是何等狹隘的故步自封。”
言無計說，“老想著過去有什麽，別人有什麽，有用嗎？你得看著現在自己有什麽，再看看未來想要什麽，現在該如何做，才能得到。爭取過了，哪怕不成功，我也不遺憾。”
說著，從袖子裏掏出一個卷軸，“看，這就是接下來我要改變臨江縣的東西。只要我在，就不會讓世道停下來。我要讓它一直改變，等到年邁時回憶起我的人生，才是波瀾壯闊，驚艷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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