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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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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書

正值凜冬,寒風獵獵。

路蘊與路淩絕走了足足小半個月沒停下,就怕被人追上來。

他們沿著山路一路前行,期間偶爾碰見幾個山賊,全都被路蘊打跑。

她的動作看起來幹凈利落,但凡懂點功夫的人一見,便知是個練家子。

路淩絕從小在乞丐堆裏長大,形形色色的人哪個沒見過?

他這樣的人,自認沒多少幹凈的心思,心眼多的像篩子。越是跟著路蘊,越覺得他沒跟錯人。

不過十二歲,半大點的孩子,眼裏已經有了高低。

他孝順的跟在路蘊身後,有一天,鼓起勇氣試探性的沖著路蘊喊“娘”。

沒被拒絕,她接受了。

他自懂事起就看人眼色行事,猜對了路蘊的心思。

她如他一樣,渴望著親情。他得不到,於是決定不要。但是路蘊想要,想的發狂,讓她一葉障目,就連在路上隨便遇見的他,也能交心。

世上沒有那麽多同病相憐之人,更多的是黑心肝,只想偷走你的信任,再伺機狠狠給你一刀。

路淩絕敏銳的察覺到一件事:隨著時間推移,路蘊行走的速度越來越緩慢。或者說,她的身體越來越僵硬。剛開始的時候,打跑山賊的動作很利落,現在已經有了遲笨的感覺。

更明顯的是,路蘊在一股腦的把她的本事灌進他腦袋裏。哪怕他聽不懂,練不會,只要停下來,她就要教給他新的招式。如同一個絕頂的武林高手在臨死前不忍絕學埋沒,要找個人傳承下去那樣,生怕沒了明天。

路淩絕是個聰明人,感謝蒼天,給他長了個好腦子。

哪怕一時半會兒的學不會,也能把路蘊的動作記下來。

冬天,逃難的人多。缺衣少食的日子很可怕,一個地方沒法活下去,成群結隊的人便會往外地走。

路淩絕和路蘊混跡其中,一個年輕女人加上一個小孩,很惹人註目,也很危險。

路淩絕跟在路蘊身邊,再次感受到了被人當做肥肉打量的眼神。

他握緊拳頭,打定主意要讓自己變得更強大,強大到別人不敢覬覦。

路蘊察覺到了他的不滿,摸摸他毛茸茸的腦袋。窮人家的孩子,頭發總是梳不整齊,亂七八糟的炸起來,淩亂又可愛。

她給路淩絕說笑話,“淩絕,你知道剛才走過去的兩個人後半輩子會如何嗎?”

路淩絕忿忿,“逃難唄,窮人,還不是窮一輩子?”

路蘊偷偷指著他們兩個,講故事似的告訴他,“你看大腦袋的那個,他曾把剛出生的女兒摁死在糞池裏,所以他的背後趴了一個嬰兒。三年後,在他上山砍柴的某天,鬼嬰會把倒下的樹推歪,正好把他壓死。”

“你再看旁邊那個瘦骨嶙峋的男人,他因為窮困,去挖過別人的墳。墳頭的鬼纏上了他。墳裏住了個摔下山崖摔死的鬼,等到他靠近山崖,會和被挖了墳頭的鬼生前的死狀一樣。”

路蘊看逃難諸人的眼神透著玩味,就像坐在臺下看戲折子的人一樣。

路淩絕心頭緩緩升起一個疑問:她怎麽知道那些人後半輩子如何的?

他不怕那些人身邊跟著的鬼,只想知道身邊這位了解人未來的人。

想到一種不可能的猜測,他心頭砰砰直跳,呼吸急促了起來。

路蘊還在說話,“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也不驚。你啊,也別做壞事。”

想到了什麽,輕笑一聲,“不過沒關系,你有我在。無論任何事情,我都會幫你解決。只要你還有一口氣在,我都讓你安安穩穩的。”

“只要你還有一口氣在……”她再次重覆了一句,低下頭。

路淩絕看見她的臉藏在陰影中,莫名詭異。

路蘊抓了抓她的手,渾身上下早已失去感知,就連握拳這樣簡單的動作,也已經很吃力了。

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她就能逆天改命。可她這具身體,造化弄人,偏偏一口氣都沒有,徹底斷了氣。

該去哪裏找到個還剩一口氣的人給她換具身體?

不過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她喚路淩絕,“我們往江南去,到了江南,先找個地方安頓。然後我告訴你,該去哪裏找錢。”

“錢?”路淩絕恍然,乞討大多時候只能討飯,活了十二年,他見到錢的次數很少,擁有的錢更少。說來可笑,他的手只拿過銅板,碎銀子這種東西,也只是見別人用過。

路蘊笑著告訴他,“對,就是錢。以後我們就住在江南,住在和風細雨的城裏。”

路淩絕眼中難得出現如孩童般的向往,重重點頭,“嗯!”

他和路蘊從來沒有分開過,進城後,路蘊帶他七拐八繞的走到一條小巷裏,巷子無人,她指著前頭一卷破草席堆砌的位置說,“你去第三卷破草席裏頭搜,能搜出一包銀子。”

路淩絕半信半疑的走過去,他們初來乍到,路蘊怎知那裏藏了銀子?

果不其然,被他搜到了一小包銀兩。

路淩絕小聲驚呼,害怕被人發現,半藏著小跑過來,“娘,真有銀子!”

路蘊說,“你還不相信我嗎?”

路淩絕笑的眼睛瞇著一條縫,吞吞口水,“娘,這些銀子夠咱們去最好的館子裏大吃一頓,我們現在就去成不?”

路蘊攔住他,“不急。吃飯什麽時候都能吃,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路淩絕知道她有古怪,可他願意聽。

“娘,你說,還要我作甚?”

路蘊對他說,“你聽仔細了。第一件,我待會兒會去城外的破屋裏等你,我躲在那兒,你去給我買一身鬥篷。要完完全全能遮住我,絕不能叫人看見。”

“先把這件事做完,然後我告訴你接下來要做什麽。”

這具身體遲早腐爛,接下來的日子,都不能讓人看到她的臉,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路淩絕用力點頭,“好,娘,你等我!”

他已經完全習慣了把路蘊當做親娘,尤其給了他這包銀子後。

去成衣鋪的路上,路淩絕牢牢攥緊手裏的錢。

好幾次,他都想帶著銀子逃跑。

從棺材裏爬出來的女鬼,就算他日日喚作娘親,終究還是個女鬼。此時見好就收,拿了銀子逍遙快活;還是繼續跟在她身邊,圖謀以後的大富貴?

對未來的憧憬很快壓倒了心中所剩不多的恐懼,這麽一小包銀子能作甚?路淩絕不住告訴自己,聽她的話,好好聽她的話,做她的兒子,跟著她,好日子還在後頭呢。不管她是人是鬼,能給他錢,她就是他親娘!

下定決心後,路淩絕手腳麻利的給路蘊帶了一身鬥篷。

換上鬥篷,路蘊接著告訴他,“現在你去城裏,找到一家大財賭坊,用剩下的銀子去賭錢。”

她蹲下來,鬥篷將她完全遮掩,可是路淩絕能感覺到,她在慈祥的看著他,“孩子,聽我說,你只管下註,絕不會輸。不管贏多少,都全部壓上去,等到太陽落山了,再帶著大把的錢,從賭坊離開。”

只管下註,絕不會輸。如果他是一個瘋狂的賭徒,他一定毫不猶豫的沖向賭坊。可他不是,他是個混跡在三教九流裏,每日都在為活下去掙紮的乞丐。

沒有人比他更懂賭坊的手有多黑。

輸錢的人會被摁頭賣兒賣女,會被砍手砍腳,有無數慘狀。

贏錢的人,同樣有。

甚至,比輸錢的人,還要慘。

想起曾經看到的從賭坊贏錢的人的死狀,路淩絕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娘,從賭坊贏大錢,我就活不了了。”

他聽到路蘊輕輕的笑聲,“淩絕,我沒想著讓你離開。你聽我說完,等太陽下山,你帶著錢出來,賭坊的人會跟著你。他們要你把錢給他們,你就給他們,然後告訴他們,讓他們帶你去見賭坊的坊主。你就說要向坊主打聽一個人,三十九歲,叫做臭蝦。你受人所托,幫忙問臭蝦,還記不記得十九歲那年的批命?借出去的東西,要還回去了,他該怎麽辦?”

她的笑聲中帶著讓人毛骨悚然的味道,聽的人渾身雞皮疙瘩乍起,一股寒意從腳跟一下竄到頭頂。

十九歲那年的批命是什麽?

二十年後的如今,又有什麽該還?

鬥篷下紅光閃爍,寬大的袖擺在微微晃動。

路淩絕知道,她在袖子下寫東西。

路蘊藏了一本發黃的古書不肯示人,她手上還有一個紅筆。如陰差紅筆勾名,時常在古冊上寫寫畫畫。

每每她在冊子上寫些什麽之時,他們途中遭遇便會轉危為安。

他一直知道,路蘊藏著不能見光的東西,那是個寶貝。

偶然一次,路淩絕看見了冊子。

密密麻麻全是文字,可是紅筆落下,字跡熙熙攘攘自己動了起來,書冊刷刷發生更改……

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候,路蘊不曾發現的時間,他聽到路蘊好笑的說給她自己聽:

“每個人的一生都記在冊子上,紅筆一動,牽起數人命線中千絲萬縷。人的一生哪,都被記錄在冊。”

“我是能逆天改命之人。”

“我的一卷命書,能改天下命。”

“老天爺把我淒淒然送到這方宇宙中,卻又委實待我不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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