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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願是被手中的手機持續震醒的,眼睛費力睜開,人還是半清醒狀態。

手機裏是幾條消息進來,屏幕顯示四點二十,做了好長的夢,但才一個多小時。

電臺的聲音關了,雨還在繼續下,車應該已經停了很久。雨刮掃過的瞬間只看得到外面停了很多車,不知道具體在哪兒的室外停車場。

“這是哪兒?你怎麽沒叫醒我?”

林願剛醒過來的聲音迷蒙,還沒從夢境突然抽離,還帶了點撒嬌的意味。

她自己被這個語氣嚇到,又清了清嗓子,強裝鎮定,“你還沒謝謝我的午飯。”

周以然輕笑,胳膊肘靠在方向盤上,撐著頭,看著林願:“你在陌生的車上,睡得這麽香,這麽放心嗎?”

“不是你在嘛。”林願下意識回答,又覺得自己說的話過於親昵,怕惹他不適,立刻解釋,“我的意思是說,這大白天的……你也不是壞人……”

“嗯。”他笑得更明顯了些,還是看著她,一臉耐人尋味的樣子。

林願被周以然的眼神盯得發慌,擦了擦自己的嘴角,也沒發現什麽口水之類的,又看回他:“幹嘛一直看著我?”

他剛才停下車後,發現她還在睡覺,便沒叫醒,也才終於敢大膽地看向她臉上每一處細節。

眼睛緊闔,少了對他的距離感,臉龐都是熟悉的溫和。其他沒有太大的變化,嬰兒肥褪去一些,但是成熟的利落與美麗凸顯了幾分。寬大的T恤下肩膀宛如一片紙,略略撐起邊角,感覺比以前瘦了不少。

睡覺也不安分,長睫微顫,眉頭緊皺。他擡手想為她撫平,手才輕輕放落到她額頭,卻突然聽到她呢喃發出一聲:“周……”

他的手立刻又收回來,嚇得心跳紊亂。

林願沒再繼續發聲,嘴巴好像都沒動過,這個音節具體是什麽也沒頭沒尾。但是周以然頓時就覺得那是他的名字,心裏的酸脹和興奮混合,嘴角揚起,手又伸過去輕輕平開她的眉心,像以前一樣,撫了一下她的頭發。

只可惜她醒得太快了,還沒多看幾眼。

周以然歪了下頭,沒直接回答她,笑出聲:“你剛剛做夢喊我名字了。”

林願聽到這話,困意頓消。她猛地單手捂住嘴,往後一靠,頭撞在車窗上,疼得齜牙咧嘴,心虛地悶悶吐字:“我……我沒有!我沒做夢!”

然後腦子瘋狂轉動,在想到底有沒有人跟她說過,她睡覺難道會說夢話?

周以然眼角帶笑,聲音清冽溫柔地講出不好聽的話:“最好是沒做什麽奇怪的夢。”

“……”

周以然笑了兩聲後,語氣和態度都恢覆正常:“到酒店的停車場了。不過這麽大雨,你今天還能回S市嗎?”

林願也坐正,低頭看手機,剛剛是高鐵停運發來的通知短信,還有工作群裏大家在討論停運的事情。

“回不了就不回了。”林願隨手發了幾句消息。

“林願。”周以然突然沈沈地叫她一聲。

“嗯?”林願應了聲,側頭看去。他又直勾勾盯著她,目光殷殷。她的心提上嗓子眼,雙手握緊手裏的手機,指尖無意識地摩挲。

周以然頓了頓,開口:“你現在……”

“停運了你今晚就正好去我家啊,我爸媽……”

突然一句響亮的聲音傳來,打斷了周以然的話,他的臉色瞬間僵滯。

林願趕緊低頭看了下,手機屏幕停留在她在江渺和陳述的三人小群裏說高鐵停運的畫面,剛剛一時緊張不小心誤觸了陳述發來的語音。林願迅速又點了下,語音停止,又把屏幕按熄,才滿臉歉意轉過去。

“咳……不好意思……是陳述,你還記得吧?”

對方一陣沈默。

可能是被夢境影響,林願早已經壓在心底的念頭,在真的再次見到他以後,在這場也像夢境的雨中,慢慢地又開始膨脹。

她不再懼怕他的沈默,深吸一口氣,試探性地磕磕絆絆開口:“對了,周以然……你如果……你電話能——”

“我沒有電話。”周以然迅速打斷。

他的語氣格外堅定,林願餘光瞥到他中控臺擺著的手機,耳朵發燒。

怎麽能把現實和夢境都分不清。

“嗯……知道了。”林願食指摸了下鼻尖,兀自點了點頭。又想起剛才他被打斷的話:“你剛剛……說我現在怎麽?”

周以然眼神收斂,抿了下嘴:“我說,你現在……到酒店了,可以走了。”

林願那點念頭落回原處,再度埋好。

她轉頭看向模糊不清的窗外,臉上怔怔然,片刻,又再度點頭,開口:“雨有點大,你車上有傘嗎?”

周以然盯著自己微顫的指尖,平整了呼吸,聲音淡淡:“沒有。”

這麽多年不見,周以然恢覆了最初相識的那種狀態,甚至比那時候還要冷漠得多。年少的時候,她還能毫無心理負擔地不把這種疏遠當回事。但是已經當了太久見慣巧言令色和虛與委蛇的成年人,只覺得這種坦誠的冷漠和不近人情太直白露骨。他不給她留一絲餘地。

林願一再驗證了自己的難堪,覺得這車裏的空氣都無法呼吸,憋得眼圈發酸,腦袋發蒙。

她低頭解開安全帶,推開車門:“那周以然,再見。”

一只腳剛跨到車外,又被人一把拽回。

林願疑惑地回頭,周以然仍舊一臉漠然,伸手到扶手箱中拿出一把折疊傘塞到她手裏:“說什麽你都信!”

林願楞了下,回過神,手中抓著傘,語氣輕揚了一些:“謝啦!再見,周以然。”

他給出一點點的好,她就當他氣消了一點。

車門關上,剛剛裹進來的風雨帶著濕熱在車內彌散開,似乎無法消解。

周以然僵直的腰背驟然放松,整個人埋進椅背。

雨簾外的人打著一把黑傘,正躍著步子跳過一個個小水坑。

陳述,你還記得嗎?

周以然苦笑一聲。

-

高一那年,十二月快過半,周以然感覺整個冬天大概只見過兩三次太陽。

天空每天都是陰沈的,上午下午分不太清,往窗外看的時候永遠不知道是幾點。

一出門就像走進裝沙丁魚的冷庫,身上的所有衣服不起一點作用。

教室開著暖風,但和室外只是冷藏和冷凍的區別。

班上的位置每兩周按小組平移。前兩周,周以然的小組剛挪到門邊靠墻,變成離空調最遠的一組。今天的同桌又變回張卓群,他剛挪過來就開始碎碎念,祈禱這兩周快點過。

周以然拽緊了衣領,心想什麽時候開始,怎麽南方零上二度比B市零下十二度還冷。

林願前兩周坐在教室那端,每天享受最足的空調。今天坐過來就裹得像一只在山洞冬眠的熊,窩在座位上一動不動,逼不得已需要寫字的時候,才會把手從熱水袋上拿開。

他們的位置靠後,有人從後門進來又沒關門,眼前這個兩周沒出現的後腦勺打了個冷顫,頭發絲都哆哆嗦嗦。

周以然往後門看去,狠狠瞪了一眼,又站起來去把門關上。

林願默默把外套上的帽子戴到頭上。

學校兩周前就安排了這周去南京研學,大家又興奮又痛苦。因為研學明天就出發,但今天開始整個華東地區大降溫。

江渺哭喪著臉,撞倒在林願肩頭:“班長大人行行好,拜托你去求求老師讓我們去海南研學吧!“

林願反靠過去:“我求求你當班長吧。”

附中的研學除畢業班之外,每學年一次,寒暑不定,每個年級研學地點與時間統一。幾百號學生一起出行,全年級的老師齊上陣都很難管。班長是每次研學中最苦哈哈的,研學回來估計林願得緩兩周。

張卓群把手躲進衣袖,縮了下脖子:“這大冷天,不知道南京好不好玩?”

“不好玩。”

前排兩個人轉過身來。林願依舊被冷得攢眉苦臉,但眼神有一絲期待地看向他:“周以然你去過南京啊?”

“嗯。”

“冷不冷啊?”

周以然想到八歲的暑假,外公唯一一次帶他去南京。在中山陵回酒店的路上,太陽特別大,周以然身上的短袖都汗濕一半,公園門口有小販背著泡沫箱賣綠豆冰棍,那一刻他超級想吃冰棍。但是外公大步走在前面沒停留一秒,他只能小跑跟上,忍不住頻頻回頭。

“南京冷不冷啊?”林願又敲了下他桌子。

“很冷。比N市還冷,比B市也冷。”周以然笑著點頭,裝出一臉肅色:“……B市零下二十度都沒南京冷。”

張卓群拿上杯子站起來:“我去打杯熱水壓壓驚。”

林願歪頭一倒,一臉不想活了。

江渺吸了下鼻子,打著哆嗦轉過去,瑟瑟跺腳,她這兩天已經凍得有點感冒癥狀了:“死了死了。今天放學要叫我媽再去給我買一件超厚羽絨服!不然研學我可能在路上都撐不過!”

“你不是騙我吧?”林願蹙眉看他,將信將疑。

厚厚的圍巾把她下半張臉都擋住,棉服的帽子蓬蓬地蓋住劉海,帽檐軟細的絨毛在眼前晃悠,她圓圓的杏眼更顯得靈動,眼眸亮晶晶的,目不轉睛盯著他。

整個人都像是軟乎乎的,很想摸一摸她的頭。

這麽想著,周以然突然不受控地擡手輕打了一下林願的頭。

手掌撲在帽子上,那圈帽檐的絨毛晃悠得更厲害,兩個人都楞住。

林願臉上瞬間浮上一層緋色,周以然的呼吸也亂了,手顫顫地收回,幾秒後,他才淺咳了一聲:“你地理白學?”

她睫毛撲閃幾下,眼珠胡亂轉了一圈,一句話也沒說,頓頓回過身去。

周以然看著那個後腦勺,深深呼出一口氣。

翌日清晨,大家從學校坐大巴出發。

盡管天氣巨冷,周以然正常時間到學校時,大部分人都已經坐上車。在學生時代,集體出游總是讓人亢奮。

林願站在車門邊,套了件厚厚的及膝白色羽絨服,衣服大大的帽子在頭頂,蓋住半張臉,雙腳輕輕跺著緩解寒冷,嘻嘻哈哈跟每個到達的同學打招呼。她手裏拿著花名冊和筆,應該在挨個點名登記,露出的雙手凍得通紅。

積極性真高。

周以然嘴角微彎,大步往那邊走。

大巴這頭忽然跑出一個藍色身影,伸手把她的帽沿用力拽下套住整個頭,哈哈大笑。

林願一個踉蹌,他又扶了她一把。

她嘟嘟囔囔掀開帽子,一臉疑惑又變為欣喜,兩人說著什麽,林願又伸腿踢他一腳,互相打來打回。

周以然腳步頓住,呆看了片刻,才繼續提步,緩慢走向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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