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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怎麽形容面前的場景呢。
這是林願進這個活動策劃公司一年後，獨立接的第四個項目。這次的項目，是N市一個幼兒園的畢業典禮。
按理來說，一般幼兒園的畢業典禮找個本地的團隊策劃就行。
但這是個國際幼兒園，耐不住有錢人喜歡折騰。據說，他們先找了七家供應商，對方案都不滿意，後來才找到這家公司。
公司名叫“不晚文化”，在S市，也才成立不到兩年。
老板叫尤不晚，是林願的好友江渺在大一的一次活動上認識的，說當時聊得挺好，之後陸續還有聯系。後來林願正在找新工作，這家公司又在招人，江渺就轉了招聘信息給林願。
尤不晚表示，只要有項目，別說從S市到N市，就算到新疆到西藏，都得拿下。何況幼兒園項目費用比那些裝模作樣的成年人活動高得多。
天底下所有的東西都有標價。
當一個小項目的預算略高於平均水平時，說明這個項目的要求遠超平均水平。
最後尤不晚又說，林願，你不是N市人嗎，你負責這個項目吧。
尤不晚和林願一樣大，長著一張娃娃臉，素顏時看起來比林願還顯現，非常討喜。但林願在驚嘆她年紀輕輕就創業成功以後，會發現尤不晚有時作為老板，說的話總是能讓人不想搭理。
項目從合同簽訂後，就開始細化方案，反反覆覆經過兩個月溝通。中間林願又完成了一個商場春日折扣季策劃，一個城市打卡活動，最後幼兒園畢業典禮的流程才定下來。
最終的流程繁覆冗長的，比林願大學畢業的時候還多了幾條。
林願擔心那些小孩能不能待那麽久。
尤不晚說，幼兒園畢業典禮也都是大人演給自己看的，誰付錢誰定，沒所謂。
流程定好後，搭建方案又拖了一個月才確定。
臨搭建了，一會兒這個顏色不對，一會兒那個樣式不符，來來回回改，一塊KT板都說材質不合適，幾乎要把原定方案顛覆重來。
還好合同簽完了，違約金夠多，幼兒園畢業典禮有確定時間。
如果還要繼續折騰的話，整個策劃團隊都要畢業。
畢業典禮已經開始了，簽到墻頂部最右側的氣球掉了一個。
幼兒園主任要求他們立刻補上，說剛好那個紅色氣球不符合畢業典禮的主題，幹脆換兩個黃的上去。
這都好說，客戶的要求就是上帝的指令，不管兩個黃氣球在一堆紅氣球裏是不是不協調。
只是搭建團隊一群人已經連續搭建三天，熬了一個大夜一個通宵了，大家怨氣頗深。今早搭建完後，林願就讓他們先回去補覺了，因為中午儀式結束後還需要馬上拆。
活動已經開始，執行組的同事們都在禮堂裏。
現在只剩她和一個實習生陸曉彤在外景現場。
行吧，林願翻出黃色氣球，和曉彤找了很久才找到還沒撤走的梯子，費勁粘到簽到墻頂上，終於搞定。
梯子晃了下，移了一下位，壓住了之前掉下的紅色氣球的尾部。
兩個人都沒註意到，只想著快點下來把梯子撤走。
主任正在校園門口熱情迎接家長和學生，沒工夫看這邊，不然又要說活動開始這麽久了，還在這兒磨磨唧唧沒搞完。
林願大跨步往下撤，一腳下去，剛好踩住氣球，氣球炸了。
一聲爆響把曉彤嚇一跳，飛速用手掌拍著胸脯，低呼著“嚇死我了”。
林願也飛速用手掌拍著胸脯，念著“嚇死我了”。
她不是被氣球爆破嚇到的，是剛剛一腳踩到氣球的時候打滑，以為自己差點被送走才嚇到的。
林願低頭看著被紅色氣球碎片的靜電吸附住的鞋，又輕扭了下腳踝，還好沒事。
“願姐，快快快看，後邊有個帥哥一直盯著你誒。”曉彤手搭在梯子上，對她擠眉弄眼，“看了好久了！”
林願疑惑轉身，隔著一個裝飾花藝堆，花叢那端站了好幾個人。
其中一個頎長挺拔的男人太顯眼了。他穿著一件闊挺淺藍條紋襯衫，黑色西褲，腳上的皮鞋幹凈鋥亮。頭發長了點，有幾絲劉海蓋住了額頭，不再是清爽的碎發。因為時間增長，臉上的少年稚氣褪去許多，臉上硬朗不少，棱角更加分明，好像又長高了一些。也沒再戴眼鏡，那雙眼睛更清晰展露，直勾勾看著她，目光炯炯，神色不明。
六月早上八點的陽光已然刺眼，林願感覺這太陽隔著草帽都熱得人眼前出現了幻影，面前的男人怎麽會和記憶中的那個面孔似乎重合呢。
她猛地眨了兩下眼睛，再沈沈看一眼，心也一晃。
原來真的是他啊，那個九年沒再見過的人，周以然。
-
林願剛開始在電視臺實習那年，跟一檔紀實情感欄目。有幾次跟了一些久別重逢又破鏡重圓的故事，腦海也會不禁想象，如果與人生離得最遠的這個人再見面，那會是什麽情景。
沒想出來具體場景，因為她猜他不會再參加同學聚會，他以前和同學們就沒什麽聯系。兩個人也甚至在地球兩端腳踩不同大陸，過著不同的晝夜。像立方體兩個對面的線條，不管朝哪個方向，未來都毫無關聯。
但林願還是忽視這個偶遇的前提，在鏡頭後看著當事人抱頭痛哭的時候，鼻頭微酸，腦子裏自顧自地天馬行空。
大概會是時間過去很久，可能兩個人因什麽巧合相遇，見面後周以然上來就給個大擁抱，哭著說後悔了，實際根本離不開她。
不過考慮到分開的時候是她先說的，他生著氣走了，周以然那記仇的性子，更可能對她冷臉，假裝不識。
但都說時間能改變一切，這麽久的時間，也許兩個人都變得成熟，他不再計較以前的矛盾，她也能有底氣重新站到他面前，大家能互相說一些近況，也說不定。
然後，時間真的過去很久很久很久，久到林願看向每一塊監視器屏幕時，已經大部分時刻都能做到心無波動、面無表情，還是沒有見到過他。
那時候想的是世界真大，時間真快，大家都長大了，就算再見面認出來，隔著時間的洪流，陌生到應該都不知道聊什麽了。
再到後來，林願已經離開電視臺了，才發現久別重逢的那段故事太少了，只是海量新聞裏的某一小節。人生海海，他們可能真的不會再見了。
在林願曾想象過的重逢裏，自己不說功成名就，至少應該成熟大方，妝容精致，舉手投足的氣質突出，不再冒冒失失，變得比以前更好。
後來也有點沒來由的生氣，又加上了一條：再見面，自己應該早已經忘了他，再看見他，要先反應一會兒，然後只是當成普通朋友，輕飄飄地說一句：“好久不見，周以然。”
反正這些想象都由自己的腦子控制。
所以，在這麽久以後，久到林願已經刻意不再去計算分開時間，而周以然通過她戴著大草帽的背影就盯著她這件事，還是出乎林願的意料。
是的，她穿著皺巴巴的大牛仔褲，套著公司寬大不合身的黑色文化衫，短袖裏還有黑色的防曬套袖。在夏日的太陽下，頂著大草帽，因為熬了通宵，肯定滿臉油光。頭發已經過肩，不再是高中的齊耳短發，但也不重要，不管多長都是一撮撮地被汗黏在兩頰，不用看都能感覺到頭頂還在冒著熱氣。
實在很不都市麗人，更像鎮上清晨剛捕魚回來正在下船的阿叔。
這種重逢不是她想要的，她看起來怎麽比以前更不好。
但這些都是她後來才憤憤想到的。
當時在剛看清周以然真的出現在同一空間之後，林願沒功夫想那麽多。耳朵突然嗡嗡響，滿腦子充斥著哲學三問，自己就亂了陣腳。腦海中以前排練過的樣子都派不上用場，她莫名往後退了一步，腳底吸附著的氣球碎片踩在草坪上打滑，人不由往後一傾。林願趕緊自己抓住了梯子站穩。
周以然的步伐動了下，褲腿略過花叢，窸窣響動，再無動作。
意識到對方應該也真的認出自己後，又見到這副窘樣。林願只好抿抿嘴，又扶了一下草帽，眼睛不自在地高頻率眨動，主動打破尷尬：“嗨，周……周以然……——”好久不見。
話沒說完，對方迅速轉身走開。
林願一臉愕然，隨後略帶窘迫地慢慢冷靜下來。
預料之中。
不管是假裝不認識，還是不想再認識。
他確實可以冷臉走開。
後知後覺地心臟有一絲麻木，又湧上一點點酸澀，有一瞬間她懷疑是不是熬夜熬狠了，該不會是猝死的前奏。
曉彤眼裏滿是揶揄地笑：“有故事啊？願姐。”
“事故！”
林願笑著瞪了曉彤一眼，叫她趕緊搬梯子走。
又往那邊看了眼，周以然快步跟上了一個小孩的背影，小孩立刻去牽他的手，仰著頭看他，側臉和他還有點像。周以然把他抱起來，分外親熱。旁邊是一個穿孔雀藍綢面長裙的女人，姿態曼妙，及腰卷發隨著走路有規律地擺動。
孔雀藍背影似乎要回頭看過來，林願立馬轉身低頭去撿地上的氣球碎片，然後火速離開。
-
周欣然回頭看見那邊低著頭快步走開的身影，側眸看了眼弟弟，低聲笑了笑。
早上才到幼兒園門口，她就發現周以然一直往簽到墻那邊瞟，但典禮時間已經要開始了，他們跳過簽到這個步驟，直接往禮堂走。
兒子可可的班主任在路上迎接，拉著她說了一會兒話。等到周欣然準備再繼續去禮堂的時候，可可說，舅舅還沒來。
周欣然往後看了眼，周以然一直盯著的簽到墻那邊，有兩個姑娘正在爬梯子貼氣球。他就這麽一直看著，眉頭緊皺，一會兒又展開，嘴角也彎起，過會兒又冷著臉，似乎還帶點委屈，像極了可可兩歲時見到鄰居家小狗時的樣子，又怕又愛。
那邊傳來一個巨大響聲，她看到周以然一臉緊張地往前跨了一大步，又立刻停下來。沒一會兒，戴草帽的姑娘擡眼看了過來，他們兩個人像演電視劇一樣，含情脈脈看了半晌。周欣然這才發現，原來戴草帽的姑娘就是那個叫林願的女孩子，跟之前照片上有點不一樣。
“可可媽媽，還需要到這邊來領一下可可待會兒要穿的畢業服。”班主任又喊了她一聲，周欣然笑了一下，不再觀摩這場戲。
周以然很快就木著臉轉身回來了，可可嚷著要他抱。
周欣然看著他的表情，不恥：“別裝了，人姑娘都走了。”
他好像沒聽見，背繃得筆直，依舊面無表情，那雙眼睛神色覆雜。
周欣然輕笑：“可可的畢業典禮，你這麽不高興？”
他抱著可可，腳步慢慢前行，還是在出神。
她輕哼一聲，語氣調侃：“周以然，那你是因為剛剛那姑娘，哦，林願，你見到林願不高興？”
“什麽？”周以然終於回過神，一楞，瞥了她一眼，然後又去逗可可，逃避周欣然的問題。
周欣然笑出了聲：“你剛盯著人家一直看的時候，跟我去美國看到你坐在電腦前發呆的時候一模一樣。我說你——”
“快進去吧，畢業典禮都要結束了。”周以然打斷她。
周欣然眼尾上揚，看別人談戀愛太好玩了：“我說周以然，要真喜歡就去追啊，都暗戀這麽多年了。人的眼睛長在前面，你在背後一聲不吭地盯著人家也不知道。都跟你說過了，暗戀行不通的。主動點，熱情點，現在的女孩子，誰喜歡木頭啊。”
“……”
又裝沒聽見。
禮堂裏很多人已經入座，主持人在臺上暖場，周欣然牽著可可在門邊找座位表，有一些家長過來聊天。周欣然不再打趣他，加入大家，討論畢業典禮有哪個流程要互動。
好一會兒，她聽到身邊傳來低低一聲：“等下我先送你們回去，你把車借我。”
周欣然詫異回頭，周以然站在門邊，望向遠處的草坪，似乎剛剛講話的不是他。
她撇嘴挑眉，哼了一聲，裝吧，你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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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來說，一般幼兒園的畢業典禮找個本地的團隊策劃就行。
但這是個國際幼兒園，耐不住有錢人喜歡折騰。據說，他們先找了七家供應商，對方案都不滿意，後來才找到這家公司。
公司名叫“不晚文化”，在S市，也才成立不到兩年。
老板叫尤不晚，是林願的好友江渺在大一的一次活動上認識的，說當時聊得挺好，之後陸續還有聯系。後來林願正在找新工作，這家公司又在招人，江渺就轉了招聘信息給林願。
尤不晚表示，只要有項目，別說從S市到N市，就算到新疆到西藏，都得拿下。何況幼兒園項目費用比那些裝模作樣的成年人活動高得多。
天底下所有的東西都有標價。
當一個小項目的預算略高於平均水平時，說明這個項目的要求遠超平均水平。
最後尤不晚又說，林願，你不是N市人嗎，你負責這個項目吧。
尤不晚和林願一樣大，長著一張娃娃臉，素顏時看起來比林願還顯現，非常討喜。但林願在驚嘆她年紀輕輕就創業成功以後，會發現尤不晚有時作為老板，說的話總是能讓人不想搭理。
項目從合同簽訂後，就開始細化方案，反反覆覆經過兩個月溝通。中間林願又完成了一個商場春日折扣季策劃，一個城市打卡活動，最後幼兒園畢業典禮的流程才定下來。
最終的流程繁覆冗長的，比林願大學畢業的時候還多了幾條。
林願擔心那些小孩能不能待那麽久。
尤不晚說，幼兒園畢業典禮也都是大人演給自己看的，誰付錢誰定，沒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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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搭建了，一會兒這個顏色不對，一會兒那個樣式不符，來來回回改，一塊KT板都說材質不合適，幾乎要把原定方案顛覆重來。
還好合同簽完了，違約金夠多，幼兒園畢業典禮有確定時間。
如果還要繼續折騰的話，整個策劃團隊都要畢業。
畢業典禮已經開始了，簽到墻頂部最右側的氣球掉了一個。
幼兒園主任要求他們立刻補上，說剛好那個紅色氣球不符合畢業典禮的主題，幹脆換兩個黃的上去。
這都好說，客戶的要求就是上帝的指令，不管兩個黃氣球在一堆紅氣球裏是不是不協調。
只是搭建團隊一群人已經連續搭建三天，熬了一個大夜一個通宵了，大家怨氣頗深。今早搭建完後，林願就讓他們先回去補覺了，因為中午儀式結束後還需要馬上拆。
活動已經開始，執行組的同事們都在禮堂裏。
現在只剩她和一個實習生陸曉彤在外景現場。
行吧，林願翻出黃色氣球，和曉彤找了很久才找到還沒撤走的梯子，費勁粘到簽到墻頂上，終於搞定。
梯子晃了下，移了一下位，壓住了之前掉下的紅色氣球的尾部。
兩個人都沒註意到，只想著快點下來把梯子撤走。
主任正在校園門口熱情迎接家長和學生，沒工夫看這邊，不然又要說活動開始這麽久了，還在這兒磨磨唧唧沒搞完。
林願大跨步往下撤，一腳下去，剛好踩住氣球，氣球炸了。
一聲爆響把曉彤嚇一跳，飛速用手掌拍著胸脯，低呼著“嚇死我了”。
林願也飛速用手掌拍著胸脯，念著“嚇死我了”。
她不是被氣球爆破嚇到的，是剛剛一腳踩到氣球的時候打滑，以為自己差點被送走才嚇到的。
林願低頭看著被紅色氣球碎片的靜電吸附住的鞋，又輕扭了下腳踝，還好沒事。
“願姐，快快快看，後邊有個帥哥一直盯著你誒。”曉彤手搭在梯子上，對她擠眉弄眼，“看了好久了！”
林願疑惑轉身，隔著一個裝飾花藝堆，花叢那端站了好幾個人。
其中一個頎長挺拔的男人太顯眼了。他穿著一件闊挺淺藍條紋襯衫，黑色西褲，腳上的皮鞋幹凈鋥亮。頭發長了點，有幾絲劉海蓋住了額頭，不再是清爽的碎發。因為時間增長，臉上的少年稚氣褪去許多，臉上硬朗不少，棱角更加分明，好像又長高了一些。也沒再戴眼鏡，那雙眼睛更清晰展露，直勾勾看著她，目光炯炯，神色不明。
六月早上八點的陽光已然刺眼，林願感覺這太陽隔著草帽都熱得人眼前出現了幻影，面前的男人怎麽會和記憶中的那個面孔似乎重合呢。
她猛地眨了兩下眼睛，再沈沈看一眼，心也一晃。
原來真的是他啊，那個九年沒再見過的人，周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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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願剛開始在電視臺實習那年，跟一檔紀實情感欄目。有幾次跟了一些久別重逢又破鏡重圓的故事，腦海也會不禁想象，如果與人生離得最遠的這個人再見面，那會是什麽情景。
沒想出來具體場景，因為她猜他不會再參加同學聚會，他以前和同學們就沒什麽聯系。兩個人也甚至在地球兩端腳踩不同大陸，過著不同的晝夜。像立方體兩個對面的線條，不管朝哪個方向，未來都毫無關聯。
但林願還是忽視這個偶遇的前提，在鏡頭後看著當事人抱頭痛哭的時候，鼻頭微酸，腦子裏自顧自地天馬行空。
大概會是時間過去很久，可能兩個人因什麽巧合相遇，見面後周以然上來就給個大擁抱，哭著說後悔了，實際根本離不開她。
不過考慮到分開的時候是她先說的，他生著氣走了，周以然那記仇的性子，更可能對她冷臉，假裝不識。
但都說時間能改變一切，這麽久的時間，也許兩個人都變得成熟，他不再計較以前的矛盾，她也能有底氣重新站到他面前，大家能互相說一些近況，也說不定。
然後，時間真的過去很久很久很久，久到林願看向每一塊監視器屏幕時，已經大部分時刻都能做到心無波動、面無表情，還是沒有見到過他。
那時候想的是世界真大，時間真快，大家都長大了，就算再見面認出來，隔著時間的洪流，陌生到應該都不知道聊什麽了。
再到後來，林願已經離開電視臺了，才發現久別重逢的那段故事太少了，只是海量新聞裏的某一小節。人生海海，他們可能真的不會再見了。
在林願曾想象過的重逢裏，自己不說功成名就，至少應該成熟大方，妝容精致，舉手投足的氣質突出，不再冒冒失失，變得比以前更好。
後來也有點沒來由的生氣，又加上了一條：再見面，自己應該早已經忘了他，再看見他，要先反應一會兒，然後只是當成普通朋友，輕飄飄地說一句：“好久不見，周以然。”
反正這些想象都由自己的腦子控制。
所以，在這麽久以後，久到林願已經刻意不再去計算分開時間，而周以然通過她戴著大草帽的背影就盯著她這件事，還是出乎林願的意料。
是的，她穿著皺巴巴的大牛仔褲，套著公司寬大不合身的黑色文化衫，短袖裏還有黑色的防曬套袖。在夏日的太陽下，頂著大草帽，因為熬了通宵，肯定滿臉油光。頭發已經過肩，不再是高中的齊耳短發，但也不重要，不管多長都是一撮撮地被汗黏在兩頰，不用看都能感覺到頭頂還在冒著熱氣。
實在很不都市麗人，更像鎮上清晨剛捕魚回來正在下船的阿叔。
這種重逢不是她想要的，她看起來怎麽比以前更不好。
但這些都是她後來才憤憤想到的。
當時在剛看清周以然真的出現在同一空間之後，林願沒功夫想那麽多。耳朵突然嗡嗡響，滿腦子充斥著哲學三問，自己就亂了陣腳。腦海中以前排練過的樣子都派不上用場，她莫名往後退了一步，腳底吸附著的氣球碎片踩在草坪上打滑，人不由往後一傾。林願趕緊自己抓住了梯子站穩。
周以然的步伐動了下，褲腿略過花叢，窸窣響動，再無動作。
意識到對方應該也真的認出自己後，又見到這副窘樣。林願只好抿抿嘴，又扶了一下草帽，眼睛不自在地高頻率眨動，主動打破尷尬：“嗨，周……周以然……——”好久不見。
話沒說完，對方迅速轉身走開。
林願一臉愕然，隨後略帶窘迫地慢慢冷靜下來。
預料之中。
不管是假裝不認識，還是不想再認識。
他確實可以冷臉走開。
後知後覺地心臟有一絲麻木，又湧上一點點酸澀，有一瞬間她懷疑是不是熬夜熬狠了，該不會是猝死的前奏。
曉彤眼裏滿是揶揄地笑：“有故事啊？願姐。”
“事故！”
林願笑著瞪了曉彤一眼，叫她趕緊搬梯子走。
又往那邊看了眼，周以然快步跟上了一個小孩的背影，小孩立刻去牽他的手，仰著頭看他，側臉和他還有點像。周以然把他抱起來，分外親熱。旁邊是一個穿孔雀藍綢面長裙的女人，姿態曼妙，及腰卷發隨著走路有規律地擺動。
孔雀藍背影似乎要回頭看過來，林願立馬轉身低頭去撿地上的氣球碎片，然後火速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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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欣然回頭看見那邊低著頭快步走開的身影，側眸看了眼弟弟，低聲笑了笑。
早上才到幼兒園門口，她就發現周以然一直往簽到墻那邊瞟，但典禮時間已經要開始了，他們跳過簽到這個步驟，直接往禮堂走。
兒子可可的班主任在路上迎接，拉著她說了一會兒話。等到周欣然準備再繼續去禮堂的時候，可可說，舅舅還沒來。
周欣然往後看了眼，周以然一直盯著的簽到墻那邊，有兩個姑娘正在爬梯子貼氣球。他就這麽一直看著，眉頭緊皺，一會兒又展開，嘴角也彎起，過會兒又冷著臉，似乎還帶點委屈，像極了可可兩歲時見到鄰居家小狗時的樣子，又怕又愛。
那邊傳來一個巨大響聲，她看到周以然一臉緊張地往前跨了一大步，又立刻停下來。沒一會兒，戴草帽的姑娘擡眼看了過來，他們兩個人像演電視劇一樣，含情脈脈看了半晌。周欣然這才發現，原來戴草帽的姑娘就是那個叫林願的女孩子，跟之前照片上有點不一樣。
“可可媽媽，還需要到這邊來領一下可可待會兒要穿的畢業服。”班主任又喊了她一聲，周欣然笑了一下，不再觀摩這場戲。
周以然很快就木著臉轉身回來了，可可嚷著要他抱。
周欣然看著他的表情，不恥：“別裝了，人姑娘都走了。”
他好像沒聽見，背繃得筆直，依舊面無表情，那雙眼睛神色覆雜。
周欣然輕笑：“可可的畢業典禮，你這麽不高興？”
他抱著可可，腳步慢慢前行，還是在出神。
她輕哼一聲，語氣調侃：“周以然，那你是因為剛剛那姑娘，哦，林願，你見到林願不高興？”
“什麽？”周以然終於回過神，一楞，瞥了她一眼，然後又去逗可可，逃避周欣然的問題。
周欣然笑出了聲：“你剛盯著人家一直看的時候，跟我去美國看到你坐在電腦前發呆的時候一模一樣。我說你——”
“快進去吧，畢業典禮都要結束了。”周以然打斷她。
周欣然眼尾上揚，看別人談戀愛太好玩了：“我說周以然，要真喜歡就去追啊，都暗戀這麽多年了。人的眼睛長在前面，你在背後一聲不吭地盯著人家也不知道。都跟你說過了，暗戀行不通的。主動點，熱情點，現在的女孩子，誰喜歡木頭啊。”
“……”
又裝沒聽見。
禮堂裏很多人已經入座，主持人在臺上暖場，周欣然牽著可可在門邊找座位表，有一些家長過來聊天。周欣然不再打趣他，加入大家，討論畢業典禮有哪個流程要互動。
好一會兒，她聽到身邊傳來低低一聲：“等下我先送你們回去，你把車借我。”
周欣然詫異回頭，周以然站在門邊，望向遠處的草坪，似乎剛剛講話的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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