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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夢魘,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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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夢魘,夢魘

紅霞搖了搖頭,說了句“啥子狗屁人生哦,一家四口,一個都沒得嘍!”

小蕾一開始還低著頭流淚,聽到這句話忽然擡起頭,抓著紅霞的胳膊問道:“你什麽意思,什麽一家四口?”

紅霞也被小蕾突然的強勢問懵了,皺著眉說道:“就是一家四口噻,莎莎,於炳權,毛毛,還有個未出生的娃兒。”

“毛毛?”小蕾因為激動,嗓音像是被捏住了一般。

我趕緊抓住小蕾的手,讓她松開紅霞的胳膊,“小蕾,毛毛的確沒了,這事我沒來得及跟你說。”

小蕾轉過身看著我,紅著眼睛看著我,我看不出她的情緒,憤怒、絕望、冷漠?

紅霞撇撇嘴,說了句“你們兩口子在這兒唱啥子雙簧哦!”便徑直往西邊走了。

我像一條背叛了主人卻又被抓包的狗,無助亦無措的看著小蕾,希望她能說些什麽,比如說,你為什麽要騙我之類,這樣我就能狠狠的罵自己一頓,然後把這個壓了我十多年的秘密全部坦白出來。

可是小蕾什麽都沒有說,轉過身垂著頭一步一步的往前走著。

我跟上前,著急的解釋著,“小蕾,毛毛這事我的確瞞著你,但是那會兒你還在帶鵬鵬,我擔心你會產後抑郁。”

小蕾只是搖頭,示意我不要再說了。

毛毛的事,不過是最後一根稻草罷了,之前壓著小蕾的,是岳母的意外離世、是表姐的孕期自殺,是無數個日日夜夜堆積在小蕾心裏的愧疚。

我們沈默著走回岳母家,按部就班的收拾東西,開車去縣城接鵬鵬回北京,像什麽都沒發生那樣。

我們回了北京,像之前那樣生活,我正常上下班,鵬鵬還是一周回來一次,小蕾偶爾接一點案子,但明顯比之前少了。

小蕾偶爾夜醒,到客廳裏喝水,然後坐半個多小時才進來繼續睡覺。

2023年9月份,鵬鵬進了高中,學習壓力開始大起來,周末也經常泡在圖書館裏學習,我們在一起的時間越發的少了。

我的工作並沒有上升,但受大環境影響,形式上上的加班變多了,這就導致我每天我坐在辦公室裏呆到晚上八九點才能下班回家。

小蕾開始頻繁的夜醒,在客廳的沙發上坐著,一段時間後,又回到臥室。

一開始,這個一段時間通常是半個多小時,後來,變成一個小時,再後來,她就那麽在客廳坐兩三個小時。

我不止一次的在淩晨一兩點起床,陪著她在沙發上坐著。

我試圖讓她明白,這些事,她投入的內疚太多了,已經嚴重影響了我們的生活。

我說:“小蕾,咱媽的死是個意外,不是你的過錯,即時那天我們打電話了,腦梗也有可能在夜裏覆發,這種事情不是我們能控制的。”

小蕾不說話,機械的點點頭。

“表姐自殺,也跟你沒有關系,那是一場失敗的婚姻導致的事故。”

小蕾轉過頭看著我,不甘的說道:“我是律師,她是產前抑郁導致的過失殺人,她根本就不用畏罪自殺啊!如果我早一點聯系她,知道她遇到了什麽困難,就完全能避免這場事故啊!”

“可是一個人一生會遇到很多事故,不是每一次你都要沖上去解決啊,你解決不過來的!”

小蕾流著淚看著我,情緒激動的說道:“可是我一次都沒有幫她解決過。”

我倒了杯水,遞給小蕾:“這不是你的錯,是於炳權的錯,是牛翠萍的錯,是姑姑的錯,但是這不是你的錯,甚至跟你你點關系都沒有,知道嗎?”

小蕾接過水,又放到茶幾上,搖著頭說道:“如果我能多和她聯系,我完全有機會拯救她啊!”

小蕾的話讓我有些奔潰,我有些不耐煩的說道:“你是神啊你拯救她,你先拯救拯救自己吧!”

小蕾停止了哭泣,站起身把懷裏的抱枕扔給我,轉身進了次臥。

話說完我馬上就後悔了,因為我忽然意識到小蕾可能生病了,抑郁癥這種東西本來就不是產前產後專屬的,況且她一下子遇到這麽多事情。

我跑過去推開次臥的門,發現小蕾蹲坐在床腳旁,埋頭抽泣著,遠處高樓的霓虹燈透過窗照在床上、地上、衣櫃上,顯得分外淒冷。

我蹲下抱著小蕾,和她一起抱頭痛哭。

我休了十天的年假,我說,“小蕾,咱們再出去轉轉吧,自從鵬鵬出生,我還沒好好旅游過呢。”

後來我們並沒有去旅游,而是回了小蕾老家,住在岳母的房子裏。

小蕾說,“這就是我從小長到大的地方啊,我每次躺到自己房間裏那張小床上,就覺得又回到了小時候,我爸和我媽都在,表姐也在,她就坐在我房間的書桌前看我的教科書。”

我們住了五六天,小蕾的情況並沒有好轉,反而更加嚴重了。

她常常在半夜驚醒,跟我說她夢到了表姐、夢到了岳母,夢到了毛毛,夢到她們怪她不好好照顧自己,夢到她們去那天的情形。

我問母親是否認識精神科的醫生或者靠譜的中醫,能給小蕾做些咨詢或者治療。

母親替我們約了第八天的上午的市醫院精神科的診療。

可是第七天晚上,出事了。

夜裏三點多,我被驚醒,發現小蕾閉著眼睛哭泣,身子扭動著,像是被什麽東西抓住了一樣。

我趕緊拍了拍她,小蕾咳了兩聲終於醒來了,她看著我,放聲大哭。

“付彬,我做了好多夢,我夢到我表姐在監獄裏給我打電話,說那邊太冷了,地上全是水,都漫到小腿了,她沒有鞋子、沒有被子,好冷好冷!”

我趕緊摟著她,安慰著:“沒事沒事,都是夢,假的。”

小蕾趴在我肩上,繼續抽泣著說道:“還有,我變成了我表姐,在餘家灣的河邊走著,太陽好大,曬得我睜不開眼,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走,就是一直走一直走,停不下來,好累好累!”

我輕撫著她的後背,說:“沒事了沒事了。”

半個多小時後,小蕾終於漸漸冷靜下來,沈沈入睡,我也慢慢有了困意。

我們並沒有睡多久,因為很快,小蕾又被驚醒了。

這次,她沒有哭,而是直接下地穿鞋穿衣服。

我也坐起來,睡眼朦朧的問她,“幾點啊,你這麽早起來幹嘛?”

小蕾一邊拉上外套拉鏈,一邊說道:“四點多了,我得給我表姐燒點紙錢,她在裏面太辛苦了,我得趕緊去,六點就燒不過去了。”

我的大腦像是被撞了一下,嗡嗡作響。

我趕緊下地,鞋都沒來得及穿,跑過去抱著小蕾,“小蕾,你怎麽了,你是不是還沒睡醒?”

小蕾拍拍我肩膀,說了句“我醒了,你也快醒一醒,咱倆一起去。”

見我楞在原地,小蕾俯身到床頭開了燈,慘白的燈光晃著我的眼睛,那一剎我覺得頭暈目眩。

小蕾從椅子上把我的衣服拿過來,“快穿上走。”

那一刻,我整個人都是慌亂的,我想了無數種可能,比如說,小蕾精神失常了、夢游了,或者說,被什麽臟東西附身了。

我顫顫巍巍的穿上衣服,又抓著小蕾的手一遍一遍的確認:“小蕾,你現在真的是清醒的嗎?”

小蕾有些疑惑的看著我,仿佛我才是那個行為不正常的人,“我當然是清醒的啊,現在是我這幾年來最清醒的時候了!”

我整個人已經不是擔心了,而是害怕。

我掏出手機,緊張的說道:“給小劉書記打個電話吧,問問哪裏可以燒紙錢。”

小蕾看著我,笑了一下,又認真的說道:“你是不是覺得我癔癥了?”

我拿著手機不說話,勉強的笑著搖頭。

“我以前也是純粹的無神論者,可是最近我覺得可能還是有些東西是科學解釋不了的,或者說,你就純當我是在寄托自己的感情吧。”

見我不說話,小蕾又補充道:“你就當了我這一個願吧,表姐和毛毛都沒有了,我只能做這種微不足道的事情來自我安慰了,給他們燒完紙錢,咱就回北京。”

我緊繃的神經終於慢慢松開了。

我們拿著一大袋頭一天在街上買的冥幣、紙元寶、紙房子等各種紙紮,往村西頭的路口走去。

雖然路上隔一段就有一盞路燈,但空蕩的馬路、昏黃的燈光,清冷的風吹在身上,仍讓我後背感到陣陣寒意。

我的心跳得非常快,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是第六感。

我想跟小蕾說,先回去吧,改天再過來。

可是小蕾已經找了根小木棍畫了個圈,在距離路口一百多米的地方,把袋子裏的冥幣紙紮都攤到那個圈裏。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蹲下,掏出剛從客廳茶幾抽屜裏拿的打火機,點燃一張又一張的冥幣。

火勢起來以後,我心急的把剩下的冥幣和紙紮一股腦的堆了上去,火勢忽然就變小了,只剩一縷灰白的煙從那一堆燃燒物中升起來,告訴我們火還沒滅。

小蕾看著我,無奈的搖搖頭,用小木棍扒拉著上面的冥幣,又囑咐我:“去找根長棍子來,把這些都攏一攏,留個風口,好讓火燒起來。”

我沮喪的站起來,往後走著,試圖找一根長一點的棍子。

夜間的風“呼”的吹過來,我打了個冷戰。

大概走了十來步,就看到地上剛好有一根樹上掉下的樹枝,我滿意的拿起來,準備往回走。

就聽見小蕾“哎哎”了兩聲,追著一個白色的東西就跑了出去。

那個白色的東西是包袱搭子(祭祀用來裝冥幣的,上面寫著逝者的姓名、地址,傳言沒有包袱搭子,紙錢是燒不過去的),被剛剛那陣風吹著往前跑。

再往前就是十字路口,那些拉煤的掛車常常在夜裏從這裏路過。

我尖著嗓子想喊小蕾停下,可是卻只能發出“啊,啊”的聲音。

我像是被命運掐死在了原地,定格在那裏,看著小蕾追著那個白的包袱搭子跑到路口,在拉煤車刺眼的黃白燈光裏倒下。

我的世界轟然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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