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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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月明星稀，夜色柔和。
四月一日和中原中也坐在廊下，擺放在他們中間的是狐貍關東煮外帶專用的三層便當盒以及幾樣下酒菜和幾瓶清酒。
下酒菜是四月一日準備的料理。
他本身就是相當擅長料理的人，壹原侑子還在的時候，店裏的料理都是他負責的。
如今壹原侑子離開，他還是依照過去的習慣準備下酒菜和溫酒。
只是過去喝酒、吃下酒菜的是壹原侑子和摩可拿。
現在四月一日準備的下酒菜和溫酒只有他和摩可拿享用，今天倒是因為多了一個客人而多準備了一點。
“……”
“……”
公主魔女和摩可拿面對面，微笑面具上的琉璃眼和日常瞇起只有在特殊時刻才會大大睜開的眼睛對視，誰都沒有先一步挪開視線。
他們一個站在中原中也一邊，一個站在四月一日一邊，仿若精致的瓷人偶和可愛的黑團子會面，一動不動玩著什麽木偶人的游戲。
“眼睛好酸……”
摩可拿先一步堅持不住，睜圓的眼睛重新瞇作一條縫，擡爪揉了揉眼睛，道：“耍賴！太耍賴了！柚杏其實已經偷偷眨眼了吧？”
摩可拿的眼睛是真的眼睛。
公主魔女的眼睛是面具上的眼睛。
他用自己的真眼睛和公主魔女的琉璃眼睛比，當然不可能比過她。
“？”公主魔女不懂他在說什麽。
她甚至不知道摩可拿悄悄發起的木頭人游戲，比誰先堅持不住眨眼。
“來來來，四月一日和中也在喝酒！我們也來喝一點！”
揉過眼睛的摩可拿很快精神起來，捧住溫過的清酒往小巧的酒杯裏傾倒，大大方方倒滿一整杯推到公主魔女面前。
她低頭看著裝滿一杯的小酒杯，彎腰伸手把足以占據她兩只手的小酒杯抱在懷裏，正要用酒杯頂開微笑面具嘗一口杯中的清酒。
“你不能喝這個，”中原中也拿走她懷裏的小酒杯，瞥了摩可拿一眼道：“黑饅頭，你別亂給她東西吃。”
公主魔女不太會分辨什麽東西好吃不好吃。
只要是看見別人在吃的東西，正好又有人遞給她，她都會接過抱著嘗嘗。
“……”公主魔女扭頭看向落入少年手裏的酒杯，琉璃眼看著他昂頭一口把酒杯裏的酒液飲盡，隨手把小酒杯重新放下。
她低頭看看小酒杯，再看看中原中也。
微笑面具上的表情不改，卻莫名給人一種她在困惑的感覺。
她似乎是想不明白，為什麽中原中也可以喝的東西，她不可以喝。
“不是黑饅頭！是摩可拿！”另一邊摩可拿大聲反駁，玩偶似的身體蹦跶著跳起來，憤憤不平為自己抗議。
中原中也倚靠著柱子，擡手抵住撲過來的摩可拿，懶洋洋道：“黑饅頭就是黑饅頭，就算會說話也是黑饅頭。”
他有一點醉了。
少年一直都不是擅長喝酒的人。
加入黑手黨以後，宴會或是聚會上喝酒的場合都不少，但許是天生體質如此，中原中也的酒量沒有得到多少提升。
一兩口清酒，一小壺溫酒下肚。
他臉上已經泛起淺淺的薄紅，耳廓和脖頸都蔓著赤色延伸到衣領下的皮膚。
“好過分！我要把酒全部喝完，一點都不給你們留！”
摩可拿跳來跳去，咋咋呼呼。
明明外表是玩偶的樣子，身體卻極為靈活，兩爪張開毫不費力抱住酒瓶，張大嘴噸噸噸把酒往下灌。
三兩下喝完一瓶子酒。
四月一日側頭看他一眼，手持煙桿落在膝上，輕磕一下道：“喝這麽多，明天又要宿醉頭痛了。”
雖然摩可拿的身體構造和人類不太一樣，外表是一副玩偶的樣子。
但他也會宿醉。
一旦宿醉起來，完全是趴在桌上哀哀叫喚，動都不想動的樣子。
“四月一日真是掃興，”摩可拿一抹嘴，爪子一揮霸氣十足道：“酒不夠我們幾個喝了，四月一日快去拿新的酒過來。”
今朝有酒，今朝醉。
今天的摩可拿喝酒，不管明天的摩可拿會不會宿醉頭痛。
四月一日搖搖頭，放下煙桿起身道：“真拿你們沒辦法，最多再拿兩合酒，中也君明天還要趕飛機。”
“小氣！四月一日是小氣鬼！”
摩可納一蹬地，高高跳起撲到四月一日身上，大聲嚷嚷著抗議。
吵吵鬧鬧的聲音逐漸遠去。
廊下只餘半醉的中原中也和公主魔女。
少年倚靠著身後的柱子，眼睫半垂斂住鈷藍的眸色，呼出的氣息略沈帶著酒氣。
醉意與困意混雜在一起。
迷迷蒙蒙間，他聽見酒瓶子碰撞的聲音。
摩可納和四月一日離開去取酒，他們還沒有回來。
這裏似乎只剩下他和柚杏。
他迷糊著擡起眼簾，視線落在活動著飛起的酒瓶子上：“唔……？”
模糊的視線慢慢對焦變得清晰。
不是酒瓶子自己飛了起來。
而是公主魔女抱著與她差不多高的酒瓶子晃晃悠悠飛起，瓶口傾斜向下倒出酒液。
清澈的酒液落入小酒杯，飛濺出的液體被圍攏在周圍的詛咒推回去。
“笨蛋……這個不是給你喝的……”
中原中也端起再次倒滿酒的小酒杯，眼神半醉而迷蒙，慢慢呼出一口氣。
酒杯抵在唇邊，順著唇縫和口齒流入口腔和食道，深入下至胃部。
溫過的酒帶著幾分暖意，混著散發出來的酒氣，烘得少年的體溫越發升高，臉頰和脖部的皮膚都散發著熱意發燙。
“……”公主魔女安靜抱著酒壺，昂頭看向中原中也。
他喝過一口酒以後，垂手落在回廊的木質地板上，連同握在手心的小酒杯一起放下。
酒意浸潤著他的精神。
中原中也半夢半醉，意識都變得混沌起來。
他的呼吸綿長而沈重，牽動馬甲襯衫包裹下的胸膛緩緩起伏。
公主魔女低頭看一眼他手心裏的小酒杯，再次晃晃悠悠飛起，給他把酒滿上。
“嗯……？”
他遲鈍地輕哼一聲，垂眸看見杯中的酒液變滿，習慣性端起湊到唇邊喝。
如此一來一往，一個看見杯中酒不滿就會倒滿，一個看見杯中酒滿上就會接著喝。
不知不覺間，中原中也已經喝下比平時更多的酒。
公主魔女再一次把酒倒滿，卻沒有等到少年端起酒杯。
她擡頭看向中原中也，濃密的眼睫垂落覆住鈷藍色眼眸，稍顯淩亂的額發落下遮擋住桀驁不羈的部分眼眉，削減幾分銳利之色。
“……”
他睡著了。
呼吸沈沈而規律，帶著滿滿的酒味，夜風一吹散去許多。
公主魔女安靜註視他一會，松手放下酒瓶子。
如絮如霧的詛咒力量托著酒瓶子落下，沒有讓它直接摔碎。
她輕輕飛起，繞著中原中也轉一圈伸手碰碰他的臉頰皮膚。
熱熱燙燙的溫度幾乎要把冰冷如瓷的小手燙化。
這樣的溫度已經比公主魔女平時在中原中也身上感受到的溫度要熱上許多，兩頰和耳廓都在冒著不常見的紅粉色。
她悄悄摸摸少年的臉頰、捏捏紅透的耳廓都沒有驚醒他。
徹底醉倒睡去的中原中也不會對公主魔女的觸碰有什麽反應。
縈繞在周圍的氣息都是他所熟悉和信任的味道，帶著甜甜的糖果味道與清酒的味道混雜在一起充斥在鼻尖。
不止清酒把他灌醉，漂浮縈繞在附近的糖果氣息也讓少年的精神進一步下沈，落入深深的泥沼。
無知無覺，什麽都無法感受到。
中原中也不會做夢。
他七歲以前的過去，可能是在研究所誕生的過程，也可能是普通人類小孩長大的過程。
不過由於屬於中原中也過去的關聯性被壹原侑子作為代價取走。
他已經不會再有機會得知自己的過去是否為人類。
唯一可以證實他和人類不同的一點。
正是中原中也不會做夢。
身為人類連做夢的資格都沒有，很難說中原中也的存在到底是什麽。
可是在這一刻、在這一夜，因為買夢人把留在中原中也身邊的夢境碎片融入蘊藏著特殊力量的氣球。
中原中也開始做夢了。
他進入平安夜當晚，公主魔女想讓他看見的夢境。
那個他無法記住，夢醒以後只餘下屬於羽多野柚杏情感餘韻的特殊夢境。
……
入睡以前喝的酒模糊了中原中也的記憶。
他忘記自己在店裏的事，忘記買夢人的氣球，以至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都覺得十分奇怪。
中原中也記得自己再過兩個月要十七歲。
他在十五歲的時候，離開原本的組織羊加入港口黑手黨，不久前經歷了龍頭抗爭和討厭的搭檔太宰治一起升上準幹部，距離成為幹部只差一步之遙。
他對自己的記憶非常清晰，知道自己是什麽人，記得七歲以後的所有記憶。
短期之內的目標是超過太宰治提前成為幹部。
可不知道為什麽……
他會莫名覺得自己身邊少了什麽很重要的存在。
一個很重要很重要，丟失以後會讓少年隱隱開始焦躁，連宴會都無法好好呆下去的重要存在。
明知道自己現在是代表港口黑手黨出席宴會，不能任性妄為在主人家沒有出場的時候，提前離開丟了港口黑手黨的臉面。
可他就是完全呆不住，無法壓下心頭的焦躁煩悶感。
中原中也端著香檳，煩躁地一飲而盡放下。
他呆不住了。
出席這場宴會的人不止是他。
原本他也不是專門負責外交方面的人才，不若讓公關官或是其他什麽人把生意談下來。
“……今天是小女柚杏十四歲生日，”宴會的主人家出場時，中原中也並沒有在意，他躁動不安想要早點離開，根本沒往人群中心看過去一眼，只想著找個機會快點脫身。
直到人群中心的主人家提到一個少女的名字，他鬼使神差停下腳步看過去一眼。
什麽都沒有看見。
宴會的主人和他的女兒被參與宴會的賓客圍在中心，中原中也站在外圍的外圍，根本無法透過圍得嚴實的人群看見舉辦宴會的羽多野一家。
他停住腳步，陷入躊躇。
藍眸映出圍攏著宴會焦點的人群，張揚桀驁的眉眼微沈流露出一絲遲疑之色。
中原中也很想快點離開這裏。
但不知道為什麽，他對於宴會主人提過一嘴的名字十分在意。
在意到想要直接離開的腿都邁不出去，反而隱隱湧現出一種想要擠進人群看看叫做柚杏的女孩子是什麽樣的感覺。
明明中原中也最不擅長這種商業性的社交場面。
每次遇到都巴不得隨意寒暄兩句，把人敷衍過去快點離開宴會。
可這一刻的中原中也卻僅僅因為一個名字，生出想要繼續留下的想法。
他不是一瞬間轉變自己的性格，突然變成什麽八面玲瓏，擅長社交與攀談的人。
他只是莫名有一種人群中的少女，很可能就是他不小心弄丟的重要存在。
中原中也半垂眼睫，攔下經過的侍應生從他手中的托盤取走一杯新的香檳，朝向大門的腳尖一轉後退幾步站在別墅的角落暗處，避開其他人的目光，輕抿一口香檳。
他沈靜擡眸望著賓客聚集的中心，默默等待一個時機。
等著借助宴會拓寬人脈的商人互相寒暄，相互誇獎把一整套繁瑣的交際流程全部走完。
餘下就是他們相互攀談，尋找新的合作對象與洽談生意的時間。
商人們的話題漸漸脫離這場生日宴的主人公。
一道嬌小的身影脫離人群，推拒身邊想要作陪的少年少女們，避開人群聚集的地方走向無人的露臺。
她雙手扶著露臺的圍欄，昂頭望著星辰閃爍的夜空，深深吸一口氣。
柚杏的社交值快要耗盡了。
明明是她的生日宴會，所有來賓都是為了慶祝她的生日而來。
可她卻並沒有感到多高興。
這與她開始設想的眾星拱月公主一般的華麗生日宴會不同，所有人都是帶著目的過來，想要認識她的人都是因為她的父親，並不是為了她本身而來。
即便柚杏知道她沒有父親厲害有名，其他賓客也不可能專程為她而來，必然是抱著某種目的。
可她心裏還是難免會有一點郁悶。
童話故事中的公主過生日，賓客都是為了祝福她而來。
他們會由衷為公主感到高興，慶賀她的誕生與存在，受到許多人的愛戴。
但柚杏的生日宴會只是商人們的又一個生意場。
他們為尋找新的合作夥伴與生意而來，所有人心裏想的都是利益與金錢。
哪怕商人們的孩子，與柚杏年齡相仿的少年少女們會主動找她攀談，隱隱有以她為中心討好她的趨勢。
可她還是無法感到高興。
因為他們只是為了羽多野這個姓氏而來。
那些穿著光鮮亮麗、談吐優雅從容的少年少女們從小接受的都是精英教育，比起什麽普通的友誼與同伴情誼，他們更看重結交的人有沒有利用價值。
把每一個人身上的價值化作精確的數字，以此把人區分開階層。
柚杏從小生活在這樣的名利場，卻因為過分高的同理心與柔軟性格被評價為不適合繼承羽多野家的繼承人。
她的父親並沒有因此感到失望，或是希望她改變自己的性格，而是開始培養職業的代理人以後替柚杏管理公司。
柚杏的母親也是不擅長夫人社交，一心埋頭在畫室專心創作的藝術家。
羽多野準一把她們保護得很好。
柚杏生活在這樣的家庭，時常都要和父親一同參與宴會，認識各種商界政界名流，就算無心去打探也會知道一些大家族的辛秘。
真實的世界並不如童話故事中的美好。
但柚杏的內心深處還是向往童話主人公受到眾人喜愛，遇見善良真誠的同伴，與溫柔體貼的王子相戀相知相守的幸福生活。
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和母親一樣遇見溫柔善良又體貼的“王子”。
不計較利益、不計較得失，只在乎愛惜她一個人的白馬王子。
柚杏對於未來戀人最基本的要求。
可以沒有白馬，可以不是王子，但至少要是個溫柔善良，性格和她父親一樣的好人。
她甚至想都沒有想過自己也會折服於帥氣的皮囊，在不清楚對方的為人如何時，僅僅因為他的外表而生出強烈的好感。
“初次見面，我是中原中也。”
身姿筆挺的少年穿著得體恰到好處貼合本身氣質的正裝，微微卷曲的赭發遮擋住部分桀驁張揚的眉眼，削減幾分淩厲氣質更突顯出少年本身出色的五官，深邃的鈷藍色眼眸如大海寶石一般深深註視著柚杏。
他微微躬身，指間捏著一朵開得正盛的紅色月季遞過來，聲線低沈而磁性：“祝你生日快樂。”
糟糕。
真是糟糕。
羽多野柚杏一直都覺得自己是看重品格比外貌更盛的人，美好的靈魂比美好的皮囊更為可貴。
可是看著帥氣的少年如童話裏的王子一般出現，向她遞出美麗的紅色月季，祝賀她的生日。
她真的很難不感到心動。
心跳的聲音悄然加速，一聲聲撞擊在鼓膜仿若在提醒著柚杏。
她其實還是一個膚淺的女孩子。
不然她怎麽會在看見中原中也的第一刻因為他好看的相貌與帥氣的姿態，瞬間湧現出無數的好感，開始小鹿亂撞。
“……你好，我叫羽多野柚杏。”
她輕輕接過貼心去除掉刺的紅色月季，輕咳一聲矜持著半垂眼眸，落在盛開的月季花上，道：“這是我們家的月季吧？”
借花獻佛。
拿她家的月季討好她。
“嗯，”中原中也毫不否認，坦然說道：“來的時候匆忙，沒有給你準備禮物，只好臨時摘一朵月季送你。”
柚杏瞥他一眼，輕哼一聲道：“你還算誠實……”
沒有說什麽謊話騙她。
“不過參加宴會的人不是都有準備禮物嗎？”她輕轉一下手裏的月季，問道：“你沒有準備嗎？”
這場宴會名義上還是她的生日宴會。
前來參加宴會的賓客，不管認不認識她都會準備一份價值不菲的生日禮物。
如果中原中也是正經參加宴會的賓客，理論上他已經送過一份生日禮物，不需要提到沒有準備禮物的事。
“禮物是江守準備的。”
中原中也以前並不認識柚杏，他們參加這場宴會也是因為有一個港口黑手黨想要結交的人會來這裏。
他本身並沒有接觸過準備禮物的事。
他也不覺得那份禮物算是他送給柚杏的禮物。
“你喜歡什麽？”他深深望著柚杏，低聲問道：“我下次重新給你送一份生日禮物。”
炙熱專註的目光看得柚杏有點不自在，臉頰隱隱有發燙的感覺。
她側身撥弄兩下鬢邊留下的長碎發，避開中原中也的眼神，含糊道：“不用了……你以前都不認識我，不用專門給我準備禮物。”
他們只是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
犯不上特意補一份生日禮物。
宴會上的賓客多半都是想要討好羽多野家的人，不管認不認識她，他們都會為她準備一份生日禮物。
不過這份禮物也不會耗費多少心思。
多數人都是如中原中也一般把事情交給秘書去辦，買上一份合適不顯失禮的禮物充作給柚杏的生日禮物。
她已經很習慣每年生日都會收到大堆的名牌首飾。
雖然過生日收禮物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但如果每年都是一樣的生日宴、相似的名牌首飾，所有人都把她的生日宴當作交際場連禮物都沒有上過心。
這樣的生日禮物似乎也不是多麽讓人高興的東西。
或許人越是沒有什麽就越是渴望什麽。
羽多野家並不缺錢，參加生日宴的賓客送出的生日禮物都是她自己也可以買到的東西，甚至每一季度都會有品牌方主動把新品畫冊送上，供她們挑選自己想要留下的衣服、首飾和包包。
這樣的生日宴會經歷多了，柚杏對於禮物漸漸也沒有了什麽期待。
“但是我想給你送。”
她楞住一下，擡眸看向異常認真的赭發少年，不解問道：“為什麽？”
他們不過是第一天認識的人。
就算因為生日禮物不是親自挑選而感到抱歉，她也說過並不介意，只要揭過這個話題就可以當做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因為……”
中原中也擡手壓著心口，重重的跳躍幾乎要撞得肋骨生痛，強烈表達著自己的存在感。
他恍然有種失而覆得的感動。
仿佛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樣的柚杏。
可今天明明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產生這樣的想法。
“因為？”
柚杏輕眨杏眸，好奇看向他。
“我好像……對你一見鐘情了。”
她一下呆住，捏著月季花枝，只知道發出呆呆的單音：“誒？”
壓抑在中原中也心口的悶氣慢慢散去，他揚眉笑著說道：“因為我喜歡你，所以想重新給柚杏準備一份生日禮物。”
不是由副官挑選，充作宴會入門檻的禮節性禮物。
而是他親自為柚杏挑選，希望得到她喜歡的生日禮物。
“誒！！”少女秀麗嫵媚的臉頰一下漲得通紅，手足無措不知要放去什麽地方，杏眸濕漉漉如小鹿一般看著他，聲音一下變得磕巴：“你、你為什麽會喜歡我？”
雖然柚杏並不覺得自己很差，但第一次見面的人能對她有多少了解。
充其量不過是從她的家世、她的身份以及商業價值上出發的了解。
總不可能是透過她的外表，看見什麽她的內在美。
想通這一點的柚杏如同冷水澆頭，很快褪去一點臉上的熱度，冷靜道：“我們只是第一天認識吧？你又不了解我，說喜歡什麽的……”
太輕浮了。
“你不是很可愛嗎？”中原中也輕揚起眉頭，張揚而熱烈肆意，勾著唇道：“我第一眼看見你就覺得不拿點什麽東西都不好意思和你搭話。”
柚杏剛剛冷卻下來的腦袋再次充血發燙。
熱氣升騰幾乎直沖上腦，嬌嫩皮薄的臉頰肌膚紅得幾乎要滴出血。
“你、你說什麽啊！”
她雙手捂住發紅發燙的臉，杏眸濕潤如可憐的小鹿輕瞪一眼中原中也，道：“不知羞恥！而且你拿的還是我們家的花！”
他低低應一聲，視線專註落在柚杏身上，道：“抱歉，看見你的時候就覺得花很適合你。”
紅色的月季與紅色的玫瑰很相似。
中原中也不知道要如何分辨月季和玫瑰，但他在看見盛開滿庭院的紅色月季時，腦海晃過的第一個想法是——
花很適合她。
比她別在發上的白色鳶尾花發飾要更適合她。
“……真是過分，”柚杏捂住發燙發紅的臉頰，心跳聲大得她都想直接捂住耳朵，不去聽中原中也低沈磁性的聲音：“月季是我和媽媽一起種的花，你怎麽可以拿我種的花給我……”
他真的好不要臉。
摘她家的月季送給她。
但是、但是……
她的心跳聲很快很快，聲音大得都要擔心會不會被中原中也聽見，發現她心裏想的和嘴上說的完全不一樣。
明知道中原中也很可能只是隨便說說，隨手摘下一朵紅月季給她。
可她偏偏就是開始不爭氣起來。
柚杏握住手裏的紅月季捂住臉和耳朵，過於澎湃的情感洶湧上升讓她不知如何是好，慢慢蹲下身埋頭在膝蓋裏。
她仿若一只鴕鳥，面對不知如何應對的事情，幹脆把腦袋埋進沙子裏逃避。
“嗯……抱歉，”中原中也在她身側單膝落地，低聲道：“下次我會好好給你挑選一束更漂亮的花。”
深深埋起臉的少女悶悶反駁道：“我和媽媽種的月季才是最漂亮的。”
她不信中原中也這點小花招。
她是羽多野家的女兒，見多想要利用她、討好她的人。
中原中也的手段和其他人相比，簡直是小兒科中的小兒科。
她才不會信什麽一見鐘情。
“那我就挑一束比柚杏和媽媽種的月季第二漂亮的花。”他輕輕取走柚杏手裏的紅月季花枝，垂眸折去多餘的部分，指尖挽著柚杏耳邊的碎發落在耳後，擦過她發燙發紅的耳廓把月季別在少女的鬢邊。
濃密卷翹的眼睫輕顫一下，緩緩上揚顯露濕潤透著羞意的杏眸。
她擡手輕碰一下鬢邊月季，羞赧輕凝眉尖，抿著唇道：“你喊什麽媽媽，那是我媽媽……”
眉目含著羞意，眼波流轉瀲灩而嫵媚。
嬌艷盛開的月季花瓣上沾著幾點夜間的露珠，別在少女的鬢邊襯得精致的眉眼五官越發動人。
“很合適你。”
中原中也看著她，肆意張揚的眉眼舒展柔和幾分，鈷藍眼眸的視線焦點都是柚杏，眸光映出少女羞怯嬌艷的回望，唇邊勾著一點笑意。
她輕楞一下，訥訥一時不知如何應聲。
“……你不去找其他人嗎？”看見中原中也眸中的自己，她莫名生出幾分無措，不知道如何接他的話，只好匆匆轉開話題：“你今天來這裏，應該是要找什麽人的吧？”
可能是生意夥伴。
可能是合作對象。
總之，中原中也不可能無緣無故出現在這裏。
他們此前並不認識，生日宴會的邀請函也沒聽說有邀請什麽姓中原的人家，第一次出席羽多野家的宴會，多半也是想通過宴會的途徑和什麽人搭上關系。
“是啊，”中原中也輕應一聲，改單膝跪地的姿勢為坐在柚杏身旁，絲毫不顧及身上昂貴的西裝可能會弄出褶皺和壓痕，道：“不過會有人負責接洽，我不太擅長這方面的事。”
交際談判不是中原中也擅長的東西。
就算學過一點，與在生意場摸爬滾打多年的大商人相比，他這點談判技巧根本不夠看。
倒不如把事情交到更合適的人手裏處理，以森氏株式會社的名頭與其他商人接觸。
“你不擅長嗎？”
柚杏環住小腿，輕側頭看向他，疑惑道：“可是我覺得你很會說話啊……”
雖然拿她家的月季送她有點不要臉，但中原中也從出現到現在給她的感覺都非常真誠，相處起來也不會讓人討厭。
她以為他這樣的性格在生意場上，就算不如八面玲瓏的人也不會太差。
有人會喜歡和圓滑會來事的人合作，但也有人喜歡真誠坦率的人。
至少在生意場上，大多數人都不會討厭一個真誠坦率的合作對象。
“很會說話？”中原中也支起一條腿，靠著身後的露臺護欄，道：“好像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麽形容我。”
他一直都不是什麽會說話的代表。
就連紅葉姐都說他只是學到一點皮毛偽裝一下自己，深入多聊幾句很容易會暴露本性。
未免讓合作對象在簽好合同以前發現他的真面容，他最好是充當談判桌上的一個威懾與擺件，等著其他人把生意談下來，或是談崩了直接出手把敵方的安保人員全部壓制下來。
談妥就是合作對象，談崩就是敵方勢力。
“騙人。”
他莫名眨眨眼，看著小半張臉埋進腿間，側頭看向他的少女動了動唇，輕哼道：“你剛才把話說得這麽好聽，怎麽可能不擅長這個。”
柚杏見過的商人之子、商人之女有很多，他們之中不乏被外界大加誇獎，以後繼承家族企業一定會把家族好好發揚光大的優秀繼承人。
這樣的優秀繼承人都有一身不俗的談吐和姿態。
即是柚杏從一開始就知道他們的結交都是帶著某種目的性，可真正相處下來也不會因為他們潛在的目的而感到冒犯或是討厭。
“我把話說的很好聽？”
中原中也楞怔一下，藍眸茫然回望她，道：“你說的很好聽……指的是我剛才誇你的話嗎？”
“才不是！”柚杏羞惱反駁。
她才不是這麽自戀的人。
少女擡手輕觸鬢邊的月季，想要摘下來又有點不舍。
她低低哼一聲，收回看向中原中也的視線，埋在腿間低聲道：“反正剛才的話，你也只是隨便說說，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真遜。
他隨口說的話，她居然這麽在意。
一點都不像見慣大風大浪的羽多野家女兒。
她應該聽過這番話，和他一樣一笑置之甩到腦後。
或許剛才的話在中原中也看來，只是普通的社交辭令，根本不會留在他的心底，更不會覺得這是什麽會說話的表現。
只有她一個人當真，不就顯得她很像笨蛋……
“我剛才說的話都是認真的，”中原中也有點不自在摸了摸後頸，道：“就是看見你直接這麽說了也沒有過腦子……你討厭嗎？”
他不太擅長交際，以前也沒有學過討好女孩子的手段。
最初跟在尾崎紅葉身邊，只來得及學一點基礎的社交禮儀和辭令，沒有更深入接觸什麽談判話術。
本身他在港口黑手黨的定位也不是談判人員。
中原中也只要以他強大的武力值把一切襲向組織的陰謀全部粉碎就好。
其餘的只要學一點基礎皮毛足夠應付宴會上的人就好。
“我沒有學過哄女孩子。”
中原中也沈吟著認真道：“如果你覺得冒犯，那麽我向你道歉。”
誒？
誒誒？！！
柚杏楞楞看著他，腦海反覆轉過中原中也剛才說過的話。
什麽都沒有想，僅僅是因為看見她自然而然吐出的真心之語。
沒有經過精心的設計，更不是對付過其他女孩子的手段用在她身上。
他居然說這樣的話……
好、好犯規！
少女臉頰上剛剛消去的熱度再一次上湧，她深深低頭埋進膝蓋，不敢讓中原中也發現自己的羞意。
“噗通、噗通——”
心跳聲大得壓都壓不住，柚杏隱隱繃緊身體，羞赧不知如何應對中原中也。
正常情況下，她就算聽見這樣的話也該很從容、很優雅回應他的讚美。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直接羞得恨不能縮成一團，不讓他發現自己。
“我可以再給你送一份禮物嗎？”中原中也看不見柚杏的表情，他想了想道：“連同你的生日禮物，重新再送兩份禮物給你。”
以中原中也的直男思維去思考，他也想不到什麽更好的點子。
送禮物是一個很好的賠禮手段。
只是不知道柚杏願不願意收。
徹底把臉埋在膝蓋裏的少女頭也不擡一下，哼都沒有哼過一聲，唯餘下原本白皙的耳朵染上羞紅的熱意發紅發燙。
與鬢邊的月季相比，似是一般無二的紅艷欲滴。
中原中也安靜看著她一會，細軟的粉色長發在腦後挽出一個典雅柔順的發髻，顯得少女相當溫馴柔美，幾縷碎發落在頸後更顯得膚色細嫩，經不住揉搓。
他不自覺開口道：“你的頭發很漂亮，用發帶綁起來會比現在的發型適合你。”
柚杏現在的造型不是不好看。
只是有種刻意把她往文靜典雅方面打扮的感覺。
中原中也莫名覺得，真正的柚杏不是這樣的。
她不是什麽典雅文藝的溫馴少女。
她有自己的小脾氣和棱角，雖然平時看著脾氣相當好的樣子，可要是惹上她照樣會生著悶氣不搭理人。
生氣的柚杏好哄也不好哄。
但無論如何，她都不會是現在這樣，如同養在溫室中的美麗鳥雀，純真無辜看著外界的人，任由他們按照自己的想法打扮她。
“……我的宴會造型是我們家專用的造型師設計的，”柚杏忍不住擡頭瞪他一眼，粉紫色的眼眸濕漉漉很沒有氣勢的樣子，道：“折騰了五六個小時，一直坐在梳妝鏡前動都不能動一下，你居然說不好看！”
她現在相信中原中也不會說話了。
他要是會說話，就不會當著一個為了生日宴會辛苦忍耐五六個小時被造型師折騰的美麗少女面前說：“你的造型不適合你。”
“我沒有說不好看，”中原中也不懂她為什麽生氣，困惑看著她，道：“我說的是，用發帶可能會更好看。”
柚杏扁著嘴，氣哼哼道：“那就是不好看的意思！”
“……”
中原中也有點頭痛，不知道自己說錯什麽話惹她生氣。
他覺得自己就是和剛才一樣說出了心裏話。
沒想到這次會直接惹惱她。
他看著氣哼哼的柚杏，試探著道：“我再給你補一份禮物？你不要生氣了？”
直男的思維就是女孩子生氣，送點禮物再誠懇地道歉，哄哄就好了。
不想柚杏這次聽了這話，反倒更加生氣：“你把我當什麽人了？我稀罕你那點禮物嗎？”
羽多野柚杏出生在大財閥家族，從小到大吃的穿的用的，不說是最好的東西也是頂頂好的。
她根本不稀罕什麽禮物。
只是因為中原中也開始說喜歡她，想要認真給她重新挑選一份生日禮物的心意觸動了她。
沒想到這個人只是把禮物當作賠罪的手段，根本不是真心誠意。
“……對不起，”桀驁的少年眉眼低垂，消去幾分張揚之意，低聲道：“我不知道要怎麽哄你開心，只能想到送禮物這個辦法。”
因為在過去的羊裏，孩子們只要收到禮物就會很開心。
在物資匱乏的擂缽街，每一樣東西都是他們極為珍惜看重的寶物，每一次收到禮物都是一個讓他們無比期待與驚喜的時刻。
所以柚杏生氣了。
他只能想到這樣的辦法去哄她。
看見中原中也這樣，柚杏突然覺得自己生氣都是很沒道理的事。
她慢慢低下頭，悶悶說道：“你不可以說點好聽的哄我嗎？”
一句好聽的話都沒有。
只想簡單用禮物把她打發了。
柚杏想要的根本不是這樣的東西。
她只是想要中原中也說兩句好聽點的話，稍微哄她一下，她就會順著臺階下來。
而不是她一表露出一點生氣的態度，立刻想用禮物把她的嘴堵住。
“好聽的話？”
中原中也楞了一下，他不擅長說什麽好聽的話，更不懂如何去哄女孩子。
他低低咳了一聲，問道：“我可以幫你把這個拆掉嗎？”
少年的藍眸落在柚杏精心打理過的生日宴造型上，盤繞在腦後的發型繁覆而精致，為了發型能維持一整晚不亂，發型師在上面廢了很多心思。
“什麽啊……你這個人，”還想拆了她的頭發。
柚杏抿著唇，低低哼一聲自暴自棄道：“拆吧拆吧……最好讓我今晚都不能離開這裏出去見人。”
一點都不懂得欣賞的臭直男。
“不會的。”
中原中也擡手落在她的發上，細致而小心拆開繁覆盤繞的典雅發髻，拘束一晚上的粉色長發卷曲著散落下來。
他眉眼帶笑，輕聲道：“你這樣很好看。”
柚杏匆匆轉開視線，不敢與那雙過分吸引她的眼睛對視，低低哼一聲：“我現在好看是因為我天生麗質，跟你沒有關系。”
狡猾的家夥。
別以為誇她兩句，她就會原諒他。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夢境沒有了對對方的記憶，但柚杏和中也相互之間的好感還是在的。
中也的相處模式更接近交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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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夜色柔和。
四月一日和中原中也坐在廊下，擺放在他們中間的是狐貍關東煮外帶專用的三層便當盒以及幾樣下酒菜和幾瓶清酒。
下酒菜是四月一日準備的料理。
他本身就是相當擅長料理的人，壹原侑子還在的時候，店裏的料理都是他負責的。
如今壹原侑子離開，他還是依照過去的習慣準備下酒菜和溫酒。
只是過去喝酒、吃下酒菜的是壹原侑子和摩可拿。
現在四月一日準備的下酒菜和溫酒只有他和摩可拿享用，今天倒是因為多了一個客人而多準備了一點。
“……”
“……”
公主魔女和摩可拿面對面，微笑面具上的琉璃眼和日常瞇起只有在特殊時刻才會大大睜開的眼睛對視，誰都沒有先一步挪開視線。
他們一個站在中原中也一邊，一個站在四月一日一邊，仿若精致的瓷人偶和可愛的黑團子會面，一動不動玩著什麽木偶人的游戲。
“眼睛好酸……”
摩可拿先一步堅持不住，睜圓的眼睛重新瞇作一條縫，擡爪揉了揉眼睛，道：“耍賴！太耍賴了！柚杏其實已經偷偷眨眼了吧？”
摩可拿的眼睛是真的眼睛。
公主魔女的眼睛是面具上的眼睛。
他用自己的真眼睛和公主魔女的琉璃眼睛比，當然不可能比過她。
“？”公主魔女不懂他在說什麽。
她甚至不知道摩可拿悄悄發起的木頭人游戲，比誰先堅持不住眨眼。
“來來來，四月一日和中也在喝酒！我們也來喝一點！”
揉過眼睛的摩可拿很快精神起來，捧住溫過的清酒往小巧的酒杯裏傾倒，大大方方倒滿一整杯推到公主魔女面前。
她低頭看著裝滿一杯的小酒杯，彎腰伸手把足以占據她兩只手的小酒杯抱在懷裏，正要用酒杯頂開微笑面具嘗一口杯中的清酒。
“你不能喝這個，”中原中也拿走她懷裏的小酒杯，瞥了摩可拿一眼道：“黑饅頭，你別亂給她東西吃。”
公主魔女不太會分辨什麽東西好吃不好吃。
只要是看見別人在吃的東西，正好又有人遞給她，她都會接過抱著嘗嘗。
“……”公主魔女扭頭看向落入少年手裏的酒杯，琉璃眼看著他昂頭一口把酒杯裏的酒液飲盡，隨手把小酒杯重新放下。
她低頭看看小酒杯，再看看中原中也。
微笑面具上的表情不改，卻莫名給人一種她在困惑的感覺。
她似乎是想不明白，為什麽中原中也可以喝的東西，她不可以喝。
“不是黑饅頭！是摩可拿！”另一邊摩可拿大聲反駁，玩偶似的身體蹦跶著跳起來，憤憤不平為自己抗議。
中原中也倚靠著柱子，擡手抵住撲過來的摩可拿，懶洋洋道：“黑饅頭就是黑饅頭，就算會說話也是黑饅頭。”
他有一點醉了。
少年一直都不是擅長喝酒的人。
加入黑手黨以後，宴會或是聚會上喝酒的場合都不少，但許是天生體質如此，中原中也的酒量沒有得到多少提升。
一兩口清酒，一小壺溫酒下肚。
他臉上已經泛起淺淺的薄紅，耳廓和脖頸都蔓著赤色延伸到衣領下的皮膚。
“好過分！我要把酒全部喝完，一點都不給你們留！”
摩可拿跳來跳去，咋咋呼呼。
明明外表是玩偶的樣子，身體卻極為靈活，兩爪張開毫不費力抱住酒瓶，張大嘴噸噸噸把酒往下灌。
三兩下喝完一瓶子酒。
四月一日側頭看他一眼，手持煙桿落在膝上，輕磕一下道：“喝這麽多，明天又要宿醉頭痛了。”
雖然摩可拿的身體構造和人類不太一樣，外表是一副玩偶的樣子。
但他也會宿醉。
一旦宿醉起來，完全是趴在桌上哀哀叫喚，動都不想動的樣子。
“四月一日真是掃興，”摩可拿一抹嘴，爪子一揮霸氣十足道：“酒不夠我們幾個喝了，四月一日快去拿新的酒過來。”
今朝有酒，今朝醉。
今天的摩可拿喝酒，不管明天的摩可拿會不會宿醉頭痛。
四月一日搖搖頭，放下煙桿起身道：“真拿你們沒辦法，最多再拿兩合酒，中也君明天還要趕飛機。”
“小氣！四月一日是小氣鬼！”
摩可納一蹬地，高高跳起撲到四月一日身上，大聲嚷嚷著抗議。
吵吵鬧鬧的聲音逐漸遠去。
廊下只餘半醉的中原中也和公主魔女。
少年倚靠著身後的柱子，眼睫半垂斂住鈷藍的眸色，呼出的氣息略沈帶著酒氣。
醉意與困意混雜在一起。
迷迷蒙蒙間，他聽見酒瓶子碰撞的聲音。
摩可納和四月一日離開去取酒，他們還沒有回來。
這裏似乎只剩下他和柚杏。
他迷糊著擡起眼簾，視線落在活動著飛起的酒瓶子上：“唔……？”
模糊的視線慢慢對焦變得清晰。
不是酒瓶子自己飛了起來。
而是公主魔女抱著與她差不多高的酒瓶子晃晃悠悠飛起，瓶口傾斜向下倒出酒液。
清澈的酒液落入小酒杯，飛濺出的液體被圍攏在周圍的詛咒推回去。
“笨蛋……這個不是給你喝的……”
中原中也端起再次倒滿酒的小酒杯，眼神半醉而迷蒙，慢慢呼出一口氣。
酒杯抵在唇邊，順著唇縫和口齒流入口腔和食道，深入下至胃部。
溫過的酒帶著幾分暖意，混著散發出來的酒氣，烘得少年的體溫越發升高，臉頰和脖部的皮膚都散發著熱意發燙。
“……”公主魔女安靜抱著酒壺，昂頭看向中原中也。
他喝過一口酒以後，垂手落在回廊的木質地板上，連同握在手心的小酒杯一起放下。
酒意浸潤著他的精神。
中原中也半夢半醉，意識都變得混沌起來。
他的呼吸綿長而沈重，牽動馬甲襯衫包裹下的胸膛緩緩起伏。
公主魔女低頭看一眼他手心裏的小酒杯，再次晃晃悠悠飛起，給他把酒滿上。
“嗯……？”
他遲鈍地輕哼一聲，垂眸看見杯中的酒液變滿，習慣性端起湊到唇邊喝。
如此一來一往，一個看見杯中酒不滿就會倒滿，一個看見杯中酒滿上就會接著喝。
不知不覺間，中原中也已經喝下比平時更多的酒。
公主魔女再一次把酒倒滿，卻沒有等到少年端起酒杯。
她擡頭看向中原中也，濃密的眼睫垂落覆住鈷藍色眼眸，稍顯淩亂的額發落下遮擋住桀驁不羈的部分眼眉，削減幾分銳利之色。
“……”
他睡著了。
呼吸沈沈而規律，帶著滿滿的酒味，夜風一吹散去許多。
公主魔女安靜註視他一會，松手放下酒瓶子。
如絮如霧的詛咒力量托著酒瓶子落下，沒有讓它直接摔碎。
她輕輕飛起，繞著中原中也轉一圈伸手碰碰他的臉頰皮膚。
熱熱燙燙的溫度幾乎要把冰冷如瓷的小手燙化。
這樣的溫度已經比公主魔女平時在中原中也身上感受到的溫度要熱上許多，兩頰和耳廓都在冒著不常見的紅粉色。
她悄悄摸摸少年的臉頰、捏捏紅透的耳廓都沒有驚醒他。
徹底醉倒睡去的中原中也不會對公主魔女的觸碰有什麽反應。
縈繞在周圍的氣息都是他所熟悉和信任的味道，帶著甜甜的糖果味道與清酒的味道混雜在一起充斥在鼻尖。
不止清酒把他灌醉，漂浮縈繞在附近的糖果氣息也讓少年的精神進一步下沈，落入深深的泥沼。
無知無覺，什麽都無法感受到。
中原中也不會做夢。
他七歲以前的過去，可能是在研究所誕生的過程，也可能是普通人類小孩長大的過程。
不過由於屬於中原中也過去的關聯性被壹原侑子作為代價取走。
他已經不會再有機會得知自己的過去是否為人類。
唯一可以證實他和人類不同的一點。
正是中原中也不會做夢。
身為人類連做夢的資格都沒有，很難說中原中也的存在到底是什麽。
可是在這一刻、在這一夜，因為買夢人把留在中原中也身邊的夢境碎片融入蘊藏著特殊力量的氣球。
中原中也開始做夢了。
他進入平安夜當晚，公主魔女想讓他看見的夢境。
那個他無法記住，夢醒以後只餘下屬於羽多野柚杏情感餘韻的特殊夢境。
……
入睡以前喝的酒模糊了中原中也的記憶。
他忘記自己在店裏的事，忘記買夢人的氣球，以至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都覺得十分奇怪。
中原中也記得自己再過兩個月要十七歲。
他在十五歲的時候，離開原本的組織羊加入港口黑手黨，不久前經歷了龍頭抗爭和討厭的搭檔太宰治一起升上準幹部，距離成為幹部只差一步之遙。
他對自己的記憶非常清晰，知道自己是什麽人，記得七歲以後的所有記憶。
短期之內的目標是超過太宰治提前成為幹部。
可不知道為什麽……
他會莫名覺得自己身邊少了什麽很重要的存在。
一個很重要很重要，丟失以後會讓少年隱隱開始焦躁，連宴會都無法好好呆下去的重要存在。
明知道自己現在是代表港口黑手黨出席宴會，不能任性妄為在主人家沒有出場的時候，提前離開丟了港口黑手黨的臉面。
可他就是完全呆不住，無法壓下心頭的焦躁煩悶感。
中原中也端著香檳，煩躁地一飲而盡放下。
他呆不住了。
出席這場宴會的人不止是他。
原本他也不是專門負責外交方面的人才，不若讓公關官或是其他什麽人把生意談下來。
“……今天是小女柚杏十四歲生日，”宴會的主人家出場時，中原中也並沒有在意，他躁動不安想要早點離開，根本沒往人群中心看過去一眼，只想著找個機會快點脫身。
直到人群中心的主人家提到一個少女的名字，他鬼使神差停下腳步看過去一眼。
什麽都沒有看見。
宴會的主人和他的女兒被參與宴會的賓客圍在中心，中原中也站在外圍的外圍，根本無法透過圍得嚴實的人群看見舉辦宴會的羽多野一家。
他停住腳步，陷入躊躇。
藍眸映出圍攏著宴會焦點的人群，張揚桀驁的眉眼微沈流露出一絲遲疑之色。
中原中也很想快點離開這裏。
但不知道為什麽，他對於宴會主人提過一嘴的名字十分在意。
在意到想要直接離開的腿都邁不出去，反而隱隱湧現出一種想要擠進人群看看叫做柚杏的女孩子是什麽樣的感覺。
明明中原中也最不擅長這種商業性的社交場面。
每次遇到都巴不得隨意寒暄兩句，把人敷衍過去快點離開宴會。
可這一刻的中原中也卻僅僅因為一個名字，生出想要繼續留下的想法。
他不是一瞬間轉變自己的性格，突然變成什麽八面玲瓏，擅長社交與攀談的人。
他只是莫名有一種人群中的少女，很可能就是他不小心弄丟的重要存在。
中原中也半垂眼睫，攔下經過的侍應生從他手中的托盤取走一杯新的香檳，朝向大門的腳尖一轉後退幾步站在別墅的角落暗處，避開其他人的目光，輕抿一口香檳。
他沈靜擡眸望著賓客聚集的中心，默默等待一個時機。
等著借助宴會拓寬人脈的商人互相寒暄，相互誇獎把一整套繁瑣的交際流程全部走完。
餘下就是他們相互攀談，尋找新的合作對象與洽談生意的時間。
商人們的話題漸漸脫離這場生日宴的主人公。
一道嬌小的身影脫離人群，推拒身邊想要作陪的少年少女們，避開人群聚集的地方走向無人的露臺。
她雙手扶著露臺的圍欄，昂頭望著星辰閃爍的夜空，深深吸一口氣。
柚杏的社交值快要耗盡了。
明明是她的生日宴會，所有來賓都是為了慶祝她的生日而來。
可她卻並沒有感到多高興。
這與她開始設想的眾星拱月公主一般的華麗生日宴會不同，所有人都是帶著目的過來，想要認識她的人都是因為她的父親，並不是為了她本身而來。
即便柚杏知道她沒有父親厲害有名，其他賓客也不可能專程為她而來，必然是抱著某種目的。
可她心裏還是難免會有一點郁悶。
童話故事中的公主過生日，賓客都是為了祝福她而來。
他們會由衷為公主感到高興，慶賀她的誕生與存在，受到許多人的愛戴。
但柚杏的生日宴會只是商人們的又一個生意場。
他們為尋找新的合作夥伴與生意而來，所有人心裏想的都是利益與金錢。
哪怕商人們的孩子，與柚杏年齡相仿的少年少女們會主動找她攀談，隱隱有以她為中心討好她的趨勢。
可她還是無法感到高興。
因為他們只是為了羽多野這個姓氏而來。
那些穿著光鮮亮麗、談吐優雅從容的少年少女們從小接受的都是精英教育，比起什麽普通的友誼與同伴情誼，他們更看重結交的人有沒有利用價值。
把每一個人身上的價值化作精確的數字，以此把人區分開階層。
柚杏從小生活在這樣的名利場，卻因為過分高的同理心與柔軟性格被評價為不適合繼承羽多野家的繼承人。
她的父親並沒有因此感到失望，或是希望她改變自己的性格，而是開始培養職業的代理人以後替柚杏管理公司。
柚杏的母親也是不擅長夫人社交，一心埋頭在畫室專心創作的藝術家。
羽多野準一把她們保護得很好。
柚杏生活在這樣的家庭，時常都要和父親一同參與宴會，認識各種商界政界名流，就算無心去打探也會知道一些大家族的辛秘。
真實的世界並不如童話故事中的美好。
但柚杏的內心深處還是向往童話主人公受到眾人喜愛，遇見善良真誠的同伴，與溫柔體貼的王子相戀相知相守的幸福生活。
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和母親一樣遇見溫柔善良又體貼的“王子”。
不計較利益、不計較得失，只在乎愛惜她一個人的白馬王子。
柚杏對於未來戀人最基本的要求。
可以沒有白馬，可以不是王子，但至少要是個溫柔善良，性格和她父親一樣的好人。
她甚至想都沒有想過自己也會折服於帥氣的皮囊，在不清楚對方的為人如何時，僅僅因為他的外表而生出強烈的好感。
“初次見面，我是中原中也。”
身姿筆挺的少年穿著得體恰到好處貼合本身氣質的正裝，微微卷曲的赭發遮擋住部分桀驁張揚的眉眼，削減幾分淩厲氣質更突顯出少年本身出色的五官，深邃的鈷藍色眼眸如大海寶石一般深深註視著柚杏。
他微微躬身，指間捏著一朵開得正盛的紅色月季遞過來，聲線低沈而磁性：“祝你生日快樂。”
糟糕。
真是糟糕。
羽多野柚杏一直都覺得自己是看重品格比外貌更盛的人，美好的靈魂比美好的皮囊更為可貴。
可是看著帥氣的少年如童話裏的王子一般出現，向她遞出美麗的紅色月季，祝賀她的生日。
她真的很難不感到心動。
心跳的聲音悄然加速，一聲聲撞擊在鼓膜仿若在提醒著柚杏。
她其實還是一個膚淺的女孩子。
不然她怎麽會在看見中原中也的第一刻因為他好看的相貌與帥氣的姿態，瞬間湧現出無數的好感，開始小鹿亂撞。
“……你好，我叫羽多野柚杏。”
她輕輕接過貼心去除掉刺的紅色月季，輕咳一聲矜持著半垂眼眸，落在盛開的月季花上，道：“這是我們家的月季吧？”
借花獻佛。
拿她家的月季討好她。
“嗯，”中原中也毫不否認，坦然說道：“來的時候匆忙，沒有給你準備禮物，只好臨時摘一朵月季送你。”
柚杏瞥他一眼，輕哼一聲道：“你還算誠實……”
沒有說什麽謊話騙她。
“不過參加宴會的人不是都有準備禮物嗎？”她輕轉一下手裏的月季，問道：“你沒有準備嗎？”
這場宴會名義上還是她的生日宴會。
前來參加宴會的賓客，不管認不認識她都會準備一份價值不菲的生日禮物。
如果中原中也是正經參加宴會的賓客，理論上他已經送過一份生日禮物，不需要提到沒有準備禮物的事。
“禮物是江守準備的。”
中原中也以前並不認識柚杏，他們參加這場宴會也是因為有一個港口黑手黨想要結交的人會來這裏。
他本身並沒有接觸過準備禮物的事。
他也不覺得那份禮物算是他送給柚杏的禮物。
“你喜歡什麽？”他深深望著柚杏，低聲問道：“我下次重新給你送一份生日禮物。”
炙熱專註的目光看得柚杏有點不自在，臉頰隱隱有發燙的感覺。
她側身撥弄兩下鬢邊留下的長碎發，避開中原中也的眼神，含糊道：“不用了……你以前都不認識我，不用專門給我準備禮物。”
他們只是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
犯不上特意補一份生日禮物。
宴會上的賓客多半都是想要討好羽多野家的人，不管認不認識她，他們都會為她準備一份生日禮物。
不過這份禮物也不會耗費多少心思。
多數人都是如中原中也一般把事情交給秘書去辦，買上一份合適不顯失禮的禮物充作給柚杏的生日禮物。
她已經很習慣每年生日都會收到大堆的名牌首飾。
雖然過生日收禮物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但如果每年都是一樣的生日宴、相似的名牌首飾，所有人都把她的生日宴當作交際場連禮物都沒有上過心。
這樣的生日禮物似乎也不是多麽讓人高興的東西。
或許人越是沒有什麽就越是渴望什麽。
羽多野家並不缺錢，參加生日宴的賓客送出的生日禮物都是她自己也可以買到的東西，甚至每一季度都會有品牌方主動把新品畫冊送上，供她們挑選自己想要留下的衣服、首飾和包包。
這樣的生日宴會經歷多了，柚杏對於禮物漸漸也沒有了什麽期待。
“但是我想給你送。”
她楞住一下，擡眸看向異常認真的赭發少年，不解問道：“為什麽？”
他們不過是第一天認識的人。
就算因為生日禮物不是親自挑選而感到抱歉，她也說過並不介意，只要揭過這個話題就可以當做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因為……”
中原中也擡手壓著心口，重重的跳躍幾乎要撞得肋骨生痛，強烈表達著自己的存在感。
他恍然有種失而覆得的感動。
仿佛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樣的柚杏。
可今天明明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產生這樣的想法。
“因為？”
柚杏輕眨杏眸，好奇看向他。
“我好像……對你一見鐘情了。”
她一下呆住，捏著月季花枝，只知道發出呆呆的單音：“誒？”
壓抑在中原中也心口的悶氣慢慢散去，他揚眉笑著說道：“因為我喜歡你，所以想重新給柚杏準備一份生日禮物。”
不是由副官挑選，充作宴會入門檻的禮節性禮物。
而是他親自為柚杏挑選，希望得到她喜歡的生日禮物。
“誒！！”少女秀麗嫵媚的臉頰一下漲得通紅，手足無措不知要放去什麽地方，杏眸濕漉漉如小鹿一般看著他，聲音一下變得磕巴：“你、你為什麽會喜歡我？”
雖然柚杏並不覺得自己很差，但第一次見面的人能對她有多少了解。
充其量不過是從她的家世、她的身份以及商業價值上出發的了解。
總不可能是透過她的外表，看見什麽她的內在美。
想通這一點的柚杏如同冷水澆頭，很快褪去一點臉上的熱度，冷靜道：“我們只是第一天認識吧？你又不了解我，說喜歡什麽的……”
太輕浮了。
“你不是很可愛嗎？”中原中也輕揚起眉頭，張揚而熱烈肆意，勾著唇道：“我第一眼看見你就覺得不拿點什麽東西都不好意思和你搭話。”
柚杏剛剛冷卻下來的腦袋再次充血發燙。
熱氣升騰幾乎直沖上腦，嬌嫩皮薄的臉頰肌膚紅得幾乎要滴出血。
“你、你說什麽啊！”
她雙手捂住發紅發燙的臉，杏眸濕潤如可憐的小鹿輕瞪一眼中原中也，道：“不知羞恥！而且你拿的還是我們家的花！”
他低低應一聲，視線專註落在柚杏身上，道：“抱歉，看見你的時候就覺得花很適合你。”
紅色的月季與紅色的玫瑰很相似。
中原中也不知道要如何分辨月季和玫瑰，但他在看見盛開滿庭院的紅色月季時，腦海晃過的第一個想法是——
花很適合她。
比她別在發上的白色鳶尾花發飾要更適合她。
“……真是過分，”柚杏捂住發燙發紅的臉頰，心跳聲大得她都想直接捂住耳朵，不去聽中原中也低沈磁性的聲音：“月季是我和媽媽一起種的花，你怎麽可以拿我種的花給我……”
他真的好不要臉。
摘她家的月季送給她。
但是、但是……
她的心跳聲很快很快，聲音大得都要擔心會不會被中原中也聽見，發現她心裏想的和嘴上說的完全不一樣。
明知道中原中也很可能只是隨便說說，隨手摘下一朵紅月季給她。
可她偏偏就是開始不爭氣起來。
柚杏握住手裏的紅月季捂住臉和耳朵，過於澎湃的情感洶湧上升讓她不知如何是好，慢慢蹲下身埋頭在膝蓋裏。
她仿若一只鴕鳥，面對不知如何應對的事情，幹脆把腦袋埋進沙子裏逃避。
“嗯……抱歉，”中原中也在她身側單膝落地，低聲道：“下次我會好好給你挑選一束更漂亮的花。”
深深埋起臉的少女悶悶反駁道：“我和媽媽種的月季才是最漂亮的。”
她不信中原中也這點小花招。
她是羽多野家的女兒，見多想要利用她、討好她的人。
中原中也的手段和其他人相比，簡直是小兒科中的小兒科。
她才不會信什麽一見鐘情。
“那我就挑一束比柚杏和媽媽種的月季第二漂亮的花。”他輕輕取走柚杏手裏的紅月季花枝，垂眸折去多餘的部分，指尖挽著柚杏耳邊的碎發落在耳後，擦過她發燙發紅的耳廓把月季別在少女的鬢邊。
濃密卷翹的眼睫輕顫一下，緩緩上揚顯露濕潤透著羞意的杏眸。
她擡手輕碰一下鬢邊月季，羞赧輕凝眉尖，抿著唇道：“你喊什麽媽媽，那是我媽媽……”
眉目含著羞意，眼波流轉瀲灩而嫵媚。
嬌艷盛開的月季花瓣上沾著幾點夜間的露珠，別在少女的鬢邊襯得精致的眉眼五官越發動人。
“很合適你。”
中原中也看著她，肆意張揚的眉眼舒展柔和幾分，鈷藍眼眸的視線焦點都是柚杏，眸光映出少女羞怯嬌艷的回望，唇邊勾著一點笑意。
她輕楞一下，訥訥一時不知如何應聲。
“……你不去找其他人嗎？”看見中原中也眸中的自己，她莫名生出幾分無措，不知道如何接他的話，只好匆匆轉開話題：“你今天來這裏，應該是要找什麽人的吧？”
可能是生意夥伴。
可能是合作對象。
總之，中原中也不可能無緣無故出現在這裏。
他們此前並不認識，生日宴會的邀請函也沒聽說有邀請什麽姓中原的人家，第一次出席羽多野家的宴會，多半也是想通過宴會的途徑和什麽人搭上關系。
“是啊，”中原中也輕應一聲，改單膝跪地的姿勢為坐在柚杏身旁，絲毫不顧及身上昂貴的西裝可能會弄出褶皺和壓痕，道：“不過會有人負責接洽，我不太擅長這方面的事。”
交際談判不是中原中也擅長的東西。
就算學過一點，與在生意場摸爬滾打多年的大商人相比，他這點談判技巧根本不夠看。
倒不如把事情交到更合適的人手裏處理，以森氏株式會社的名頭與其他商人接觸。
“你不擅長嗎？”
柚杏環住小腿，輕側頭看向他，疑惑道：“可是我覺得你很會說話啊……”
雖然拿她家的月季送她有點不要臉，但中原中也從出現到現在給她的感覺都非常真誠，相處起來也不會讓人討厭。
她以為他這樣的性格在生意場上，就算不如八面玲瓏的人也不會太差。
有人會喜歡和圓滑會來事的人合作，但也有人喜歡真誠坦率的人。
至少在生意場上，大多數人都不會討厭一個真誠坦率的合作對象。
“很會說話？”中原中也支起一條腿，靠著身後的露臺護欄，道：“好像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麽形容我。”
他一直都不是什麽會說話的代表。
就連紅葉姐都說他只是學到一點皮毛偽裝一下自己，深入多聊幾句很容易會暴露本性。
未免讓合作對象在簽好合同以前發現他的真面容，他最好是充當談判桌上的一個威懾與擺件，等著其他人把生意談下來，或是談崩了直接出手把敵方的安保人員全部壓制下來。
談妥就是合作對象，談崩就是敵方勢力。
“騙人。”
他莫名眨眨眼，看著小半張臉埋進腿間，側頭看向他的少女動了動唇，輕哼道：“你剛才把話說得這麽好聽，怎麽可能不擅長這個。”
柚杏見過的商人之子、商人之女有很多，他們之中不乏被外界大加誇獎，以後繼承家族企業一定會把家族好好發揚光大的優秀繼承人。
這樣的優秀繼承人都有一身不俗的談吐和姿態。
即是柚杏從一開始就知道他們的結交都是帶著某種目的性，可真正相處下來也不會因為他們潛在的目的而感到冒犯或是討厭。
“我把話說的很好聽？”
中原中也楞怔一下，藍眸茫然回望她，道：“你說的很好聽……指的是我剛才誇你的話嗎？”
“才不是！”柚杏羞惱反駁。
她才不是這麽自戀的人。
少女擡手輕觸鬢邊的月季，想要摘下來又有點不舍。
她低低哼一聲，收回看向中原中也的視線，埋在腿間低聲道：“反正剛才的話，你也只是隨便說說，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真遜。
他隨口說的話，她居然這麽在意。
一點都不像見慣大風大浪的羽多野家女兒。
她應該聽過這番話，和他一樣一笑置之甩到腦後。
或許剛才的話在中原中也看來，只是普通的社交辭令，根本不會留在他的心底，更不會覺得這是什麽會說話的表現。
只有她一個人當真，不就顯得她很像笨蛋……
“我剛才說的話都是認真的，”中原中也有點不自在摸了摸後頸，道：“就是看見你直接這麽說了也沒有過腦子……你討厭嗎？”
他不太擅長交際，以前也沒有學過討好女孩子的手段。
最初跟在尾崎紅葉身邊，只來得及學一點基礎的社交禮儀和辭令，沒有更深入接觸什麽談判話術。
本身他在港口黑手黨的定位也不是談判人員。
中原中也只要以他強大的武力值把一切襲向組織的陰謀全部粉碎就好。
其餘的只要學一點基礎皮毛足夠應付宴會上的人就好。
“我沒有學過哄女孩子。”
中原中也沈吟著認真道：“如果你覺得冒犯，那麽我向你道歉。”
誒？
誒誒？！！
柚杏楞楞看著他，腦海反覆轉過中原中也剛才說過的話。
什麽都沒有想，僅僅是因為看見她自然而然吐出的真心之語。
沒有經過精心的設計，更不是對付過其他女孩子的手段用在她身上。
他居然說這樣的話……
好、好犯規！
少女臉頰上剛剛消去的熱度再一次上湧，她深深低頭埋進膝蓋，不敢讓中原中也發現自己的羞意。
“噗通、噗通——”
心跳聲大得壓都壓不住，柚杏隱隱繃緊身體，羞赧不知如何應對中原中也。
正常情況下，她就算聽見這樣的話也該很從容、很優雅回應他的讚美。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直接羞得恨不能縮成一團，不讓他發現自己。
“我可以再給你送一份禮物嗎？”中原中也看不見柚杏的表情，他想了想道：“連同你的生日禮物，重新再送兩份禮物給你。”
以中原中也的直男思維去思考，他也想不到什麽更好的點子。
送禮物是一個很好的賠禮手段。
只是不知道柚杏願不願意收。
徹底把臉埋在膝蓋裏的少女頭也不擡一下，哼都沒有哼過一聲，唯餘下原本白皙的耳朵染上羞紅的熱意發紅發燙。
與鬢邊的月季相比，似是一般無二的紅艷欲滴。
中原中也安靜看著她一會，細軟的粉色長發在腦後挽出一個典雅柔順的發髻，顯得少女相當溫馴柔美，幾縷碎發落在頸後更顯得膚色細嫩，經不住揉搓。
他不自覺開口道：“你的頭發很漂亮，用發帶綁起來會比現在的發型適合你。”
柚杏現在的造型不是不好看。
只是有種刻意把她往文靜典雅方面打扮的感覺。
中原中也莫名覺得，真正的柚杏不是這樣的。
她不是什麽典雅文藝的溫馴少女。
她有自己的小脾氣和棱角，雖然平時看著脾氣相當好的樣子，可要是惹上她照樣會生著悶氣不搭理人。
生氣的柚杏好哄也不好哄。
但無論如何，她都不會是現在這樣，如同養在溫室中的美麗鳥雀，純真無辜看著外界的人，任由他們按照自己的想法打扮她。
“……我的宴會造型是我們家專用的造型師設計的，”柚杏忍不住擡頭瞪他一眼，粉紫色的眼眸濕漉漉很沒有氣勢的樣子，道：“折騰了五六個小時，一直坐在梳妝鏡前動都不能動一下，你居然說不好看！”
她現在相信中原中也不會說話了。
他要是會說話，就不會當著一個為了生日宴會辛苦忍耐五六個小時被造型師折騰的美麗少女面前說：“你的造型不適合你。”
“我沒有說不好看，”中原中也不懂她為什麽生氣，困惑看著她，道：“我說的是，用發帶可能會更好看。”
柚杏扁著嘴，氣哼哼道：“那就是不好看的意思！”
“……”
中原中也有點頭痛，不知道自己說錯什麽話惹她生氣。
他覺得自己就是和剛才一樣說出了心裏話。
沒想到這次會直接惹惱她。
他看著氣哼哼的柚杏，試探著道：“我再給你補一份禮物？你不要生氣了？”
直男的思維就是女孩子生氣，送點禮物再誠懇地道歉，哄哄就好了。
不想柚杏這次聽了這話，反倒更加生氣：“你把我當什麽人了？我稀罕你那點禮物嗎？”
羽多野柚杏出生在大財閥家族，從小到大吃的穿的用的，不說是最好的東西也是頂頂好的。
她根本不稀罕什麽禮物。
只是因為中原中也開始說喜歡她，想要認真給她重新挑選一份生日禮物的心意觸動了她。
沒想到這個人只是把禮物當作賠罪的手段，根本不是真心誠意。
“……對不起，”桀驁的少年眉眼低垂，消去幾分張揚之意，低聲道：“我不知道要怎麽哄你開心，只能想到送禮物這個辦法。”
因為在過去的羊裏，孩子們只要收到禮物就會很開心。
在物資匱乏的擂缽街，每一樣東西都是他們極為珍惜看重的寶物，每一次收到禮物都是一個讓他們無比期待與驚喜的時刻。
所以柚杏生氣了。
他只能想到這樣的辦法去哄她。
看見中原中也這樣，柚杏突然覺得自己生氣都是很沒道理的事。
她慢慢低下頭，悶悶說道：“你不可以說點好聽的哄我嗎？”
一句好聽的話都沒有。
只想簡單用禮物把她打發了。
柚杏想要的根本不是這樣的東西。
她只是想要中原中也說兩句好聽點的話，稍微哄她一下，她就會順著臺階下來。
而不是她一表露出一點生氣的態度，立刻想用禮物把她的嘴堵住。
“好聽的話？”
中原中也楞了一下，他不擅長說什麽好聽的話，更不懂如何去哄女孩子。
他低低咳了一聲，問道：“我可以幫你把這個拆掉嗎？”
少年的藍眸落在柚杏精心打理過的生日宴造型上，盤繞在腦後的發型繁覆而精致，為了發型能維持一整晚不亂，發型師在上面廢了很多心思。
“什麽啊……你這個人，”還想拆了她的頭發。
柚杏抿著唇，低低哼一聲自暴自棄道：“拆吧拆吧……最好讓我今晚都不能離開這裏出去見人。”
一點都不懂得欣賞的臭直男。
“不會的。”
中原中也擡手落在她的發上，細致而小心拆開繁覆盤繞的典雅發髻，拘束一晚上的粉色長發卷曲著散落下來。
他眉眼帶笑，輕聲道：“你這樣很好看。”
柚杏匆匆轉開視線，不敢與那雙過分吸引她的眼睛對視，低低哼一聲：“我現在好看是因為我天生麗質，跟你沒有關系。”
狡猾的家夥。
別以為誇她兩句，她就會原諒他。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夢境沒有了對對方的記憶，但柚杏和中也相互之間的好感還是在的。
中也的相處模式更接近交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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