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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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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一個灰撲撲的酒瓶被風吹倒, 緩慢地滾下臺階,玻璃與開裂的水泥相互碰撞,發出沈悶且不詳的敲擊聲, 最後落進枯黃的雜草中。深綠色的酒瓶反射出昏沈的天色、一排扭曲細長的尖頂建築, 還有那三個被人刻意忘記的字母。

ACE化工廠坐落於一片崎嶇的礁石中間, 背後是寬廣的入海口, 面前則是歷史悠久、早已作廢的工業園區。這片園區代表著哥譚在城市化的進展中那一段不怎麽美好但是又必不可少的歷史:把廢水排進大海, 再讓一無所知的工人們生活在有毒的土地上,直到他們因為肺癌或者腦膜炎而掙得一點可憐的撫恤金。

走進那棟龐大空曠的建築, 站在高處的操作臺上向下看, 腳下會出現一排空蕩蕩且深不見底的圓柱形化學池。盡管整個化工廠早已不再從事汙染環境的活動,丙酮試劑辛辣的味道還是會從那些陷阱一般的容器裏鍥而不舍地散發出來, 讓人聯想到某種因為怨氣而徘徊在此處永遠不會離去的幽靈。

稀薄的綠光透過被砸碎的天窗照進來, 讓整個空間看上去更加慘淡淒涼。誕生於上個世紀的各種體積龐大、作用不明的黑色機械依次陳列, 現如今已經不再運轉, 同樣淪為了陰森氣氛中的裝飾用道具——偶爾還會提供一點可靠的藏身之處。

佩斯利站在墻角的陰影中, 眼睛盯著欄桿中央懸掛著的半截腐壞的尼龍繩, 神色凝重。紅頭罩藏在面具底下的臉比她更加凝重。他冷靜地檢查了一遍自己所有的彈匣,縈繞在身邊的有毒氣體的味道讓他格外焦慮。最後他嚴肅地看向同伴:“你確定松鼠就在這裏?”

“……有一個問題。”她的聲音不大,但仍然在墻壁和化學池中間不斷回蕩。

紅頭罩緊張起來:“什麽問題?”

佩斯利轉過頭,沈思著,用最嚴謹最誠懇的科研態度問道:“你認為, 現代社會的部分人類將同類作為食物的根本原因是什麽?”

“……”由於佩斯利的態度過於正經, 紅頭罩不得不在發作前確認一遍:“佩斯利, 這個問題和我們正在進行的活動有什麽關聯性嗎?哪怕有那麽一點?”

“我之前的課講過食人行為, 但是內容很膚淺,因為我自己掌握的東西也很膚淺。”佩斯利完全沈浸在這個覆雜的課題中, 以至於開始答非所問,“如果那些罪犯的生理和精神訴求無法被理解,那他們的行為就不該作為客觀理論的參照物被列在教科書裏,這會讓案例分析完全喪失指導實踐行動的意義……”

“這根本就是在鉆牛角尖。”紅頭罩壓低聲音反駁她,“我還以為你是實踐派呢……照你的說法,那只有殺人犯自己分析自己的論文才有參考價值,你完全把心理分析的主體搞混了。”

“我認為這只是兩個不同流派的爭辯。”

紅頭罩立刻被熱忱的研討精神感染了:“那我永遠不會同意你這個流派。不管是吃人還是分屍,本質上都是殺人,只是處理屍體的方法不同。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把殺人犯抓起來,而不是設身處地思考他們的深層動機……等一下!咱們能不能過一會兒再討論這種問題!”

光線昏暗的化工廠深處傳來了一些細微的動靜。他警覺地彎腰舉槍,重新回到那種緊張的氣氛中——但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他回頭瞪著那位莫名其妙開始思考古怪課題的博士:“佩斯利,你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嗎?”

佩斯利依舊在神游天外,像個被迫參觀水族館的中學生,躲在角落裏無所事事地東張西望。這時候她正擡起頭觀察墻壁上那些年代久遠的彈孔,還有各種不知所雲的塗鴉,並在百忙之中慢吞吞地回應:“一個糟糕的地方?”

“沒錯,糟糕到蝙蝠俠都要來造訪。再猜猜看,他為什麽要過來?”

佩斯利深吸一口氣:“甲胺的味道……有人曾經在這裏制毒?”

“他們做的是更加危險的東西。”紅頭罩把手槍舉刀腦袋邊上,“小醜就是在這地方誕生的。他掉進了化學池,爬出來後就變成了那副鬼樣子。”

佩斯利並不是特別驚訝,只是恍然大悟般點頭:“原來如此……如果他要找一個比較戲劇性的地點覆活,這個工廠應該就是第一選擇了。”

“……小醜會覆活嗎?”

“我只是列出一個可能性。”佩斯利的目光越過對方的肩膀,十分平靜地提出了一個更加恐怖的可能性:“——或許他從來就沒有死呢?”

紅頭罩扭過頭。隔著紛飛的灰塵和那層綠幽幽的光,他看見一張慘白的臉正懸浮在不遠處,將剩下的身體藏在黑暗中,用瘋狂而迷亂的眼睛盯著他。這張臉出現得悄無聲息,似乎天生就呆在那裏,就等著在某一天跑出來嚇人一跳。紅頭罩用最快的速度開了兩槍,槍聲悶雷一般炸開,整間工廠都因此震顫不已,像一口被用力敲響的巨大喪鐘。那張噩夢一樣的臉消失了,但是更多扭曲的人影被驚動,仿佛帷幕後的鬼魂一樣四散逃開。紅頭罩走上前,但他槍口瞄準的地方什麽都沒有,讓他不由得開始懷疑之前是不是產生了幻覺。

“為什麽那家夥……”

“長得像小醜?”佩斯利接上話,“以前我見過這些人,他們都長得一模一樣——”她說到一半就停了下來,因為剛才那張小醜的臉顯然給傑森·陶德帶來了超乎想象的沖擊,以至於他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有些割裂的狀態——很生氣,又很鎮靜,並習慣性地藏起了一部分真實的人格。在短暫的沈默過後,他收起槍,從腰帶裏抽出一把鋒利的匕首:“我突然覺得,你的流派也不是沒有道理……”

佩斯利默默觀察他的動作。

“殺人的深層動機很重要。”紅頭罩冷漠地宣告,“比如現在,我就非常希望能把所有打扮成小醜的人全部殺掉。這是正常的心理和生理需求,沒人能阻止我。”

“別忘了我們是來找松鼠的。”

“現在不是了。”

他固執地沖進了前方的黑暗中,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化學池與原料桶之間。佩斯利留在原地,繼續觀察工廠上方半圓形的玻璃穹頂,包括連通上下的筆直煙囪。她聽到遠方傳來被刻意壓制的叫喊聲,大概是紅頭罩抓住了其中一個獵物。

事實上,佩斯利並不在意紅頭罩和小醜的恩怨。直到現在,她仍然在思考吃人和吃人動機之類的問題,因為傑森的答案並不能讓她滿意。一根彎折的鋼管旋轉著飛過她身側,砸在身後的墻壁上,勉強打斷了她的沈思。這個化工廠內部的鬥毆活動似乎正在迅速白熱化,時不時還能聽見幾聲劇烈的槍響。打扮成小醜在工廠裏游蕩的人大概有十幾個,或者更多。他們顯然沒有多少能和外表匹配的戰鬥力,不能嚇倒敵人就只會任其宰割。佩斯利回頭看向那根鋼管,在墻角註意到了一些額外的東西。

她一開始以為是血,但走近細看後發現只是濺在地上的油畫顏料,呈現出一種非常明亮的鮮紅色,像顯眼的標記那樣星星點點地落在各個角落。佩斯利彎下腰,追尋著顏料的痕跡一路向前,並不為了發現什麽,只是想給自己找點事做。顏料組成了雜亂無章的線條,牽引著佩斯利走向一道刻在地上的凹槽,並逐漸遠離了另一個角落裏的沖突。

這個尋寶活動進行到一半時,一個拎著棒球棍的人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佩斯利身後,並躡手躡腳地向她靠近。當佩斯利蹲下去輕輕撫摸那道凹痕上的顏料時,背後的襲擊者也走進了一個危險的距離,露出那張被刻意塗得慘白的臉。他舉起球棍,還沒照著佩斯利的腦袋揮下去,一團黑色的影子沖向他的臉,迅速將人撲倒。小醜的模仿者立刻發出了短促的慘叫聲。

佩斯利看向聲音的源頭,但出手保護她的並不是堂吉訶德,而是那只失蹤許久的松鼠。他站在昏迷的人的額頭上,怒氣沖沖地與佩斯利對視,尾巴和耳朵上的絨毛紛紛炸開。怒火是佩斯利唯一能從松鼠身上讀到的東西,畢竟嚙齒動物也做不出太覆雜的表情。在感知到這種情緒的那一刻,佩斯利迅速回想起這一路把紅頭罩帶上的根本目的。

於是她用最響亮的聲音朝天大喊:“他在這!”

深陷戰場的紅頭罩從遠處回應:“現在沒空!”

密集的槍聲迅速響起。松鼠放低身體,看了一眼紅頭罩所在的位置,卻輕盈地朝著反方向跑去。佩斯利只能繼續喊:“他要跑了!”

“他幹嘛要跑!”佩斯利甚至能聽見對方下意識的咒罵。紅頭罩急忙趕過來,並帶來了一波槍林彈雨。松鼠躍上高處的平臺,靈活得仿佛長出了翅膀。就在似乎會飛的松鼠試圖鉆進排氣管道時,真的會飛的渡鴉從黑暗中沖出來,不慌不忙地掠過他,尖銳的爪子劃過這只小動物柔軟的胸脯。堂吉訶德惡作劇似的撞翻了松鼠,又迅速在轉角消失。松鼠在半空中轉了一圈,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就被之後趕到的紅頭罩捏在了手裏。

抓到手之後,他才後知後覺地楞了一下:“……真的變成松鼠了?”

黑色的松鼠在他的掌心扭動,發出焦慮的叫聲,同時抱住了傑森的手指。工廠裏藏著的敵人此刻一股腦地湧現出來,每個人都有一張慘白的臉和猩紅的嘴唇,用陰冷而狂熱的眼神盯著來訪者。紅頭罩把松鼠護在懷裏,不耐煩地舉起槍:“這群精神病到底在這裏幹什麽?”

“他們是信徒。”佩斯利對現在的情況十分滿意——有了傑森,那只松鼠就沒空對她發火了。

“什麽信徒?”

“小醜的信徒……這裏是個教堂,你沒發現嗎?”佩斯利往上指了指。傑森擡起頭,看見那塊破碎的玻璃穹頂,鮮紅的顏料組成了扭曲的標志,但和小醜沒有什麽關系——那是一只紅色的蝙蝠。

與此同時,佩斯利瞪大眼睛,看見其中一個小醜扔過來一個閃著紅光的東西。

————————————

黑色的礁石和藍灰色的天空之間,一團橙紅色的火焰突然膨脹開,伴隨著滾滾濃煙和巨大的聲響占據了整片天地。

沿著爆炸的化工廠一路向西,是風平浪靜的海洋。微微起伏的海浪間突然伸出一只手,手裏還抓著一只濕漉漉的松鼠。

紅頭罩狼狽地走到岸上,坐在消波塊上不停喘氣。他看向遠處被火焰吞噬的工廠,有些恍惚地摘下面具,擦掉臉上的海水。

“為什麽……”爆炸發生在一瞬間,他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佩斯利用更加狼狽的姿態爬上岸,咳出氣管裏的水:“看來我們的確發現了一個重要的秘密……”

“你就不能設置一個正常一點的傳送坐標嗎?”

“我唯一能保證的就是我們不會被炸死——不用謝。”

松鼠蜷縮在傑森的掌心,憂慮地看著爆炸的方向,又看了看傑森本人。它有一雙玻璃珠一樣清澈的藍眼睛,顯得格外無辜而單純,和原來的那個憂心忡忡的蝙蝠俠完全不一樣。傑森把松鼠放在膝蓋上,隨後看向佩斯利。

“你什麽都知道了。”

佩斯利把頭發撥到腦後:“這是你今天第二次說這句話。”

“你知道那地方有一個信仰小醜的宗教,而且你等著我發現他們。”傑森的表情變得僵硬且冷漠,“所以你一路上都是那副不感興趣的樣子……剛才的爆炸不在你的預料之中嗎?”

佩斯利沒有回應他。她一開始想說些什麽,但最後還是放棄了為自己辯解,轉而從口袋裏掏出了那頂紅色的小帽子。

毛線帽終於戴在了松鼠的頭上。對方掙紮了一下,但還是下意識地放平耳朵,平靜地接受了這個禮物。

“我們可以先把他送回家。”佩斯利笑了一下,“然後再考慮變回人類這件事,怎麽樣?讓他多當兩個小時的松鼠也沒什麽。畢竟你好像更喜歡這種相處模式。”

傑森看著自己手心的那只動物,陷入了一陣平和的沈默中。他的怒氣很無奈地消失了:“不要轉移話題——這算是賄賂嗎?”

“算一種簡陋的討好——我希望你不會收回對我的信任。”

“為什麽?我的信任對你來說恐怕不太重要吧?”

“因為,如果你們信任我,才會相信我接下來說的話。”

佩斯利緩慢站起身,看著傑森和他的松鼠,像說出一個預言那樣平淡地開口:“小醜不會覆活。”

遠方,小醜誕生的地方在一片火海中緩緩倒塌。傑森冷笑:“你說不會就不會了?他覆活這件事不是你提的嗎?”

“當然。”佩斯利轉過身,她的背影看上去就像個真正的先知,“我說不會就不會。我討厭這種說法,但是用在那家夥身上還挺合適的——哪怕再來一次,命運也早就已經替他安排好了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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