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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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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她是誰?”

尤金·特納是個強壯但萎靡的男人。由於常年酗酒,他臉色灰白,有一雙腫脹糜爛的眼睛,鼻頭永遠紅彤彤的,兩只被銬在桌面下的手總是控制不住地打顫。此刻他蜷縮在椅子上,用警惕且畏懼的眼神瞥向佩斯利,又小聲問了一遍:“她是誰?”

“這是我的搭檔,特納先生。接下來我們將一起負責你的案子。”馬特將一個文件夾遞給身邊的佩斯利,自己則雙手交疊著面向委托人,“我希望你能覆述一遍案發當天的情況,再看看還有什麽細節遺漏了。”

“……”特納搖頭,緊張地摳著桌沿,“碧,碧翠沒說過會來兩個律師。”

“你的姑母只聘請了我,我得感謝她對我的信任——但我也有我自己的團隊,特納先生。連恩女士擁有很強的專業素養,我們兩個人一起工作,你的問題能夠更快得到解決。”馬特放慢語速,努力讓特納混沌的大腦搞明白現在的情況,“你的姑母——碧翠斯,她很擔心你。她一定希望你能盡量配合我們……”

特納看上去更緊張了。為了回避律師的請求,他把腦袋深深地埋進臂彎裏,口中輕聲念叨著姑母的名字。這時,佩斯利也迅速看完了案件的資料,她合上文件夾,手指在金屬桌面上敲了兩下:“尤金,把頭擡起來。”

尤金充耳不聞。

“你在這地方待了快了一周了,是不是?”佩斯利緊緊盯著對面的嫌疑人,“你應該見過不少警察吧,害怕他們嗎?”

尤金的腦袋往另一邊撇了過去。

“事實上,你的確應該害怕。”佩斯利的聲音漸漸變得低沈,“他們跟你談話的時候是怎麽說的?你殺了人——這就是你目前的處境。我和這裏的警長打過交道,那些警察真的很討厭你,黑門監獄說不定都已經給你留好床位了……”

律師坐在一旁,越聽越覺得不對勁。佩斯利的這套話術比起勸服更像是在審訊。但他還是決定不插話,因為尤金突然擡起頭,用布滿血絲的眼睛瞪著佩斯利:“……我沒有殺人。”

“事已至此,你殺沒殺人這件事,不是事實說了算,而是法官說了算。”佩斯利冷靜地分析道,“現在全世界都是你的敵人,尤金,你遠在紐約的老姑母也幫不了你——只有你的律師是和你站一邊的。所以我勸你,最好不要拿應付警察的那一套應付我們,否則你一定會非常、非常後悔。”

“……”

馬特覺得這時候該接話了:“他們打算以故意殺人罪進行指控,特納先生。我看完了最近五年內哥譚市法院相關的庭審記錄,不得不告訴你,殺人犯的刑期普遍在七十二年以上,而且陪審團對減刑資格的把控非常嚴格——哥譚的罪犯很難抓,但一旦被抓到……大家會盡力確保此人一輩子都不會獲得自由。

“——到了那時候,你就永遠也見不到碧翠斯了,尤金。”

尤金眼眶裏開始泛起淚花:“我已經說了很多遍了,警察全都記在紙上了,我不想再說了……”

“你必須說。”佩斯利一臉冷淡,“警察想知道你作案的細節,但我們要找的是你沒有作案的證據。為了你的姑母,你也得說。”

“我,我晚上去了海倫的房間裏,是星期一。”尤金·特納抽噎著,“海倫不想見我,我們吵了一架,她摔碎一個杯子,然後我就走了——就這麽簡單!我什麽也沒幹,我被抓了之後才知道她死了!”

“你當時還見到別的什麽人嗎?海倫有沒有說過會有其他人來找她?”

“她有很多客人!”尤金再次瞟了佩斯利一眼,“聽著,我不想說得太直白——海倫是我的女朋友,但是海倫不只有我一個男朋友,你懂我的意思嗎?如果我沒有錢,我就不能和她……就不能去見她,我倆之間沒什麽感情。我說的都是實話!”

“但在案發的時間段內,只有你和她在一起,窗臺上全是你的指紋。警察找到你的時候,還在你的房間裏發現一件全是血的襯衫,DNA與海倫相匹配。”佩斯追問他:“——這是決定性的證據,到了法庭上,檢察官把這東西拿出來,你就沒有翻身的餘地了。再仔細想想,那件帶血的衣服是哪來的?你自己脫下來的嗎?”

尤金努力回想,但顯然成效不大,他的手抖得更厲害了:“我喝了酒……我不知道,我不記得了……”

頭頂的臺燈照亮了尤金·特納的臉。佩斯利一直在註意著他的每一個表情——疲倦、恐懼、悲傷、憤怒。他有些語無倫次,只會使用簡單的句式。或許這能夠證明證詞裏都沒有謊言,但也留下了許多模糊不清的疑點。

就在這時,馬特用手肘碰了碰佩斯利。為委托人的精神狀態著想,他打斷對方,換了一個稍微輕松點的話題。

“特納先生,上次你讓我去東城區取的那個小盒子,我並沒能找到。我很抱歉……你知道那地方住著一群毒/販嗎?”

“……”特納楞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回想起這件事,“什麽……怎麽會呢?它就在那裏!”他開始激動起來,身體不自覺地前傾,“在二樓,第二個房間的床墊下面,我每天都會去檢查的!”

“我在那裏發現,床墊已經被掀開,裏面什麽都沒有。會不會有人提前把它拿走了?”

尤金沒有回答。他整個人都垮了下去,直楞楞地盯著自己的手銬。過了一會兒,他顫抖著嘴唇說道:“……我想喝點酒。”

“等我們的談話結束了,我會盡量說服警官帶點酒過來的,再忍耐一會兒。”律師輕輕握住尤金的手,仿佛能通過這個動作給對方傳達一點勇氣:“尤金,你得告訴我,那個盒子裏有什麽?是關乎案件的證據嗎?”

“……裏面有我偷來的一把槍。還有兩萬塊錢。”

尤金悲傷地看著馬特:“我的姑母,碧翠斯,她花了多少錢雇你?我得自己付這筆錢……碧翠一個人在紐約,她年紀大了,還有腦梗,我攢了錢,本來想把她送去療養院……”他說著說著又開始流眼淚,“我大概要去坐牢了,默多克先生,你回去吧。既然錢沒了,你就告訴碧翠我被判了死刑,不要再為我辯護了。”

“不需要擔心錢的問題,我們不是這麽工作的,尤金。而且哥譚也沒有死刑,不要失去希望。”

“天吶……”尤金似乎更絕望了。他趴在桌子上,肩膀不住聳動著,“為什麽……我總是這麽倒黴……”

律師緊緊握住尤金的手。他在等著佩斯利說話,但對方一言不發,冷漠地看著崩潰的尤金,不知在思考些什麽。

一時之間,房間裏只能聽到細微的啜泣。

佩斯利猛地站了起來。身後的椅子向後滑去,發出尖銳的聲音。她一把摁住尤金的後腦勺,讓他的額頭牢牢貼在桌子上:“——別動。”

尤金似乎已經沈浸在無盡的悲傷中,被捏住脖子也不見絲毫反抗。佩斯利挑起尤金後脖頸的衣領。在他肩膀靠近脊椎的那塊皮膚上,看見一塊泛紅的疤痕。

——十二個細長的弧形傾斜著組成一個圓。

這塊疤似乎剛出現沒多久,尚未愈合,皮膚下粉色的黏膜暴露在空氣中。佩斯利伸出手摸了摸,冰涼的手指讓對方打了個冷顫。

“……我見過。”佩斯利直直地盯著這個詭異的圖案。

律師也緊跟著站了起來,“見過什麽?”

“他脖子上的圖案。”佩斯利松開手,“東城區的死者,他的手臂上也有個一模一樣的,被紋身蓋住了……”她看上去有些懊惱,“天色太暗,我竟然沒有發現……”

尤金似乎被嚇傻了,趴在桌上一動也不動。佩斯利抓著馬特的手貼在疤痕上:“感受到了嗎?另一個受害者的傷口已經愈合得差不多了,所以痕跡很淺。我確定它們是一樣的。”

馬特意識到這個線索非常重要,與此同時,他的心猛地沈了下去——重要,但是對被告不利。

他在委托人身旁蹲了下來,輕聲問道:“尤金,你脖子上的傷口是怎麽來的?”

尤金沒有說話。他僵硬地趴在桌上,雙手不再顫抖,連呼吸都微不可聞。剛剛那個絕望無助的男人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在原地留下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

“……”

某種詭異的危機感襲來。律師迅速站起身,拉著佩斯利朝後退去。

尤金平緩地擡頭,露出一張沒有表情的臉,剛剛為姑母所流的眼淚還掛在他的眼角,順著他的下頜滴下來。

佩斯利看到他迅速朝這邊瞥了一下。

隨後,尤金·特納張開手掌摁住桌面,輕輕說了一句:“啊哦。”

下一刻,他的腦袋垂直砸向桌子,鼻梁斷裂的聲音既沈悶又響亮。鮮紅的血像油畫顏料般濺在桌面上。他直起身,再一次用力下砸,半路被馬特·默多克迅速截了下來。尤金一聲不吭,像一只被活捉的獅子,用不可能的力量掙脫了對方,然後繼續執行未盡的任務,沒有一絲猶豫或痛苦,仿佛被捏在孩子手中的玩偶。第二次被律師死死抓住時,他已經把自己的半張臉都撞爛了。血塊混著牙齒從他的嘴巴裏落下,徑直掉落在地板上。

守在外面的警察直到這時才反應過來。他們迅速沖進來,合力制服了尤金。戈登警長大聲叫著:“我的老天!——快去叫救護車!”

現場一片混亂,眾人慌張地擠在一起,把佩斯利推到了角落裏。她緊緊握著手杖,垂下眼睫,仿佛眼前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不止這兩個……

她在警察們的叫嚷聲中思索著。

“該死——這家夥力氣怎麽這麽大!”

那個疤痕,她還見過一次。再想想……佩斯利迅速回憶了一遍——當時的環境也很黑,圖案應該出現在自己的腳下……在一只手的手腕上面。這只手應該趴在地上,正試圖抓住自己,但迅速被踢開了……

——那個襲擊馬特·默多克的毒/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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