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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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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醫院的消毒水味道刺鼻而難聞, 病房的隔音算不上很好,能時不時地聽見門外來回走動的腳步聲。

沈羨瑤在一片白茫中悠悠醒轉,看到周圍的環境楞了一下, 這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無奈地拍了拍自己還有些發脹的腦袋。她依稀記得,自己前不久還在劇院談公事,下一秒就...

她盯著身下微泛著黃的白床單,在心底長嘆了一口氣。

她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來過醫院了, 每次身體不舒服時基本都靠著睡覺來逃避問題,要是實在難捱, 就吃顆止疼片硬挺過去。原因無他, 一個是麻煩耽誤事,一個是錢花的實在肉疼。時間久了,也不知是真鍛煉出來了還是免疫力提高了,她不舒服的次數竟也越來越少,就連痛經的程度也緩了許多。

因此她意識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的時候,還有幾分不知所措。

醫院充斥著毫無生機的白色,路人臉上陰晴不定的神情, 還有小孩的啼哭聲,實在是讓她沒什麽安全感。

沈羨瑤下意識撐起半邊身子,卻“嘶”的一聲呲牙咧嘴地顫了一下,這才發現自己的右手正輸著點滴。

這動靜卻也驚醒了在旁邊椅子上打盹的江昱然,他猛地睜開眼睛和她猝不及防地對視, 條件反射似的站起來。

“你醒了?我去找醫生。”嗓子有些啞,也不知在這裏等了多久。

他拿過旁邊的枕頭墊在沈羨瑤腰後, 摁了下床頭按鈕,出去喊人。

醫生說她是疲勞過度, 總是熬大夜再加上不好好按時吃飯,這才突然暈倒。她怔怔聽著,調整了下腰後的枕頭,有幾分心有餘悸。不過好在沒什麽大問題,下午就可以出院了。

“你把大家都嚇壞了,”江昱然勉強彎彎唇角,“羅姐說給你放假,放多久都行,你休息好了再來上班。”

沈羨瑤急得又往前傾身子:“我沒事了,這麽關鍵的時期哪裏還能少人,我明天就可以回去。”

江昱然默默把她摁回去,將剛剛出去買的熱乎包子遞給她:“先吃飯,以後我監督你,一日三餐必須準點吃t還要吃得好。”

她囁喏幾聲,終是老老實實地靠回去啃包子,但心裏有事,總是吃幾口停一下,一個包子十分鐘才吃完。

“我昏迷了多久?”

“一個下午加晚上吧。”

她楞了楞,無奈笑道:“那一開始可能是昏過去了,後來估計是真睡著了。”她被莫名戳中笑點,胸腔顫起來,見江昱然仍蹙眉板著張臉,幹笑兩聲作罷。

她瞥了眼江昱然烏青的眼下:“...你不會一宿沒睡吧?”

“你覺得呢?”他輕嘆了一口氣,揉揉眉心,“你都這樣了我哪裏睡得著。”

沈羨瑤心裏屬實不是滋味,酸酸澀澀的還有那麽一點感動,她左右扭了扭,試圖向他力證自己的強健體魄。

“那我現在沒事了,活蹦亂跳的,你快補覺,我替你看著東西。”

見他還磨磨蹭蹭的,她語氣強硬起來:“你也不想像我這樣冷不丁沒出息地暈過去,把大家嚇死吧,你這身價,想要我們工作室傾家蕩產不成?”

江昱然到底是有些撐不住,勉強點點頭,往椅子上斜斜一躺,闔上眼睛。

“...你這樣哪裏能睡得好?”她一楞,對他這拘束的姿勢怎麽看怎麽別扭,她有充分的理由懷疑這樣睡久了頸椎肯定出毛病。

他擡頭瞥了她一眼:“那你下來,換我上去睡?”

她訕訕笑了笑,沖江昱然勾勾手,接著往左邊挪了挪騰出一小片空地,拍拍床邊示意。

他猶豫一瞬,乖乖將椅子搬了過去。

許是真的累得不行,江昱然趴在床邊,沒一會兒呼吸就變得均勻起來。頭發未經打理亂糟糟的,豎起一根顯眼的呆毛,沈羨瑤犯起強迫癥偷偷將它順了下去。他睡相實在是不錯,安安靜靜的,比他醒著的時候順眼得多。

她沒忍住多看了幾眼,左腿被他沈甸甸的腦袋壓得微微發麻,也沒敢挪動地方。

沈羨瑤卻註意到,江昱然的腦袋枕在自己的左手手腕上,她小心翼翼地幫他把手拔了出來,果真看見他幹凈側臉被那幾條手鏈壓出幾道醒目紅印。她還沒來得及笑,目光看向他手腕處,突然楞住了。

手腕間隙,露出兩道略顯猙獰的鮮紅,卻絕對不是鏈子壓出的痕跡。

她心裏一沈,屏住呼吸輕輕將手鏈勾起,又窺見了更多劃痕,有的可以看出已經是很久之前留下的,有的是新添上去的舊傷。

沈羨瑤觸電似的縮回手,楞了很久很久。

她還沒從錯愕中回過神來,直到心臟後知後覺地泛起痛意,像有人拉扯。顧不上多想,她連忙拿過江昱然的包,果真在夾層裏找到了一小瓶藥。

氟伏沙明。

看著瓶身上的幾個字,她的心一下子墜入谷底。

抱著最後一絲僥幸,她拍了張圖片,給陸洋陽發了過去。

[能不能幫我看下這是什麽藥?]

過了一會兒,江昱然醒了,沈羨瑤連忙躺回床上,佯裝自己正在熟睡。江昱然盯了她半晌,默默替她掖好被子,出門不知道幹什麽去了。

與此同時,她收到了陸洋陽的回覆。

[治療抑郁的,也有幫助入睡和減輕軀體化的作用。]

[發生什麽事了嗎?]

-

出院的時候,正值傍晚時分。

沈羨瑤坐在副駕駛上,一路上卻出奇的沈默,只是望著窗外的風景,腦海中不斷回想著路延跟她說過的話。

趁著江昱然出去的功夫,她給他的助理路延打了一個電話,也得知了關於江昱然更多的事,關於他那些源源不斷靈感的背後,關於他們分開的那七年。

“在外人看來,江哥是難得一遇的天才,是條件優渥的天之驕子,但其實他那些驚艷作品的背後也有太多不為人知的秘密和無奈。”

“他第一次有抑郁的苗頭,是和初戀..也就是你分手後,但那時還不算特別嚴重。”

“在國外留學的這幾年,他母親和繼父爭吵不斷鬧得很難看,但他母親不想離婚,賭氣離家出走,又一次拋下了他。而他再次見到母親,是警察叫他去辨認屍體。”

“他度過了一段相當痛苦和消極的時間,音樂和寫歌成了他唯一消遣和逃避現實的方式,被逼去看醫生時,他已經患上了嚴重的抑郁癥。後來他索性直接從痛苦中汲取靈感,那些遭遇和不堪的記憶成了他作品的養分。”

“你可能沒見過他創作時的樣子,相信我,你不會忍心看下去的。他一遍又一遍地揭開自己的傷疤,想著無疾而終的初戀,想著不告而別的父母,想著所有能讓他傷心難受的事情。都說痛苦是靈感的來源,可能也不無道理吧,他的確創造出了接連不斷讓人驚嘆的作品,但我至今都沒敢聽幾首他寫的歌。”

“羨瑤姐,很抱歉告訴你這些,但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覺得也沒必要瞞著你了。”

“我只是江哥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學弟,是他接納了當時毛毛躁躁,屁都不懂還自以為是的我。”

“所以我也希望,有人能在他絕望的時候,拉他一把。”

沈羨瑤沈浸在思緒裏,久久沒有回神,直到江昱然喚了他好幾聲,才猛地一個激靈,輕輕應了一下。

“想什麽呢?這麽認真,叫你都沒反應。”

她含糊地笑了笑,將車窗摁下半邊:“有點悶。”

“好像是有點,”他一只手搭在方向盤上,“用不用我把空調打開?”

沈羨瑤搖搖頭。

恰逢一個紅燈,車子緩緩在黃線後停住,江昱然看了眼她,輕輕嘆了一口氣。

“我剛剛在說,你有什麽事可以不用憋在心裏,我了解你,你是我見過最堅韌的人,總習慣自己默默承擔一切。但時間久了,有些情緒和話不釋放出來,會出問題。你說過的,親近的人之間該彼此坦誠,更何況現在我們是一個團隊。”

“就像現在,我也覺得你心裏藏著事,但你也不肯說。”

她默了許久,突然問:“所以,你也會對我坦誠,什麽事都願意告訴我,是嗎?”

他微微一怔,隨後點頭。

沈羨瑤轉過頭看他,眼神裏是前所未有的認真,卻又有太多說不出口的晦澀情緒:“江昱然,你還有什麽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嗎?”

“你的痛苦,你的難過,你的掙紮和過去,我都知道嗎?”

江昱然捏著方向盤的手緩緩收緊,眼底閃過一絲猶豫,可半晌後,他還是雲淡風輕道:“我沒有什麽可以說的,我的過去,你都知道。”

沈羨瑤驀地被勾起脾氣,語速都快起來:“你真的想知道我在想什麽嗎?”

他不明白她突然的激動是因為什麽,皺了皺眉,卻在手被她捉住的一瞬僵住身體。她深吸一口氣,將那幾條用來遮掩的手鏈勾開,露出下面刺眼的紋路。

眼睛一瞬間漫起水霧,她努力想平穩情緒,開口卻不爭氣地哽住。

車裏變得出奇的安靜。

直到綠燈重新亮起,她才置氣似的放下江昱然的手,將腦袋別到一旁,掩飾克制著翻湧情緒。兩人之間像是隔著一堵看不見的墻,沈默無限延長,每分每秒都難捱。

“我不是說過,有什麽事要一起面對嗎?江昱然,如果你需要一個人來傾聽你的煩惱和壞情緒,我很樂意做那個人。你希望我對你坦誠,但你卻選擇了獨自承受消化所有,你這樣會讓我覺得...你不信任我。”

“...我沒有不信任你。”

“那你到底是怎麽想的?”她輕抖著聲音,“為什麽不告訴我你經歷過什麽,難道你覺得我知道以後會拋下你一個人嗎,我在你眼裏就是這個樣子嗎?”

“七年前你就是這樣,什麽事都不跟我說,出國的消息也是我從別人口裏得知的,卻口口聲聲說是不想讓我受到傷害,結果呢?”

沈羨瑤深吸一口氣:“江昱然,你不用通過傷害自己的方式,也能創作出令人驚嘆的作品。”

江昱然喉嚨發緊,壓著嗓子道:“你又怎麽知道。如果我連創作的能力和靈感都沒有了的話,我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她沒有說話,只是默默握住了江昱然的手。掌心溫度疊加在一起,他垂眸有一瞬晃神,卻將手慢慢抽了出來。

沈羨瑤微微一楞。

“別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她看著他鋒利的側臉在夜色中逐漸模糊,胡亂伸手一抹在眼眶裏打轉的淚水,將安全帶解開,冷聲道:“停車,放我下去。”

“你剛出院,我不可能在這兒把你丟下。”他依舊轉著方向盤目視前方t,一副冷靜的模樣。

“放我下去。”她淡淡重覆了一遍。

江昱然動了動嘴唇,終是將車停在路邊。

沈羨瑤抓緊挎包,背離著車的方向越走越遠,腳步卻逐漸緩了下來。她不再壓抑情緒,眼淚沿著下頜滑進衣領,在旁人都看不見的地方泣不成聲。

但她不知道,那輛庫裏南默默跟了她一路,江昱然看著她微微抖動的背影,眼睛也泛了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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