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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生子案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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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生子案02

“阿梨想要徹查太子, 方法多得是,何必要以身犯險?”

盛從周加重手中按摩的力度,棠梨輕‘嘶’一聲,迎上他警告的眼神。

她訥訥辯解了一句, “可是太子一直想要殺我, 總要有個緣故吧...我總覺得他殺我和家人, 和他想要掩飾的秘密有關...”

盛從周松了力度, 眸光裏都是責備之色。

“阿梨, 你要麽殺掉一條狗, 要麽殺掉一條瘋狗,但你不能將一條狗逼瘋了, 還妄圖從它嘴裏套出話, 還妄圖能全身而退的周旋著......”

見她眸光微微一滯, 眼中露出不解之色,他摸了摸她的頭,柔聲道, “阿梨是查案子的心性, 總覺得凡是經手的人和事,一定要查清來龍去脈,弄明白背後的真相......”

他眼波翻轉間,流溢出一抹淡然的狠絕。

“可實際上,朝堂紛爭,黨同伐異,真相是最不重要的!重要的是, 每一條想要傷害阿梨的瘋狗, 它都只能是一條死狗!”

“調查太子隱藏的秘密,目的是為了一擊斃命, 斬草除根。但若是需要阿梨充當誘餌,那就沒有探究的必要了。太子的十條命,也抵不上阿梨的一根手指頭。”

“倘若”,他似在安撫她,撥弄著她額前的碎發,“倘若能查出來真相,固然最好。倘若不能......阿梨要記得,重要的是,狗死了。”

棠梨點了點頭。

死狗不會說話,也許真相永遠沒有了,但死狗也不會咬人。

盛大人是在告訴她,要將安危放在第一位。

棠梨按捺下好奇,記住了他的交待。

離開黔西前,她和盛大人去了一趟大木村,將那些死去女孩的屍體,送回了村落裏安葬。

阿朵和她阿娘的棺槨,也被棠梨命人挪了回來。

阿朵的娘親,當日帶著她出逃時,拼盡了全部力氣。

她明明篤信孩子是天神之子,迷信鬼神祭祀那一套。可出於對親身骨肉本能的愛,她又悖逆了一切信仰,承受背叛神明的代價,也要送給孩子一線生機。

對於那時的她和阿朵來說,這裏是吃人的魔窟,必須要逃出去的死亡之地......

但等到一切風平浪靜後,棠梨站在凹陷的山村中,望著純凈無垢的陽光,灑落在大莽山起伏的山麓上,似能看到阿朵被阿娘牽著,走過河窪和山谷,森林和土丘......

棠梨覺得,或許對於阿朵和娘親來說,這裏是禁錮之地,卻也是唯一的歸宿。

承載了她們全部的生存記憶。

安頓好阿朵後,棠梨在一群女人打量的目光中,和盛大人攜手離開了。

馬蹄的鏗鏘聲,驚起了棲息的山鳥。沈睡的夜鸮在谷地裏荷荷梟叫著,村落在澄澈的陽光中,變成溫煦的金黃色,每一粒露珠都閃閃發亮,仿佛能撫慰一切創痛。

阿梨最後回望一眼群山,那天邊的雲,似幻化成阿朵的臉,在笑著向她告別。

“阿朵,再見!”

她完成了一切告慰後,和盛大人離開了大木村。

......

在回盛京城的路上,安昌王要投降的消息傳來,他們中途轉道,去了一趟赤水。

安昌王朱順安,聽聞仡羋桑被捕的消息後,向都司劉耀方傳達了投降的意願,承諾黔西永久歸順大靖,自願放棄歷代土司,轄區自治,稅收自征和養兵的祖例......

這意味著,過去大靖只能設置宣慰司,安插衛所兵力,監察和鉗制地方土司勢力膨脹,可自此之後,‘世襲罔替’的土司由朝廷任命,黔西土司不得私自養兵,一切稅收也統歸大靖朝廷所有...

而朱順安的要求只有一個,那就是保住仡羋桑一條命。

他甚至沒有用來換自己的命。

盛從周不用想也知道,靖帝一定會同意的。

這是足以載入史冊的功績,意味著大靖不僅在領土上,將黔西納入版圖,也在行政和管理上,真正實現了大一統。

安昌王投降且自願削兵納稅的消息,被探子八百裏加急送往京師。

靖帝喜出望外,讓盛從周酌情處理,切勿傷了西南諸族,親近朝廷的意願。

這就是以大局為重,放安昌王和鬼師一馬的意思了。

“大人,難道那些信徒,那些普通百姓,那些衛所士兵,那些為摧毀赤水橋而犧牲的錦衣衛,都白白送死了嗎?”棠梨有些憤慨。

“若是聖上有魄力,安昌王本就是困獸之鬥。聖上增兵剿滅叛賊,武力削弱西南土司勢力,強制統歸大靖管理,雖說更費時費力,卻也更能彰顯朝廷律法的威嚴,撫慰此次戰役中枉死的兵士......”

棠梨有些說不下去了,私心裏,她要鬼師為所作所為付出代價,但她也能理解靖帝的決定。

對於年邁的靖帝,只看利弊的君王來說,斷不會覺得,有為幾個枉死的人,屈死的鬼,大動幹戈的必要。

他眼中只有花最少的力氣和成本,完成最大政治效益的權衡。

棠梨狠狠咬著唇,捏緊了拳頭,眼眶幾乎有些發脹。

盛從周回答不了她的問題。

當初,他的母親死了,在乾清宮裏,先帝也是這麽對他和父親說的,“康王已被控制住了,朝野動蕩不安,此事需要盡快平息......萬務以大局為重。”

先帝打算將康王發配屬地,永世不得入京。

可是,一切都平息了,歸於風平浪靜了。

他的母親,卻永遠不會回來了。

盛從周記得從宮門出來後,父親只是將他抱上馬車,沈沈看了他一眼,對車夫說,“送他去常勝候府,世子要去找元朗玩。”

他哭著對父親說,“我要母親,我不去找趙元朗,我要去找母親...”

棗紅色的高頭大馬,拉著他在宮道上飛奔,父親的身影不斷模糊。

後來,他再聽到父親的消息,是京城中流傳,盛國公為了平息康王叛亂,屠戮了康王滿門,提著沾滿鮮血的長劍,連康王剛出繈褓的幼子也沒有放過。

此後多年,父親都因得了失心瘋,被關押在皇城的永巷內。而人們提起盛國公的名字,已不再是讓北方強虜,南方蠻敵,聞風喪膽的不世之材,反而伴隨著‘康王謀逆’‘嗜血成性’‘殺人瘋魔’之類的議論......

午夜夢醒,想到這一幕,他不知當日的父親,是真的瘋了,還是假的瘋了。

但等到他終於成人,成為新帝制衡朝野的利刃,終於在永巷內看到父親時,他確實是一個自言自語,瘋瘋癲癲的,抽去了全部精氣神的老人了.....

盛從周深陷回憶中,眼圈不自覺有些紅。

棠梨沒有註意到盛大人的異樣,目光凝在聖上下達的詔令上,聲音帶著嘲諷道,“大局是什麽?無非是這些坐著獲利的人,高高在上的人,對弱小者的道德綁架和精神盤剝...等到肉從他們身上刮掉時,他們就不嚷嚷著大局為重了...”

她恨恨將詔書撂在案桌上,擡眸才看到盛大人,直直盯著她看。

他將她抱在木案上,聲音裏不自覺的顫抖著,卻硬著喉嚨,擠出鄭重的承諾,“阿梨...”他紅著眼看著她,“我斷不會讓你經歷這種不公...”

棠梨坐在高臺案牘上,昂起頭,視線幾乎與他平行,被他鉗制著,與他額頭相抵。

他的兩只手,捧著她的腦袋,像繃緊神經的雄鷹,寸土不讓的守著身後的大地。

“t太子必須死。”他呼吸有些紊亂的吻她。

她回應他的吻,茫然地問,“大人,你怎麽了?”

他用粗糲的虎口,卡著她的下巴,將她擡高後,雙眸堅韌的看著她。

“阿梨,回了京城後,無論太子怎麽挑釁和誘引,阿梨都要離他遠遠的,一切交給我處理。”

盛從周擔心安昌王的這個舉動,會削弱聖上對太子的憤怒和懲罰。

如果安昌王都能安然無事,那太子作為聖上親子,被寵溺信任了這麽多年,很難說聖上不會一時心軟,拿不出實質性的懲戒。

他無意識加重了手上的力度,他要得甚至不是太子被廢黜,而是太子必須被賜死。

棠梨覺得盛大人的神情,虛幻飄渺,可捏著下頜的粗糲觸感,卻清晰而堅硬。

她只能木然的點了點頭,卻發現腦袋被他固定著,有些動彈不得,用被箍得有些嘶啞的聲音,呢喃了一句“嗯”。

他粗重的吻她,棠梨被擡高的脖子,被迫發出細碎的吟聲,零星的聲音湧入二人交纏的唇齒中,織成密集的魚網一般,纏得誰也呼不出氣。

他的唇抿成一線,分明是極鋒利的刃,壓在她唇瓣上時,卻柔軟得不像話,帶著濕意的纏綿。

......

安昌王投降被捕後,他們在赤水又逗留了幾天,整理安昌王的供詞。

朱順安親口承認,太子朱盛,從他這裏拿到毒藥‘浮生醉’,許諾送給他三座城池,還給他提供了三座衛所的營房圖......

是他自己貪心想拿下赤水,對大靖形成牽制之勢,才會導致兵敗被圍困的境地。

他只字不提仡羋桑的慫恿,自己承擔了全部罪行。

棠梨卻將仡羋桑的招供書,放在他面前,冷聲道,“你的阿羋,處心積慮布局多年,只為了讓你自尋死路,讓你的母親身敗名裂,事到如今,你還要一意孤行,保住他的性命嗎?你對得起黔西的百姓,對得起你母親的在天之靈嗎?”

見他不說話,棠梨又補刀了一句,“朱順安,你對仡羋桑的感情,究竟是男女之情,還是兄妹之情,還是‘手足’之情?”

朱順安一頁一頁翻看著招供書,似要在交錯多年的記憶裏,捋清楚那些紛繁覆雜的情緒。

許久,這個眉毛濃密,長相粗獷的中年人,才從案卷中擡起頭,粲然一笑道,“不重要了,是什麽感情重要嗎,何必分那麽清呢?我只記得她是阿羋就夠了。”

“我找了她很多年,她以鬼師身份回來時,我不知道她要幹什麽,但無論她要做什麽,我隨著她就好了。”

他將仡羋桑的招供書,還給了棠梨。

又咬破了手指,在自己的那份供詞上,畫下了押。

似對那兩枚,形狀相似的指印感到滿意,他含笑看了許久。

棠梨臉上,浮現出一抹不可置信的陰翳,看著他被押送出去。

而他被監禁後,他旗下的軍士,也被就地分編入大靖的軍隊中。

黔州都指揮使司張耀方,也接到了一份聖令,將黔州水西土司和水東土司的軍隊,全部繳獲收納為朝廷兵。

自此以後,黔州土司不得豢養私兵,也無管理地方實政的權力,徹底淪為架空的藩王。

朱順安被帶走許久了,棠梨還盯著那兩份招供書,心中百感交集。

或許,只有成人的世界裏,才會去細分,這是親情,還是愛情?是不倫之戀,還是兄妹情深吧?對於兒時的朱順安來說,他的記憶裏,只有一同長大的情分。至於這情分究竟是何性質,對於那個幼年喪父,童年喪母的小世子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這樣去看,德懿夫人當年的嚴防死守,終究是成年人多餘的擔心吧。

帶著沈甸甸的罪證回京時,兩人的心情,並沒有松泛之感。

這些由朱順安親口承認的,與太子勾連弒君的罪行,他們曾經篤定,能置太子於死地,現在卻不敢確定了。

但是,他們前腳剛入盛京城,就收到探子傳來的消息。

仡羋桑自焚了,死在東王府的書閣裏,帶走了德懿夫人畢生珍藏的全部書籍,還有對母愛的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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