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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壬釋兆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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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壬釋兆19

“大人, 如今已經知道鬼師的作案手段,行事規律,我們要不要先提前布局,等她入甕呢?”

棠梨原本梳的一絲不茍的發髻, 被他撓得有些松散。想到天色已晚, 就沒怎麽在意, 他卻打量著她鬢發散落, 臉頰淺淺紅暈, 平添了幾分嬌媚模樣, 並不想讓旁人瞧見。

煞有介事的捏著簪子,替她重新挽發。

那雙鷹眼註視著手中動作, 算得上溫柔繾綣, 說出的話卻散發著無盡寒意。

“阿梨, 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鬼師既然以安昌王的府邸為中心,布列這八卦方位圖, 我們即便提前布局, 也等不到她這位正主,不如,從根源上解決問題和後患,命人毀了這太極陰陽圖造型。那她即便還去搜刮劫掠,那些生辰和命格相符之人,也沒有任何作用了。”

他手中撩起的青絲,在指骨中幾經纏繞翻卷, 發尾不斷掃過臉頰, 棠梨臉上癢癢麻麻,總算被撩到腦後固定時, 冰涼的發簪,卻刮蹭著頭皮,讓她身體忍不住輕顫。

一回頭,見盛大人狹促的沖著她笑。

目光對峙之間,他似惡作劇被抓包,連忙轉移話題。

“不過,在此之前,定要先放出我要毀此陣法的消息,等她主動找來才行”。

盛從周狡黠的笑著,“她布局這八卦方位圖,必然是費了些功夫的,如今已經死了三十六人,她怎肯前功盡棄?若是聽聞我下令摧毀紅豆杉木,改道月牙河,她定然會來找我算賬。如此,總比成天防範著,她打算何時對何人下手,來得更為直接方便吧?”

“可是這樣,大人就有危險了?”

棠梨蹙緊眉心,眼裏的幽光更甚,卻見他臉上都是笑意。

“阿梨,不用擔心我。如果一個區區裝神弄鬼的鬼師,就能取我性命,那我這錦衣衛指揮使的位置,不如讓給旁人算了?再說,這才哪到哪,等回到盛京城,那才是波譎雲詭呢。太子蠢笨,李氏父子可不是吃素的。”

棠梨心緒思動,見他目光平靜,心知這確實是最好的辦法。

那鬼師行跡無蹤,神龍見首不見尾,只需要幕後指揮布局,自有忠實信徒為她執行這些,若是不從根源上摧毀她的計劃,難保不會一個疏忽,就有新的人喪命。

盛從周將棠梨頭發挽好,望著黑夜的眸光裏,帶著一抹狩獵者的陰沈。

“我不怕她來謀害我,只怕她不來!”

棠梨望著盛大人,心知他處理問題的思路,和自己是相通的。

沒有弄清楚對方路數之前,小心觀察,抽絲剝繭,一旦看清楚局勢了,便懶得迂回曲折,一貫單刀直入,直指命脈。若不能一招斃命,也定要撕掉對方一塊肉,讓對方露出破綻才行。

她自己這般大膽行事時,不覺得有什麽,但盛大人這般作風,卻叫她有些不安。

眉頭微微隆起,總覺得需要多做些準備才行。

“大人,你既然識別出,這是‘文王八卦方位圖’,可知這陣法,有何寓意和講究嗎?當真是煉陰兵的法子嗎?”

棠梨不解,這鬼師為何要煞費苦心,布局這麽龐大,且牽一發動全身的陣法。

盛從周卻盯著遠處夜色,似猛然想起什麽,眼裏一陣冰冷。

“阿梨,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按照這鬼師的布局,這八卦方位圖,不但無法煉陰兵,還是最完美和諧的存在!”

“最完美和諧的存在?”棠梨有些詫異。

盛從周輕柔地環住棠梨的肩頭,耐心解釋給她聽。

“八卦方位圖,乃是伏羲所創,將‘三生萬物’與t‘陰陽一體’的理念相結合,用以顯示‘陰陽的依存互根,五行的母子相生。阿梨,我之所以說它完美和諧,因為它是‘數、理、相’的統一。”

“它以天地定南北,火水定東西。八卦方位圖中,天在南方,地在北方,山在西北,澤在東南,雷在東北,風在西南,火在東,水在西。即天地定位,山澤通氣,雷風相薄,水火不相射。周期循環,四時推移,萬物的生長,都蘊含在其中。”

盛從周註視著棠梨,臉上的笑容,隨之凝滯在嘴角,帶著些沈毅。

“我記得阿梨之前提到過,儀式感作案的人,因為內心秩序被破壞,需要借助特定的儀式,構建讓自己內在怡然的精神世界...若鬼師是出於這個動機作案,那布局八卦方位圖,堪稱是她的首選。”

“正所謂,陰陽天地之道,萬物之剛紀,變化之父母,生殺之本始,太極八卦方位圖,本身就意味著完美無缺,盡善盡美......”

“大人是說,這個鬼師,殺了這麽多人,如此喪盡天良,居然只是為了,布局一個寓意著,無瑕可擊,無疵可指的完美相圖?”

棠梨舌尖重覆了一遍盛大人的發現,咀嚼著其中詭異和荒唐之處,只覺從舌根到後腦勺,都一片麻木和陰冷。

她能接受,這個喪心病狂的瘋子,是為了一己私欲殺人,是為了誆騙安昌王殺人,但不能接受,她居然是為了追求‘完美和圓滿’殺人!

盛從周也是眸光一黯,眉宇間透出淡淡的銳色,有些無奈的點點頭,“目前來看,確實如此。不過,還需等楊宣慰那裏,查到更多死者的訊息,來驗證我的猜測。”

棠梨一雙眼瞳驀然緊縮,似忽然想起什麽。

“大人,我見《黔西鬼事錄》中,確實有記載,夭苗族的祖先,相傳是周王室的後人。可是他們定居黔西多年,早已被當地同化了,只是他們以神木為信仰,生活上一直離群索居而已!”

“我向來不信鬼神之說,但夭苗族豢養‘陰兵’的觀念,之所以深入人心,大概率是他們最初作為外來民族,在當地勢單力薄,很害怕被其他部落欺負,所以想出陰兵的法子,讓其他部落的人知道,他們雖然人少,但死去的族人從未離去。而所謂的將屍體綁縛在樹木上不葬,看起來也很像某種人為設置的屏障,如此,其他的部落的人會有所忌憚。發展到最後,就演變成哪怕他們生活過的林子,其他部落都不敢涉入。”

盛從周不知棠梨的意思,卻耐心的聽下去。

棠梨又接著道,“自德懿夫人去世後,夭苗族生活的大木寨子,就被山體掩埋,整個部落銷聲匿跡,陰兵的事情,也慢慢被人淡忘了。此番,這個鬼師借助陰兵之說造勢,實際行的卻是太極陰陽之道,雖不知道要做什麽,但從目前信息可以推測,她和德懿夫人的出生地有關,她和安昌王自幼相識,她熟知中原文化,或許,還和京城勢力有牽連,才能讓安昌王和太子勾連,最終起兵造反,身敗名裂.....”

“雖說鬼師是女子,我也覺得,大人若是想要查出她的真實身份,須得查清楚當年德懿夫人尚且在世時,送去京城太學修習的幼童,都有哪些人?”

盛從周目光頓了頓,旋即點頭道,“此事好辦,選拔送去京中太學修習的人,宣慰司那裏都有記錄,我這就讓竊衛,去楊宣慰那裏找當日的名單。”

二人吃罷晚膳,回到書閣中,盛從周即遣人,去放出自己要破陣法的消息。

一個時辰後,竊衛從楊宣慰那裏拿來名單,隨行還跟著一位,負責主管文書和卷宗的照磨,日常提控案牘,對記錄在冊的人員往來和流動,都很清楚。

棠梨不免納罕,沒想到這楊宣慰如此靠譜,居然能很快意識到,光是提供名單,盛大人久居京城,並不能迅速根據記錄在冊的名字,就弄清楚所列之人,身居何職,現在何處,所以,貼心的送來一位管事照磨。

看向來人的目光中,難免輕泛著疑惑。

盛從周無意識的轉頭,與棠梨對上視線,不動聲色的笑著,“我告訴過阿梨,楊宣慰只是圓滑,並不是蠢。能接過燙手山芋,還簡在帝心的老狐貍,心眼子比誰都通透。”

果然,盛從周照著名單,一個一個問詢,那照磨有問必答,皆能說清楚來龍去脈。

德懿夫人,在天啟十九年,送了十名幼童去盛京城,最小的才五歲,最大的已經十二歲了。

後來又在天啟二十三年,送去了十五名幼童。

天啟二十七年,送去四十名幼童。

若不是天啟三十一年,德懿夫人因病去世,可以看出黔西與京城的互動,正在日益增多。

而德懿夫人此舉,也帶動西南諸族土司,皆有送族中子弟,去京師學習的風氣。

先帝更是在太學中,專為這些學子開設課程,講授《易經》《詩經》《尚書》《禮記》《左傳》《周官》等經典.....

這些在京城修習的學子,若是才華橫溢,可留在京師,也可回到西南故鄉。

無論哪一種,等待他們的都是大好前程,因為他們身系文化交融,和兩族友好的重要意義,無論是先帝還是德懿夫人,都給予他們極大的尊重。

這其中有八人,留在了盛京城,最高官至平章政事,吏部尚書...可見先帝之重視。

其中還有四人,回來途中遭遇意外,死於劫匪之手。

另外五十一人,回到黔西後,皆被委以重任。其中一人,在黔西任職僉事時,舊疾覆發而死。兩名壽終正寢,無意外無病故死亡。

還有兩名回到黔西後,失了音訊。據說都是因著身體有病,所以,沒有授予重任。

他們兩人,一個叫項尚,另一個叫仡羋桑。

“讓楊宣慰去查一下,這個項尚和仡羋桑,如今現在何處?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盛從周冷聲吩咐完,待那照磨退去後,又有竊衛來報,楊宣慰那裏,下午有百姓來上報失蹤。

上報人是看了宣慰司貼的告示,才意識到他兒子可能遇害了。

大半個月前,有人請他兒子,去家中打一套木具。因他兒子本就是木工,若是談妥了,在外十天半個月不回來,也是常有的事情。

他們起初沒有在意,可看了告示,細細回想,他兒子以往不回家,都會寫信告知,或托人帶話,這一次,竟是沒有任何只言片語。

他們上報後,楊宣慰立刻派人去查,不但沒有找到他兒子,幫他兒子介紹門路的中間人,也消失不見了。

盛從周聽完稟告後,默然片刻,沈聲問那竊衛,“此人生辰八字,可記下來了?”

竊衛恭謹回答道,“他上報失蹤的兒子,名叫張阿嘎,生於九月支坐戌之命,亥時生人。那中間人是張阿嘎新認識的朋友,至於家住何處,父母姓甚名誰,皆不清楚。”

盛從周聽完,算了一下時間,若是失蹤大半個月,又‘時辰為亥,命宮為戌’,那就是第一起案件的受害者。

如此,可以說明,那鬼師確實是按照,八卦方位圖的時間和方位,選擇受害者的生辰八字和作案地點。

他和棠梨對視一眼,黑沈雙目中皆是澹默。

雖然一切都照著他們的猜想發展,但這鬼師行事之大膽猖獗,涼薄和瘋魔,皆是超出他們的想象。

等到他們忙完這些事情時,已是下半夜了。

盛從周讓棠梨在廂房床上睡覺,自己守在外間的矮榻上。

有了上次毒蛇的事情後,他幾乎寸步不敢離開她。

只是,他午間沈酣過後,此時睡意全無,歪在榻上檢閱那本《起居錄》,和安昌王府的《家乘》。

《起居錄》記錄了德懿夫人的日常飲食生活,而《家乘》則記錄了安氏家族中,弄瓦之喜,添丁增口,紅白喜事等人員變動。

他也不知臨睡前,阿梨為何讓他翻看這些書,本來不困,翻著翻著,困意倒是湧了上來。

忽然,他已經放松的神經,針紮一般警惕起來,偌大的一本《家乘》中,居然被撕掉了一頁。

盛從周以為自己眼花了,又仔細檢查了一下,確實有隱秘的撕痕,若不細心查看,就很難發現。

但一經發現,就如針尖一樣刺眼。

因為王府的《家乘》,能夠經t手的人並不多,普通家奴仆從,定然不敢擅自毀壞。

能夠撕毀此頁之人,一定是為了掩蓋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

盛從周正仔細翻檢著此書,試圖尋找更多蛛絲馬跡,隱隱聽到內室裏,棠梨沒有睡著,還在不停的翻身。

“阿梨,睡不著嗎?”

他在外間詢問,棠梨猛地睜開眼睛,聽他低沈的語氣,在暗夜裏猶如佛珠相碰,利落而讓人心生踏實。

她悶悶應了聲“嗯”後,聽到他下榻的聲音。

棠梨本來疲憊至極,可被紛亂的情緒沖擊著,闔上眼簾,腦子裏還是一片混雜。

直到他從外間走進來,摸黑坐到她床邊,穩妥的沈香木澀味,將她從陰冷而腥甜的死氣中拉回來。

她伸手去尋他的手臂,黑暗中,他握住了她的手,十指交扣著。

棠梨心中微熱,下意識往裏面挪了挪,給他騰出些位置。

盛從周翻身躺在床側,傾斜著身體,將她摟在懷裏,下頜抵著她的額頭。

搭在她腰身上,交扣著的手,將她又往胸膛處緊了緊,在她耳邊輕聲安撫著,“阿梨睡吧,我守著你。”

棠梨抵著他寬厚的胸膛,黑夜裏的回應,迷迷糊糊,帶著水意。

“嗯”。

她只說了一個字,便安靜的,乖順的,把纖瘦的肩頸,連同深夜的單薄和不安,都傾身托付給他。

盛從周輕吻著她的發頂,含情瞟向她沈靜的睡顏,恬謐的側臉,心裏一片濕熱,手心裏也是濕漉漉的,卻舍不得松手。

短短幾瞬裏,他耳邊響起均勻的呼吸,她睡得輕盈而酣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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