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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候蠟燭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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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候蠟燭31

太子朱盛, 聽棠梨說毒藥被替換時,就知道自己著道了。

此刻,眾人目光,全部投來, 他不用想也知道, 自己是何形象。

只是素來養成的天家威儀, 讓他即便渾身瘙癢難耐, 也端坐在黃梨花木高背太師椅上, 脊背筆直, 雙手狠捏著把椅的扶手,幾乎青筋爆裂。

可不經意看一眼手背, 他就有些洩氣了, 寬大如扇, 沒有任何瑕疵的手背上,如同爬滿了紅色小蟲,醜陋可怖。

“盛大人”。

太子身旁的侍從官汪冕汪大人, 及時站出身, 擋在太子面前,聲音威嚴道,“太子素來體弱,如今快馬加鞭,不到十日趕到益州,酷暑難耐,且京城和蜀地本就天壤之別, 有些水土不服, 也是常有的事情,豈能一概而論!”

“汪大人莫急”, 盛從周悠然道,“太子殿下,乃是聖上的親子,怎會行此弒君弒父之舉?”

汪冕剛接了一句,“正是這個理兒,太子殿下,斷沒有作案動機。”

就聽盛從周接著道,“只是,如今太子既然水土不服,身體不適,正好可請醫官,來替太子仔細檢查一番,一來確保太子貴體無恙,二來,也能洗脫太子嫌疑,否則此事聲張出去,來日還不知道怎麽傳?百姓難免將太子殿下,當作前朝那種為了王位,不擇手段的謀逆之徒,於太子清名,豈不是有損?”

他剛說完話,微微示意,就從人群裏,走出來兩名醫官,身著醫冠醫袍,背著鼓囊囊的醫包,顯然已經等候多時。

只是,侍從官汪冕卻大喝道,“太子金尊貴體,豈是爾等宵小能染指的?”

太子身後的親衛,也拔刀相向。不許任何人逼近太子。

這種對峙的局面,讓堂下的官員和豪紳們,面面相覷,噤不能言。

有盛從周提前安插的小吏,在人群裏高聲喊道,“太子殿下身體尊貴,還是檢查一下才放心呀!若當真是在益州出事,我等難辭其咎!

便有些耳根子軟的族老,也站出來道,“太子貴體無恙,我等益州百姓才能安心吶!

堂下有些人精,見代表天子旨意的錦衣衛指揮使,如今當眾發難太子,而不是試圖為其遮掩,難免誤會這是天子的意思,生出大靖朝堂要生動蕩的揣測。卻也知行差踏錯,萬劫不覆的道理,更加小心謹慎,明哲保身。

汪冕目光在堂下掃過,知此番難以自證,以眼神示意身後的李公公。

李公公見狀,立馬向前,嗓音尖細道,“如今太子身體抱恙,自有隨行的禦醫診治,就不勞諸位費心了!張禦醫,還不快點過來給太子診斷。”

張禦醫便三步作兩步,跑來為太子請脈。他是太子帶來的人,自然凡事都聽太子的。

只是,他還未走到太子身前,盛從周已將繡春刀,架在了他脖子上。

“盛大人,耽誤了太子的病情,你能承擔得起嗎?”汪冕氣紅了眼,鬥雞一樣埂著脖子質問。

盛從周卻只以鋒芒畢露的刀刃,輕輕擦拭著張太醫的臉,冷聲道,“本座只是提醒張太醫,謀殺君上,是死罪!隱瞞不報或協同作案者,一律誅九族!”

張太醫的身形,分明被這句t話折斷了一般,握著太子的手,有些顫顫巍巍。

棠梨緊盯著那太醫診治,堂下數百只眼睛也是如此,皆屏息凝神,靜待張太醫的診斷。

“稟太子殿下...“張太醫的顫音打著轉,汪冕瞪了他一眼,暗含警告意味。

他只能結結巴巴道,“太子風邪入體,腠理張開,寒熱不耐,才會...,才會...皮膚紅腫,風團驟起...此乃...”

棠梨心道,這太醫倒是有兩把刷子的,她下此毒時,料定太子路上奔波疲累,經過中庭暴熱的人群必然會出很多汗,進入正廳後又擺著這麽多冰鑒,津液外洩,驟然冷激,才能最大限度將毒激出來。最重要的是,能確保太子身上的毒,在這間冰窖一樣冷的大廳裏,爆發出來。

“此乃...”

張太醫心如擂鼓,那可是九族之罪啊,可他只能用盡氣力道,“此乃尋常癮疹之相...”

棠梨朗聲打斷道,“張太醫確定嗎?若是太子被奸人嫁禍,所中乃是被替換的毒藥,那此毒若沒有立刻服下解藥,半個時辰內,皮膚會高熱不斷,潰爛而死!太醫可敢確定?”

張太醫慌忙跪下了,他方才湊近太子,就聞出了他是中毒之癥,只是具體何毒,他還沒有細細查驗,因此哪敢作保,連連搖頭道,“下官...下官...不敢確定啊!”

太子朱盛,聽聞棠梨此言,也只覺一股寒意,從骨髓深處蔓延開來,可身體表層的皮膚,卻如烈焰灼燒一般,熱癢難耐,他恨不得將皮膚全部抓爛。

“李公公,幫孤解衣去佩,孤要赤身袒腹,孤難受...”

他發出沈悶的呻吟,李公公和侍衛,架著他往內室去。

汪冕也有些憂疑,若此毒果真如這執筆所言,竟會要了太子的命,那不承認太子中毒,豈不是...

他心中焦灼不定,想到魏執筆方才提到,太子或許是奸人嫁禍,不由心思轉念道,“既然張太醫不確定,那盛大人再派醫官診治一番,務必要確保太子無虞啊!”

他心道,只要太子還活著,一切就還有轉圜的餘地,至於太子為何中毒,那就依著那執筆所言,說是奸人嫁禍...

他眼中閃過一絲陰毒的光,掃過魏棠梨和盛從周時,如吐著猩紅信子的毒蛇,短短瞬息之間,他已經想到了應對的辦法。

本來,太子見魏家只剩一個孤女,她如今又依附著錦衣衛指揮使,已經打算放她一馬,不曾想她不知死活,自尋死路。

那就只能早點,送她,不,是送他們上路了!

汪冕打定主意後,就不再抵抗醫官為太子診斷。

盛從周神色淡淡,似乎對他態度變化,並不感到意外,示意兩名醫官跟進去。

而他帶領著益州知府、汪冕,連同幾個重要官員,侯在內室的門外。

棠梨身為女子,自然不能跟過去,不過,盛大人臨走時,回望她一眼,兩人目光對視的瞬間,嘴角都帶著撫慰對方的笑意。

若按照棠梨原先的計劃,是打算讓太子當眾現行,一擊即中。最好能畫押認罪,無法抵賴那種。

而盛大人顯然比她,更懂聖上的心思。

他告訴棠梨,天子多疑,如果他們今天設局,證明太子就是幕後之人,無論如何證據確鑿,聖上都會懷疑,是否有人陷害太子,尤其是懷疑,就是他這個錦衣衛指揮使,在故意構陷太子。

皆因當日先皇寵愛康王,先太子屢遭暗算,就算最後,先皇還是傳位於先太子,可先太子也莫名病故,命運唏噓。

是而,當今聖上,面對這個自己親手帶大,又是和寵妃所生的太子時,十分信任和保護。

若是,想讓聖上相信,太子果然生有謀逆之心,不應該由錦衣衛拿著罪證呈在他面前,而應該由各方不相關的認證和物證,以及太子自己的表現,讓聖上自己去做推斷。

如此,才不至於引火燒身。

如今,張禦醫已經介入進來,又有兩名當地著名的醫官,能夠證明太子果然是中毒,那之後太子必然會想辦法,證明自己是被人陷害,需要找人頂罪摘除自己...

他動的手腳越多,露出的馬腳就越多...

這些他自己的行動,才是做實他罪行的有力證據。

此刻,大廳之內,百官和豪族們,小聲的議論著。

為了表現出此舉,並不是針對太子,錦衣衛在挨個篩查,他們身上是否有中毒後的疙疙瘩瘩。

而一墻之隔的內室裏,太子朱盛沈悶的呻吟聲,如同聲聲悶雷,讓等在外面的官員們,低眉垂首,大氣也不敢出。

終於,兩名醫官,連同張太醫,推開了門。

身後太子赤裸的半身,一閃而過後,內室的門又重新關上。

“稟諸位大人”,他們似乎商量好了,卻依然有些遲疑道,“太子確實是中毒之癥,所中之毒,也確乎如那位姑娘所言,是勾起皮膚瘙癢的風發之物,只是,不知是否因為加了硝石粉的緣故,太子癥狀要更嚴重些,至於是否會短時間內中毒而死,下官就...”

盛從周不耐打斷了醫官的話。

“既然太子果真是中毒,那就去找魏執筆拿解藥。只是,現在先以冰敷給太子瘡口降溫,一定要皮膚保持舒爽和冰涼。還有,將太子的手腳捆縛起來,只要他不抓撓,服用解藥後就應當無事了。若是有抓破撓傷,便是神仙也無救解之法。”

他只想要這些醫官確定,太子是中毒之癥就行。

至於此毒是不是要命,若是多給這些醫官時間,讓他們去細細查驗,他們當然能夠得出結論,這個毒刁鉆古怪,卻不足以致命。

阿梨方才所言,不過是嚇嚇張太醫而已。

而這張太醫,先是被盛從周拿刀架脖子上,以九族威脅,又在明知有毒卻不能說中毒,只能往其他方面生拉硬扯時,心思恍惚,自然沒有時間和精力,細致驗證這毒是否足以致命。

“張太醫,陳醫官和劉醫官,你們侍奉太子用完藥後,就將太子中毒之癥狀,以及是否如魏執筆所說之毒相契合,細細寫下來!”

這就是要留有供詞的意思了。

而張太醫從魏執筆那裏,拿到解藥後,忍不住嗅了嗅,這解藥約莫十幾種,他聞出有荊芥、浮萍、薄荷、防風、蘆薈、牛蒡、蟬蛻等,皆是具有祛風透邪,清熱燥濕,風濕侵淫血脈,以及風熱癮疹之類的藥物。

他醫術精湛,方才被太子嚴重的癥狀,一時給唬住了。此刻解藥在手,便慢慢回過味來,他這熟通藥理之人,竟是被算計了。

太子確實是中毒了,可所中之毒,不過是勾起癮疹的風發之物,而硝石粉會加劇這些風發之物入體。並且硝石粉本身有毒,若是皮膚沒有傷口,就不會導致高熱感染,那大概率就沒事。

也就是說,他明明多花點時間,去研究一下太子所中何毒,就能自行為太子解毒。而因為自己檢查之時,只想著如何隱瞞不是中毒,心思根本不在檢查所中何毒上,加之盛指揮使的威脅,魏執筆的恫嚇,硝石粉又加劇皮膚灼燒,導致太子瘡面比尋常癮疹滾燙數倍不止,他心焦思亂之際,著了他們的道...

張太醫抹了抹額頭的汗,無論如何,他都活不下去了。

被太子知道,他是瀆職之罪,定然必死無疑。

而若是幫著太子欺君,他是誅殺九族之罪。

最讓他想不通的是,太子為何要給龍涎蠟下毒啊!

他只是個幫著太子做事的小小太醫,他並不曾想過幫著太子弒君呀!

他幾不可聞的一聲嘆息,似乎被面前的執筆捕捉到。

她沖著自己笑得十分親切,“張太醫,應當知道如何將功補過!”

張太醫慌忙攥著藥瓶,往內室走去。心如擂鼓。

殺人誅心!

他們一開始的計謀裏,竟是將他算計了進去。

如今,他若是將實話告訴太子,恐怕時日無多。

而若是不想被聖上誅殺九族,誠如那執筆所言,只能將功補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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