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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候蠟燭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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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候蠟燭15

“高把總喝茶時, 手中水杯忽然掉落,他低頭查看被砸傷的腳時,又碰到了桌子,被滑落的茶壺砸中了腦袋, 茶壺裏的水是滾熱的沸水, 他被燙得跳起來時, 地上很滑, 又摔傷了腿...”

賈燭匠描述著, 那高把總的受傷過程, 棠梨聽著就覺得很疼,盛大人管這叫‘略施小懲’?

她頭皮發麻, “那他在東廚受傷, 可會影響到劉嬸一家?”

“那倒不會”, 賈燭匠搖了搖頭,“畢竟是他自己不小心...”

“不過...”,賈燭匠手中川扇頓住, 輕瞄一眼盛大人, 遲疑道,“老朽方才趁著混亂,在門口偷瞄了一眼,聽那些官兵嚷嚷著叫醫官,喊得卻不是陳醫工,而是劉醫工。老朽腆著臉,問了其中一位官兵, 才知道陳斌陳醫工, 因龍涎蠟有毒一事,幾日前被關進了眉山縣大牢...”

“若如此”, 盛從周眸光幽深了幾分,“那劉根苗就是在撒謊,他的手沒有找醫工看過,也不一定是風瘡...”

他回望了棠梨一眼,並未在她眼底看到詫異。

“大人,劉福和劉根苗的手,是浸泡了夾竹桃的毒。”

棠梨將自己的推測,對著賈燭匠和盛大人說了一遍。

賈燭匠沈吟道,“這也是老朽最擔心的事情,這裏的山民,彼此之間關系熟絡,就算官府調查,他們也會幫忙掩護,若真是觸怒聖上,屆時,恐怕殃及無辜啊......”

他眉頭緊皺,臉上皆是憂色。

“如今之際,只需要查明當日熬蠟之人是誰,他們中可有人與死者有牽連,就能查出當日在熬蠟的水中,添加夾竹桃汁液的人...”

棠梨冷靜分析。

賈燭匠卻無奈道,“當日,郭縣令在山上,將十四名帶頭反抗的男丁,點了天燈,以儆效尤!後來,這些男丁的親人,都不允許參與龍涎蠟的生產過程。夫人想要找到熬蠟之人,與死者的牽連,以此作為破案切入點,恐怕很難。”

他的視線飄向窗外,目光中帶著傷感。

“老朽上午已經問過劉嬸了,第一批進獻給聖上的龍涎蠟,統共一百餘支,分了兩組隊伍進行制作,劉兄和劉賢侄,都分在第一組隊伍中。若是按照夫人所言,他們手中浸泡了夾竹桃的汁液,才會感染風疹長滿疙瘩,那兇手必然出自,第一組熬蠟之人。可熬蠟的趙大、錢義、孫民,和當日死去的十四名男丁,沒有任何親緣關系,他們皆是眉莊的土著民,還是四大姓的本家,斷沒有投毒報仇的道理!”

“大靖實行裏甲制,以一百一十戶為一裏。而眉莊一共四百多戶人家,一千五百餘口人。趙錢孫劉,是當地的四大姓氏,裏長也由四大姓的族長擔任。還有一些其他姓氏的居民,是過去隨著老縣令,來眉山開展蟲白蠟生產時,索性定居於此的。”

“眉山並不排外,各個姓氏之間多有通婚,只是生產龍涎蠟的過程,以及飼養白蠟蟲的工作,屬於眉山的機密,一直由四大姓的本族人掌握。當日鬧事的十四名男丁,雖然也有四姓之人,卻是同一宗族出了五伏的族親,有些可以入堂號,卻只能做采蠟的工作。”

棠梨聽完賈燭匠的介紹,大致明白了,整個眉山的工作,只有山頂上飼養白蠟蟲,和山底下生產蟲白蠟的工作,屬於四姓本族人掌握的肥差,半山腰的采蠟工作,尤其是將采集的白蠟,裝在囊橐或挑子裏,天黑前挑到山下來,算是苦力一樣的差事了。

而在生產蟲白蠟的過程中,最後一個步驟,將凝結後的初臘,精加工制作成龍涎蠟,則是由官府任命的燭匠制作,他們中有些是四大姓之人,也有賈燭匠這種來自益州府的知名制燭人。

“大人”,棠梨斟酌道,“還是要派暗探,仔細查查第一組熬蠟的三人,趙大、錢義、孫民,究竟是何底細,是否有作案動機?”

她停頓片刻,接著道,“還有就是,當日制蠟的四名燭匠,劉貴學,錢三,孫亞,劉勤,不是都因為涉案被關起來了嗎?怎麽那劉貴學,卻無事人一般?”

“夫人,有所不知,不但劉貴學放出來了,就連孫亞孫燭匠,如今也安然無恙!老朽方才在東廚裏,見到他二人時,也頗為詫異。”

賈燭匠說完,又分析道,“那孫亞被放出來,倒也不奇怪,他是孫裏長家的贅婿,原是益州府李氏旁支,本名李亞。後來家道中落,在制燭一技上頗有天賦,來眉山後被孫裏長相中,招為贅婿,改姓為孫。孫家在眉山頗有威望,他又是在此地沒有根基的人,萬萬沒有投毒的嫌疑......”

“只是那劉貴學,他原本是劉勤的學徒,怎麽這次,他師傅抓起來了,他反倒無事?”

賈燭匠困惑的掃了一眼盛大人,卻見他目光凝在別處,不知在思慮何事!

“盛指揮使”,他輕喚了一聲,恭謹道,“老朽是來向指揮使和夫人告辭的,既然已經將你們送到此地,老朽就沒有在此地逗留的借口了...只是,老朽畢竟t常常出入這裏,知道這裏的山民大多淳樸良善,還是有個不情之請...”

他眸光艱澀,語帶哀求,咬牙道,“老朽人微言輕,還望指揮使大人,看在老朽知無不言,傾囊相助的份上,能在聖上面前美言幾句,屆時...手下留情啊...”

棠梨輕瞄了一眼盛大人,見他神色不動,似乎不願為這些小事費心,也不願敷衍一二,便接口道,“賈匠人放心,盛大人向來剛正嚴明,秉公用權,此行只為查出真相,緝拿真兇,定不會殃及無辜。”

“有夫人此言,老朽就放心了!”他躬身行禮,卻眼神哀切的望著盛大人。

盛從周淡淡道,“夫人既然允諾與你,本座定不會失信於人!”

他目光中帶著威嚴和不容置疑,卻只在賈燭匠頭上一閃而過,慢慢歸攏在棠梨面上。

棠梨漲紅了臉,透過眼角斜瞥到,那賈燭匠已經退了出去。

她的尷尬稍稍緩解一些,剛覺得空氣一松,盛大人修長如柳的手,就輕撫在她的臉頰上,指尖濕熱,帶著異樣的溫柔,卻讓她脊背一緊,身體也忍不住輕顫。

棠梨低垂著眼瞼,白皙的臉頰,燃燒著兩抹緋紅。

“大人,正事要緊!”

盛從周唇角微勾,眼角眉梢彌漫著笑意,躬身在她耳側,用撩人入骨的嗓音,輕輕道,“夫人就是正事!”

棠梨臉上紅暈迅速蔓延,輕推了他一把,手腳無措地跑出了小屋。

外面夏日的風,從屋後茂密的山林吹來,清風徐徐,洗凈腦中轟鳴,也將燥熱一點點抹去,棠梨心思清明下來,就有一種敗下陣來的羞恥和不甘。

她作為一個閱片無數(當然是愛情片),見多識廣的現代人(看別人談戀愛),居然在調情方面敗給一個古人,實在是有些丟臉,心裏暗暗生出較勁的意思。

盛從周看著她落荒而逃的樣子,心中充盈著成就感。他走出小屋後,向著河塘後面的樹林裏走去,不一會樹林裏撲騰起幾只鳥,在靜謐的午後,並不惹人耳目,棠梨卻知道,盛大人已經召見了暗探。

他們並不是孤身來此調查,錦衣衛指揮使,有權調用各個地方千戶所的力士和竊衛。

劉嬸子他們,只以為錦衣衛要過幾天來查案,卻不知道從盛大人的信件,送到這裏的總旗手裏開始,這座寧靜的大山和村落,就布滿了錦衣衛的眼線。

棠梨望著遠處疊翠的山巒,只覺黑黝黝的陰影裏,藏著無盡的隱秘。可比探查這些詭秘更為艱難的是,她該如何在大白的天光下,和盛大人堂堂正正的相處。

手心是他緊握過後的濡濕,臉頰也殘留著激熱,她站在樹蔭下,見盛大人從河塘的密林裏走出來,忽然不受控制的向著東廚跑去。

盛從周要被她氣笑了,心中卻翻湧著憐惜的情愫,莫名感到暖意襲來。

之後半日,棠梨都留在東廚裏幹活。

收拾三間堂屋,洗涮各種碗盤,幫劉嬸子準備第二日晨起做飯,要用的瓜果蔬菜。

家主劉福中午喝了許多酒,下午就沒有出工。

盛大人被劉根苗叫去蠟坊外面,幫忙清理槳洗過的蠟渣,有些白蠟樹的殘枝,背回來後曬幹,還能引火用。

因著是在蠟坊外面幹活,也沒有人追問他的來歷。

晚間,他們簡單吃了中午剩下的飯菜。

洗漱過後,棠梨望著日暮西山,餘輝殆盡,最後一絲光亮,漸漸消失在山後。

遠處蒼山寂暮,翠觀黯沈,一片朦朧黑暗裏,不知如何與盛大人單獨相處,面面相對的緊張,慢慢消散殆盡,取而代之的是對夜晚要去山上探查的期待。

回到小屋裏,盛大人並不像白日那般放誕,也不似她想象的那般不拘禮節。

棠梨坐在床畔,見盛大人立於窗前,有一瞬間,她覺得盛大人和她一般緊張,心裏也就松弛了許多。

“大人,暗探可有查出,那劉貴學為何沒被關押起來嗎?”

她想了想,暗探要查的事情很多,但這件事的底細,眉山官府那裏都有備案,是最容易查清楚的,故而一回到小屋,就先問這最要緊之事。

盛從周望著窗外,暮雲散盡,長空被黑暗吞噬,只覺整座群山,彌漫著肅殺之氣。

他目光有些晦澀,聲音低沈道,“查清楚了,劉貴學舉報了師傅劉勤,在龍涎蠟的燭芯裏添置曼陀羅,是以,洗清了自己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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