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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候蠟燭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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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候蠟燭13

“那找醫工看過嗎?”

賈燭匠呷了口酒, 關切的詢問著。

“看過”,劉根苗扒拉著飯,大口咀嚼完,有些憤恨不平道, “本來忙著沒空看, 結果五天前, 郭縣令調查蟲白蠟下毒一事, 當日所有在蠟坊做工的人, 全部被拘禁了起來, 我和我爹也被關起來了,說是要等到京城的錦衣衛來了, 再嚴刑審訊我們。”

盛從周心道, 從京城發現龍涎蠟有毒, 到如今錦衣衛到達益州,整整十一日時間,路上就用了將近七日。而五日前, 眉山縣令郭睦, 就知道了此事,可見盛京城中,有人連夜快馬加鞭,給郭睦通風報信。

盛從周也不意外,畢竟郭睦本就是李驄的門生,去歲冬天,因西北邊軍糧草貪墨一案, 聖上處理了一批涉事之人。郭睦背靠李黨, 自然也受到牽連,被貶職到了益州。

他在朝中有人, 又野心勃勃,不甘久居此地,求功心切,才會拿著蟲白蠟做文章,想要討好聖上,盡快回京。

就是不知道這件事中,李家是否參與其中。

盛從周拈起杯子,輕抿了一口酒,聽劉根苗接著講道:

“可因著我和我爹,是在外間用夾棍夾蠟除水的人,並沒有下毒的機會,況且蠟坊裏人手不夠,又有族老替我們求情,那郭縣令便放了我們。只是不許我們倆,再進內坊工作,如今只能在坊外清理殘渣...”

他嘆了口氣,似乎很不滿活計被奪走,卻也無可奈何。

“那郭縣令倒是問過胳膊上的疙瘩,還讓陳醫工檢查過,醫工說這是濕瘡之癥,開了幾副藥,有一搭沒一搭吃著,除了有些癢熱不耐,也沒有其他問題。”

劉根苗的父親劉福,是個老實巴交,沈默寡言的男人,只一個勁喝酒,滿臉通紅,面上泛起薄薄醉意,眼神卻漸漸冷卻起來,瞇著雲裏霧裏的塌眼皮,專註聽兒子講話,並不發表任何看法,恍若置身事外一般。

棠梨聽著劉根苗的描述,倒是覺得這個所謂的濕瘡,大約類似於現代的濕疹。人手長期泡在水裏,細菌感染導致皮膚發炎病變,出現水泡或者皰疹等。

不過,來眉山之前,棠梨就聽賈燭匠介紹過,蠟坊內的制蠟過程,大致由四個步驟組成,熬蠟,夾棍除水除雜質,蠟汁入缸過濾冷凝,以及最後由專業的燭匠,對成型的蠟團,進行造型加工和添加燭芯。

劉根苗和父親劉福,是處理第二個環節的人。

這個環節中,袋子裏的白蠟已經被熬化成水,負責熬蠟的人,將袋子打撈到大盆裏,拖到外間排渣的地方,由這些手持夾棍的人,手腳並用,將袋子裏殘餘的樹枝和廢棄物,拼命擠壓出水,這些水冷凝後,就會形成蠟團。

只是,這個蠟團,質地渾濁,蠟質等級最差,通常加工後,在市面上出售。

而進獻給皇室貴族用的蟲白蠟,則是初蠟水,反覆過濾後,由最為純凈的蠟水,凝結形成的白蠟。

這種蟲白蠟,凝脂如玉,順滑細膩,質地堅硬,做成的宮蠟,品質最高。

如果劉福和劉根苗,是用夾棍夾蠟,擠壓除水的人,他們就沒有觸碰到進獻的蟲白蠟,自然,也沒有機會下毒。

只是,他們光擠壓除水,手臂就嚴重感染濕瘡,那負責熬蠟的人,豈不是手部感染更為嚴重?

可劉根苗方才,並沒有提及其他人,也有感染濕瘡的。

棠梨心中疑惑,卻謹記著盛大人的交代,初來乍到,不要過多打聽。

正專註吃著菜,就見盛大人又給自己,舀了一碗芋圓粉粿。

“內人喜食甜,嬸子的芋圓粉粿,做得很好吃!”

他神態怡然,一副寵媳婦的老實人模樣。

劉嬸子用手,捅了捅丈夫劉福。

劉福眼皮都喝紅了,沒有反應過來,以為劉嬸是讓他敬酒,就端起面前的敞口粗瓷杯,吆喝眾人喝酒。

劉嬸子不滿的撇了撇嘴,“你看人家盛五,對媳婦盛氏多好!”

小孫女幺兒,目光在祖母和棠梨身上游走,接口道,“我娘親也最愛吃芋圓粉粿,我爹爹也總是給她盛粉粿子吃。”

棠梨剛從已婚婦女,痛失姓氏的恍惚中回過神,就立刻意識到,這小女孩的娘親,並沒有來吃飯。

她正待要開口問一句,劉嬸子就趕忙岔開話題道,“我媳婦劉氏,帶著我孫兒回娘家了,要過些時日才能回來。這幾天,忙得我焦頭爛額,如今你們來了,我也能稍微喘口氣。”

棠梨只能客氣道,“嬸子說得什麽話,還要多謝嬸子收留我們呢!嬸子有什麽活,盡管吩咐我們就行。”

心裏卻越發覺得古怪。

這個時代,不年不節的時候,出嫁的女性很難回娘家,更不要說帶著孩子回,還一住好些時日,讓婆母獨自在家中操勞。

而且,她剛才分明見那小女孩要說話,劉嬸子迅速給她夾了一塊肉,有攔阻之意。

目光掃過劉根苗,也瞥見他面色局促。

這家人,明明看著十分熱情,卻似乎藏了許多事情。

棠梨仔細觀察著,卻面上不表,牢記自己扮演的角色,如同沒見識的小媳婦,只偎在盛大人身後,拘謹的吃著飯。

不一會,匠人們就下工了,到了要吃午飯的時候。

約莫幾十個匠工,魚貫而入,劉嬸子站起身招呼,棠梨這才看到,匠工身後跟著十幾位官兵。

這些人一進來,室內立刻變得死氣沈沈,空氣中猶如凝結著厚重的霧霭,給每個人臉上都渡上一層頹敗之色。

棠梨看見劉叔原本漲紅的臉,變得慘白黯淡,雙眼無神的盯著面前的杯子,而劉根苗的拳頭藏在袖子裏,攥緊了又松開,松開了又攥緊。

就連頗為潑辣的劉嬸子,也木訥的端菜上菜,臉上的光彩抹掉後,耷拉著嘴唇,眉眼都是疲憊和憔悴。

那些匠工們,也統統低著頭,機械的咀嚼著食物,沒有交談,沒有歡聲,甚至沒有松泛靈動的表情,氣氛低沈得如同一潭死水,一片墓地。

灰敗晦澀,沈滯凝結,令人窒息。

棠梨被劉嬸子安排盛飯,見盛大人跟著劉嬸子,有樣學樣,端菜擺盤。

心裏卻暗暗納罕,若非方才和劉嬸子一行人,有說有笑,見過他們活人兒的模樣,根本不能想象他們在官兵面前,是如今這幅不死不活的樣子。

看來,這些匠工們,分明對朝廷極為不滿。

她和盛大人交換了個眼神,都在暗嘆幸好潛伏在匠人中,否則以錦衣衛身份來調查,估計面對的也是他們這副樣子。

不反抗,不配合,行屍走肉,了無t生息。

棠梨見外間堂室裏,擺放著十幾張無束腰八仙桌,匠工們圍列而坐,另外一間堂室裏,也擺放著幾張八仙桌,卻只坐著十幾名官兵,以及四位燭匠。

外間匠人們,半死不活,暮氣沈沈。

內間的官兵和燭匠,倒是活絡一點,彼此之間略有交談。

棠梨在竈臺邊裝飯時,格外多看了幾眼燭匠。

按照劉根苗的說法,當日生產第一批蟲白蠟的燭匠,如今已被郭縣令關押起來了。

那坐在這裏的蘸蠟匠,必然是沒有嫌疑,且沒有參與當日制蠟的人。

“高把總,您喝茶!”

棠梨見其中一位,看起來很年輕的燭匠,親自給一名官兵奉茶。

這燭匠身量短小瘦削,兩只眼睛卻眸光精明,銅鈴般滴溜溜地轉著,一副奴顏婢膝的模樣。

那把總從一進門,目光就在棠梨身上打量,接過茶後,並不應他的奉承,指著低頭在竈臺忙活的棠梨道,“劉貴學,這也是你們莊子上的人?我以前怎麽沒見過?”

那年輕的燭匠,便也用黏膩的目光,直勾勾盯著棠梨看。

劉嬸子見狀,立馬擋在了棠梨面前,恭謹道,“稟把總,這是老家遭難投奔過來的親戚,討口飯吃!”

這邊應付完,又轉而對棠梨道,“盛氏,你出去吧!”

棠梨連忙應下,從粘稠油膩的目光中抽身而退,心裏卻滿是疑惑。

根據賈燭匠給盛大人的名單,被關押的四名燭匠,分別是劉貴學,錢三,孫亞,劉勤...

可剛剛她分明聽見,那官兵喚那燭匠劉貴學,為何他沒有被關起來?

棠梨心煩意亂的走著,那小姑娘跟了出來。

“我祖母說,讓我帶阿嫂去看西屋。”

棠梨穩了穩心神道,“你是叫幺兒嗎?我聽你爹爹喚你幺兒,這名字真好聽!”

“我叫娟兒。”小姑娘捂著嘴,咯咯笑起來。

棠梨這才猛然想起,蜀地習慣喊小孩幺兒。

鬧了一個烏龍,卻和小女孩熟稔了一點。

她邊走邊說,“娟兒也好聽,我不熟悉這裏的情況,娟兒能多陪陪我嗎?”

“我祖母說,讓我陪著阿嫂打掃屋子,還讓我告訴嫂子,以後這些人來的時候,阿嫂就回避著些,他們都是惡人!”

“你祖母說,他們都是惡人?”棠梨滿臉詫異。

“不是的。”娟兒晃了晃腦袋,解釋道“我祖母只交待我,告訴阿嫂避開些,等人走了再出來做活。”

“那是你覺得他們都是惡人?”棠梨試探著問。

“嗯。”她用清脆的童聲回答,“他們會烤人肉吃,我哥哥差點要被他們烤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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