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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鬼火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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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鬼火16

盛從周的手, 常年握韁繩,習武拿劍,掌心厚實有力,指腹皆是粗糲的薄繭, 覆於棠梨額上, 滾燙燥熱。

棠梨頗為不適地推開。

“大人, 卑職無事。”

她指尖纖細柔軟, 觸及盛從周的指掌時, 溫涼細膩的觸感, 又潮濕又惆悵。

盛從周只覺喉頭緊繃,仿若毛糙的碎石子, 哽噎在他的嗓子裏, 肌理分明的脖頸線, 一路吞咽著苦澀,螞蟻噬心般磨人。

那只被她撥開的手,更是如脫水死魚一般, 僵硬的垂在衣擺處, 徒勞地感受細若游絲的肌膚觸感,一點點從指掌消失。

壓抑地貪戀。

他放開手,五指攥進掌心,是他多年習慣掌控後,最為擅長的克制。

“你若是想當面審問他,本座命人將他整理一下儀容。”

他的聲音恢覆了平日沈穩,那被煎磨過的嗓音, 也因為特意壓制住輕顫, 有一絲威嚴且落寞的暗啞。

棠梨擠出一個笑容,掩飾自己方才的張皇。

“不必了, 卑職剛剛只是一時好奇,案子既是破了,大人還需要卑職寫卷宗麽?”

作為一個刑偵人員,她見過無數慘絕人寰的屍身,怎麽會怕一個血肉模糊的活人?

她怕的是這種不遵循流程的審判,一種來自上位者的恣睢。

她總是滿腔熱血的,去做自己擅長的事情,有時候會忘記了,真正的魏棠梨,已經死了,死於酷刑。

而她那麽拼命賣力,那麽渴望掌控的自身命運,在這個封建王朝,猶如風雨飄搖的風箏,熬得過急風驟雨,掙不脫懸在頭頂的利劍。

那利劍喚做權力。

在這權力的加持下,上位者殺伐隨心,下位者朝不保夕。

棠梨身為女子,拋頭露面,已是不易,唯有更加謹慎和勤勉。

盛從周眼見她,臉色極差,眸中情緒百轉千折,不明白她昨日,明明那樣急著破獲此案,待自己如她所願,迅速結案,也問出她心中所惑後,她眼中的熠熠光華,為何會倏忽消失?

盛從周素來的克制與理性,於這毫無征兆的變故面前,顯得多餘而無力。

青玉扳指摁壓著拇指,他終於沈聲道,“你身體不適,回去休息吧,我叫狄青送你!”

“狄青?”

棠梨想了想,兩日休息的時間已過,狄青是該回來了。

袖袋裏的玉容膏,貼著肌膚,焐得有些熱。

棠梨坐上馬車後,將玉容膏遞給狄青。

狄青片刻前還嬉皮笑臉,恭喜她成為執筆,看見那玉容膏後,臉越發皺成一團。

“魏執筆,你真是折煞我了,這麽珍貴的東西,我哪配用呀?”

因著杖傷未愈就騎馬,他此刻臉都快要疼歪了。

“狄青,這膏藥我試過,治外傷特別好用,我之前的傷,比你還嚴重,塗抹後就不疼了。”

不管如何,狄青是都是因著自己,才會被杖責,棠梨心懷愧疚,言辭懇切。

狄青的臉色,卻越發扭曲難受。

“魏執筆,你是真不知道,這玉容膏有多珍貴呀?這是安南國的貢品,舉國上下,一年也統共只有五瓶,因著這裏面要用的藥材,番紅花、積雪草、血竭等數十種不止,頗為耗時耗力。去歲進貢的三瓶,聖上賞了皇後和貴妃,後來大人被杖責,聖上將這藥賞給了大人,他卻沒有用,如今大人又給你一瓶,恐怕也是從聖上那裏討要的,別處是尋不到的。”

大人都舍不得用的藥,狄青自然也舍不得用。

“再珍貴的藥,只有用了,才是好藥。你如今正是需要的時候,這藥自然你用著最合適。”

棠梨將藥瓶塞給狄青,狄青接過來後,只覺貴重且沈重。

“我什麽時候搬到衛所呀?”

馬車快要靠近國公府時,棠梨想到住在這裏,終究不是長遠之道,便向狄青打聽消息。

“我這兩日在衛所,雖然大人允我歇著,不過也叮囑我,盯著匠人施工!按照大人的意思,執筆終究是姑娘家,所以為你另辟了一處院落,到時執筆住在衛所裏,有自己的院子,外面的歹人進不去,其他人也不至於,唐突了執筆。”

一t聽到可以住進錦衣衛衛所,還有自己的獨立院落,棠梨一顆心,稍稍安定很多。

待馬車到了國公府,便見徐公公,等在王府大門前,面上堆著殷勤的笑。

他本來已經接受現實,世子對魏執筆,並無其他想法,當日是自己多心了。

可偏偏今晨,世子臨走前,特意交待他,為執筆置辦一些華服珠寶,這番心思,若說世子沒有其他心思,他第一個不相信。

“魏執筆,您可算回來了,瘋姑鬧著要找你,老奴正尋思著怎麽哄呢?”

徐公公這會兒,臉都要笑皺了。

“瘋姑今日沒有針灸麽?”

棠梨下馬車時,徐公公搭著手,棠梨有些不好意思,卻又推拒不得,手心觸及那軟綿綿,溫吞吞的手背時,不由恍神想到,盛大人的手掌,總是那般炙熱,燙得人心裏發慌。

她今日情緒低落,便將那種對權力的不安感,全盤投射在盛大人那裏,此刻心裏安定些,就覺得自己有失公允。

聽著狄青的意思,那玉容膏原是極為貴重的貢品,這樣的東西,盛大人賞賜下屬,毫不吝惜!且當日為了死去的薛言,不惜得罪李氏一族。如此看來,盛大人只是禦下嚴苛,對待犯人手段狠戾了些,這是時代的局限性,並不能全部算在盛大人頭上。

想到李氏一族,棠梨本想問問狄青,可知平陰縣的案子,如今是什麽個情況,那都察院蘇大人,辦案可還順利?

可她還沒尋到合適的時機問,就已被徐公公拖到廂房,獻寶一樣展示,為她新添的珠寶首飾,綾羅華服。

眼見妝奩邊擺滿,金銀花釵和梳篦寶鈿,這些鏨刻繁覆的頭飾和耳飾,一時讓棠梨看傻眼了。

“魏執筆,世子交待老奴,為執筆置辦些日常首飾衣物,老奴打量著執筆的身量,從司南閣為執筆挑了些成衣,這兩日縫工就來為執筆量體裁衣,到時執筆也可以,挑些自己喜歡的花式,這些執筆先將就著用吧。”

棠梨再次見識了盛大人的闊綽。

果然,富貴險中求。

她前世也算是有名的刑偵專家,雖然名頭很大,可兢兢業業多年,在帝都連套房子都買不起,此番,不過跟著盛大人辦了兩個案子,房子有了,保鏢有了,金銀珠寶有了......

棠梨隨手拿起一個,金鑲玉累絲纏枝鐲,沈甸甸厚騰騰,雖於她而言過於重沓繁瑣,戴起來有些累贅不伏手,可有這些金銀珠寶傍身,安全感直線提升。

當真是,富貴迷人眼,便是棠梨不事外物,也看迷糊了。

許久方才想起,“瘋姑呢?徐管家不是說,她正在尋我嗎?”

棠梨這兩日忙著案子,無暇顧及瘋姑,正好盛大人請了宮裏的禦醫,來為瘋姑紮針藥灸。本來,棠梨還擔心瘋姑不配合,可後來發現,瘋姑十分聽自己的話。

她要瘋姑做什麽,瘋姑便做什麽,如她前世養得小貓一樣溫順,倒叫棠梨有些摸不清頭腦。

“那瘋姑娘,倒是個玩心重的,剛剛吵著要尋執筆,老奴便說執筆忙著案子,若是她不乖,執筆就沒法安心辦差事了,她聽完倒也乖覺,可只老實了一會,就滿院子去追雀兒玩,現下,正爬在枇杷樹上摘果子呢。”

棠梨朝著著王府花園走去,還未見到瘋姑,就聽著她銀鈴般的笑聲,在枇杷樹間游蕩,濃郁的果香味沖進鼻子,棠梨見著瘋姑歡快的模樣,一時覺得,便是治不好,其實也挺好的,

至少眼下,瘋姑是無憂無慮,快活自由的。

“瘋姑!”棠梨招了招手。

瘋姑向她奔來,手裏還捧著果子。

棠梨剝枇杷餵給她吃,瘋姑便也學著棠梨的模樣,也剝枇杷餵給棠梨吃。

陽光穿過枇杷樹,斑駁光影映照金黃色的枇杷果,時光旖旎,浮生繾綣,棠梨生出些,活在當下的心思。

她有些疲累的,仰躺在花叢中的石凳上,輕風拂過,大片薔薇花落,宛如一場幻夢。

她連著幾天緊繃的情緒,此刻完全松懈下來,不由睡熟了。

徐公公吩咐下人去準備行頭,讓棠梨盡興玩的功夫,再回來卻見她睡著了,瘋姑趴在旁邊守著,眼見美人香夢沈酣,花飛一身,端得是嬌艷欲滴,攝人心魄。

嘴巴咧到耳後根,不由出了園子,招了一個暗衛道,“去請世子回來用膳,就說魏執筆今日摘了些新鮮枇杷,老奴叫膳房做了世子愛吃的百合枇杷羹。”

那暗衛在王府多年,深知世子一貫不好口腹之欲,怎麽徐公公今日,特地要請世子回來用膳,實在是百思不得其解,卻也不敢多問,只能依言去尋人。

棠梨走後,盛從周本是在看案卷,季風卻來稟報說,“姚時起招供後,兵馬司的一個官兵,上交了一枚玉佩,說是那日姚時起來尋玉佩,這官兵明明拾到了,卻想著白撿的便宜,偷偷私藏了,今日聽聞姚時起,就是那縱火犯,怕這枚玉佩和大人所查案子,有什麽牽連,因此不敢有所夾帶,特地上交了玉佩。”

盛從周接過那枚玉佩,不由有些納悶,他只道那姚時起尋玉佩,原是打聽更夫的借口,卻不曾想他果真失了玉佩。

“這枚玉佩的來歷,可曾查清楚?”

“稟大人”,季風躬身道,“卑職查清了,這原是皇後娘娘,賞賜給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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