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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鬼火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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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鬼火05

馬車駛進前門大街,朝著南門方向走。

一路上,列肆開廛,t棚房高張,幾米寬的街道上,縱橫幾裏皆是店鋪商賈。從酒榭歌樓、金綺珠玉、綾羅綢緞,到字畫筆硯,攤販遍布,雜貨紛陳。

出了長街廊坊,拐進花鳥巷子後,人流漸少,偶有賣祭祀用品的鋪子,香蠟店和大醬園,更多是普通城居之家。往巷子深處去,道路狹窄,車輛不通,棠梨只能下來步行。

沒走多遠,就聽到一戶人家傳來哀嚎聲,哭聲有男有女,此起彼伏,其中,一個老嫗哭得最為哀慟,一邊哭一邊喊著,“我可憐的孫兒啊,你就這樣走了,可讓我們怎麽活啊!”

推開破舊大門,就見一群人跪在棺木邊緣,抹著眼淚哭,那老嫗卻趴在棺木上,一邊呼喚孫兒,一邊捶打著自己的胸脯。

這群人見進來一行錦衣衛,立時面色一白,以為是有什麽災禍降臨。

一位年過四旬的中年男人,瑟瑟縮縮的跑來行禮。

“官爺們,可是還有什麽吩咐?”

盛從周擡了擡手,季風便作勢讓那人起來。

“無事,我們大人只是過來問問,七月九日著火那晚,張松可曾見過什麽異象?”

張松的父親,擦了擦汗道,“我兒子那晚確實當值,不過因為巡視過程偷懶,未曾及時發現火情,已經被兵馬司指揮使班大人,下令杖斃了。”

張松的父親剛說完,靈臺上的老嫗,就憤憤道,“我孫兒沒死前,你們夫婦就苛待他,可憐他小小年紀,就尋了這不要命的活計,辛辛苦苦勞作,日日回來還要看後娘臉色,如今人已經死了,你們還要作踐他!”

棠梨和盛從周不由對視一眼,皆從這話裏聽出古怪。

“這位是錦衣衛的指揮使大人”,棠梨提起裙裾步上靈臺,走向那老嫗道,“婆婆,你有什麽隱情,只管和盛大人說,他必不會叫你蒙冤受辱!”

那老嫗聽聞是錦衣衛指揮使,面色慘白,一時說不出話來。

季風扶了扶額,心道這魏姑娘,該不是以為錦衣衛在京城中,是什麽青天大老爺的美譽吧?

棠梨見那老嫗害怕,便越發寬慰她道,“婆婆,你不必害怕,盛大人極為寬和,便是說錯話也不妨事的.....”

那老嫗正待要回答,前面的中年男人咳嗽幾聲,繼而充滿警告意味的說,“母親,松兒已死,此事也了卻了,母親這是要我們全家陪葬,才肯罷休嗎?”

那老嫗嘴唇顫抖著,她年齡大了,只覺得孫兒死得冤枉,卻也不懂外面官道上,那些彎彎繞繞。既想為孫兒鳴不平,又害怕招惹禍端,此刻喉嚨裏發緊,蠕動著想說話,卻反覆壓抑著,唯有幹涸的眼眶裏,不竭地淌著眼淚。

棠梨正想著如何開解,就聽聞盛從周冷聲道,“錦衣衛問案,豈容你想不想說?既然不願在此處說,那就一並下到昭獄,看看是你的骨頭硬,還是昭獄的手段高明?”

盛從周一說完,身後錦衣衛握緊的雁翎刀,齊刷刷拔鞘而出,如龍吟虎嘯,震得整個小院風雨飄搖。

那中年人腿一軟,就跪在了地上,“大人,不是草民有心隱瞞,實在是草民一家.....”

這中年男人,似乎有不得已的苦衷,倒是身後的老嫗聽明白了,說不說都得死,撲通跪在地上,嚎啕起來,“大人,草民的孫兒,死得冤啊!”

她跪得實在突然,力氣又極大,拖著棠梨的胳膊,帶累著棠梨也跟著跪在地上。

棠梨有些茫然地擡頭,就見盛大人看著她的表情,實在是一言難盡,頗有恨鐵不成鋼之感。

她被老嫗拖著,只能佯裝低頭,假裝看不見。

“你有何冤,盡管呈上,本座自會為你做主!”

那老嫗聽完,涕淚橫流,嗚嗚咽咽道,“草民的孫兒,最是勤勞能幹,十餘歲就懂得在街頭巷尾尋活計,補貼家用,斷不會因為偷懶誤事,實在是那威遠侯府的蔣世子,跋扈囂張,目無法紀!”

“只因我孫兒曾在他宵禁後,撞見他才從外面回府,不過是提醒了幾句,他就趁著醉酒,讓隨從毆打了我孫兒一頓,還讓仆從去兵馬司那指揮使面前,狀告我孫兒沖撞了他,那威遠侯府唯有蔣世子一棵獨苗,寶貝得緊,又以錢財賄賂擺平了這件事,我孫兒白白挨了一頓打,那指揮使卻告訴他,侯府自有家丁巡視內院,日後巡視,避開侯府就行。”

“我孫兒謹記那班指揮使的話,避開了去府前夜巡,反倒出了事後......那指揮使就立刻下令杖斃,分明就是拿我孫兒.....”

“母親慎言!”中年男人及時提醒,那老嫗只能巴巴止住自己的揣測。

棠梨心知,任何時代都有這樣的事,上司收好處,出了事就拿下屬頂罪,不過是這個時代更殘酷一些,普通小卒命如草芥!

棠梨此時再回味,這些尋常百姓,每每跪在官爺面前,自稱草民,實在是無比心澀。

又見那老嫗哭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忽然想起盛大人遞給過她一方帕子,她卻是還未曾用過,便從袖袍裏掏出來,遞給那老嫗擦拭。

盛從周眼睜睜見棠梨遞過帕子,又見那老嫗此刻正拿著擤鼻涕,臉色陰沈,能結出寒冰。

“魏棠梨!”他語氣森然,滲著殺氣。

“嗯?”棠梨不防盛大人猛然喊她,有些困惑的擡頭。

就見對方黑壓壓的眼神,頃刻間凝成刀刃,幾乎要將她刺穿。

棠梨不由想到初見時,盛大人也是這樣的眼神,刮得她臉皮疼。

“本座說過,你如今是錦衣衛的人!”

棠梨起初睜大迷惘的眼睛,等待盛大人有何指示,此刻聽聞他說完,眨了眨眼睛,頗為無措和不解。

她當然知道自己是錦衣衛的人,所以呢?

她未有問出口的機會,盛從周已經氣沖沖走了出去。

寬大的赤紅織金衣擺,掀起一片紅霧,宛若神明降怒一般。

季風對著跪了一地的人道,“大人已經問清楚了,你們明日按時發喪就好!”

棠梨也起身,悶悶跟在季風身後。

“季風,你說剛剛盛大人,那句話是何意呀?”

季風跟著大人許多年,最是了解大人脾性,嘆了口氣道,“魏姑娘,錦衣衛是天子臉面,也是大人的臉面,不需要姑娘走出去恃勢淩人,可也不能一副太好相與的樣子,若是次次如此,人人皆道錦衣衛好欺負,日後大人如何壓得住,那滿朝的權貴和皇親?姑娘也看到了,那日在平陰縣,小小無知鎮撫,都敢在錦衣衛面前蹬鼻子上臉,若是在京城之中,誰敢如此?便是首輔大人見了大人,也是要禮讓三分的。錦衣衛今日在京中淩厲之勢,皆是來自於大人的雷霆手段!”

棠梨點了點頭。

雖不讚成,但也理解。

畢竟,她多番誘哄,那老嫗也在遲疑,盛大人寥寥幾句,就威勢壓人,讓人老實交代了。

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她不是不知變通之人。

棠梨還在思考季風的話,又聽他接著道,“況且,我剛剛瞧著,你遞給那老嫗的帕子,似乎是我們大人平日用的式樣?”

“嗯,大人見我用腰裙擦手,就遞給了我一方帕子。”棠梨如實點了點頭。

“我們大人喜潔。”季風嘴角一抽,露出和盛大人頗為相似的神色。

“可帕子,不就是拿來用的嗎?既是拿來用,誰來用,怎麽用,又有何分別?”

“姑娘此言甚是,當與我們大人去理論。”季風並不與棠梨爭論,只指了指前方。

棠梨看了眼,連背影看起來,都十分駭人的盛大人,頓覺脖頸一顫,頗有真理暫時可以委身強權的自覺。

低頭貓腰,跟在人群後面,十分沒有存在感。

一行人離開張松家,拐了幾條巷子後,來到了劉武家。

從外墻就能看出來,劉武家的條件,遠比張松家要好很多。

只是仆從打開了院子後,棠梨還是略微有些吃驚,同樣都是死了兒子,上一家雖然窮,卻也哭天搶地,一片哀嚎,劉武家,卻顯得平靜很多。

三進出的院子裏,零星掛著些白幡,旁得倒是沒有了。

“劉武的靈臺,設在哪裏?”盛從周開門見山問道。

那仆從楞了楞,有些遲疑的看向匆忙跑出來的老爺。

來人也不過四五十歲的樣子,中年喪子,人生三痛之一,這男人面上卻並無多少悲色。

“回稟大人,靈柩,靈柩已經下葬了!”

“不是三日後發喪嗎,算起來,應是明日清晨發喪,才對吧?”季風在旁補了一句,他自是查清楚後,才敢帶著大人來的。

“回稟大人...原是...原是要三日才能發喪,可這孽子...孽子闖下大禍,家門不幸,草民,草民怕牽連家中,故而故而,當日便下土安葬了!”

“葬在何處?”盛從周撥弄著扳指,已有幾分不耐。

那中年人遲疑著,看了一眼仆從,仆從立刻補充道t,“葬在京城南郊的恩澤園內。”

盛從周掃了一眼院子,聲音涼薄道,“你們這樣的家庭,在京郊沒有自己的祖墳?”

“稟大人”那劉父的表情醬壇一般古怪,“孽子犯下這種事,實在,實在是沒臉讓他入祖墳。”

依著張松家裏的說法,這二人當是冤死,可依著劉武父親的態度來看,自己兒子似乎死得其所,死後匆匆下葬不說,連祖墳都不讓進!

這其中必有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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