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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鬼火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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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鬼火01

白墻黑瓦的縣衙大堂上,一片烏雲正緩緩壓來,棠梨置身雕花漏窗的閣樓內,也能感受到彌漫的濕意,到了傍晚時分,一輛通體烏黑的桐油馬車,停在了縣衙內堂,便立刻有馬夫掀開簾子,去攙扶馬車內的人。

劉公公從車內下來,他看起來年約五旬,因常年不見光,身材矮小,面白無須,倒是保養的極好,身材不瘦不胖,臉上也全無皺紋,堆起滿臉笑意,看著十分親切。

“盛大人,先接旨吧!”

盛從周面色淡然,撩起錦袍一角,垂首行禮。

“臣盛從周聽旨”

大約是棠梨的職業習慣使然,會無意識觀察來人的面部神情和微動作,雖然跟著盛大人一行人,跪在地上等接旨,餘光也不由多瞟了幾眼上首。

這動作悄無聲息且不留痕跡,上方還是投來回視的目光,那上下打量的眼神,獵鷹般警覺,帶著幾分不可捉摸的深意,立時讓棠梨脊背發涼。

在皇上身邊侍奉的老人,怎可能有等閑之輩。

棠梨隱去存在感,將自己裹進素凈的衣裙中,形如擺設般跪在人後。

那審視的目光也散去,清朗卻略帶尖細的宣旨聲,在頭上響起。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錦衣衛千戶盛從周,盡節用命,忠心耿耿,政事得當,賢良方正,朕深嘉其德才,特擢升為錦衣衛指揮使,掌錦衣衛軍機大權,賦監察百官、捕奸捉邪之權,以輔綱紀佐朝政立天威!另欽賜繡春刀一柄,以昭其勇!”

“臣領旨,必謹遵聖意,不負皇恩。”

盛從周接過刻有龍飛鳳舞,金輝閃耀的黃絹聖諭。

劉公公打開錦緞銀盒,露出一炳刀身長直,通體寒芒的繡春刀,烏黑刀鞘翰墨飛揚,鋒利刀刃如霜雪一般透亮,刀柄上祥雲龍紋托起一顆碧綠翡翠,即便是不愛刀劍之人,見之也挪不開眼睛。

劉公公將錦盒遞給盛從周,滿面慈善祥和,“盛大人,聖上還托我帶句話給大人,說錦衣衛是天子的臉面,代表天子威嚴,盛大人一應決斷,可先斬後奏,不必請罪。”

棠梨跟著眾人擡頭,並不敢再打量那公公,卻依然能感受到,他藏在笑容背後的森然冷意,不由微微一驚,去看盛從周的反應。

他面上不顯,一如平常。

二人正寒暄間,又一輛馬車駛進縣衙,只是這馬車看起來略微破舊,輪轂吱嘎作響,木質車身也有些斑駁,遠山雨霧下,車夫勒緊韁繩,老馬長籲一聲,吐出一圈白氣,一位身著素絹煙灰長衫的年輕男子,從車上下來。

他衣襟衫身,皆繡著碧綠的竹枝,看起來清風朗朗,素心如月,清凈似蓮,這便是來接替盛從周,料理後續工作的左都禦史,蘇拱之。

“蘇大人,你的馬車又修好了?”劉公公臉上笑容更甚,牽動著t上揚的嘴角,現出幾道幾不可察的皺紋。

蘇拱之點了點頭,和盛從周互相見面行禮,蘇公公也陪著笑說,“咱家本是和蘇大人一塊來的,誰知路上大人馬車出了故障,咱家就只好先行一步,不想大人馬車居然又修好了。”

棠梨細細看去,便見那蘇大人袖上零星汙點,心裏暗暗納罕,這樣如月之恒,和風容與,潔如琉璃的人,居然會自己修馬車,再聯想盛大人昨日說,善後的工作不好做,說他清廉孤直,看向他的目光,不由多了些柔和。

蘇拱之掃了一眼袖口,倒也神色無覺。

“盛大人”他將一份卷冊遞給盛從周,“聖上著你調查京中失火一事,考慮到大人路上還要耽誤幾日,楊千戶讓我將這份案卷帶給大人,大人可以先了解下案件來龍去脈。”

盛從周將案卷遞給棠梨,隨口道“你也可先看看,可有何發現?”

劉公公和蘇拱之,不由看向棠梨,眸中神色,頗為詫異。

一行人落座後,棠梨專心看案卷,見這個案卷記載了,大火的範圍,傷亡人數,參與救火情況,親歷者口供。

並重點羅列,威遠侯府一家,所犯下的各宗罪行,不由眉頭微蹙,頗為不解的問向蘇拱之。

“蘇大人,民女不解,七月流火,天幹物燥,意外失火也是有可能的,為何這個案子,卻將調查重心,全部放在威遠侯府一家?僅僅因為,大火最初發生於此處嗎?”

蘇拱之聽完,並未回答,只是看向盛從周。

盛從周淡淡道,“蘇大人可當作,這是本官問你的。”

蘇拱之神色頗為不解,卻也溫聲解釋道,“火災起火點在威遠侯府一家,雖是有意外失火之嫌,但京畿衙門和楊千戶,似乎在調查中發現,火災發生前幾天,威遠侯府的世子,曾因當街調戲民女,與幾個書生發生口角,遂令小廝肆意毆打書生,其中一個書生身體文弱,第二天就病故了。”

“京畿衙門的陸績大人,懷疑是私仇引發的蓄意縱火,恰逢那幾日,京中西南風大作,助長著火勢的肆虐,才會燒連了上百戶人家。”

蘇拱之抿了口茶,又接著道:

“可這樣的高門貴戶,沿襲百年的朱門之家,怎麽經得起調查?從兒孫欺男霸女,到侯爺賣官鬻爵,家中掌櫃強買強賣,內宅仆婦私放印子錢,虐殺買賣奴仆,一樁樁,一件件,查出了上百件罪行,這還是揀著這幾年的調查,若是陳年舊事,又不知該平添多少件?總之,如今陸大人和楊千戶,也實在是犯難,便是從這些罪行裏去查何人縱火,也恍若大海撈針一般,更何況,聖上龍顏大怒,催促得十分急,不然,楊千戶也不會讓大人,路上抽空提前看案卷,熟悉案情,如今刑部和大理寺也插手,可見聖上之重視,前所未有!”

棠梨聽完,不由為盛從周捏了一把汗。

再去看那案卷,實在是五味雜陳。

“那威遠侯府一家,是不是全部葬身火海?”

蘇拱之搖了搖頭。

“火勢雖極大,但燒到中門馬房時,已有管家仆婦驚醒,等大火一路向北,掠過前後廳,燒到左廂房時,侯爺和王妃一並世子,已經從後花園的角門逃出去了,不過燒死了一些右廂房的妾室。”

如果目標是威遠侯府一家,結果沒有把家主和肇事者燒死,反而只燒死了幾個可憐的妾室,這是否說明兇手,沒有進行縝密偵查和計劃,所以,才會聲勢浩大,殃及無辜,甚至驚動聖上,也沒能手刃仇敵。

如此,兇手的作案手法,和行兇過程,必定也漏洞百出。

若是細心去查,定然可以找到蛛絲馬跡。

“蘇大人,若兇手果真是為了報仇縱火,必然會留下犯罪證據,如今,可知大火是如何點燃的,可找到作案工具?”

“本官不是實際負責人,只是這次茲事體大,本官也略有所聞,當夜,許多人看到天空飛墜火球,民間亦有傳聞,這是天降鬼火,降下災異,以示警告。”

棠梨怔怔望著蘇拱之,覺得這事態發展有些離奇。

“蘇大人,若是天降鬼火,那就不必查蓄意縱火,若是有人縱火,那天降鬼火就是假的。”

蘇拱之神色也頗嚴峻。

“子不語怪力亂神,本官自是不信天降鬼火,可許多百姓親眼所見,也不能矢口否認,至於威遠侯府一家,大火確實從此處開始蔓延,侯府一家又在民間積怨頗深,必是也要查清楚的。”

蘇拱之剛說完,座上劉公公長嘆了一聲。

“聖上為這個事情,十分作難,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大人們再查不出個子醜寅卯,聖上就只能下‘罪己詔’,來平覆民心,消弭民怨了。”

棠梨心中正是紛繁錯雜,理不出頭緒,盛從周卻將案卷抽過去,淡淡道,“今晚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出發,一切回京再說。”

棠梨只能點頭告退。

蘇公公看向棠梨的目光,更多了幾分幽深。

倒是蘇拱之,只細細飲茶,端得是君子無雙,清冷如玉。

棠梨走至外廊檐下,忍不住隔著綺窗,回頭瞟了一眼。

但見他直襟長袍,端坐喝茶,明月松雪,溪山晚風,看起來實在是賞心悅目。

相較於盛大人頗有些威嚴,卻坐姿散散的樣子,蘇拱之是標準的君子之風,清凈貞正的讀書人模樣。

棠梨不過廊下駐足片刻,不防盛大人忽然看向綺窗,他在燈下,她於檐前,視線相對,棠梨被上司抓包,莫名心虛,趕緊離開,急走一段路,才顧得上皮肉之痛。

回到房間時,瘋姑已經睡下。

這幾日,醫工一直在為她紮針,說她記憶缺失,是因為百會穴淤堵,四神聰梗塞,穴居顛頂不通,兩穴督脈不聚,是以,才會有失智、瘋癲之舉。

棠梨不懂古人的針灸之術,只覺得瘋姑似乎更嗜睡了,醫工說,這是化生陰血、通達血脈的表現。

棠梨在外間睡下。

夜晚,驟雨疏狂,槐序蟬鳴。

她一夜思緒煩亂,難以安眠。

到了五更天,桐間露落,更鼓響起,她才勉強入眠。

卻夢到漫天大火,她於火中,怎麽也走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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