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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嗔起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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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嗔起05

婆婆起身開門。

她為了照顧棠梨晚上起夜出恭,便在外間的榻上休歇。

此刻詫異問了一聲“誰呀?”,便聽得外間聲音浸風染塵,雖是疲憊卻也中氣十足道,“沈婆婆,是我,狄青。”

婆婆開了門,狄青見屋內戶牖未啟,殘燈縈著蕭索青光,方意識到來得太早,這魏姑娘還受著傷,恐怕還未起床洗漱。

他頗懂禮數的沒有進屋,站在門外道,“魏姑娘,我家大人說,兩日期限已到,著我向姑娘取畫像。”

棠梨啞然,古人這麽守時的嗎?

從前日到今日,不多不少,整整兩日。

她攏了攏散落肩頭的烏發,用略微沙啞的聲音道,“狄青大人,不知如何稱呼你家大人,煩請你家大人親自來取,我有些發現,需要當面和你家大人說。”

狄青撓了撓頭,只能告退。

待盛從周親自來取畫像時,棠梨已由婆婆梳好妝發。

她雙鬢黑如鴉羽,發髻簡單束著,只用一根銀嵌發簪固定,頭發黑亮而柔順,偶爾幾縷碎發輕拂在額前,更添了幾分淡然脫塵之美。

“大人,這是我畫下的兇手畫像,這邊是我這兩日,閑來無事,隨手畫下的路人畫像,大人看看,可覺有異?”

盛從周拿過畫像,再次驚異於魏棠梨的畫技。

畫中兩個縱火犯,雖是容貌各異,但整體而言,面部偏闊朗,目間距適中、略微鷹鉤鼻,無顴骨突出,且下巴稍稍後縮。

而魏棠梨隨手畫的,那些路人的畫像,皆是平陰縣古柳巷中人,或小攤小販、店鋪掌櫃、茶攤茶客、算命先生、賣藝人,人來人往,不一而論。

可他們普遍看著,身量頎長偏瘦高,臉部長度偏狹長、目間距較短、嘴唇相較於那兩名縱火犯,也要顯得略微薄一些,且身體骨骼感更強一點。

他疑惑不解的看向棠梨,還未開口詢問,棠梨就主動解釋道:

“大人可知,世上之人,雖說千人千面,但人吃五谷雜糧,就受一方水土滋養,是以,在面相上也多有不同。譬如,寒冷地區的人,看起來鼻孔就會小一些,炎熱地方的人,更容易鼻孔大鼻子塌。而平陰縣離海近日照多,大人看這些人的瞳孔,常常受太陽直射的眼睛,角膜和水晶狀體的結構會發生變化,尤其是強烈光照下,瞳孔會迅速收縮,這本是一瞬間的自然反應,但久而久之,他們的瞳孔,就會顯得小一點。”

棠梨心知,古代不像現代,伴隨著南北東西的人口遷徙,會出現基因的交換和差異趨同。

相反,很多平陰縣城的人,甚至一輩子未曾出過此地,這也意味著,他們身上的地域特征非常明顯且固定。

盛從周不太能聽懂,只覺魏棠梨的一些語匯,聞所未聞,觀點也是匪夷所思。

可細觀那些畫像,卻也能大致明白她的意思。

只是,他這番眼力和判斷,皆是他博聞強識,又四處奔波查案,練就的一番見識。

而魏棠梨,一個普通農戶女,何來此番見解和學識?

“你這些本領,是從哪裏學來的?”

魏棠梨霎時間啞口無言,一臉茫然。

方才只顧著解釋差異,忘記了“平均長相”“地域長相”“過渡型長相”這些研究,是後世社會學和刑偵學才會涉及的知識,即便她盡可能說得通俗易懂,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也有些驚世駭俗了。

“不瞞大人,民女哥哥愛看書,曾得一位走街串巷的磨鏡客指教,方才知道這些奇聞逸識。民女許多見識,皆是受教於哥哥。”

盛從周了然般點點頭。

所謂磨鏡客,經常在民間流動,磨拭昏鏡,嘞戧刀剪,有些也求仙問道,術兼和鵲,為人看病問珍,解難紓困,因此也被叫做‘負局人’‘負局仙’。

若是從這些人處得知,倒也能說得過去。

而棠梨別的不懂,倒是知道若遇到質疑,皆可推給這些世外高人,尤其是磨鏡客這種,四海為家,萍蹤浪跡的江湖人物。

盛從周不再質疑,眉眼卻更是深邃。他長眉如墨,長睫微垂,淡然斂目,分明是鶴姿雪懷,長身玉立的人物,卻因為自帶的肅殺之氣,看起來陰鷙冷酷。

“大人”。

魏棠梨見他深陷沈思,遲疑半響,還是提出疑問。

“你看這枚腰牌。”

她趴在床上,行動不便,伸手去夠桌上的那沓亂紙,一截恰似白玉雕成的手臂,在輕盈的衣袖中若隱若現,腕白如雪,素手纖纖,肌膚在陽光下,更是顯得皙白而細膩。

盛從周移開了視線。

棠梨拿到紙後,見他並不看過來,又喚了一聲,“大人?”

盛從周轉頭,對上她的視線,目光遲疑一瞬,說不出的怪異感覺。

棠梨後知後覺,招了招手中的白紙。

盛從周才看見,她要自己看的是畫紙中,只露出一角的腰牌。

“大人,這是那晚兇手縱火時,腰上佩戴的腰牌,我只瞥見了露出的一角,怕大人看不清,就照著記憶裏的模樣,專門畫了腰牌上的細節,可惜只有半邊雲紋,其他圖案都看不清,大人看看,這枚腰牌是否有什麽講究?”

棠梨畫得非常細致,雖然圖樣不全,盛從周從紋路上,也看到那是壬字雲紋。

大靖腰牌上的雲紋,是非常講究尊卑的,壬字雲紋,只有皇氏子弟,享用勳爵的人家使用,才不算是僭越。

佩戴這樣的腰牌,可以在大靖境內隨意出入,且一切關隘不得攔阻。

盛從周把玩著手上的扳指,棠梨所言所畫,顯然打亂了他的計劃。

他原本猜測,李民堂對魏棠梨痛下死手,那一定也是縱火的幕後主使者。

本想順著魏棠梨提供的畫像,抓到縱火真兇,就能捉拿李明堂歸案,並名正言順審理縣衙大獄裏的鼠疫真相,可現在看,魏棠梨這條線,恐怕不能為他所用了。

盛從周雖然手握,平陰縣官府,罔顧法紀和豢養私妓坊的罪行,可是,官府和私妓坊之間的賬目來往,止於李民洲那裏。

這平陰縣縣令李明堂,非常狡獪奸滑,所有賬目來往,一律沒有經手,自是可以推得幹幹凈凈,謊稱不知縣丞罪行。

至於傳喚婦人,隨意掠治拷訊,這些更是可以推脫給,下面的衙差撈油水所為。

更何況,他們本就有替罪羊。

昨夜,那李民洲,屬實是個軟骨頭。

置身荒山野嶺之中,眼見夜色如墨,蒼茫林木枝椏交錯如同鬼魅,夜梟啼鳴宛如厲鬼哀號,他沒等狼群t咬到腿腳,就全部招認了。

可是,李民洲的招供,讓本就疑雲密布的平陰縣大牢,更加迷霧重重。

根據他的招認,薛言是死於,獄霸霍鐵林之手。

這平陰縣衙役們,慣會勒索囚犯撈油水,但勒索的執行過程,卻並不是由衙役出面,而是由獄中的獄霸完成。

這平陰縣大牢裏,便有一個囂張跋扈,名叫霍鐵林的獄霸。

本是市井流氓,一介草莽,卻因著狠戾兇惡,在整個大牢內無法無天,橫行霸道。

加之衙役縱容,儼然掌握著,其他囚犯的生殺大權。

犯人先是被衙役,隨意編織罪名送進大牢,隨後,霍鐵林和他的隨從,則任意欺淩折辱犯人,樂此不疲的施以懲罰。

若是囚犯想要逃離爪牙暗害,就需要寫各種借據給獄霸,家人拿著借據,在外面取錢還錢給對接的人,犯人們就能在這惡魔的巢穴裏,稍得一點喘息。

而獄霸勒索的錢財,自然是大部分,用來孝敬衙役和上峰。

隨著霍鐵林在獄中勢力漸大,羽翼豐滿。他便也愈加無法無天,胃口大開。

據李民洲所言,這霍鐵林看薛言是個瘸子,就沒把他當回事,言辭多有羞辱。

薛言再怎麽說,也是官府衙差,嚷嚷著要去上告知州,結果被霍鐵林連同其同夥,活活毆打致死。

害怕被縣令李明堂發現,李民洲只能想出鼠疫滅口的辦法,將感染鼠疫的衣物,送到霍鐵林身邊,希望他感染鼠疫死在裏面,免得自己罪行暴露。

可沒想到,這廝身強體壯,並未感染,反而害死了其他囚犯。

李民洲的供述,自是真假參半,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決心為李明堂頂罪。

明明就是個軟骨頭,卻打死不肯拖李明堂下水,他究竟在怕什麽?

盛從周意識到,如果沒有更大的籌碼,李民洲絕不會供出縣令李明堂。

雖然這些罪行,連同誘引‘罪婦’入私妓坊,數罪並罰,李明堂難辭其咎,可他實打實是當今皇後的族親。

且皇後娘娘,素以家族清良,不參政謀私而被言官稱讚。

如果,盛從周沒有一擊命中,將背後勢力悉數拉下馬的把握,此舉,不僅無法真正為薛言討回公道,還會讓從不介入朝堂之爭的他,被迫卷入是非。

盛從周握著紙的手,不由緊了緊,腦子裏又想到了那件戎衣。

或許,他應該換個方向。

比如說,聲東擊西?

“大人”

棠梨見盛從周陷入沈思,薄唇微抿,眸色深深,以為他在發愁如何抓捕縱火者,便開口道:

“大人,你若是願意為民女做主,我可以再去縣衙擊鼓鳴冤,屆時大人重新開堂審案,張榜抓人,真相自能水落石出!”

棠梨不知這枚腰牌,背後究竟代表什麽,但她知道,衙門張貼追捕通告,一定需要個由頭。

她可以成為這個由頭。

棠梨的言辭,讓沈浸在思緒中的盛從周,似乎想到了什麽,他收回視線,揉了揉緊蹙的眉頭,試圖驅散心頭的陰霾。

片刻之後,他深邃眼眸,閃著明亮光芒。

“魏棠梨,我有一計,你是否願意以身涉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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