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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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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他們過海去亞港。

亞港繁華不輸雲城,但面積小,人群建築相對擁擠許多。

霍決跟著霍耀權在亞港生活過幾年, 他在這比在雲城自如得多,受的限制也少。

他們沒住酒店, 住的是他名下一間半山別墅。擡頭可見山脈起伏的輪廓, 轉身即是波光粼粼的湛藍海。下了山, 離他們之前聖誕夜看煙火的霍園也不遠。

霍決預計要留一周左右。不知出於什麽考慮,給時聞聘了一位家庭教師作陪讀。二十多歲的年輕小哥, 利落幹練, 體格比起教職人員,更像打手保鏢。

“亞港這周有個國際商品交流會, 附近道路限行, 人多且雜。有事使喚別人,我會晚回來, 你別亂跑。”

“列夫呢?”時聞不免好奇。

以往出門,霍決都習慣把那只可靠的斯拉夫熊留給她,盡管她覺得自己並不需要。

但比起重新適應一個陌生人, 還是列夫比較合她心意。列夫安靜, 又任勞任怨。偶爾被迫陪聊, 時聞聽他講那些在彼得堡用螺絲刀充當擋把,飆著破車追人的經歷也聽得津津有味。

“他有別的事。”

霍決束緊溫莎結, 早餐都沒來得及吃,不忘在她眼角警告地啄一下,“別跟我說你想他。”

“……你趕緊走。”時聞懨懨地叉了一口鮮蝦腸粉, 懶得搭理他。

霍決低頭將蝦仁叼走,迤迤然走人。

時聞坐沒坐姿地盤著腿, 一邊吃東西,一邊滑動iPad頁面。

她的郵箱是空的,沒有收到新郵件。

退出來,點進社交軟件,刷到一條同城書展活動信息。她仔細瀏覽幾分鐘,順手截了個屏。

其實列夫不在也有不在的好處。

畢竟他對時聞具有相當程度的了解,職責感又強,時時刻刻步步緊跟,擺脫起來很不容易。

新來的這位小哥,相對來說好忽悠得多。

時聞加速把早餐吃完,上樓換了身外出的衣服。

她提出要去書展逛逛,小哥很快同意,放下手中準備的學習資料,從車庫開了輛賓利出來。

書展會館設在亞港大學附近,為時一周,規模頗大。亞洲各大出版社與本地書屋均設有攤位,今日還撞上知名作家的專題講座,一進展館盡是人潮湧動。

時聞先去樓上的文具展逛了逛,買了個古董墨水瓶。等人少些才下來,隨意紮進一個攤位,在成堆人文社科的書籍裏,挑了本列文森的中國學研究。

付款後,避開人群往北區走,這邊相對冷清,集聚各國大學出版社。

時聞逐一流連,在亞港大學出版社的攤位,不小心碰掉了旁人手裏一本書。

她說著“抱歉”,弓身拾起歸還。戴著鴨舌帽的長發女孩輕輕搖頭,將書接過,歸還原位,轉身往休息區的方向走去。

時聞將那本《死亡賦格》撿起來翻了幾分鐘,拿去結了賬,紙袋交與保鏢小哥,也往休息區去了。

許安怡摘了鴨舌帽,在洗手間最裏面的隔間等她。

時聞將手機調成飛行模式,打開備忘錄,遞到她面前。

許安怡認真看過,另起一行,將近期情形簡略交代。

在霍赟的安排下,許朝誠避人耳目悄聲回國,已經秘密見完許老爺子最後一面。不日將搭船前往東京。許安怡在處理完爺爺喪事以後,也會盡快通過學校的渠道到日本深造。

而時聞要的證據,會以匿名形式存放東京,待她屆時去取。

至此,事情會暫告一段落。

驅使時聞行事的動機很簡單:不無辜的人,不該得到無辜的下場。

時鶴林是。

那麽沈夷吾更應該是。

時聞深知自己尚且弱小,不論做什麽,都無異於以卵擊石。

但日後呢。

日後誰說得準。

她寧肯冒險幫了許朝誠這一次,將沈夷吾難得的錯漏抓住了。日後再有機會,做什麽都不遲。

她可以忍,不急於這一時。

在洗手間待了約莫十分鐘。時聞留意著外面的動靜,收起手機,打開鎖扣,和許安怡沈默告別。

許安怡用唇語說了句“謝謝”。

時聞搖了搖頭。她幫他們,其實更為自己。

保鏢小哥盡職地在外面等她。她頗有興致地領著他又閑逛了幾圈,還跟中學生一起擠了一會兒教輔和漫畫的攤位。

離開時正巧碰上講座結束。高峰期人擠,電梯離得遠,下去找車起碼得走十分鐘。再從停車場開車堵上來,又不知得多久。

時聞犯了懶,跟小哥打商量,“我去對街買杯咖啡,你開車出來,我在北一門掉頭位等你。”

小哥大包小包提著書,很有些猶豫。

“沒事,大白天的,我認得路。”時聞笑著晃晃手機,自己往北一門方向走,“你到了給我打個電話就行。”

午後飄著細雨,天色倒不灰,估計很快就會放晴。

時聞走天橋過馬路。

對街是個創意文化小區,由上世紀居民樓改建而成,樓上住人,樓下是窄窄店鋪,轉角拐彎都可能遇上有趣的原創設計小店。

原本要光顧的那家連鎖品牌人太多。她沒等,順著巷子走,打算隨便找間清閑點的。

反正這處咖啡店紮堆開,不愁買不著。

往深走不多時,突然聽見嘈雜引擎。

一輛型號常見的廂式小貨車,緩緩滑到她身邊,約莫是給附近店鋪送貨的。

巷子路窄,不分車道和人行道,時聞主動避讓位置。

沒成想,這小貨車偏偏更往她的方向軋。

什麽情況這是,時聞拿著手機莫名其妙,剛想回頭看是哪個離譜的司機大哥。

結果身後猛地竄出一道黑影,她頃刻間被勒住脖頸,捂住口鼻向後拖。

——綁架!?

意識到這個事實的瞬間,時聞瞳孔驟縮,幾乎是條件反射式地狂按起手機側鍵,試圖發送定位緊急報警。

時鶴林初初發跡的那幾年,鋒芒太盛,背景又不夠雄厚,財富被許多不法之徒覬覦過。時聞作為他的女兒,從小被迫接受諸多此方面的教育。這也是她第一時間能夠反應過來的原因。

但很可惜,下一秒,她的手機就被摔落在地。

捂她口鼻的手帕上,不知沾了什麽成分不明的刺鼻藥劑。

胃部急遽湧上一股嘔吐感。四肢像枯枝般酸軟下來。再怎麽憑借意志力也無法抵抗,只能被暴力拖曳進小貨車的後車廂。

門“砰——”一聲鎖上。

沈重的黑暗向她襲來。

隨身的包和手機很快被匪徒丟棄。自動報警信息不知有沒有及時發出去。如果有,當地警局和霍決都會收到。不過就算成功發出去,他們也已經不在原地了。

車開始移動。

時聞眼睛被蒙著,口被堵住,意識因藥物而渙散,無法集中精神。

她拼命想要記住行車路線,轉向的聲響,停頓的時長。但沒有辦法。只隱約感覺路程持續了很久t。到後來,車輛底盤不穩定,時常發生顛簸。也有可能是因為路面崎嶇而帶來的顛簸。

他們還在市區嗎?

她問,又否定,不,市區不會有這麽爛的路。

亞港大學位於市轄區邊緣。往北是CBD,往東是離島,往南是臨海工業區。他們究竟去往了哪一個方向?

她能感覺到旁邊一直有人在盯著她。應該是剛才直接襲擊她的那個人。那麽再加上司機,匪徒共有兩個?還是更多?

她沒法咬住舌尖,只能用力掐住手心,以痛楚抵擋藥效,不讓自己昏昏沈沈,往更深的黑暗滑落。

不知過了多久,車輛終於停下,廂門被拉開。

她被半推半拖地弄了下來。

外面空氣很潮,或者說是腥,充滿一股強烈的泥土與腐爛垃圾味兒。

好安靜。

沒有人聲的靜,只有環境發出的白噪音。

她被扛上了樓,膝蓋磕到邊角,擦破一片淤青。

劃得出血痕的墻,太過粗糙的質地,是最基礎的水泥,沒有打膩子?

隨後耳邊湧入近在咫尺的浪。

是海?

遮眼的布突然被摘下,時聞瞳孔驟縮,身體下意識往後躲了躲。

入目是一雙破舊的帆布鞋,然後是一對粗糙的手,以及一張丟進人群中即刻淹沒的面孔。

一個皮膚黝黑的中年男人。高身量,大塊頭。唯一可供辨認的,是下巴短而濃密的灰白絡腮胡。

男人的神情非常平靜,將歪倒的時聞靠墻扶正,沒有多碰她,也沒有表現出任何亢奮或憤怒的傾向。只是摸出一臺舊手機,對著她的臉拍了一張照片,就起身暫時離開了。

時聞心如擂鼓。

她強迫自己冷靜,深呼吸,冷靜,同時難掩驚惶地掃視四周。

這是一棟爛尾樓。

到處都是塵,飛著的,落下的,積得很厚。承重墻之間幾乎沒有阻隔,視野開闊得一覽無遺,像是工廠或倉庫的布局。窗口朝向無人的海平面,樓層不高,有樹葉從縫隙裏伸進來。

他們在哪裏?可能在哪裏?

時聞心驚膽戰地猜。

這麽近的海,這麽顛簸的路,還有這麽清晰的鳴笛……

是了,鳴笛,她能聽見貨輪離港的鳴笛聲!

是港口!

是臨海工業區不會錯!

時聞心率快得異乎尋常,慶幸一瞬,又被一盆冷水兜頭澆下。

猜到了地點又如何?

她失去了通訊工具,手腳被捆,幾乎沒有任何自救手段。

更糟糕的是,不明藥劑的效用還沒有完全過去。

她的腦殼陣陣發疼,為免徹底昏睡,要靠不停地深呼吸、掐手心,以及不斷轉動的思考支撐精神。

為什麽?她想。

展館附近人多,攝像頭也多,綁架一個活人,不可謂不冒險。這個男人獨獨選中自己,目的是什麽?

尋仇?求色?謀財?害命?還是極端罪犯的某種隨機選擇?

“榮叔!我把套牌摘了,車也藏好了,接下來怎麽個搞法啊?”

混亂的思緒被打斷,陰影處突然出現另一個人,手裏吊兒郎當地拋玩一串鑰匙。

是個黃毛,幹瘦,垮褲腰。看得出年紀還輕,但眼眶深凹,相貌早早塌陷了。

大概率是負責開車的同夥。

絡腮胡男人不知在搗鼓什麽,沒有應聲。

黃毛也不過去找他,直接在時聞面前蹲下,盯著她古古怪怪地笑,“哇噻,這麽靚?可惜咯。”

他流裏流氣地吹了聲口哨,還想伸手偷揩時聞。被走出來的絡腮胡一腳踢開,照臉摔下一沓鈔票。

“回去躲好,管好嘴,沒你事了。”

“反正你要做掉,給我爽一下……”黃毛話沒說完,定睛一瞧,登時晦氣地啐了一口,“丟,唔系啊嘛!辛辛苦苦得兩皮嘢,當我乞兒咩?”

[ 操,不是吧,辛辛苦苦就兩萬,打發乞丐嗎?]

“嫌少?可以,之前欠我的十萬先還了。忘了上次被大耳窿追著剁手指,你跪著求我說的什麽?”

“……頂,成碌柒咁,懶巴閉。”黃毛明顯還是不滿,但更怕絡腮胡發作。含含糊糊罵著臟話,不甘地瞪了時聞一眼,撈起地上的鈔票,忿忿不平往外面去了。

黃毛走後,剩下一片詭異的靜。

絡腮胡半蹲下身,木然地看著時聞。

“問你話,是就點頭,不是就搖頭。醒目點就照做,我對後生女沒興趣,但其他人不是。”

這人嗓音是嚴重受損過的嘶啞。像摔壞的鑼,伴著破漏的氣音。一拉一鋸,更顯刺耳難聽。

時聞還在回想黃毛剛才那句“做掉”,拳頭緊緊攥著,心底隱隱已經有些絕望。

“你是時鶴林的女兒?”

意外,又不太意外地,時聞從匪徒口中聽見父親的名字。

謀財?

不,不會。

時家敗落早不是新聞,過去幾年了,不會還有人蠢到打錢的主意。

如此明確的指向性。既不圖財,也不為色,那麽不是尋仇,就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

時聞垂了垂眼皮,權當點頭。

“知不知道許朝誠人在哪裏?”

果然。

時聞預感言中。果然。

只會是這件事。

只會是沈夷吾。

時鶴林死後,放在她身上的視線銳減。她自認足夠低調,明面上也不曾露過什麽破綻。

只是她低估了沈氏的傲慢。

灰色產業起家的人,處理事情向來直接粗暴。有威脅,除掉便是,細節不必深究。

她說不清自己是什麽心情,恐懼?懊惱?憎厭?或許兼而有之。

更多的是荒謬。

藥物剝離了許多本能的焦慮與緊張,令她甚至走神擔心起許家父女的安危來。聽這人問話,許朝誠或許露了尾,但暫時沒被抓住行蹤。

她控制自己搖了搖頭。

“最近有人往上遞沈先生的材料,跟你有沒有關系?”

所有問題都有心理預設,既然問得出,就知道答案是什麽。

問來多餘,應付也多餘。

她沒再表態。

“其實我也沒打算要你的答案。”

絡腮胡將她的臉扳正,仔細檢查了一下綁她的工具。仿佛在驗證這是否足夠結實,以免她痛極時會掙脫。

“那位貴人要我奉勸你一句。非禮勿視,非禮勿言,眼只一對,命只一條。小朋友別摻和進大人的牌局,不該碰的東西,別碰。你老豆就是前車之鑒。”

危急時,身體理應是僵硬的。

實際上卻軟弱得像郁金香的花莖。

時聞忽然有些感謝起藥物降低應激反應的作用,令這一切飄飄忽忽得像一場噩夢,沒有太過真切的實感。否則她一定會表現得更加沒有尊嚴。

她忽然又想起霍決。

她的小狗。

他怎麽辦。他會哭嗎。她還沒見他哭過呢。

還是不要了。

沒能讓她想多久,匪徒慢騰騰掀起衣擺,從臟舊的褲腰上捋下一把匕首。

冰一樣亮、雪一樣冷的刀鋒。

甫一亮相,就發出清澈的鳴顫。

刀尖對準她。

“時小姐,雲城非你貴地。今次暫且剜你一對眼作警告,望你日後安安分分,有多遠離多遠。”

男人慢聲告誡,駕輕就熟地,將匕首高高舉起。

“別擔心。你的眼睛很漂亮。我會一點不剩吃掉,不會讓它們落入地裏,弄臟了的。”

“——!!”

時聞嘴被堵著,心臟被毒蜘蛛密密麻麻蟄住,眼現白光,耳內響起轟鳴。

難以遏制的痙攣與反胃。

她不肯閉眼,也不肯流淚,強迫自己做好痛的準備。

痛卻沒有如意料般落到身上。

——有人伸手接住了那把劈落的刀。

一只熟悉的、青筋暴起的手。

以血肉搏鋼刃,要多兇悍的力,才能占上風?

匪徒被毫無預警地踹飛出去,重重摔在灰塵裏。

霍決短發跑得淩亂,身上有雨漬,胸口一起一伏,急促沈重。仿佛正在死死壓抑即將噴薄而出的滾燙熔巖。

他註意力全在時聞身上,第一時間屈身察看她的狀況,受傷的手抖得厲害,迫不及待要為她松綁。

時聞竭力搖頭,目眥欲裂,瘋狂示意他留意身後。

“野鴛鴦一對。”絡腮胡蹣跚起身,抽出腰間另一把短刀,詭笑著瞅向他們,“時小姐,有怪莫怪,這下你不死也得死了。”

霍決慣練拳擊。

持續很多年。

這是來自心理醫生的建議。專註某項運動,可以幫助他鍛煉控制力,排解無聊、躁郁的情緒。他一直當作習慣遵循。

他是個有技巧、有天賦的上位者。

與歸束在圍繩裏,點到為止的格鬥運動不同。在直面生死威脅的時刻,揮拳不再經過計算與克制。而是像洪水一樣,通過一片爆裂的玻璃沖瀉出去。

暴風雨般驟密的侵擊落下。

搏鬥間,霍決將刀反紮進了對方的脾臟,幾乎是將人按在地上揍。

匪徒渾身血t漬斑斑,怎麽也站不起來,只能像擺脫眩暈一樣無意識搖著頭。最初的一記猛擊,此刻才後知後覺從腦袋擴散開,正如利斧砍進多節圓木產生的裂紋。

他已經徹底失去反抗的能力。

可是霍決沒有停止揮拳。

血流得滋滋作響。暴虐的因子在他血液每一粒細胞中瘋狂叫囂。

時聞聽見了骨頭碎裂的聲音。

她的心臟跳得自己快吐了。

夠了。

夠了。

不要再繼續下去。

不要越過那條界線。

二十歲的霍決,十二歲的霍決,或成熟,或稚嫩的面容,影影綽綽重疊在一起。

無知無覺的淚淌落腮頰。時聞拼命掙紮踢蹬,發不出任何聲音,卻仍亟欲阻止。

不要。

不要。

霍決!不要——!!

及時將他們從夢魘般的暴力漩渦扯出來的,是聽見裏面動靜不對,去而覆返的黃毛。

“丟你老母!乜料啊!”他大吼一聲,抄起一根鋼棍,從另一側門口撲過來。

霍決後背硬生生挨了一下。

他遲鈍回頭,額角蜿蜒淌下血跡,將那張英俊的臉襯得更加詭譎鋒利。

宛若修羅鬼神。

他眼睛冷得、空得沒有任何內容,單手捏住黃毛的腦袋往墻上一砸。

黃毛“啊——!!”地痛呼出聲,捂著血流不止的腦袋瑟瑟發抖,慌亂往沒有防護的樓梯逃滾下去。

據說人嗅到雨中潮濕泥土氣味的能力,比鯊魚嗅到水中血腥味的能力更強。

是或不是,時聞此刻無從考證。

但她確信,自己同時嗅到了泥土與血肉的腥味。

還有鐵。

使鐵生銹的海水。

霍決回身的瞬間,眼底映入時聞哭得臟兮兮的臉。

她手腳都被捆縛著,狼狽地倒在灰塵裏。像一只落入陷阱的小動物。這麽可憐,還在極力掙紮,發出哀慟的嗚咽,拼命要到他身邊來。

霍決喘氣聲很重。

瞳孔沒有焦點,如蒙黑霧,戾氣揮之不去。

他一動不動地看她。

看她哭。

為他哭。

看她痛。

為他痛。

直至呼吸像暴風平息。

爆裂的熔巖淌入海裏,變化出古怪而堅硬的形狀,澆出遮天蔽日的霧。

他才慢慢松開滲血的拳頭。

列夫終於帶著保鏢和醫療隊趕到。太遲,也太及時。阻止了局面往不可挽回的方向陷落。

“少爺!”這個向來悍然的毛子,在看清霍決狀況的瞬間,罕見地露出一絲慌亂。

“少爺!您的手!”

私人醫生連忙上前處理,被霍決不耐煩地揮到一邊去。

時聞身上的綁縛被其他人解開。霍決走過去,不許任何人靠近,單膝點地將她撈進懷裏。

他身上清苦的煙草味,早已被濃厚的血腥味遮蓋住。新鮮的,汩汩流淌的,沒能結痂的血。

時聞內心崩潰,嘴唇囁嚅喚他名字,卻又因藥物與恐慌挾持,只能發生細小聲音。

“噓。”

霍決居然還笑得出來。

居然還若無其事地哄,“別怕。”

他拿那只微微抽搐的手描她眉眼。反反覆覆。小心翼翼。

猩熱的血沾了她滿面。

“我沒事。”時聞一字一頓,艱澀開口,“我沒事。真的沒事。你的、你的手——”

“噓。”霍決不讓她說話。

他虔誠低頭,目光病態而陰鷙,將耳朵依次貼近她的頸側與心口。

撲通。

撲通。

他數著她的脈搏與心跳,確認她真的還活著。

血肉很溫暖。

這副軀殼沒有刀刃在裏面旋轉。

“叫你別亂跑。”他閉上眼,語氣輕而冷漠,“為什麽總是不聽話,總是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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