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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圓舞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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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圓舞曲

霍決去歐洲巡市場期間,給時聞打過幾次電話,時聞只幹巴巴地接起過一次,通話時間一分鐘不到。

發了幾則怪模怪樣的信息,時聞沒敢點開,怕顯示已讀。

微信彈出來好友申請,時聞也假裝沒看見。

霍決不是死纏爛打做無用功的性格,得不到回應,翌日就消停了。

時聞心安理得又躲了幾日。

直到從阮微口中聽聞霍決生日的事,時聞不知怎的,隱隱有些焦慮起來。

這是阮微第一次獨自回國。

要做的事只有兩件。一件是陪外公。另一件是背好詞攜厚禮,出席霍氏繼承人的生日宴會。

阮娉婷現任丈夫做的是收藏品生意,與霍氏素有往來。霍決位高,卻是晚輩,夫妻倆便想著派阮微到場祝賀,兩人早早認識,阮微還能嘴甜喚一聲哥哥,再適合不過。

原本不是非去不可,生日而已,禮到了就行。

但霍氏發了帖子,還是頭一回以霍決名義發的帖子。

借口生日,實則接權。

此番亮相,是霍氏繼承人與各方合作關系正式打聲招呼,讓彼此心中都有定數。是以陣仗頗大,不論國內外夥伴,皆默認赴宴捧場。

時聞沒想到這居然會與自己扯上關系。

她收到了霍決的生日宴會邀請帖。

——以易覺新聞財經記者的身份。

隨帖子一起送到新聞社工位的,還有一襲月光色高定禮服,以及成套哥倫比亞祖母綠珠寶。

時聞額角突突跳,頂著周圍同事的八卦目光,將列夫和秘書拉入身後會議室。

女秘書不慌不忙,也不待時聞開口,就先雙手遞上浮雕燙印的信封,柔聲道:“霍董讓我轉告時小姐,如果您不收,屆時他會親自來接您。”

時聞:“……”

列夫跟頭啞巴熊似的,捧著禮服珠寶的巨大盒子,沒敢擡頭接她剜過來的這一眼。

女秘書職業素養很高,腔調依然溫和恭敬,“霍董還說,如果您擔心無人同行,我們手裏另外還有兩封邀請函,擬邀貴社總編與財經主編陪您一同到場。”

時聞:“……”

這跟自爆卡車有什麽區別。

上次約到霍決采訪,已經讓社內不少人傳出風言風語,還是顧寧出面壓了下去。這要是真來這麽一出,社裏掩不住,她必定沒法正常安穩工作下去。

時聞靠著會議桌,無語地揉了揉額角。

一般這種非公開性質的商業晚宴,都不會希望有媒體的人在場,誰和誰多聊幾句話都可以是新聞。

他就這麽篤定她不會亂說話?

半晌,擡眼看了看秘書,“保密協議呢?”

秘書答:“假如時小姐一人赴宴,就不必簽。假如時小姐需要陪同,就要勞煩您的兩位上司簽。”

時聞沒吭聲。

躲也有時限,霍決要見她,總有辦法見到。

思忖片刻,還是將邀請函接了過來。

而後面無表情朝列夫擡了擡下巴,“其餘的,退回去。”

列夫為難地看她一眼。

“不要得寸進尺。”時聞隨手把邀請函揉折了,胡亂塞口袋裏,“他要是有意見,你就這樣轉告他。”

*

霍決的生日派對,選在霍氏旗下一處古典奢華的城堡酒店舉辦。

舞會名貴雲集,所有與霍氏有人情往來、叫得出名頭的家族,都遣了有分量的人前來賀禮。

時聞故意來得遲,沒坐列夫的車,自己開著小越野駛入莊園,草坪上已經停滿各式豪車。

海港春夜繁星閃耀,盛大煙火在天幕熾烈綻放。玫瑰與郁金香簇擁的遼闊花園對賓客敞開懷抱,護城河面飄灑花瓣,淡金色香檳湧動於噴泉水池,空氣中彌漫微醺酒香。

走進正門時,酒會和晚宴階段已過,接下來是維也納華爾茲的場子,再往夜去就是DJ接管,開始蹦迪。

現場請來知名管弦樂團,在圓舞曲歡快的旋律中,城堡中央的舞池已經徹底熱鬧起來,數對男女、女女成伴在場上快步旋轉。

年輕英俊的侍應生在人潮中來回穿梭,空杯換滿杯,到處都是放肆飲酒醉醺醺的人。

室內金碧輝煌,穹頂壁畫美侖美奐,頭頂垂落精致璀璨的宮廷水晶吊燈。

時聞站在舞池邊緣,順著吊燈的垂簾向上望。

霍決一身槍駁領塔士多禮服,站在挑空的二樓,居高臨下地俯視人群。身邊站著幾位霍氏的長輩,二房長女霍敏思、三房長子霍瑾安也在,意料之中不見李業珺的蹤影。

沸反盈天的熱鬧裏,霍決的視線與她在半空中碰了碰。

時聞借從侍應生端盤裏拿香檳的動作別開臉。

霍決隱晦地笑了笑。

不斷有賓客步上階梯同他問好賀禮,他虛與委蛇敷衍道謝,命身後助理將禮物收下。

時聞沒有依規矩上去打招呼,也沒有多在主殿逗留,怕遇見認識的人徒增麻煩。只舉了舉酒杯就放下,跟在列夫身後往城堡的深處去。

一路沒有看見阮微,途中路過甜品區,倒有幾個年紀相仿的年輕女子認出了她,頗為驚訝地隔著酒杯偷偷瞧,竊竊私語間還聽見了霍赟和周燁寅的名字。

時聞只作不知,目不斜視向前走。

今夜不眠夜,酒店裏所有房間都免費開放給賓客入住。乘電梯層層往上,一路偶遇不少明目張膽調情的伴侶,到五樓時電梯門“叮——”一聲拉開,一對男女擁吻著擠進來,列夫像堵墻一樣擋在前面,時聞不由留神多看了那男子幾眼。

很像周燁寅的那位沈姓表哥,太久不見了,不是很確定。

列夫帶她來的這處會客廳位於城堡另一端,樓層視野開闊,可眺望不遠處的海平面。期間無人來往經過,出入口皆有保鏢守著,應該是不向賓客開放的私人區域。

洛可可風格的古典裝潢華麗奢靡,時聞一襲簡約小黑裙,除了一對碎鉆耳釘,身上再無珠寶裝飾。

離得遠了,舞池的管弦音樂傳到這裏只剩一點點,她推開窗,讓海浪聲湧進來,沖淡夜裏的靜謐。

預感要空等一段時間,她無所事事在酒架前逛了逛,挑了一瓶最便宜的幹紅。

她根本不喜歡酒,沒滋沒味地喝了幾口壯膽,又在三角鋼琴的頂蓋上撿到半包煙。

是霍決平時抽的那個牌子。

這裏應該是他的休息室。

抖落一支銜在唇邊,才發現周圍沒有火。時聞也沒費心思找,就近側坐在窗邊的單人沙發,眼睛看著窗外的海,t膝彎隨意搭在扶手上。

織造考究的地毯,柔軟掩藏來客的腳步聲。

哢噠。

熟悉的打火機開合聲響,煙絲被火燒得蜷曲,她吸了肺腑空空的一口,轉頭去看遞火的人。

霍決短發向後梳,露出飽滿額頭與鋒利眉眼,英俊得不可逼視。他的禮服外套解了扣子,單膝點在地毯上,戴白奇楠的右手收了火,左手捏住她細細的腳踝。

大約是在察看她之前被樹枝刮的傷。

室內冷氣打得很低,開了窗,悶熱的海風也沖不淡冷意。

時聞平靜看他,夾煙的手枕在沙發皮面,問:“為什麽給我遞邀請函?”

霍決站起身,從她指間把煙拿走,就著那圈淡淡的口紅印,慢條斯理銜進嘴裏。

“我生日。”

時聞沒去拿第二支煙,“所以呢,有事?”

“沒有。”霍決格外坦白,“隨便找了個見面的理由。”

時聞換了個得體的坐姿,低頭整理裙擺,“我們好像沒什麽非見不可的理由。”

霍決不置可否。

他一派玩世不恭的姿態,叼著煙走開,騰出手來扣上禮服扣子。三角鋼琴旁邊是一臺古董手搖留聲機,他在放置黑膠唱片的架子上翻了翻,抽出一張肖邦的鋼琴曲。

唱針震動,b小調第2號圓舞曲的旋律,輕快而優雅地淌進夜裏。

煙抽剩三分之一,霍決走回來。拎起她剛剛拆封的紅葡萄酒標簽看了看,確認她不會醉,隨後將她剩下半杯的酒仰頭喝完,煙頭丟進勃艮第杯裏。

時聞默不作聲看著他。

圓舞曲ABA三段式進入B部分,霍決欠身致禮,請出右手,“賞光跟我跳今天第一支舞嗎?”

時聞挑眉,“你沒跳開場舞?”

一般而言,開場舞都是由宴會主人公來跳。

霍決“嗯”一聲,微微擡眼,“因為我的女伴來得很遲。”

海邊的夜黑得不徹底。

月亮升起檸檬黃。

敞開的落地窗,亮著聒噪的燈,像夜裏一個鍍著金箔的入口。

這支柔和的圓舞曲,據傳是肖邦19歲時,為他所迷戀的康斯坦齊婭小姐而作。樂曲有明顯的瑪祖卡風格,節奏變化覆雜,更像一首惆悵的抒情詩,而非適用於實際的華爾茲。

然而出乎意料地,它非常適合時聞與霍決這種根本無所謂跟不跟得上拍子、敷衍了事的人。

時聞穿一條修身的魚尾裙,沒有珠寶閃耀,旋轉起來也沒有華麗的圓形闊擺。但身姿窈窕、眉目昳麗,在月光下依然美得驚心動魄。

在略顯踉蹌地擺蕩完一個左轉步之後,霍決扶穩她的蝴蝶骨,突然很沒禮貌地問:“可以接吻嗎。”

時聞飛快地瞥了他一眼,拒絕道:“不可以。”

霍決說:“上一次我得到你的允許了。”

“是嗎。”時聞輕飄飄道,“我以為我當時是個病人,燒得神志不清。”

“你當時明確說了‘嗯’,不能怪我分辨不出你的真實意願。”霍決毫無愧疚,甚至變本加厲,“至少你現在很清醒,可以考慮把這當成補償我的生日禮物。”

時聞冷笑揭穿,“今天根本不是你生日。”

他真正的生日在深冬,和霍赟沒差幾天。改小一歲多只是為了應付外面的人。

“那你也應該跟我說生日快樂。”霍決謙謙有禮地討價還價,“你還欠我五次。”

時聞沒理他,故意不小心踩了他的腳,“我支持立法將謊報生日騙取財物的人都抓起來。”

霍決難得真的笑起來,那眼神好像是在說“怎麽會有人吝嗇成這副樣子”,又假裝好脾氣地同她商量:“既然不說,那能不能折算成別的東西?”

“不能。”時聞別開視線,面無表情道,“我對二手男人過敏。”

霍決握住她的腰,將她猛地抱離地面,跟著音樂突如其來地轉了幾圈。

“垃圾新聞看得不少。”他由下至上仰視她,“反正你總是有借口拒絕我。”

時聞很快從驚嚇中回過神,雙手直直撐在他的肩上,說了句廢話:“實話實說而已。”

霍決將她穩穩放下,漫不經心嗤笑一聲,“說得好像你真的在乎我有沒有別人一樣。”

一曲終了,時聞想要離開,霍決沒松手,曲子很快切到下一支降A大調第1號圓舞曲。

肖邦的遺作,L'Adieu ,告別。

彼時肖邦因病滯留於德累斯頓,與童年好友瑪麗亞小姐相遇,並產生了感情。瑪麗亞因家庭之故拒絕肖邦,在離別時,肖邦為她譜下此曲。

旋律悠揚歡快,卻藏哀思。

霍決扶著她的腰,帶著她往空曠的地毯上轉。她不適應用這雙鞋跳舞,站不太穩,好像踉踉蹌蹌走在世界邊緣往外望。

“知道你不感興趣。但事實是,沒有。”霍決低聲解釋,“托你那些記者同行亂拍亂寫的福。我不追究,是因為霍氏近來風頭火勢,編排我在外有多少情人,總比大肆宣揚霍銘虎快死了要好。”

“應該會有很多人願意。”時聞默了默,“不必是我。”

“可惜我不願意。”霍決姿態紳士,不掩輕慢邪氣,“那些人聞起來有股腥味。”

他不是第一次說這種話。

時聞不可避免地,又一次想起他為她握住刀刃的樣子。

想起他將匕首反插進對方脾臟,血像融化的鐵一樣噴湧出來。

跳入海水時,冰冷的液體像碎玻璃,汩汩淹沒口鼻。

血是腥的,海也是腥的。

他們就此卷入漩渦。

時聞一路沈默,跟隨他懶散的舞步轉到月下窗邊,她說:“你身上有苦味。”

霍決說:“我們抽的是同一支煙。”

時聞避開視線,“我自己又聞不到。”

“你不願意,我不會逼你。”霍決比她高出太多,輕輕一帶,就將她按進了懷裏。

他沒規沒矩地躬身低頭,鼻尖擦在她耳廓,話說得全不像樣,“你皺一皺眉我都不敢動,我總是很聽你話,是不是?”

時聞覺得不是。

同時覺得,剛才飲下的那點微不足道的酒精,開始在腦中發酵、沸騰。

她心裏擰得濕漉漉的,很輕地喚了一聲他的名字,“霍決,你逼我的次數還少嗎。”

霍決聞言得逞般笑了笑,將她整個人箍得更緊,“那無所謂再多一次,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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