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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祈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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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祈願

大年初二, 氣溫低,夜半下完一場雨,隔天, 玻璃窗鋪了一層薄薄霧氣, 遲未晞起身時, 特意拿指腹去抹, 窗戶瞬間幾道清亮痕跡,映出外邊陰霾狼藉。

看得出, 今天並不是什麽好天氣。

今天遲宗越和李思嫻會帶遲燃回娘家,遲未晞不會跟著一起去,自從弟弟出生, 她就再也沒有去過李家了。

她不喜歡李家人話裏話外都在暗戳戳地明示她, 說弟弟是男孩子, 而她一個女孩子有什麽用呢,以後嫁了人,還不是要改姓。

不像男孩子, 可以永遠姓遲, 以後可是要繼承家業的。

遲未晞知道, 李家人對李思嫻始終不能回老宅這事耿耿於懷,因此總喜歡開各種玩笑來打壓她,仿佛只有壓她一頭,橫在他們心底的這口惡疾才能消。

遲未晞不喜歡聽這些話,用奶奶的話來講,只有沒本事的人才會在意那根把。

誰稀罕呢。

如果她生氣,那才是中了他們的圈套, 她是不會理他們的。

但也確確實實覺得受了委屈,隔年, 她是說什麽也不願意再和他們一起去了。

那之後,李思嫻又哭得梨花帶雨,對著遲宗越體貼說:“沒事,晞晞有自己的想法,就別委屈她和我們一起了。”

她明明可以說勉強,偏要用上委屈,這能有多委屈,遲宗越聽著生氣,罵遲未晞好車好飯地伺候著:“真是沒規矩。”

這下遲未晞是真委屈了,看都不看他們,立馬從沙發上起身,轉頭就跑去對著墻壁,她很不高興地說:“他們說我又不像弟弟那樣是男孩子,以後結了婚就不能姓遲了,我去那裏幹什麽。”

聞言,遲宗越蹙眉,臉上隱有不悅:“他們是誰?”

李思嫻跟著面色一變,剛要說話。

遲未晞立馬轉身,才不給她這個機會,頭一歪,她無辜死了:“是李阿姨的媽媽,還有很多人。”說完,她很認真地問遲宗越,“爸爸,我以後不能姓遲了嗎?”

遲宗越明顯被這問題哽住了,與遲未晞面面相覷了好半晌才說:“你不姓遲還能姓什麽。”

“別隨便聽人胡亂講。”

這話讓李思嫻哭聲更顯,她趕緊換上無辜語調,語氣是明顯無措的:“晞晞抱歉,都是我不好,我不知我媽媽跟你說了這些話。”

“我替她給你道歉。”

“對不起晞晞,真的對不起晞晞,我媽媽她不是故意的。”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很多時候,遲未晞是真的真的真的很不喜歡看李思嫻流眼淚,太假惺惺了,有時候甚至還會覺得她上輩子是不是哭倒長城的孟姜女,兩句話沒說完就要哭哭啼啼。

可遲宗越最吃她那一套,拍拍李思嫻肩膀,忙安慰她說:“你道什麽歉,又不關你的事。”

那就是怪她咯,遲未晞聽完要生氣,“哼”一下,又轉身面向墻壁,腦袋輕輕朝墻面貼一下,她大叫“哎呀”,試圖引起遲宗越的註意力。

遲宗越的目光果然被她吸引,問她:“好好的又幹什麽?!”語氣明顯透著幾分無力。

比慘誰不會呢,遲未晞可憐兮兮:“面壁思過咯。”

“誰讓我不是男孩子呢。”

這下,李思嫻哭得更傷心了,眼淚染上了震耳欲聾的冤屈。

遲宗越猛地倒吸了一口氣。

遲未晞仍腦袋貼緊墻壁,身體筆直,兩手緊貼褲子邊緣,軍姿一樣,她不像李思嫻那麽水桶,只會哭,她一身打不散的傲骨,正如松樹一樣站著。

她最最最討厭李思嫻的這種小伎倆了,她不會乖乖受氣的,學林黛玉也沒用,她休想讓遲宗越罵她一句。

只要她亂七八糟地認錯,她就沒有錯。

遲宗越在一旁看得頭都要大了,做了好長一個深呼吸,不夠,又繼續做兩個。

好一會後,他擡手扶上額頭,兩眼一閉,繼續嘆氣,簡直了。

眼前李思嫻哭得天快塌。

而遲未晞這個祖宗,遲宗越看著她筆挺的背影,恨不能當場給她跪下。

好一陣雞飛狗跳之後,遲宗越終於妥協,不去就不去吧,但是不能和奶奶講,省得奶奶對李思嫻又有偏見。

遲未晞可可憐憐,遲宗越最關心的果然還是李思嫻。

可他們一去就是好幾天,雖然家裏有住家阿姨在,但遲未晞還是不樂意,最後的最後,她又被溫嘉檸收留了。

用溫嘉檸的話說,親生爸爸再婚了,兩個後爸和她又沒什麽關系,而且溫清如常年不著家,過年也只顧著談戀愛,所以,她也只能窩在梅梳月家裏,畢竟只有那兒,她才待得最自在。

溫嘉檸祈求說:“晞晞你就過來陪我吧。”

當時,遲未晞猶豫半秒就說了好。

說起來,梅梳月那也一直都是她的避難所,因此每年大年初二,她都雷打不動地跑去溫家別墅。

與其說她去陪溫嘉檸,倒不如說是溫嘉檸解救了她。

今年也不例外。

霧蒙蒙的天剛擦亮,天邊不見日光,仍是一*片殘灰敗影,溫家的司機已早早候在遲家別院,就等著接遲未晞過去。

遲宗越不爽,那口冒熱氣的甘醇毛尖竟也能品出酸,他看遲未晞趿著棉拖鞋跑去玄關,不滿意說:“就這點路,走著去不行嗎?”

而後又追過去念叨:“我們家是沒司機嗎,啊?用得著費那勁讓別人過來接。”

“這麽喜歡往人家裏跑,我看啊,你以後幹脆改姓溫得了。”

聽這話,遲未晞站直身體,緊了緊身上淡棕色的拉毛羊絨外套,一副“終於終於”的委屈表情:“爸爸,我以後真的不能姓遲了嗎?”

又又又又又翻舊賬,遲宗越吃癟:“腦子就這麽點大,都過去多少年了,你怎麽還記著這事。”

遲未晞無辜極了:“我沒記著啊,是你偏要說,喚醒了我沈睡的記憶。”

遲宗越說不過她,大手一擡,大過年的,不願讓父女關系比這空間溫度還低,休戰了:“你趕緊走吧。”

遲未晞笑了笑,轉身背書包,再仰起頭時,她聲音很小,不知要說給誰聽:“我會走的。”

等到那天,她一定頭也不回,越遠越好。

-

不多時,車子一路駛到溫家別墅,那原本剛擦亮的天際此時又蒙上了霧影,灰一片,空氣也如煙。

遲未晞下車後,只覺得車外溫度比車內還要再低幾個度,空氣夾著水霧,寒風一吹,她不禁打了個寒顫,手腳一瞬僵硬,呼出的熱氣也跟著化成了白霧。

瀾城的冬天,無雪無霜,只有一地的濕寒,卻也足夠讓人感受到冷意,帶了齜牙的砭骨。

遲未晞還記得第一次過年來的場景,那時候她不好空著手來,可大過年的,幾乎哪哪都不開鋪,於是便去家裏茶樓搜刮了各種各樣大大小小的禮盒,直接讓司機送來了一車。

人前人後往下搬進屋時,梅梳月氣質不輸八十年代的港星,她從沙發上起身,一頭端莊盤發,長旗袍,耳邊掛兩顆耀眼祖母綠,她攏著身上的披肩,玩笑說:“晞晞以後再這麽客氣,就不許來了。”

遲未晞“啊”一下,眉眼下壓,當真了。

梅梳月走到她跟前,捏捏她不知所措的臉,笑說:“這次就算了。”

“真的嗎?”遲未晞這才跟著笑,語氣不自覺染上了撒嬌,“梳月姨姨最最最好了。”

後來,她就真是空著手來的。

溫嘉檸早已守在家門口,難得的,溫爺爺這次不在家,她拖著遲未晞的行李箱,和她說:“外公有事回京都了,小舅舅也要晚上才能到。”

“還好你來了,不然家裏只有我和月月外婆,好淒涼啊,一點都不熱鬧。”

一定有那麽個特定的詞語,能穩妥掌控遲未晞的心跳,她嘴角倏地一揚,又立馬下壓,而後才拉長音調的“哦”了下,問道:“小舅舅今晚回來?”

來的時候就沒抱期待,因此她必須確認,生怕這只是溫嘉檸隨口說的一句玩笑。

溫嘉檸點頭:“嗯,今年他剛好有空,就回來了。”

遲未晞:“哦——”

可人只要心裏藏了事,就總是會不自覺掩耳盜鈴,為了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像是特別關註溫譽文,遲未晞又問:“那溫阿姨呢,她不在家嗎?”

提起媽媽,溫嘉檸一臉無所謂,她向來覺得自己親緣淺薄,聳了聳肩:“她吃過年夜飯就飛走了。”

兩人邁上階梯,溫嘉檸說:“她的男朋友啊,可比我—”

“重、要、多、咯。”

聽完,遲未晞拍拍她的肩膀,這是無聲的安慰,她們真是各有各的淒慘。

進家門,遲未晞循例要先去和梅梳月問早安,她一雙討喜的杏眼滿是光亮,笑著說:“梳月姨姨新年快樂,祝您在新的一年裏身體健康,萬事勝意。”

誰說人的模樣不能甜過蜜糖,梅梳月遞去一個比磚頭還重的大紅包,眉眼也滿是慈愛地笑:“願我們晞晞天天開心就好。”

遲未晞擡雙手接過,想起晚上就能見到溫譽文,她眼神比夜空中的星星還要閃亮:“我今天最最最開心了。”

吃過午飯,溫嘉檸拉著遲未晞去書房,兩人一待又是一個下午。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年味已經從遲未晞的字典裏遠去,仿佛吃完那頓熱鬧的年夜飯,守了歲,和親親戚戚討完大紅包,再聽幾聲爆竹,看幾場煙火,年就徹底過完了。

現下吃過晚飯,消了食,時間已經快要走向八點,溫譽文還是沒有到家。

此時夜空起了霧氣,蒙蒙的一片,像雨又不是雨,淅淅瀝瀝鋪上窗,一點點,變成面,流成線,而後窸窸窣窣地匯聚向窗沿。

遲未晞在玻璃窗上畫了個圈,又點兩個點,變笑臉,而後輕輕將笑臉拭去時,她心底不免染上了幾分疲倦。

窗外寒氣撲面。

期待了一整天,已經這個時候了,溫譽文真的還會回來嗎?

此時溫嘉檸已經換好了衣裳,從衣帽間走出來,她和正對著窗外發呆的遲未晞說:“晞晞,我們該出發啦。”

聞聲,遲未晞立馬回神,轉過身說:“好,來啦。”

年初二,晚八點,遲未晞和溫嘉檸會到迦南寺上香祈願。

這是她們兩個近年新起的習慣,反正無無聊聊,年初去祈個願,留個想,既然拜過了菩薩又燒了香,新的一年,總該要平安喜樂,健健康康。

出門前,梅梳月叮囑管家,今年依舊不走特殊通道,既是去祈願,心要誠,腳下走了多少路,菩薩可都能看見。

再囑咐,一定要看好兩個小朋友。

迦南寺臨山而建,夜裏山上寒涼,遲未晞舍棄了風度,早已換上一件黑色羽絨服,此時她一張小臉藏在帽檐下,不過巴掌大,她看看時鐘,一時分心,沒聽梅梳月講什麽,心裏想的全是,怎麽溫譽文還沒到家。

她不由在心裏掰著手指頭數,從迦南寺回來,快的話也要十一點了,如果他舟車勞頓的,那時候,應該已經要休息了吧。

那她今天還能見到他嗎。

遲未晞真的好失落。

臨上車,還沒等她將憂郁心思消化完,前方來車閃過兩道能撕破夜色的耀眼光亮,蒙蒙水霧映在車燈下,一下就照亮了溫嘉檸的雙眼,她立馬挽上遲未晞的手,朝來車大喊:“小舅舅。”

她語調很是興奮:“晞晞,是我小舅舅回來了。”

“我們快去逗利是。”

說完,她拉著遲未晞向前。

遲未晞心下歡喜,腳步瞬間像踩著棉,但不對不對,她是哪咤吧,不然為什麽腳底像有風火輪,朝他跑去的速度是飛奔。

昏暗夜色早已藏不住她的笑臉,她和溫嘉檸站在車前,像是在當個泊車的門童般,傻楞楞。

溫譽文很快下車,開門時,寒風溜進車內,絞出裏面的絲絲暖意,而後垂直灌進遲未晞的心頭,燙得她臉頰發燒,熱湧上腦。

鼻尖霎時縈繞起她懷念的,那股獨屬於他身上特有的沈冷松香味道,以及那裁剪得體的黑色西裝,他好像換了腕表,如果對上他的眼睛,那薄薄鏡片下,他的眼底應該帶有笑。

遲未晞不敢擡頭,只悄悄咬住了唇角。

然而溫嘉檸已經朝空中舉起兩只手,她高聲說:“新年快樂呀小舅舅,祝您在新的一年身體健康,心想事成,萬事如意。”

溫譽文深灰色羊絨大衣掛在手臂,他朝大衣口袋摸出兩份剛準備好的紅包封皮,朝溫嘉檸手上遞去時,落下一句:“財迷。”

溫嘉檸笑嘻嘻。

溫譽文繼而轉頭對著遲未晞:“你呢?安靜的財迷。”

遲未晞這才揚起手臂,笑瞇瞇:“謝謝小舅舅。”

“就這一句?”他朝遲未晞揚了揚手中的紅包,“你的謝謝很貴啊。”

遲未晞心臟起火,可是有好多話都不能說,於是只能讓自己變成覆讀機,重覆著:“祝小舅舅在新的一年身體健康,心想事成,萬事如意。”

溫譽文這才把紅包放在了遲未晞的掌心。

可是輕飄飄,沒重量,掂起來像薄薄的一張,還不如梳月姨姨的磚頭重,哪裏貴了。

溫嘉檸站在一旁,也掂呀掂,剛要說小舅舅你可真小氣,紅包封皮一拆,驚叫出來:“我的天啊,小舅舅你居然送空支票。”

遲未晞趕緊斜眼,是可以隨便亂填的意思嗎。

溫嘉檸不由仰天大笑,心裏樂開了花,她真的有好多好多東西要買啊。

相比之下,遲未晞就要矜持一點,依舊緊咬起下唇,她悄悄用紅包擋住臉,只露出明媚的一雙眼,開心說:“小舅舅,你就不怕我獅子大開口地亂填嗎?”

嘴巴都藏起來了,口能開多大:“你填吧。”

遲未晞好像讀懂了他眼裏的意思,紅包趕緊拿下來,換上傲嬌臉:“你別以為我不敢,我可是很會寫數字的哦。”

溫譽文頭一偏,視線下垂,對上她的眉眼,似笑非笑,要比她更傲嬌:“小朋友,我也很會賺數字的。”

他學她拉長語調:“哦。”

只有小學雞才要爭輸贏,遲未晞臉部燙成熟番茄,快速移開了視線:“那我等下就要開始亂寫了。”

厲害死了,溫譽文忍不住發笑。

一旁的溫嘉檸腦子裏的算盤已經算得飛起,可虛虛看一眼時間,她趕緊將紅包收起來,和遲未晞說:“晞晞我們該走了。”

這就要走了嗎,遲未晞也跟著將紅包收好,和溫譽文說:“小舅舅再見。”

或許是夜涼被風吹昏了頭,溫譽文多問一句:“你們去哪?”

溫嘉檸說:“去迦南寺祈願。”

溫譽文:“就你們兩個去?”

“還有司機和周叔。”

聞言,溫譽文把大衣遞給管家,轉身走向另一輛車的副駕座,開門時,他對兩個財迷說:“走吧,我陪你們過去。”

溫嘉檸當然願意了。

遲未晞比溫嘉檸還要多一萬個願意。

過年的緣故,車子駛到市中心,街上滿是華燈,熙熙攘攘的人群穿過一輪又一輪的交通燈,滿是熱鬧場景。

車子駛向山腳,即便周遭枯木蕭條,還下了點零星小雨,山下也依舊塞了長長一道。

遲未晞面向窗外,看著這道車海,心下不由感慨。

這俗世凡人萬萬千,要帶來這麽多心願,然而誰又真的能有幸被聽見呢。

下了車,遲未晞和溫嘉檸跳上臺階,跨門檻,開始徒步走上山。

可沒走幾步,遲未晞忍不住要回頭,看溫譽文落後於她們身後,藏在紛紛向上的人群中,被黑夜遮成一個點,小到幾乎快要看不見。

遲未晞有點著急,她趕忙問溫嘉檸:“我們不等等小舅舅嗎?”

聞言,溫嘉檸也跟著轉身,目光搜尋到溫譽文的身影,再落到他的右腳,她換上擔憂眼神,可始終還是想問不敢問。

等到溫譽文走向前,走到她們身邊,她才說:“小舅舅,要不你還是在山下等我們吧。”

然而溫譽文笑了笑,說:“沒事,走吧。”

溫嘉檸便不再多話,只是有意放緩了腳步,繼續向前。

由此,遲未晞滿心疑問藏在心裏不能說,她不好問溫嘉檸,走著走著,還沒走到半山腰,心情已經徹底成了霧霾色。

沿路經過一盞盞高懸的路燈,瓦數高,映在這夜色裏,堪比剛才那道亮起的蜿蜒車河。遲未晞心裏藏了事,不過睜眼閉眼,一下就來到了廟殿前。

鼻尖縈繞的濃濃香火味重,眼前是煙霧繚繞的一片,人群湧動,遲未晞和溫嘉檸被擋在香火攤前,無論怎麽擠,她們都沒辦法擠進去。

想了想,溫嘉檸說:“要不我們先去掛祈福絲帶,那邊人少點。”

遲未晞說好,於是她們又去往南面。

賣祈福絲帶的攤子立在廟堂一角,左邊擺幾張長桌,上面有筆有墨,桌前稀稀拉拉站了幾個人,無一例外都在握著筆,貓著腰。

攤子的右邊是一棵上了千年的老古榕樹,樹下枝幹盤繞,樹上枝葉彎腰,風一吹,那掛滿絲帶的枝頭火紅一片,唰唰聲響,是千年留下的夙願。

遲未晞和溫嘉檸各自買了三條細長紅絲帶,她們分別將心願寫完,走去榕樹下,朝空中穩穩一拋。

很幸運,一次就掛上了。

接下來,她們便要繼續轉戰香火攤。

溫譽文站在榕樹下,姿態閑閑,說著:“去吧,我在這裏等你們。”

他從不拜佛神,無宗教也沒信仰,既然心不誠,就沒必要進去裝模作樣。

遲未晞還沒來得及對他說好,就已經被溫嘉檸拉著向前走了。

等待的時間不算漫長,溫譽文無聊看著遠處一輪又一輪燃起的香火,面上沒什麽表情,仿佛這世間嗔癡都與他無關。

巧的是,他瞧見了遲未晞匿於人群中的那雙眼。

不由多看了那麽一下。

看她正湊著一把香,雙手握緊,身上的羽絨服寬厚,明明167的個子此時也顯得嬌嬌小小。

周圍人多,她被湧動的人群擠得歪來倒去,卻依舊眉目低順,傾身湊近香爐,努力借裏面的微弱燭火點香。

無不虔誠的模樣。

溫譽文沒看多久,很快便收回了目光。

偏巧,有風穿過,那千年古榕樹或許是承受不住心事的重量,被風帶落了幾條紅絲帶,不偏不倚,其中一條徑直繞上了溫譽文的手腕,被他的腕骨擋住了去路,虛虛在他的手腕上形成一道圓弧。

溫譽文隨手拿下。

下細雨的緣故,那絲帶握在手中,有被雨水浸潤過的潮濕觸感,掂起來有明顯的重量。

誰的心事不沈重。

溫譽文將那絲帶拿起來一看。

霎時間,遠山傳來一道沈沈的撞鐘聲,在這山間悠悠回響,不知要撞碎誰的夢。

那絲帶上是秀氣的楷體,書寫端正、工整,無不透著主人的鄭重。

溫譽文對著絲帶上的祈願沈默半秒,擡眸,將視線拋向了前方。

現下,遲未晞已經將手上的香火點燃,握在她纖細的手中,盈盈一道光亮,跟著她朝空中甩了甩,火光微弱,剩下的,不過是一縷灰煙。

她的心事也該是一縷灰煙才對。

溫譽文想,或許,他該幫她把這絲帶繼續掛起來,讓它泯於這悠悠塵世,直至徹底被遺忘,再消失。

他也確實是這麽做的。

溫譽文擡手,拽下角落的一根枝葉,將絲帶繞樹枝纏了個死角,再松開。

因此不會再有人發現,那秀氣的小楷,一字一句,是她虔誠叩頭,朝蒲團墊子上誠心地一拜。

願溫譽文所想皆所願,所願皆所得。

——遲未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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