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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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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在最開始的時候,恐怕即便是如今身處東都皇城兩儀宮升平殿之內的明太子本人,他做夢也沒想到,他這個計劃的第三個目的——拖延時間,這本猶如吃飯喝水一般幾乎十拿九穩唾手可得的東西,裴玄素其實都感覺恐怕會有些棘手的上義莊一行,最後竟會折在奄奄一息早似案板上的魚肉一般的徐妙儀身上。

因為身體的原因,不管是楚淳風還是沈雲卿沈星那邊,雙方投鼠忌器,都默契沒有這些事情設法告知徐妙儀。

沈雲卿也就給徐延去了一封信,但徐妙儀的身體狀況其實比想像中還要差太多了,徐延反覆斟酌和尋找機會,最後都因為整張臉都已經泛了青紫色虛弱的徐妙儀咽了下來。

這件事情之前,楚淳風從來沒想過對徐妙儀做什麽,他小心翼翼呵護著她,只盼著她能再活久一點點,多陪伴他一點點的時候。

既然如此,就讓大小姐安然地去吧。

徐延從魏國公府滿門傾覆,他僥幸先前因為傷病沒有被牽連,拚命拉回剩下的人,輾轉最後去了安陸州去投靠大小姐。

徐延等人對宮墻內毫無辦法,只能先投靠到出嫁的大小姐身邊,再通過大小姐去設法。

他看著這個早早就被禦醫斷言活不過十六歲的瘦削女子強撐著整合資源,安排他們千裏飛奔去流放地,之後又南北走施展各種能想到的辦法。

徐妙儀甚至強撐著心疾的病弱身體,要和楚淳風生下一個孩子。她唯恐自己去後,夫婿情深但不長久,漸漸不幫助娘家,她在那等艱難的處境下,拚命想生個孩子加深徐家和安陸王府的聯系。

也好讓徐延他們有個安身聚攏的點。

她竟真的掙紮把孩子生下來了,甚至自己竟沒死,之後撐過一年又一年,撐到真的強弩之末撐不下去的今天。

徐延拿著沈雲卿穿過來的暗號密信,翻譯出來之後,他簡直震驚得無以覆加。

但多次想說但根本沒有所謂合適的機會,徐妙儀明顯承受不住驚訊,最後徐延沈默下來,他最終打消了這個主意了,並且決定,不管如何,守衛徐妙儀到最後。

正好小公子二小姐小小姐他們都出來了,有那裴玄素在,宮裏的四公子估計也不會有事的。

徐延心願已了,他索性一門心思守護著這個孱弱但堅強走過這長長的十數年的女子。

只有親身經歷追隨,才知道大小姐這些年有多麽艱難地支撐下來,徐延衷心敬佩,他效忠徐妙儀很多年了,也早把徐妙儀當主子了,那就一直效忠下去罷。

其實在這個計劃開始之前,明太子吩咐完畢諸事之後,他特地留下楚淳風問過,楚淳風雖然難受,但他很肯定說:“她不知道的。”

說的是,他九皇子的事情。

不過,不管徐妙儀知道不知道,明太子都已經吩咐下去了。

這麽長時間,心疾已經瀕死,徐妙儀居住的正院早因為她身體的原因成為了一座孤島,旁人不敢把消息送進去,最多楚淳風稍提兩句,但也是一切都安好。

徐延等人也因為徐妙儀的原因,漸漸就成為了專門正院的護衛,外面的事情,隨著徐景昌在西線叛出之後,徐延這邊已經被分離出核心的事情。徐延再接到的消息,也不過是為了粉飾太平和安撫徐妙儀身邊的人以穩定她的病況而已。

徐延早接了沈雲卿的信,心裏明白,但他拿定主意繼續跟隨徐妙儀之後,也就佯裝不知道,只按照聖山海那邊的安排,漸漸把和西線軍徐家舊部的聯絡事務全部“交出去”了。

到後來,徐延等人已經差不多是專門守衛徐妙儀的存在了。

並且隨著玉嶺行宮大戰,安陸王別府徐妙儀母子被迅速護送轉移到新采買的小莊子上,陌生的地方,更是一下子阻隔了原來的東西。

再後面,楚淳風被迫做出選擇,明太子毫不遲疑下令,徐妙儀母子被護著匆匆“再度轉移”,這次因為時間倉促,連行李都“回頭再帶”。

徐延等人連身上衣物都是匆匆來了小莊子之後,再由莊子管事那邊去一並回去取了。

可以說渾身上下,除了平時慣用的隨身兵刃之外,連一條發帶都不是他們自己的。

同理,徐妙儀也是。

明太子可是見識過墨玉牌的,徐氏這個女人藏東西的本事值得他註意,還專門給張蘅功楚平那邊下令過。

也就徐妙儀這邊做得更委婉一些,但結果都一樣。

不過現在這個局勢,一個情況有變有危險,時間倉促,也沒什麽是掩不過去的。

照理,徐妙儀這邊是絕不可能有這樣大量到可以足足藥倒一百多人的迷藥的。

張蘅功他們防範著呢。

而且徐妙儀確實已經一副垂死的樣子,那是怎麽偽裝都偽裝不出來的。

但是事實證明,那確實是一個鐘靈毓秀少見聰敏的女子,哪怕她的身體非常孱弱。

沒有人告訴她,大家都小心翼翼對待她,因為真的一個不慎,她會病發倒地而亡。

但其實早在墨玉牌的時候,徐妙儀就察覺了一些異常。

楚淳風奉明太子之命,不得不回家試探徐妙儀,雖然只是恍若平常的幾句,隨後就被窗下的徐勇憶起關竅,立即就獲得線索了。

但徐妙儀其實對墨玉牌非常敏感,她在屏風後含笑看兒子懷義耍寶,外面楚淳風突然發現窗外有人影一閃,匆匆追出去問是徐勇,當即心一跳,也不敢說,只揚聲說外頭有什麽什麽事,就匆匆走了。

但徐妙儀出來之後,她在楚淳風當時站立的位置站了一下,有留意到包括窗下的幾個位置,她吃力慢慢地在屋裏轉了一圈,最後和兒子牽手出門在廊下散了一會步,她當時就留意到西窗下那一片本來因為守衛的人沒在,空了。

她當時就生了一點疑竇,但她沒吭聲,第二天她問了徐延,得知那片昨日那個時候是徐勇帶著人值守的。

過後一段時間。

徐延永遠記得那一天,那段時間驚雷很多,徐妙儀很難受,不得不經常服用重藥量的安神湯藥,讓自己陷入昏睡。

而他那時候經過一段時間的心亂如麻和急切,最後決意繼續守衛徐妙儀,不管生死將來,反而平靜下來了。

徐妙儀服藥多了,整個人看起來非常羸弱,嘴唇青紫,仿佛風一吹就倒。

但那個破曉時分,楚淳風出去了,本來應該昏睡的徐妙儀卻坐在隔間恭桶的蓋子上,他突然聽見了秘密聯系的鳥鳴聲,一驚,急忙小心翼翼按照指示,從倒穢物的小門推門閃進去。

那個不大的隔間,因為閃進徐延這樣的一個中年大漢而變得十分逼狹,徐妙儀連燈都沒有點,黑乎乎的,只聽見外面嘩啦啦的雨聲。

外面守夜的侍女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本來徐妙儀重病,值夜的人不能睡。徐妙儀弄的,但貼身侍女以為自己瞌睡過去,是不會敢吭聲的。

那個黑乎乎的黎明前,徐妙儀仰頭,小小聲說:“延叔,是不是出大事了,和咱家有關的,你快告訴我。”

她深吸一口氣,徐妙儀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她覺得自己可以承受得住。

徐延遲疑了片刻,最後當機立斷,沈雲卿的來信和九皇子告訴了徐妙儀。

那個嘩啦啦的雨夜,看不清徐妙儀的表情,但她呆楞了很久很久。

最後,就是那大量的迷藥的來源。

徐妙儀表面沒有任何異常,她的心緒起伏沒有任何人知道,她發病過兩次,但最後都勉強支持下來了。

她和楚淳風相處和以往都一樣。

但知悉了九皇子之後,有一天她留兒子午睡的時候,找借口把侍女們全部都打發出去了。

徐妙儀藏東西確實非常厲害的,因為她身體不好,動的都是腦子,也天生更加謹慎。

她拿起兒子睡午覺解下的、他一直配在腰側鑲寶石小匕首。

——楚文殊習武好幾年了,一直都很努力,他一心要學好文武本事保護母親的。這柄匕首是他剛剛習武的時候徐妙儀和楚淳風一起送給他的,一開始沒開封,他打好了基礎學會的劍匕基本招式之後,才淺淺開了刃。楚文殊就一直隨身攜帶著。

這年頭,權貴子弟非全文官的,配刀配匕仗劍天涯都是很正常的。

不過這個匕首當年是徐妙儀特地吩咐人打的,她自己的小習慣,匕柄中空,將來想著給兒子放點什麽。

除了她也沒什麽人知道。

徐妙儀旋開匕柄,從另外藏東西的點取出湊足了兩包藥粉,塞進匕柄,恢覆原樣。

明太子會防範她,專門針對她,但卻不會防範楚文殊。哪怕卡楚文殊的行李,也絕對不會和徐妙儀一般的嚴格的。

這個短匕,由於楚文殊一直佩戴著,他也必是什麽矯情的王公子弟,穿衣都學著父親一樣自己來的,這柄短匕最終得以順利留了下來了。

徐妙儀身體不好,這些藥物,全都是她用來最後保命之用的,都是最優質藥效最好的。

一包鴆毒,一包含曼陀羅的迷藥。

徐妙儀都給徐延,徐延挑的是他們徐家近衛的老人,不是徐勇這種殘兵村後期進來的,一股腦全部灑進當時臨時停下的那個路邊小店的水缸裏了。

徐妙儀心梗痛昏迷時間長,她是真病也真垂死,只要有心以假亂真不難,張蘅功常尚峰幾個十分煩躁,但也不得不先緊著給徐妙儀停留急救,耽誤了大半個白天,這個小店一開始張蘅功選擇的並全程圍攏,中午自然多少都有進食。

外面防範非常足夠的,然終究被內部擊破。

最後,就發展成這樣了。

……

紛雜隆隆的馬蹄,這附近有個峽谷,山風呼呼草木搖曳,非常之大。

那個熟悉的身影騎在馬背上在拱護中飛馬而來,雙方迎面望見一刻,徐妙儀終於大松了一口氣,露出一點笑臉。

而沈星沈雲卿徐景昌幾乎箭一樣拍馬飛奔過去。

裴玄素掃了那邊一眼,跳了下眉,他在意沈星安全,也一夾馬腹驅馬跟上去,後面跟著沓沓沖上。

雙方潮水一般,在這個月夜的山邊匯合了。

徐妙儀幾乎被半扶半抱著下了馬了,孩子的哭聲,風聲,她已經站不住了,已經到彌留之際。

徐妙儀本來不適合騎馬,但誰也沒想到她竟硬生生從車上下來,吩咐徐延帶楚文殊,她自己翻身上了一匹馬,就這樣搶著時間,才趕在前堵後截之中,搶先從大豁口沖進了東都。

徐妙儀帶這人一沖出來,徐延就立馬想設法發信,他們得弄清楚發生了事情始末和沈星沈雲卿他們只能樣了?

然先前沈雲卿命來打探消息的人留下兩個一直在尾隨盯梢著,這時候立即沖上來,然後一聯系,立即狂奔往京畿平原之類和沈星沈雲卿他們匯合。

但沈星他們半途突然轉道了,之後又一路轉一路找,身後還不要有尾巴。

這一次姐妹姑侄相見,就是在這樣的荒郊野地,就在徐妙儀生命的最後盡頭。

月色下,徐妙儀面色潮紅,又泛著一種心疾病人垂死之前死灰和青紫色,她連脖子都泛著這種青紫,心口繃住的那一口氣一洩,她感覺自己的心臟怦怦重跳,在胸腔在鼓膜在全身,她自己都清晰感覺到,自己馬上要死了。

但徐妙儀真的很開心,她被扶抱著放倒在地上,身邊的駿馬還在咻咻喘氣,她大汗淋漓,那張泛著駭人灰紫的柔美面龐卻露出一個開心極了笑臉。

其實本來徐妙儀該一上馬沒多久就病發死,但誰也沒想到她竟然憑借一口氣一直撐著找到沈星他們才死。

也正如當初誰也沒想到被無數名醫禦醫斷定活不過十六歲就會心衰去世、絕對不適宜產褥的女孩子,心存母家和僅剩的親人,竟挺過生育的險死還生,生生撐了一年又一年,最後快十年了。

這十年,徐妙儀不能說活得不辛苦,但到了最後這一刻,她看到家人都無恙好好在她面前,她真的很開心很開心,露出了當年未出嫁像少女時期一樣的開心燦爛笑臉。

她的身體終於撐到了盡頭了。

但她笑得連眼淚流下來了,是真喜悅的那種。

一別經年,大家都發生了不小的變化,徐妙儀這副垂死的樣子,幾乎飛奔上來迎面一看,沈星沈雲卿徐景昌嘩一下眼淚就下來了,連一向堅強的沈雲卿也不例外,姐妹姑侄三人擠在半躺在徐延膝上的徐妙儀面前,哭得不能自己。

徐妙儀卻說:“哭什麽呢?不高興麽?”

她盼望已久,去世之前,家人全安有了著落,徐家的事有個結果,結果全部都差不多實現了。

她自己也落淚,但都是開心的。

徐妙儀聲音非常虛弱,呼吸紊亂喘息又重又急,但還是費力想坐直,徐延急忙推她,另一側的徐景昌也急忙伸手去扶她。

徐妙儀一個個摸了三人,兩個妹妹,一個侄兒,很遺憾沒見到四叔,但知道四叔安好就行了。

“沒死真好;我們星星長大了很多,……”

月夜下,重逢相聚僅僅短短一陣子,徐妙儀擔心自己不能把話說完,立即就說起正事了,“我說,你們都聽著。”

沈星他們急忙點頭,不敢大姐情緒激動,眼淚模糊,拚命抹去。

“最後能見一面,就很好的了。”

徐妙儀握著他們的手,溫柔微笑,如涓淙流水,恬靜美好而包容無限。

她還是那個安排諸事的大姐姐,強撐著說:“上義莊那邊自不去了,你們稍候趕緊回去。我沒事,徐延他們也出來了。”

徐妙儀費力回頭看徐延一眼,對沈星和沈雲卿徐景昌說:“以後延叔就跟著你們了,他們勞苦功高多有不易,要好好對待他們。”

“大小姐!”

“肯定的!”

“大姐你放心,……”

徐妙儀肯定放心,她的妹妹侄兒她知道的。最後,她對沈星他們說:“這個孩子,如果他想回去他爹身邊,你們就替我把他送回去吧。”

帶文殊出來,是她擔心孩子出事,也文殊留著她在突圍的過程死了,明太子又用孩子要挾星星他們。

總得讓沈星他們知道全過程才行。

楚文殊撲在母親身邊,大變他也害怕,但他此刻他更惶恐母親要去世了。

這個九歲的小男孩,已經知道母親快死了。

他哇哇大哭,一直跪在母親的另一側身邊。

徐妙儀和沈星他們把話說完之後,把孩子摟進自己懷裏,溫柔給他拭淚,“兒子,別傷心,娘能陪你這麽多年,已經很開心了。”

甭管因為什麽原因選擇生下的孩子,母體孕育十月懷胎,一早分娩小心翼翼呵護著成長,徐妙儀深愛著自己的孩子。

但突圍出來之後,她餘光望得到裴玄素等人的,裴玄素既然能出來陪小妹去營救自己,楚文殊若跟著沈星,徐妙儀相信沈星能護著楚文殊。

只是徐妙儀卻沒有替孩子做決定,她輕聲問小心翼翼趴在她懷裏痛苦的兒子:“兒子,你以後要跟著小姨他們,還是爹爹呀?”

楚文殊痛哭失聲,徐妙儀耐心撫著他的背,又問了兩次。

楚文殊也不知普通人家的小孩子,他知道這個事情很重要的,他漸漸勉強止住了哭聲,擡頭望了沈星他們一眼,最後埋首母親的懷裏;“爹爹,我要爹爹!”

徐妙儀輕輕點頭:“好,好的。”

徐延小心把楚文殊抱起來,他鄭重道:“大小姐,我們會把他送回去的。”

徐妙儀說話已經有點困難了,她點點頭,但她說:“不用,你抱他到那邊的樹叢,稍等一會就好。”

“……延叔,你要保證自己的安全。”

徐延也是淚流滿面,這個中年軍漢狠狠擦一把,帶著幾個人護著楚文殊,往那邊的樹叢去了。

星月下,夜風呼呼的吹著,沈星也急切說:“大姐,我們肯定會把文殊送回去的。”

雖然楚文殊選擇父親的時候,她不禁想起一些前生的東西抿了抿唇,但孩子選擇疼愛他多年的父親而不是沒見過幾面的小姨,並沒什麽好詬病的。

他們和明太子是不一樣的。

不管如何,她肯定會把楚文殊送回去的。

徐妙儀聲音的已經很虛弱了,她忍不住身後捂住心臟蹙眉,但她還是盡力溫柔地微笑,伸手摸了摸沈星散碎的鬢發,答應:“好。但應該不用。他,他們一路追著我們,應該快到了。”

沈星聞言一驚,急忙回頭望裴玄素。

裴玄素點了點頭:“我們馬上離開。”

大戰即興,既然上義莊和徐妙儀母子的事情解決,他無心和明太子那邊的人多照面,浪費時間,被對方絆住。

沈星他們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了,她忙對徐妙儀帶來的其他徐家衛說,讓他們趕緊上馬。

徐景昌也急忙要抱起徐妙儀,沈星沈雲卿一左一右,沈雲卿要跳起身去拉馬,沈星拉著大姐的手要一起將她放置在馬鞍上。

裴玄素側頭吩咐一聲,整個大隊伍立即動起來了。

可徐景昌還沒抱起徐妙儀,徐妙儀卻一拉他和沈星的手,對兩人說:“不用了。”

沈雲卿剛沖出一步,也急忙驚愕回頭。

就算徐妙儀馬上要死了,他們也肯定要帶她回去好好安葬的啊!

沈星急了:“大姐!”

別說什麽徐妙儀快死了,可只要有一口氣,她就是沒死還活得好好的。

星月淺淡,午夜銀色光輝輕紗般灑下,徐妙儀急喘了兩口氣,她沈雲卿徐景昌都費力擡了下頭,最後溫柔沖握住她兩只冰涼的手的沈星說:“我還有話和你姐夫說。”

“他馬上要來了。”

“你,你們把我放在這裏就好。切記,此後不管聖山海那邊以我和文殊說,說什麽,都不要再管他們。”

青梅竹馬,鴻雁傳信,相戀相愛將近十八年了,這件事發生之後,徐妙儀還有些話和楚淳風說。

沈星沈雲卿徐景昌三人都一楞,但徐妙儀沖他們點頭,最後確認,徐妙儀說的是真心話來的。

沈星不免心情覆雜,但他們對望片刻,最後還是決定尊重大姐的心願。

含淚揮別,最後趕在後面的追兵追上之前,沈星跑去和徐延他們說了回歸的據點,跟著裴玄素迅速來離去了。

隆隆的馬蹄,猶如悶雷一般,在山邊一擦而過,掉頭折返來的方向。

……

今夜風很大,吹走了烏雲,半壁蒼穹星月璀璨,投落人間皎潔光輝。

星月光輝清冷銀白,亙古未變,迥異的從來都只是仰看星月的人的心情。

徐妙儀已經很多年沒有這般安靜看著星月了。

沈星沈雲卿他們跟著裴玄素離開之後,她側頭望了眼那個身披黑披披風一直沒有說話神色也冷淡,卻一直護持在沈星身後的權宦,她最後不禁微笑了下。

雖閹人有不足,但時至今日,她也覺得這份心和情已經很好了。

她最放心不下的,除了年幼的兒子,就只有小妹了。

但現在她的心頭牽掛的一塊放下了好些。

裴玄素率人離去之後,這個曠野寂靜下來了,只有風聲和遠處山裏的狼嚎聲音。

徐妙儀靜靜躺在並不平整的碎石雜草地上,她難得有一點安寧時間,她仰頭看著銀河星鬥。

直到寂靜被另一個方向的急促滾雷般馬蹄聲打破。

楚淳風疾馳在最前面,他從來沒想過,竟有有一天和妻子鬥智鬥勇你追我避過。

終於遁著蹤跡一路狂追到這裏,離得遠遠,便見月光銀白,有個瘦削淺水紅色的熟悉身影躺在泥地上,那邊淩亂馬蹄,但早已消失無蹤。

當看見這個只能躺在地上的身影的時候,楚淳風心中一慟,他幾乎是不顧一切飛奔驅馬沖過去,翻身跪下,俯身半抱起徐妙儀。

“妙儀!妙儀!娘子——”

楚淳風早已是個獨當一面的大男人,但此刻眼淚滂沱,失聲痛哭,他喊了徐妙儀的名字,僅僅攢著她的手,可在她勉力睜開眼睛和他視線對上一刻,他卻慌亂無措,悲傷又不知該從何辯解起。

他根本沒法辯解。

“妙儀,妙儀我,……”

徐妙儀已到了彌留之際,她開心喜悅的情緒過去之後,看了一會星月,漸漸覺得心臟絞痛快要呼吸不上來了,她感覺自己要撐不住了,可能等不到楚淳風的到來了。

但終究她還是等到了。

徐妙儀勉強睜開眼睛,看了這個愛她半生她也愛了半生的男人,她的夫婿,她輕聲說:“我理解你,也不後悔嫁給你和你相愛生子。”

星月清冷的光輝下,她聲音很輕,呼吸有些紊亂,但神情很平靜,神智也很清醒。

徐妙儀能理解楚淳風。

畢竟她現在已經很清楚現今的局勢了。

徐妙儀的人生不僅僅只有愛情,母家至少占了一半。

想必楚淳風亦然。

人生在世,種種不得已,有時候命運的被迫抉擇很的太難。

徐妙儀也不後悔和他相愛生子,甚至曾經的感激之情也不會因為今日徹底消失。

因為過去的愛和他的種種的好都是真的。

他努力幫助徐家很多年。

不能因為一次,就否定過去的一切。

只不過,今天的這一次選擇既已發生了,那就是已經發生了。

徐妙儀不後悔曾經,她也感激深愛曾經的他,但這並不影響今日的改變。

徐妙儀被楚淳風半抱在懷裏,他甚至不敢用力,徐妙儀也沒有掙紮,人死去之後不過一具屍身,她極在意父母祖親的屍骸,但對於自己本人,卻看得很開。

所以方才她微笑婉拒沈星沈雲卿他們,並讓他們不用尋找她的屍身,她的心與他們和文殊同在。

徐妙儀臉色潮紅過後,泛著一種死灰色,嘴唇深紫,但星月皎潔為她披上一層銀紗般的色澤,她去世在最美的年華,她也已經無憾:“謝謝你曾經,你愛我我知道,我對你的感情也沒變,但今日你我夫妻緣盡。”

不再是夫妻了。

理解,知道無奈,但不代表不怨怪。

徐妙儀很慶幸,自己早早察覺異常。

她說:“好好照顧文殊,不要再用他來做誘餌了。”

我已經囑咐過妹妹景昌他們,二妹他們能硬起心腸不管的。

徐妙儀心臟一陣劇烈的絞痛,她似乎聽到楚文殊奔跑和哭喊聲音,但那陣劇痛攀升到頂點之際,她閉上了眼睛,一只放在身側手,無聲滑了下去。

徐妙儀失去了呼吸。

她死了。

楚淳風渾身戰栗,在徐妙儀說出那句“你我夫妻緣盡”,他就抑制不住顫抖了起來。她話罷之後,終於咽下了最後一口氣,他頭腦“嗡”一聲,簡直整個人天旋地轉。

“妙儀!妙儀!姐姐——”

他失聲痛哭,甚至喊出了幼年的稱謂,心臟好像炸裂一般。

星河亙古,光輝不變,灑在人間,他整個人就像死去活來一般,抱著徐妙儀的屍體悲聲哭嚎。

許久之後,他意識到她真的不可能再醒過來,她死了!

楚淳風仰頭,哽咽得一句話到說不出來,他真的想不明白,命運為什麽要這樣對待他!

“啊啊啊啊——”

這是怎麽樣的一種捶足頓胸死去活來的痛苦,難以用言語描述的痛徹心扉。

……

在破曉的時候,沈星已經隨裴玄素返回了東都城下了。

她淚水被夜風吹幹,激烈的情緒也終究漸漸平覆下來了。

大姐應也算死而無憾了。

這也算她一直以來的心願了。

黎明前,浮起薄霧,東邊的啟明星也出來了。

已經到了這裏了,裴玄素也沒有急著第一批就進城。

他下令分批有序安排返回東都城和顧敏衡帶人去接那雜役之後,牽著沈星的手登上這處據點的酒樓最高層。

這處酒樓名為摘星樓,有四層高,登上最頂一層,風很大,呼呼吹著四角翹檐的銅鈴叮叮作響。

沈星拉著裴玄素的手,和他說了一陣子大姐和外甥他們的舊事了,登上閣樓之後,她漸漸便停了下來。

天還未亮,漫天星鬥消失很多,又出現了很多,來來去去,總有一些是不變的。

她仰頭看著天上的星星,今夜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她緩了一陣子,才又想起了那個教她前生刻骨銘心的男人。

裴玄素不大喜歡,沈星不說,她竭力不表現出自己相關的情緒,但此刻看著半壁的星雲,她心裏又酸又澀,她想,他大約變成了一顆星星,在永遠註視她。

她默默告訴天上那個男人,她都知道了,她也變好了,她以後都會好好的。

你別擔心我,好吧?你自己也要好好的。

貼著裴玄素身畔站著,兩人各想心事佇立了良久,風很大,有些冷了,沈星問他:“咱們進城了嗎?”

裴玄素點點頭,牽著她轉身。

風揚起他的玄黑披風,在索索抖翻飛,裴玄素最後回頭瞥一眼,他望的西郊兵營和明太子所在的兩儀宮方向。

思及徐妙儀,他心裏輕哼一聲,他依舊對其他徐家人觀感很一般,唯獨今夜徐妙儀做了件還讓他看得上眼的事。

很好。

明太子拖延時間失敗了!

矯詔弒帝謀逆的證據鏈將在今日上午全部抵達。

這一場覆仇大戰,馬上要開始了!

裴玄素目光淩厲,且看,鹿死誰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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