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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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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這一次三個任務都在北方,其中以鄴安州尋找雜役帶回最簡單,崇陽書院老書僮和硫鐵礦賬冊更覆雜;而後兩者之間,硫鐵礦是更具危險性和不確定性的。

他們三隊隊長請示了裴玄素之後,約定另外兩組如果更快完成任務,將馬上掉頭與硫鐵礦匯合增援。

這些瑣事就不足而一了,具體什麽情形,還得實地勘察過再說。

三隊人出了福英殿就分開了,抵達預定的宮門之後,替換上五城兵馬司的布甲,化整為零從四面城墻出去,值得一說的是,沈星他們帶上了張陵鑒的幼子張宣之,張陵鑒回去之後就把四子和幼子遣過來了。

不過這個也沈星沒太大的關系,張宣之問的都是領隊的韓勃何舟和趙青,後者能說的說,不能說就讓對方跟隊到時自己看。

從京畿到鄞州,全速趕路,大概需要七八天的時間,先坐船到沿著繡水匯入其北方的支流滂水,在忻州碼頭登岸,之後連續快馬三天多,就到鄞州了。

當天從東都城出來,在鄴縣東郊匯合之後,沈星韓勃趙青一行人直接就登上了快舟了。

處理熟悉好相關的前期工作,是第二天午後了,張宣之和韓勃何舟趙青等人正在船艙裏面坐著說話,沈星也沒有湊熱鬧,她聽了一會兒,就起身出去了。

溫聲叮囑徐芳和鄧呈諱他們抓緊休息去了,她自己在甲板上站了一陣,最後爬上二層的舷梯邊沿,在那走廊找個位置坐著。

秋陽暖洋洋的,天高江平,舟行破水速度非常快,暴雨汛期過去之後,繡水波濤洶湧的湍急變得澄綠平緩很多,快船過,留下兩道又長又深的水痕,又被後面的船沖破了。

走廊的褐木外欄有些舊了,但依然很結實,她側身倚在粗糙的木欄上,看著金陽粼粼的百舟竟航的江面出神。

沈星其實是有所覺的。

她忍不住順著裴玄素的驚詫詢問,去想為什麽?想著想著,不免就想到了讓人瑟縮的幼年時光。

問題癥結她若有所感,只是有些事情,不是知道原因就能解決的,女將的話,她看看自己的纖細的胳膊腿和身形,依然感覺格格不入。

好吧,她內心深處仍然想待在她已經熟悉的勘察臺。

她努力奮鬥到這個品階,其實她內心覺得可以了,所以她放任自己,讓自己待在自己搭建起來的避風港。

裴玄素說的是試一試,不喜歡就回來,那沈星喜歡當女將嗎?其實她也沒想明白,被他說得亂哄哄的。

但裴玄素說試一試,她心裏又隱隱有個聲音,告訴她試試無妨。

沈星有些混亂,並且她意識到自己的問題癥結之後,她情緒有些低落。

看著霧霭隱隱的遠山和開闊的江面,她胡思亂想一通之後,甚至有些沮喪。

她感覺自己真的差勁透了,可能她這輩子都沒有辦法像裴玄素那樣一往無前舉手無悔,優柔寡斷在他身上根本就不存在的。

如果不是意外家變,她大概接觸不到像裴玄素這樣驚才絕艷又俊美世無雙的人傑吧?

沈星有些黯然,正在出神,走廊盡頭的舷梯傳來腳步聲,回頭一眼,是趙青英姿颯爽的藍色胡服身影,趙青沒有刻意穿男裝,但她就算女裝在身都依然是身姿挺拔步履鏗鏘大長腿的姿態,站出去誰也輕忽不了她。

沈星一時十分羨慕:“趙姐。”

她輕喊了一聲,趙青走到她身邊,提了兩竹節小壺梨露,遞給她一節:“嘗嘗,這是船上有的,你張姐翻出來的。”

張幸雲除了事業,唯一喜好的就是好吃的。

趙青一拍沈星的肩,微提褲腿在她身邊並肩坐下,仰頭把那一小截梨露喝光,問沈星:“想什麽呢?怎一個人坐著。”

沈星也把梨露揭開了蠟封和蓋子,喝了一口,聞言頓了一下,她側頭笑了笑,小聲:“沒什麽啊,我就在想,我也不知能不能當好女將?”

其實抿心自問,她也是有一些想去的,因為她想和大家在一起。

大家都興高采烈走了,她自己留在勘察臺,細想想,其實還是會有落寞的吧?

可是自己真的能做好女將嗎?不提喜不喜歡,整個監察司的女官都是身高腿長的,就她最矮,嬌小的身材和纖細的骨架,親軍常服鎧甲都有她一半重了,單單這個外形,她真的感覺和將軍們格格不入。

趙青詫異:“你怎麽會這麽問呢?”

她暗自端詳,自然是一上來就發現了沈星有些低落的情緒,還有方才說出這個問題的時候,面龐不經意流露出的憂悵的神態。

但這些在趙青看來,根本就不是問題啊!

趙青一拍沈星的肩膀,嘖嘖兩聲,她笑著說:“這有什麽難的?再難,有女人當官難?稱帝難嗎?”

午後的秋陽很熾,氣溫是一天的最高最曬的,趙青用一種不可質詢斬釘截鐵的語氣告訴她:“歷朝歷代以來,有女人稱帝嗎?沒有。古往今外,有女人正經當官嗎?沒有。”

“就算零星有些女爵、女官位,那也不過是恩蔭、虛銜吧了,全都是假把式!”

“可是我外祖母登基了!稱帝至今已一十四載,四海臣服,她活著,聖山海那些老東西和開國功勳都得求一個名正言順,不敢造次。”

“而我們,也走出了家門,登上了朝堂,先當了監察司女官,接下來我們還要做女將。全力以赴,直至生命最後一刻。而且我們還是那麽多人。”

不是一個半個的個例。

千難萬難,絕對沒有女人稱帝難,可神熙女帝做到了。

千難萬難,沈星這點身形差異,難道有千百年來男上女下、男尊女卑、男主外女主內這些個差異大嗎?

絕對沒有!

沒有任何事情,比以女兒之身不如從前只有男性的朝堂官場更難,兩者差異更大,己方處境更卑微。

可她們都做到了,並且正在努力從只有神熙一朝借女帝便利的處境向常態化發展。

如果裴玄素獲得最終勝利,她們就真的把這條路真正走通走下去了。

“可我們都做到了,並且會繼續做下去。”

“有什麽好怕的?!”

“不服,就拿出成績來幹服他們就是了!!”

趙青說到最後,也不禁有幾分慷慨激昂,金色的陽光折射在她的臉側,眉目堅毅。

沈星心神大震,這個例子舉得真的太好了,對比效果真的太過強而有力。

她一下子就被震動了,並且迅速產生了由衷的認同感,對啊,對比起來,她這些缺陷和糾結情緒根本就不算什麽。

猶如塵埃和山岳相比,後者她只能仰望,生出由衷的敬佩和臣服的心情。

趙青一把摟住她的肩,對她說:“沒什麽是我們做不到的。你只要想,願不願意去做就好了。”

喜歡就去,不喜歡就不去。

可以試一試,是進是退,勇往直前。

沈星忍不住呼吸幾下,她說:“好!對,我知道了。”

確實是這樣的。

她感覺,自信心一下子就被拉上來,連精神頭都好了很多。

“趙姐我想先試試,如果真的不喜歡,那我就回勘察臺部。”

趙青點頭:“那很好啊,勘察臺部也不錯,是個可以常置的衙部。到時候咱們如果有姐妹不適應了,就回來跟著你好了。”

沈星立即點頭了,她露出笑臉,這麽一說,勘察臺一下子變成了不是退縮後方的次要選擇了,“好!”

趙青微笑,拍拍她的肩,想著這次差不多了,循序漸進,後續找機會再慢慢說,接著鼓勵她幾句。

趙青真的覺得沈星是個很好的女孩子,走到今日,妹妹一般,可惜她先前不知道,不然就算沒有裴玄素相托,她也是要鼓勵開解她的。

……

沈星和趙青坐一刻多鐘,底下喊午飯做好了,兩人才下去吃飯。

沈星和趙青一起下去的,午膳就和張青張幸雲幾個女官一起吃,韓勃何舟和張宣之坐一塊,不過韓勃又叫人端了一大盤子清蒸的翹嘴魚給她。

午飯過後,帶著一大疊硫鐵礦相關的資料回房重溫,剛要小睡一會兒,先接到了裴玄素的來信。

才出京畿一天多,裴玄素的信就追著來了。

除了愛人之間喁喁私語的思念,再三叮囑她切切小心之外,最後用不經意的口吻,說了危水大營中女官們的現況。

大家都很高興激動這不必說了,現在女官們都領了監軍的銜,另外實職要麽軍侯要麽卒長,各領一大隊兵甲。至於具體的實職和所領的兵甲多少,其實就是根據她們原來在玉嶺大戰中實際所領來定的,只是原來是臨時,現在名正言順了。

監察司女官威名赫赫,加上有同軍血戰的同袍情誼,還有這次戰功打底,過渡得挺自然順利的。

裴玄素末了,把女官們所領的具體兵甲詳細寫了。

有的是一個親軍小隊,五十人左右,這算少的;多的約莫領兩百人左右的一個超編軍侯大隊。

沈星當初在岳肇部裏,在大戰中經過不斷的損員和整合,最後帶了快兩百人,並且戰後,這兩百人都很願意繼續跟著她。

女官之中,她算佼佼了。

“還是占了岳大哥和黃叔他們照顧,一開始就把營隊分給我和二姐。”

不過也就裴玄素和趙青不在,不然兩人就該反駁,你又怎知別人沒有受到一開始的關照呢?

只是沈星還是很高興,這種能力被肯定的感覺確實讓人心生愉悅的。

況且她剛才受趙青鼓勵的飆升的自信心和情緒還在,沈星趕緊鋪紙提筆,給裴玄素回信。

她也寫不少,涉及去親軍的事情時候,她第一次以頗有一些高興的口吻寫道:“那我就去試試!”

被趙青一說,她現在感覺,當女將也好,回勘察臺也行,都是不錯的選擇了。

……

東都城內,裴玄素收到信後,忙碌緊繃之餘抽空看信怎麽細品心生歡喜就不說了。

且說沈星他們。

出了京畿之後,除了偶爾途徑聽說眾說紛紜的雙龍爭鋒東都大戰之外,那滿城緊繃戴甲的環境隨著他們離開京師都拋在身後。

如今秋高氣爽,頗有一番蕓蕓眾生的景象。

但根本沒有人留意這些,已經到了最後最關鍵的關頭了,只要成功渡過,即抵達另一方渴求已久的天地,所有人都壓著一口氣竭盡全力。

沿途除了陸上趕路的少量睡眠時間,幾乎就沒有停下來過。快船破水,在忻州碼頭棄舟登岸,之後一路快馬急趕,在第八天上午抵達了鄞州。

離得遠遠,便望見雄渾的大瀝山山脈,將整個偌大的北方一分為二,貫穿南北,形成了高原和平原兩種完全不一樣的地形和氣候。

大瀝山在其北端將近五分之二的位置往東衍生出多條巨大的山脈支脈,其中一條即是燕山山脈。

而這個鄞州,則是座落在大瀝山與燕山山脈的相交內角位置,背巍峨群山,開啟綿綿不斷的偌大平原,滕水在此出山蜿蜒之過,造成一方沃野,水陸交通也非常便利,因此這鄞州雖不算很出名,卻也算是一方比較繁華的府城。

剛抵達鄞州地界,沈星便已經望見西邊和北邊巍巍如屏障般的崇山峻嶺,大家蒙著擋塵巾都不由說了幾句,實在如此的深山大嶺和比較便捷的交通運輸,還真是藏匿硫鐵礦和運輸銷贓的好地方。

這個鄞州官府,想必也少不了明太子的人在其中的,只是他們此行一不為徹查此事,二不為拿人拿贓,因此一概不理會,和楊慎前來的心腹錢江幾個回合之後,當即就分成幾個小隊,不動聲色往燕山的硫鐵礦方向去了。

穿過了鄞州,直接進山,這鄞州的山富,山中還有好些鎮甸,這個硫鐵礦就藏在滕水邊上一處鬧鬼鬧野人的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之中。

韓勃何舟沈星等人抵達山林的時候,楊慎已經率人迎上來,後者比他們早來了將近七八天時間,裴玄素在玉嶺大戰一結束他護著神熙女帝返回東都,神熙女帝重傷清醒後給他頒下攝政聖旨之後,他立即就先遣這楊慎帶著一隊人先過來進行勘探了。

隨後,神熙女帝徹底混入昏迷,裴玄素徹底掌握大權,局勢逐漸明朗,他拿住江元一確定之後,立即就飛鴿傳書楊慎並大批增調人手往鄞州來了。

裴玄素走一步看多步,局勢如此緊張他依然未曾有力有不逮之感,雷厲風行,手腕過人,果然不愧是當之無愧的梟雄人物。

且說密林之中,大家跟著錢江等人左繞右繞,進入了楊慎他們作為臨時據點的密林之中。

北地已經秋意很濃,紅楓黃葉濃綠得近乎墨綠色的深扇老林,又長又密的茂盛茅草荊棘已經泛了黃色,楊慎等人全部都身穿黃綠混染顏色的棉布衣裳,仿佛和整個山林融為一體,沈星他們進山之後,也換上了這樣的衣服。

這衣服臨時染的,全部用的都是最好著色的布料,很有些粗糙,但現在可沒人顧得上這些,刷刷分草穿林,和楊慎等人匯合之後,很快就鉆進密林深處。

楊慎把他們帶到了一處比較高的位置,從這裏已經能隱約俯瞰到東北方向一部分墨黑色呈巨大鍋狀露天硫鐵礦了。

“他們煉鐵的地方不在這裏,不過和咱們也沒什麽關系了。我們需要註意的是,他們有制高點望哨的,也有巡哨小隊,我們一定要小心避開,不能被他們發現。”

楊慎打開一張很大的新繪山勢羊皮圖,上面多個醒目的紅點,就是硫鐵礦那邊的崗哨所在。

楊慎和韓勃何舟趙青稍稍商量一下,韓勃他們馬上就下令朱郢等隊長先去研究一下這個山勢圖,然後以最快速度帶小隊去先走一遍地形。

對方雖然有制高點有崗哨有巡哨,並且不少,但這山實在太大了,己方的能活動範圍依然很大。

他們人很多,前後加起來有一百多人,不可能一起行動的,動靜太大了。

於是分開先熟悉地形。

連續奔波多天,大腿兩側被馬鞍磨得生疼,但此時此刻,沒有人覺得疲憊,大家都全神貫註聽楊慎講解情況,不斷觀察沿途的山勢環境。

楊慎親自帶著韓勃何舟趙青沈星他們一行勘看地形,沒有路,他們還專門找不好走沒人發現的路徑鉆,但沒人有半句異議。

沈星身手差些手腳也不夠長,爬到實在崎嶇的位置徐芳鄧呈諱趙青他們便伸手拉她或托她,也一下子翻過去了。

終於抵達了山巒的頂端,從陡崖望下去,可以望見整個硫鐵礦。

黑乎乎的,像一個巨大的鍋狀,不少曠工正在推車和挖礦,高處俯瞰衣裳襤褸像螞蟻似的,人很多,還有些似乎在揮鞭子的曠工管事。

“俱霍少成提供的消息,這裏頭的曠工,多是邊陲鎮甸或流放地的刑犯和流囚,都是青壯年,弄出來做挖礦用的。還有一些誤入此地的本地人。”

“這個鬧鬼鬧野人的消息是本來就有的,不過近這十來二十年傳得更玄乎,應該他們這些人發現了硫鐵礦開采之後,特地折騰出來的。這邊本就崎嶇深山老林,如今獵戶都不來,人跡罕至。”

“這個硫鐵礦,除了露天礦以外,還有礦道采礦。”

也是霍少成提供的消息,不過經過楊慎和他們帶來的曠工確認,確實是這樣的。“夫人,韓督,何副督還有趙大人,你們瞧,那邊和那邊那邊,黑乎乎的,有鐵軌接小車出來的口子就是礦道口。”

最後,最重要的,“那邊一片矮房子就是曠工的起居住所。還有那邊盡頭,沒錯就是東邊鐵礦邊緣有樹那裏,那些瓦房院子,對!就是臨近一個礦道口那裏,就是明太子的人那些管事兒的和山中崗哨的人居住之所和值房所在。”

“霍少成所說的,那部賬冊就在那裏。”

“只是可惜,根據我們觀察,確實已經經過重新的大肆改建,如無意外,確實已經加建機括了。”

這地方是有幾個高手的,楊慎他們自忖身手不夠,所以一直壓著等韓勃鄧呈諱他們到,再去實地潛入去現場勘察。

這大半天時間,快馬穿過鄞州城、進山、又一路爬山熟悉了解情況,來回看了幾處去俯瞰這個硫鐵礦,此刻已經暮色初現了。

當下韓勃何舟和唐盛也不遲疑,又向沈星借了鄧呈諱,沈星也去,幾個當世頂尖的高手立即開始了觀察準備,跑了一趟回來之後,背上沈星和另一個算比較擅長機括的年輕人楊慎的表弟陳宮,在入夜後硫鐵礦內稍稍安靜下來之後,藉著夜色飛掠穿林而下。

楊慎趙青他們就緊張等著。

也不敢靠太近,怕被對方的高手發現,但沈星和陳宮兩個一靠近之後,立即發現了這裏確實建有機括的,並且一看表露出來的格局,就知道是個高手設計的。

和霍少成提供的一些他記憶裏的東西都非常吻合。

緊張地勘探過後,韓勃親自背的沈星,一行人立即悄悄折返了。

沈星趕緊把自己發現的東西都用炭筆先記下來,時不時和陳宮交流幾句。

等終於記好之後,韓勃他們已經換了衣服,並準備好下山了,只等沈星和陳宮。沈星趕緊把紙張折疊好用油布包裹,交給鄧呈諱收進懷裏。

鄧呈諱趕緊小心放好。

但沈星還有一件事是不解的:“這個賬冊這麽重要,他為什麽不放在身邊或者京畿呢?”這個他,就是明太子了。

她走得急,也沒想起問問裴玄素。

不過這個問題,趙青就能回答她:“因為不保險,他身邊隨時有被搜查之虞。”

明太子到底只是皇太子名分,神熙女帝要搜東宮或者聖山海,強硬來還是隨時可以的。

就好比當初明太子被硯臺砸傷了頭臉,神熙女帝遣禦醫和梁恩天天給他診脈以及盯著他。要不是明太子有替身,還真沒法脫身去彌州的。

還有明太子最初駐蹕的玉山行宮的東宮,但情況突變,他突然就得半撕破臉去聖山海了。

況且明太子這人,樹敵不少。

他放在身邊肯定有些隱秘東西,但至關重要又基本不會用到的東西,其實是放在外面比放身邊要安全太多了。

現在唯二需要擔心的是,這個硫鐵礦和機括他們能不能順利攻克;並且更重要的是,這好幾年過去了,明太子有沒有挪走了這本賬冊。

要是這本賬冊已經不在硫鐵礦了,那可就糟糕了。

所以關於這至關重要的一點,以及硫鐵礦包含機括區域的瓦房院落值房所在的核心區的內部結構大致上是怎麽樣的?

行動之前,他們得需要先弄清楚。

至於怎麽弄清楚?

楊慎當即帶著他們下山去了。

在深山老林跑了半夜,抵達了距離硫鐵礦最近的一個山中鎮甸。

“這硫鐵礦有兩名主事的,其中一個還是高手之一,一個叫李利,一個叫王尋。”

他們趕到鎮甸邊緣的時候,湯吉幾個護著霍少成也到了,後者重返舊地,神色也難掩激動。

裴玄素已經承諾了霍少成,事成後給藺徐霍三家翻案,若查無逆事,洗清罪名恢覆名譽和爵位。

霍少成當場眼淚縱橫,跪地叩首,一路上的迫切心不亞於韓勃沈星他們這邊的人。

霍少成沒有理由欺騙他們,而楊慎他們提前這些年前來,做的最重要工作就是核實霍少成提供的消息了。

初步核實的結果,都是對的。

霍少成在這裏當了五年的曠工,他不但非常熟悉這個硫鐵礦,他甚至直到現在,硫鐵礦內部的曠工還有他的人,並且有好幾個。

回到這個鎮甸上。

霍少成知悉很多硫鐵礦內部的事宜,只可惜他不清楚賬冊目前還在不在硫鐵礦?改建後的管事居住區域——也就是原來放置賬冊的地方所在,改建後的內部布局是怎麽樣的?這個地方,曠工是不可能進去的,所以不知道。

那賬冊如果在,現在又放置在哪裏?

不過好在,霍少成提供了另一個很有用的消息,硫鐵礦有兩名主事一個叫李利,一個叫王尋。

兩人都是常年駐守硫鐵礦的,明太子的心腹之一。只是這個李利是頗有幾分好色的。

這不是一天兩天,而是常年累月,女人不能帶進硫鐵礦內,於是他就冒充了個本地身份,充作山貨商人,在這鎮甸上置了兩房妾室。

每隔十天半月,他就會過來睡一趟。

霍少成膽子大,又有些身手在身,當年成功在硫鐵礦待下來後,就開始不斷勘探各種訊息。這個李利和妾室,就是他勘探的結果之一。

楊慎和韓勃何舟趙青商量過後,很快就決定了,在這個鎮甸伏擊李利一行,馬上就得出審訊結果,然後趕在這個李利平時折返的時間點之前,當天就展開行動。

因為根據楊慎的監視到的時間,如無意外,這兩天這個李利就會過來睡覺了。

李利本人是明太子的心腹,哪怕他日常要睡女人,但明太子既然能把他放出來,就肯定這人不會因為女色誤事。審問李利大幾率是沒有結果的。

但沒關系,李利的隨扈中,有個貪生怕死的。

那是李利的侄子。

佯裝出一副口風緊密的模樣,但霍少成當年決定逃離硫鐵礦又不想連累他發展出來的人,於是就煽動了一場曠工暴動,他常年手腳帶鐵環是有些傷及根骨,和這個李利侄子迎面遭遇,對方掐著他的脖子而他那短匕懟著對方的腹部,霍少成猙獰說要不放了我,要不一起死。

最後李利侄子放了。

兩人同時反手,霍少成跑了,並且過後沒吭聲過這件事,還抹平霍少成活逃的痕跡。

霍少成就知道,這人是個怕死的。

拿下這人,應該能得到他們想要的消息。

所以楊慎和韓勃他們商量過後,決定馬上就從這裏入手。

因為現在他們沒那麽時間可以浪費的。

……

結果非常順利。

無聲尾隨李利一行,繼而潛入李利外宅之後,很快就將這些人全部拿下,並且裝進山貨藥材車裏推出去了。

他們直接在山中找了位置,把人拖下去就嚴刑拷打。

今天是個陰天,山林隱天蔽日,沈星一行沒跟上去,在鎮甸邊緣緊張等待,沒多久就看轆轆藥材車推過來,他們大喜過望,處理藥材車的處理藥材車,其他人就趕緊跟上去。

韓勃何舟等人親自扛著昏迷的李利等人,大家急匆匆在山林深一腳淺一腳。

何舟喊道:“夫人,這有個大坑,你看著點兒。”

“對,妹妹,小心些。”這說話是韓勃。

一行人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地方,韓勃直接說:“妹妹你別下去了,就在這等著吧。”

“對,別下來了。”

接下來肯定是血肉模糊的場景了。

沈星就應了一聲,和鄧呈諱朱郢他們留在山溝上面了。

底下很快就傳來的厲喝和讓人齒酸的慘叫,不過很快被帕子悶住。

沈星有些牙酸,深呼一口氣動了下肩膀,那邊朱郢很快就招手了,“誰來幫我加個柴。”

沈星和何平幾個年輕小夥就蹬蹬蹬跑過去了,朱郢正在架竈燒水,條件允許,他們還是聽老劉的,把水燒開再喝,饅頭掰開一些扔進去,就成了一鍋熱湯了。

幾個年輕人在挖土堆石和放剛順來的鍋子,朱郢笑罵底下的一個小子啥時候都不忘了吃,大家有說有笑,互相搭手,沈星笑著,也沒那麽註意溝底下的悶悶的淒厲叫聲了。

趙青瞄了一眼,就走回來了,她也沒下去,見了全程。

其實趙青覺得沈星是有些過於聽話了,那些都是裴玄素的下屬,恩威並施其實更合適。

這樣,尊卑感和上位者的會缺乏。

不過轉念想想,沈星帶勘察臺時就帶得挺不錯的,也沒這方面的問題。

和何舟朱郢等閹宦,大家都保護他,不僅僅只有責任,這何嘗不是另一種相處方式。

各人有各人的處世方式。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只要沈星自己能擺脫童年不好的影響,不再怯懦,積極向上,這也沒什麽不好的。

……

韓勃何舟他們的審訊結果很快就出來了,果然那李利的侄兒很快就招供了。

給出了好幾個重要的消息。

第一個,就是賬冊的。

結果不壞也不特別好,目前賬冊確實依然留存在硫鐵礦內,不過是半部。

明太子為謹慎計,將這積年賬冊原本一分為二,一半放置在原來的硫鐵礦,另一外一半在賓州行宮。

李利的侄兒還招供了,明太子有替身的,當年幽禁在正殿的“明太子”其實大多時候都不是明太子本人。明太子若在賓州行宮,是在後方一個偏僻的不起眼地方。

至於具體在哪裏,李利侄子不知道,他只聽過叔父說起面見明太子涉及的只言片語。

不過應該不難找,因為明太子不可能居住破破舊舊的軒榭,哪怕外面不起眼,裏面也肯定精細修葺過。頭一個就是地龍,因為明太子挨不得冬寒,賓州行宮在山麓,西北大風雪還挺冷的。

有心去找,估計很快能找到。

那半部賬冊,必然就在該處。

李利多次稟事都是前往賓州,這個大家以為明太子厭惡到極點、自明太子重出後已經徹底被所有人拋在腦後的賓州行宮,其實是明太子的一個重要據點。

“那我們就先拿下硫鐵礦這半部,把所有人都禁錮住,然後馬上直奔賓州行宮。把剩下的半部也拿到手。”

“到時候得用迷煙,大量施放,把無關緊要的人全部放倒,我們專心去奪賬冊和對付那些有身手的。”

以防有所疏漏,萬一跑掉一個兩個,給明太子發信。

這趟任務是絕密,絕對不能讓東宮提前知悉的。

所幸從這邊穿過大瀝山抄近路直奔賓州行宮,距離也不太遙遠,到時候再以最快速度南下,穿京畿,往南都應京去。

硫鐵礦這邊肯定有定期給明太子發信稟報的,但肯定不是每天。

剛才李利侄子審訊已經說了,一月一次,並且他還看見過叔父寫信,知道內容是什麽。

王尋和李利輪流寫,每人一月,正好下個月輪到李利。

時間上,還是能爭取得到的。

“好了,大局上咱們不用太操心了。接下來,咱們得好好商議一下,怎麽拿下這個硫鐵礦和這半部賬冊。”

這才是重中之重。

因為根據李利侄子的招供,管事建築群的內部布局他們已經知悉了。這半部賬冊是被另一名高手叫林宰峰專門負責保管的,這人住在李利和王尋的值房大院後面的院子裏——也就是機括所在的那個院子。

“我也詳細問了當年挖出的土方,這院子底下是有地下室的,如無意外,這賬冊就在地下室內。”

但沈星和陳宮下去了一趟,詳細問過了當年改建時運來的機括配件,以及那個親自過來監督修建的機括大家是怎麽安排指揮的。

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這個機擴是有自毀裝置的。

“尋常的自毀機括,一般是觸動了什麽地方,就會自毀;又或者扳動了機括之後,一旦到了時間沒人來重新扳回去,它就自動銷毀了。當然,很可能會兩者共存。”

前者,沈星和陳宮都能判斷,不會亂碰導致銷毀。

但後者,就要看到時候的情況了。

“一共三十來個人,其中四個是高手,專門守著這賬冊的。這人還好,只是他們有箭陣和機括,我們絕也不能掉以輕心。”

“另外我們還有分人手,放迷煙的,拿下崗哨的,還有射信鴿的。事一發,他們必定會馬上放信鴿,我們必須確保全部都射下來,不然一旦被東宮知悉,我們三個隊伍都前功盡棄了!”

那李利用了重藥,屍體和血腥全部掩埋,剩下的俘虜牢牢捆著朱郢唐盛張幸雲帶人親自盯著。

他們在這邊攤開羊皮大圖,還有沈星深宮的一大疊淩亂炭筆紙張。

韓勃何舟和趙青不斷地商量著,沈星時不時說幾句,陳宮和鄧呈諱徐芳韓含他們也是,朱郢唐盛時不時輪流跑過來這邊聽著,也說。

大家不斷商量,最後把整個拿下硫鐵礦奪取賬冊的大計劃商定下來了。

然後該布置的該準備的,馬上就布置準備了起來。

他們兵分兩路,一隊人下山去緊急去鏢局聯絡點取他們隨隊來的藥物大批□□甚至火藥之類的東西,今天傍晚前必須全部背回來。

去了很大一群人。

接下來剩下的,韓勃趙青帶著朱郢唐盛他們,還是沈星鄧呈諱徐芳,後者原來非必要時專門保護沈星的,但現在大家都上手了,背著俘虜們,分別去了楊慎好幾個臨時據點,去把楊慎他們藏的東西都取出來背上,立即就往硫鐵礦方向趕去。

布置準備不用沈星上手,她就專門和陳宮討論機括相關的事情,好制定入侵核心的路徑。

到半下午的時候,何舟他們背著大批的東西回來了,並且馬上進入藥物調配和其他準備當中。

等到半夜的時候,硫鐵礦內人員最大程度集中並進入深睡的時候,他們才動手。

楊慎韓勃帶著霍少成去聯系曠工去了,現在還沒回來。

沈星中午的時候就忙得差不多了,也和鄧呈諱趙青商量了一下草擬了一個路徑,不過剩下的,還要等楊慎韓勃何舟都回來之後,才徹底確定。

她望了一眼韓勃霍少成幾人去的方向一眼,深山老林,泛黃草木嘩嘩搖動。

到目前為止,還是算順利的,得益於霍少成的五年曠工。說來如果不是家變,這樣的毅力,不拘文武幹什麽不成器?難怪他不甘心。

沈星心情覆雜,不過很快壓下了,她的事情大致忙完之後,她就安靜藏在林中等著。

不過何舟帶著人和一大批東西回來的時候,還順手給她帶回來一封裴玄素的信。

沈星坐在老樹下拆開看過,不由一楞。

明面的事情當然有,但總體來說這是一封私信,除了思念和他的近況之外,後面附了一首詞曲小令《滿庭芳·東風楊柳道歸期》

這首詞曲,已經流傳不知道多少百年了,大江南北,為人熟知的一首名曲。

說的是一個幼年寄人籬下後又流離失所、充滿坎坷但堅強不屈,最後立下大功獲封縣君榮歸故裏的琵琶女的故事。

美麗又堅強,童年少年青年的所有折辱和坎坷都不能打到她,數度當機立斷,最終勇敢跨出重要一步,迎來美好的歸隱榮華生活。

裴玄素肯定很忙,因為他前面寫的這封私信,看墨痕深淺有些細微變化,顯然被打斷過一次分開兩截寫的。

但他抄這首詞曲,用的行楷,一筆一劃,寫得非常認真,沒有一點的匆忙。

可以想像他在燈下,抽出時間,如何認真一筆一劃的書寫的。

他的字非常漂亮,筆鋒蒼勁而流暢,撇捺沒了平時那種含著鋒芒的勁道,顯得優美雅致了很多。

沈星拿著這張信紙,她忍不住想,大約裴玄素當狀元郎的時候,字就是這樣的吧?

她突然心有所感,好像意識到了什麽。

——出來這段時間,裴玄素每天一封信,沒有間斷過,除了思念和情意,就是明顯或不明顯的,以各種方式鼓勵她、誇她。

還有趙青,那次船上走廊之後,逮著機會就開解她,鼓勵她給她信心。

先前倒不覺得有什麽,但這張認真書就的詞曲,一筆一劃,還有琵琶女的故事,沈星一下子好像明白了些什麽。

日頭從樹梢穿下來,星星點點落在她的手上和信紙上,沈星突然就想起臨行兩人相擁而眠之前,說的那個話題。

他過後沒吭聲,她以為這個話題過去了,她還暗暗松了口氣。

可誰知,可能不是,他在以另外一個迂回的方式,在撫慰她,鼓勵她。

這可世上,除了親爹,可能就只有裴玄素這個男人對她這麽用心了。

不,裴玄素比親爹還要用心,因為她爹從小要顧及的就不僅只有她一個。

他那麽忙,如今的地位的一個人,難以想像,他去找趙青。

沈星一下子有種被人窺破內心的感覺,又動容,心緒剎那紛亂了好一陣子。

她驀地站起來,跑了一陣,很快就找到另一邊樹後長草叢裏剛剛整理好束胸和衣服出來的趙青和張幸雲。

沈星跑過來,陽光下,少女五官柔美,眼圈一圈泛紅,手裏拿著一封好幾張紙的信箋,剎住在大樹下,她把心捂在心口的位置,問:“趙姐,是不是……他拜托你的?”

趙青楞了一下,但她想了想,承認了。

“雖然,他未必是個多好的人,但他真的真的很愛你。”

趙青無意窺探裴玄素的內心,但她真沒想到,這個冷厲的閹人,有著這樣真摯的情感。

不過話說回來,沈星也值得不是嗎?

趙青沈星對張幸雲笑了笑,後者會意,調侃一句,快步往何舟等人那邊去了。

趙青勾著沈星肩膀,踩著刷刷作響的新舊落葉,繞過大樹往另一邊行去。

走了一陣子,和大家拉開一小段距離,草木遮蔽也看不見了,兩人才停下來。

沈星情緒上湧,她捂住嘴,有些哽咽,她捏著信紙捂在胸口,好一會兒,才緩和下來,她擦了一下眼淚。

緩了好半晌,她低聲問:“趙姐你是不是也知道了?”

過去太多不為人知的東西,她小心藏在記憶裏和內心深處,對於裴玄素這樣的一個驚才絕艷的男人,她其實一直是有一些自卑的。

因為她知道,如果不是家變和意外,她不可能遇上這樣的男人,並且得到了他的愛。

兩輩子,都是。

有些過去,她本來是努力遮掩的,就像一個人內衣又舊又破洞,那他肯定會努力遮掩起來,不讓別人發現。

這一段過去,就好像沈星的內衣和破洞,她下意識不想被外人知悉,她努力遮掩著,不讓別人發現她曾經的捉襟見肘和難堪。

但不知為什麽,裴玄素就知道了;然後,連趙青也知道了。

沈星一瞬想到小時候,那個冬季衣不蔽體的瘦弱女童,她多少有些黯然和難堪。

但趙青把佩劍往腰扣一卡,伸手就握住沈星的雙手。

她的又修長又有些硬,掌心和手指薄薄的劍繭,但非常幹燥而有力,給人一個非常堅定的感覺。

“這有什麽?”

趙青說:“你又怎知我沒有窘迫過?”

“只是我的窘迫和你不大一樣而已。”

但同樣戳心。

趙青自母親去世之後,在家裏,在常德侯府就如同一個外人般存在。

不,應該是其是她母親長安公主在生的時候,她母女二人在常德侯府就如同外人,只是那家人不敢表現明顯罷了。

長安公主尚主之時,太.祖皇帝與神熙女帝已經關系緊張,最後一番角逐和意外,最終太.祖皇帝賜婚常德侯世子趙繼暉,也就是後來的常德侯。

趙家極有些激動於尚了太.祖皇帝唯一的嫡公主,唯二的女兒之一,又有些矛盾長安公主是寇皇後所出,另外常德侯世子趙繼暉還有一個青梅竹馬的表妹許氏。

許氏家道中落,投奔姨母,青梅竹馬,家世又卑微,常德侯絕對不會同意婚事的。

而常德侯趙家一家都是太.祖皇帝的親信心腹。

後面的事情,就是非常俗套的那一種走向了,長安公主既不得夫婿的真心敬愛,婆婆表面恭敬客氣,但始終不親近,那個白月光表妹也一直住在侯府;且父皇母後反目成仇,你死我活。大哥死了,父親賜死的,二哥暗算母後,險些要了母後的命。

長安公主焦心郁郁,染病一病不起,去世了。

剩下小趙青,小小年紀,又氣又悲,處境艱難,親人嘴臉突變,外面風聲鶴唳,而母親屍骨未寒,祖母和父親已經無比歡喜要一年後娶那個女人做繼室了。

山風呼呼,午後的秋陽熾得有些刺眼,趙青握住沈星的兩只手,她鼓勵她,很堅定地說:“我們值得,我們可以的!只要不死,我們就可以奮鬥!”

“那些腌臜事情,不是我們的錯!”

趙青這是第一次給人說自己的小時候的事情,這一刻她甚至有種迫切,希望把沈星拉出這個泥沼。

曾經她迷惘過,流淚過,自怨自艾過,但趙青很快振作起來了,憑什麽?哪怕當年神熙女帝未曾登基,她祖父和父親都是太.祖皇帝的倚重心腹。

可她也是太.祖皇帝的外孫女啊!

她外祖皇帝女兒寥寥,都沒了,他再和外祖母不和,他也不可能看著外孫女在臣子家被欺負吃虧吧?

她第一次示意奶母設法避開後院的盯梢和府衛,回宮設法告狀,那些惡心事情一下子消停了。

她祖母再也不敢以盡孝為名,讓她侍奉了。

她父親那個所謂的心上人再也不敢以她繼母自居了。後來,祖父讓她做妾。

被迫讓給那心上人生的私生女兒的大院子,又被她住回來了。

並且沒有人敢明裏暗裏限制她的行動,不允許她和她母親留下來的人出府了。

那年,趙青六歲。

後來,神熙女帝登基,那個妾連夜被送走了,她也成為地位超然的愛女了。

可趙青已經不稀罕了。

曾經趙青忿忿不平,她以為自己會一直盯著這些內宅的東西在撕扯。

但她很快就拋下了那些東西,走上了一條新的路了。

“你知道嗎?你是個很美好的女孩的,你別總覺得自己差勁,不配誰?你誰都配!你值得擁有美好的未來!”

曾經,趙青掙紮過,困惑過,但她今天她擡首挺腰朗聲說出一番話,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她是過來人,她走出來了,她希望沈星也拋下那些東西,輕裝上陣往前走。

“丟下那些壞的,那些不好的東西,我們往前走,奔向好的將來!”

“當你強大起來,你會發現,那一切不過不堪一擊。”

“當你走出小時候,回頭再看,那些壞人、壞東西,就再也欺負不了你了。”

趙青也不知裴玄素是不是曾經查過她的過去,她心裏咒罵這閹人,但她真的很珍惜沈星,過去的情誼,在自己驟然失勢一刻仍惦記著她,她就把她當妹妹了。

趙青經歷過,她大約能理解沈星的情感和內心,因為她也曾苦苦掙紮過,不過她是痛苦和難受,她始終不知道父親祖母為什麽要這樣對待她這個親生女兒和親孫女。

最後她得出一個結論,不是有血緣就會疼愛的。

父親不過是敦倫一剎,沒有十月懷胎;就算十月懷胎的母親,這天底下也有不愛自己的骨肉的。

有些困惑不解沒有答案,把它當垃圾一樣拋在身後即可。

而沈星,要做的堅強起來,從幼年的陰影走出來,把成長環境帶給她的深刻影響從心裏割斷開來,把它們都扔出去。

可能會流血,但扔掉之後,過一段時間,就重新長回來,徹底愈合了。

趙青覺得沈星可以的,她一向表現都很努力很優秀,是個堅韌的女孩子,不是嗎?

沈星不是為什麽,突然就戰栗了起來,體內燥熱,手心又變涼,感覺趙青攢緊她的掌心很燙,她出了汗,汗津津的,但趙青一直沒有松開手。

她確實已經長大了,她已經能保護自己,她做了很多連裴玄素都會誇讚的事情,她甚至有了很多護衛,她絕對能保護好自己。

反正宮裏那些太監宮女,是絕對不可能傷害到她的了。

但她此刻又好像有一半回到小時候,風呼呼吹過,身體又熱又涼,那個小小的身體虛弱女童,頭大身小,葫蘆桿子似的,跑又跑不快,被人追上打,她哭著,驚叫,挨打,挨罵,她蜷縮在地上抱著頭,身邊尖細的小太監聲音,冷眼看著的宮女嬤嬤,還有打她罵她冷嘲熱諷她的壞人。

他們都很高很大,她很小,躺在地上。

她偷偷地哭,她很疼,嗚嗚哭了,但還要很努力擦幹眼淚,回家說自己摔的,還努力回憶自己記憶裏並不多的那些游戲,怎麽玩,才摔倒這裏這裏的。

因為她知道爹很難很辛苦,壞人很多,二姐小母雞般保護著她們,景昌也很小,她說了自己被種種為難,除了讓家人更難受之外,只會給家人添麻煩。

小小女童,驚弓之鳥,已經知道自己的家庭很脆弱,一不小心就會失去親人。

那個時候,太小的孩子,不知道什麽事懂事,但她已經這麽做了。

她很多害怕,但她從來不說。

她人長大了,但童年的影子,揮之不去,兩輩子都附骨之疽。

沈星捂住臉,眼淚嘩嘩,為那個曾經可憐無助的自己。

沈星想說什麽,但她一時想不出來,趙青一把重重抱住她,用力把她的臉貼在自己的肩膀,鏗鏘有力:“今時今日,你甚至可以把他們一個個翻出來,讓他們吃不完兜著走。”

不過這件事情,想必裴玄素已經在做了。

趙青放輕柔聲音:“但你也要自己努力,不要一直想那些不好的事情。咱們會越過越好的,但不管好不好,我們都不要再在意。”

“把那些東西當垃圾一樣扔掉它。”

“我們要做一個堅強的人。”

沈星突然哽咽起來了,是最情緒起伏的那種哭法,哽咽了很久,眼淚洶湧,但喉頭仿佛被掐住很久都出不了聲。

最後,她用力點頭,哭了很久,啞聲說:“好!我會的。”

她會努力的,不辜負趙青,也不辜負裴玄素無聲深厚的愛,他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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