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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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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沿途不斷有裴玄素提前安排的人匯合進來,一路上只是稍作休憩,馬不停蹄趕往西邊疆的斜谷至什山關一線。

人在路上,飛鴿不斷。

裴玄素對徐景昌變故一事寄予相當大的厚望。

沈星就當然不用說的。

神熙女帝這次也給予了極多的資源,裴玄素物盡其用,不過越接近西邊境線,他就越不輕易動用梅花內衛等神熙女帝的眼線,以防明太子有所滲透。

最終在半途的時候,裴玄素成功捕捉到了徐景昌一行的蹤跡。

消息是戎州那邊緊急發過來的,發信人叫孫維勝,目前在戎州宿軍大營正四品司馬。他是沈星藉著裴玄素的手在十六鷹揚府改制中努力收在麾下的徐家舊部將領之一,已經是沈星底下的人手了。

孫維勝有個胞兄孫維閔,於西南二道五關三所的幹州衛任鎮撫都督,正是那藺卓卿提供二十一人名單上的其中一人。

裴玄素和沈星當晚就去信打聽詢問相關的事宜,幾乎是一接到飛鴿傳書,孫維勝立即就給京畿這邊回了信,

有些事情,不挑明不察覺,一挑明就像閃電一般。孫維勝和其兄聯系還是算頻繁的,孫維閔人在局中死活站徐家,平時與胞弟的家信來往流露多少一些關於昔日同袍的怨懟,不過那時候誰也不知道靖陵計劃,孫維勝也不當回事,因為現在這樣的局勢,從朝廷到地方本來就是會不斷被人接觸拉攏的。魏國公去世這麽多年了,人心漸漸散了,也真沒什麽稀奇的。

但就在接到沈星詢問信箋之前,孫維勝才剛剛接到兄長的一封來信,孫維閔的信衷提及一個昔日已經翻臉了並忿忿不平的結義兄弟,兩人又好上了,並且末了還有些感慨之語,語氣無奈而釋然。

孫維勝本來覺得有些奇怪,接到沈星的信,剎那如電光劈開黑夜,他趕緊給回了飛鴿傳書,並且生怕遺失或者洩露,用新的暗語通過各種渠道一連發了三封!

信中末尾還有幾段替兄長說好話求寬疚的不提了,但接到這封信之後,讓裴玄素很快就成功捕捉到了徐景昌一行的大致路線和行動軌跡。

“彌州往西北,先到的必然是昌欒關,緊接著去了孫維閔所在的幹州衛。他們是先抄西南二道的南邊,沿著這條線往陶州衛、石樓關,望西而去的!”

裴玄素判斷非常之準確,此時高子文等人帶著徐景昌已經走了將近三分之一的衛所關隘了,而這條路徑算算時日,他們估計還有一兩天就該趕到什山關大營了。

裴玄素預判:“他們馬上就要什山關大營了!”

黃幸屢的名字他沒出口過,但現在他身邊的一眾心腹和近衛都知道他此行第一個目的地正是這個什山關大營!

裴玄素:“我們要搶先抵達什山,在對方成功找到什山山關的人私談之前!潛進去。”

該怎麽做,裴玄素已經反覆思忖過。目前還沒有弄清楚這個變故到底是什麽,當然是選擇尾隨窺視,以不變應萬變!

但現在徐景昌一行已經跑了將近三分之一了,很可能這個變故馬上就要發生了,甚至發生在這個什山關大營之內也不足為奇。

潛入進去,緊貼徐景昌,隨機應變,是至關重要亦是唯一的策略!

裴玄素甚至有個直覺猜測,景昌的變故很可能會就應在這個黃幸屢身上。

因為他挑人不是隨便挑的,黃幸屢昔年在徐祖父身邊的軍職夠高,若徐家沒有家變,徐景昌沈星等人一眾徐家小輩在他面前都得稱其叔伯,一個亦長輩亦舊部下的身份,和先前孫維閔之類的人是不一樣的。

另外這個黃幸屢是個暴脾氣,號召力行動力又強,因為有他在,什山關中沒有被攻克的徐系舊部是最多的,占了十幾人之中的近半。

什山關是西線中明太子攻克程度最低的一個西邊大營。

徐景昌若成功勸服黃幸屢,上述問題當即迎刃而解,兩廂歡喜;不然的話,這個老大難問題還在持續。

所以裴玄素對什山關之行,寄予相當高的厚望,他如同一頭蓄勢待發的夜豹,迫切希望在什山關大營找到突破口!

眾人精神大振,當即應道:“是!”

藺卓卿撐著傷勢被“押解隨行”,他一路緊繃的心弦陡然松了一口氣,面露猙獰之色。

……

裴玄素一行化整為零,抵達了什山城一帶,這地方已經毗鄰國境,進行邊境小買賣和跑到這裏進貨的大小商隊很多,人煙繁庶,南來北往各地口音都有,他們風塵仆仆一點都不顯眼。

事實上,裴玄素可以選擇分開出擊,分二十一隊去接觸者二十一個硬骨頭,采取各種手段,讓他們盡可能不被東宮所侵蝕,這種方式其實會更利於神熙女帝對西路軍的竭力維.穩和爭奪。

但裴玄素毫不猶豫就摒棄了,並在還沒收到孫維勝消息之前,他就選擇集中人手直搠黃幸屢。

無他,相較於神熙女帝的利益,裴玄素當然更重自己,他更想要的是進一步獲得靖陵計劃線索以及徐家事。

剛剛過了什山州碑,裴玄素接獲了他暗地裏另一個心腹叫陳元的消息,他們成功找到了徐景昌一行行蹤。

同行的有高子文,上次杜陽見過了好幾個人和好些高手,其中幾個和徐景昌比較熟稔的樣子,可能也是暗閣成員。

高子文那邊也是飛鴿不斷,顯然和他們一樣,東宮在西路一線也有很多人手和布置在同時行動之中。陳元嘗試捕獲信鴿,但這些信鴿訓練有素,直接振翅沖天,無法捕獲,另外也怕打草驚蛇,他觀察思忖後就沒動,先急忙報與裴玄素。

裴玄素和沈星等人如西邊的平民一樣,用半舊的紗巾遮擋半張臉,在驛道旁鄉野鎮甸的人群中走近,熙熙攘攘中,只見對面一行穿戴打扮風塵仆仆的低調快馬和車的商隊,後者在一家黃土和石頭夯建的家棧大門前停下,左右顧盼一下,眾人下馬,和店家家人交涉片刻,就牽著馬匹趕著車進去了。

徐景昌一身黑衣,塵土半身,手裏牽著韁繩,他長大也長高了不少,眉宇間的青稚少了,看著越來越像個成年人了。

沈星在眾多人潮的攤販的黃土道對面,她忍不住伸頭,目不轉睛看著徐景昌,一直到他和眾人進了那家棧大門。

她忍不住激動對裴玄素說:“是景昌!是景昌,他還好好的!”

他們真的趕上了!

這一刻,沈星激動又緊張得無以覆加,緊緊攢著身側裴玄素的手!

裴玄素扔下手中佯裝挑揀陶俑的手,給攤販的陳元以及後面的舉著糖畫垛子的馮勇等人心腹使了顏眼色,“盯緊這家店。但要切切小心在意,絕不可能他們發現端倪。”

自己強,對方可也不弱,獲得對方的真身駐點,是非常重要的,裴玄素窺視人手都不敢多放,若一個慎被發現了,所有部署和期望全碎,好不容易追上的這條線就徹底廢了。

陳元他們都不敢回答,熱情操著剛學的幾句土話招攬生意,微微點頭。

裴玄素側頭,單手擁了下的沈星的腰,低頭看她,也露出一抹笑:“對啊!”

“我們走吧。”

“嗯!”

沈星最後佯裝不經意回頭,望了那家棧大門一眼,她深吸一口氣,和裴玄素等人掉頭快步離去。

裴玄素一邊走,一邊思忖,等一離開這個地方,與陳英順等人匯合,他立即剎住腳步,道:“我們進什山關大營,先設法接近黃幸屢。”

現在神熙女帝仍關註推恩令,但推恩令已經不是最迫在眉睫之事了。盧凱之回了杜陽之後,很快就先後等來了持神熙女帝密令的西提轄司張韶年和裴玄素暗中傳信,私下出來並與他們匯合了。先後趕到的還有東安華氏家主華伯郢的嫡長子華文希,什泉高氏家主高蘊。

這都是已經徹頭徹尾投於裴玄素的三門閥,不過華氏內部情況有點覆雜,華伯郢沒敢親身離開,不過他讓嫡長子華文希過來了。

西邊大小六門閥,這些都是不斷用各種方式往外擴張勢力的,不管是官場還是軍方,後者的對象即是這五關三所以及西邊軍。

所以要潛入什山關大營,裴玄素不想動用梅花內衛的情況下,當然用的三門閥。

不過盧凱之三人找個機會,避開趙青等監察司女官,壓低聲說:“督主,西邊太遠了,也太重要,我們家和高兄華兄他們家換防這些年,輪調到西邊疆這邊的人少,而且都是些不甚重要的中低層將領士官。”

這些也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事,邊關太重要,皇帝肯定不能讓門閥這邊的將領占太多的位置。不過門閥這邊也沒太爭,門閥和皇帝朝堂,那都是內部矛盾,他們對關防沒有意見。

不過雖然人不算很多,軍職也大多都不太高,但中低層有中低層的手段,通過請假和采買等方式,裴玄素沈星等人當天就穿戴上什山關大營的普通軍服,混進去了。

到了這裏了,沈星當然是每一步都不會落下的,徐芳徐喜徐守徐容她帶兩個,剩下一個在駐紮點,另一個留著跟著陳元他們一起盯著家棧。

雲呂儒倒很想去,但他思來想去怕拖後腿,上次他負了點傷,這次是帶傷來的。最後他決定留守大本營了。

一個普通的家棧,西邊線既有西北黃塵滾滾的味道,也有南邊郁郁蔥蔥的地貌,兩者交錯,混合成一種粗獷的環境。這裏已經進入高原往上擡的地勢了,雲呂儒是最先感覺到高原反應幾個人之一,感覺心跳特別快,好像要蹦出來一樣。

他趕緊吃了一顆老劉配的藥丸子,按住活蹦亂跳的心臟,大家都出去了,剩下七個人留守,他緊張得不斷在大廳內踱來踱去,快把地皮都蹭出來一層了。

除了聯合提轄司的大己方處境,除了整個徐家,他妹妹僅留下沈雲卿一點血脈,他和外甥女已經失聯好幾年了,他嘴上不說,但心裏真的很擔心。

現在只盼著一切都順利!

他外甥女,還有這幾個孩子從小吃了不少的苦頭了,希望這一次真的順順利利,把徐家所有人全須全尾從這個漩渦拉出來!

陶興望也暈眩得厲害,但他沒在房裏躺著,堅持出來了在大廳坐著,“老哥你別轉了行不行?轉得我眼暈了!”

雲呂儒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舊的楊木椅子“格拉”響了一下,“我這不急嗎?”

陶興望有氣無力:“誰不急啊?!”

大家都急呢!

兩人枯坐間,裴玄素那邊已經進入什山關大營了,並在盧高華三家的中低將領士官和內務官的合力安排之下,他們接近了黃幸屢的值房大院不遠的地方。

“從這裏往下看,能望見黃將軍的值房正門,您看見了嗎?就是那裏!”

一個姓程的士官帶著他們,進了案牘室大院,早有人打好把人都暫時招呼引到另一邊,他們從側邊翻窗閃了檔牘室之內。

檔牘室是獨立聯排大房,最盡頭一間由於通風和擋雨水需要有一個小閣樓,成為了這附近除了了望塔和關墻以外的唯一算是高點。把小閣樓的瓦片揭下來幾個,可以望見什山關指揮僉事黃幸屢黃大將軍的值房正門。

能最接近的位置就是這裏的了,他們總沒法進入值房大院蹲在黃幸屢窗下的。

這裏可是守衛巡邏森嚴的邊關軍營,能到這裏,已經相當不錯了。

裴玄素瞄了兩眼,頷首:“辛苦你們了。”

那士官本來有些忐忑的,畢竟這輩子都沒接觸過閹人,還是積威極深的權閹裴玄素,但見裴玄素瞥了盧凱之三人只有,也看了他一眼,才頷首說了那句話。

裴玄素面容和聲音都沈肅,但簡潔一句,卻給人一種他確實是有功的感覺,士官情緒一下子就起來,他突然感覺跟著權閹也不錯,急忙小聲:“不辛苦,不辛苦。”

不過由於趙青在,士官沒敢表現出什麽來,按照家主先前的吩咐保持有點警惕的客套樣子。

高蘊沖士官點了點頭,士官趕緊輕手輕腳退下,到樓梯底下望風去了。

裴玄素沈星韓勃陳英順馮維徐芳盧凱之高蘊趙青進來了八人,大家都不吭聲,黑暗塵封的閣樓一下子就安靜下來了,無聲湊到揭開的瓦片前面去。

半下午陽光正熾,明晃晃照在軍營黃土地面和黃幸屢的值房大院。

衛兵站崗,黃幸屢就在值房之內。

他們來的果然非常及時,當天傍晚,徐景昌就在高子文等人的安排下,進入了什山關大營,和黃幸屢私下見了面。

底下樓梯傳來腳步聲,士官拿著梁徹送進來的暗號密信,趕緊遞上來。

裴玄素展開一看,眼睫就是一動:“來了。”

徐景昌動身。

算算時間,已經快到什山關大營了!

……

什山城東郊,那個黃土石頭夯建的不起眼家棧裏。

徐景昌已經準備就緒了,常尚峰把裝著什山大營兵士布甲的包袱背在身上,臨出門前,他們站在家棧大廳的門檻後。

西邊粗獷,既有著南方的郁蔥樹木林草,也有著西北大風沙的野味,夕陽膝下,紅通通泛著一點黃,把半邊天空和大地樹木屋院和人臉都染了紅紅的一片。

高子文替徐景昌整了整衣領,他笑道:“等什山關大營都徹底拿下了,西線也就下了大半了,咱們的差事勝利在望啊!”

“哎,等回去以後,景昌也就解官歸鄉了。這也不錯,徐家和一眾舊部也算為國效命多年,屆時去往邊軍,也算是個不錯的歸宿。”

“好來好去,挺好的!”

後頭姚文廣和鄭密也笑著接話:“是啊,那我們就等你好消息了景昌。”

徐景昌笑了笑,和之前一樣:“好的。”

之後,他就轉身和常尚峰三人出去了。出了家棧大門,幾人上馬,背影很快消失在來往車騾和大小的攤販之後。

高子文鄭密目送他們遠去,不過他們也不是真的不去的,兩人旋即動身,帶人私下往什山關大營去了,遠程監控和之前幾次一樣。

什山關大營也不是什麽沒門的雞欄,肯定不可能一窩蜂都能進去的。只是高子文他們提前安排好了,先後進去十來人,完全沒有問題。

而徐景昌的私信,提前一天已經送到什山關,到了黃幸屢的手上了。

這兩天,這個黑臉膛身高像鐵塔一樣的邊境線將領,只要不當值,就拿著這封信翻來覆去地看,神色晦澀,看不出心緒是什麽?

但跟隨多年的心腹近衛都知道,將軍是怒的,怒而憋在胸臆之中,他們將軍向來都不是這樣的人,可見這封信多讓他鄭重以待又多麽戳他的心,他此刻又是多麽的痛心疾首的憤怒。

……

夕陽慢慢沒入了地平線,什山關大營內外都開始掌燈了。這邊用的都是牛皮紙大燈或牛角風燈,厚厚的牛皮紙暈光防風但光也鈍,厚實的一團的感覺,黃昏與入夜交錯,一片模糊的殘紅。

徐景昌已經把普通兵士的服飾換上了,進入什山關大營之內,他不禁深呼吸,緊握了一下拳。

他還很年輕,今年不滿十九歲。

彌州十裏花樓引起的那場映紅半邊天的大火,讓他心底始終有一絲不安揮之不去。

但徐家脫離漩渦在即,他也顧不上理會這點無端的情緒,此刻緊緊咬著牙關,一門心思要為明太子辦好這件事!

黃幸屢當然會見徐景昌,但尾隨他而來的常尚峰張蘅功兩名隨扈就被擋在院子外面了。

這些不稀奇,畢竟以徐家少主身份動之以情,需要私人空間。

這一路西來,他們抓緊時間,徐景昌已經和五個人懇談過,結果都是好的,那些人百般躊躇難安,最終還是長長嘆了一口氣,心裏想讓舊主僅存的血脈順利抽身占據了上風,百般思忖,最終還是退開了這一步。

算了,他們也不用那樣煎熬了——在絕大部分舊同袍已經倒戈的情況下,孤身堅持,感受絕對不會好的。

包括孫維勝兄長孫維閔。

所以那個信箋上,寥寥一段,才會那麽多的感慨和釋然流瀉而出。

但黃幸屢不一樣,黃幸屢四十多歲的人了,戎馬一生,實戰無數,脾氣固執耿介,意志極其堅定,他從來沒有感覺到苦悶和孤獨。

他有自己的看法和理想,並一條道路走到黑,從來未曾動搖過。

對方的手段越多,他只會越堅定越憤怒。

偌大的營區值房之內,陳設也不是什麽好物,一如既往數十年的簡樸風格。這是他自徐家殘兵村長大,後來又考進徐家近衛營裏開始從戎生涯,自徐祖父父子身上模仿著學來的,深以為然,貫註此生。

他這輩子獲得的戰利品和戰功賞賜並不少,但除了不能轉手的禦賜物件,餘者盡數投回殘兵村中,後來殘兵村沒有了,又改投到值戍地附近的貧民身上。

一生威武,兩袖清風,徐祖父昔年就讚過他,雖非他子侄,但心智理念極肖似青年時的他。

傍晚已深,暮色籠罩大地,一片暗色殘紅將消未消,值房之內已經點了油燈。

徐景昌有些緊張,但堅定地邁進,他執晚輩禮,對黃幸屢深深一揖,稱之為伯祖。

黃幸屢乍眼看他那張極其肖似其祖父徐祖盛的年輕面龐,一瞬有種回到當年,他剛剛被選進徐家世子親衛營時,那個硬朗嚴肅的青年一拍他的肩膀,勉勵他,告誡他們。他當時才十四歲,激動唾沫星子都噴出來,弄得那青年將軍露出一抹淺笑,他羞赧紅臉,對方特地拍了拍他的肩,含笑勉勵他“好好幹!”的情景。

當時那青年將軍的面龐近在遲尺,就是這個模樣的,幾乎一摸一樣。

可偏偏,兩者行事,是那般天差地遠!

簡直讓黃幸屢痛心疾首到極點!

油燈旁,徐景昌坐在方桌邊,說了一路這麽多遍,他也有經驗了,深吸一口氣,低聲道:“……,姐夫也在,他已經安排好了,只要這事一撐,徐家的舊人都能到邊軍去,北邊和南邊戰事少,那邊安排得更多。我和四叔爺爺,小姑姑,也就能徹底脫身,回豚州老家去了。……”

徐景昌在說,黃幸屢一身黑甲大刀闊馬在方桌另一個邊旁坐著,高原漸起勢的環境讓他黑臉膛泛著微纁紅,黑甲和赭色披風有種逐日黃土的色澤。

黃幸屢喉結滾動,靜靜聽著,他不想徐家全身而退嗎?不,他當然想!

可除了茍活之外,這世上還有很多東西啊!

黃幸屢不等徐景昌說完,他重重一拍案,霍地站起來,痛心疾首:“你知道你在幹什麽嗎?!你剛剛說,你從彌州而來,那彌州大火想必和你有關系吧?”

彌州大火,今天的邸報已經有了,讓大小將領都震驚極了。

火燒半城啊!

得死多少人?!

黃幸屢痛心又失望,恨極,厲聲質問:“你說了這麽多?明太子要幹什麽你了解過了嗎?!”

原來一直碰觸西邊軍的人竟是明太子啊!在明太子重出,安陸王府和徐妙儀改投東宮麾下,黃幸屢就有所猜測了!果然今天得到了證實。

“怪不得,我這些年往上遞信,我就覺得不對勁了!”

所以自三年前,黃幸屢已經不怎麽和徐妙儀那邊聯系了!

現在想來,他的信很可能都不到徐妙儀的手裏。

他一時之間,簡直又氣又恨!

當然,上述還是小事。

黃幸屢指著徐景昌,後者驟然被質問,住嘴臉色一變,黃幸屢破口大罵:“你光想著自己脫身,你可有想過你做的事情,有可能造成什麽後果嗎?!”

徐景昌一楞,他趕緊站起來,“暗閣歸了明太子之後,我們就基本沒有出過暗殺任務了,……”

“屁!”

黃幸屢簡直又氣又恨,恨鐵不成鋼,昔日如此豪傑一生的父祖:“你目光真的那麽短淺嗎?”

明太子不用暗閣刺殺,真的是光明正大嗎?!

“你觀他重出之後的種種行事?真的很光明正大嗎?!”

碰觸軍隊啊!

所圖必然極大。

黃幸屢恨得厲喝:“你真的有想過,你的所作所為,給這國朝,給這天底下的平民百姓帶來什麽嗎?!”

目前的所有鬥爭,都還只是上層的鬥爭。

唯一波及底層百姓,還只有一個,那就是先前的彌州大火!

這也是寇承嗣被彈劾得這麽狠被民間唾罵得那麽厲害的真正原因。

“女帝陛下,不管如何,她都比那東宮強太多了!”

神熙女帝,只要不涉及皇權和帝位,她是一個相當合格且優秀的帝皇。

她勤政,登基後便把早朝從四品往上拓展到東都內的六品以上的文臣武將,非當值城禁宮禁者,無故不到朝一律杖責二十,累積三次降一級。

把具折上奏的資格也拓寬正五品及往上,不管地方中央,每月至少上表一封,並且得言之有物。

她多大年紀了?

這得多少的工作量。

除此之外,還有種種利國利民的施政。

正如,想折服家變前的裴玄素這樣的真正絕艷英才,是得有真正的帝皇魅力和施政方針手段的。

同理還有太.祖皇帝。

太.祖皇帝本來可以一口氣解決所有門閥,不給他建立的新朝留下的這麽多的隱患的。但代價是內戰多打個十來年,海內人口至少再折損三分之一。

他再三思慮,在個人霸業和千千萬萬的百姓及壯丁之間,他最終選擇了後者。

南北統一之後,他雖和門閥及寇氏各種如火如荼,但也始終惦記的北狄,最後禦駕親征一路戰至北狄王廷,徹底解決了北狄後患。

就是為了給中原王朝長達數十年的空擋。

就算他駕崩後,再怎麽死去活來,也無外寇入侵之憂。

當時太.祖皇帝已經五十多了,戰傷舊患無數,還是決定禦駕親征。

太.祖皇帝和神熙女帝是有讓人詬病的地方,但他們瑕不掩瑜。

這絕不是一個明太子可以相比擬的!

黃幸屢感覺明太子就像一個瘋子,誰也不知神熙女帝駕崩,他獲勝期間和之後會發生些什麽?

就像這一次,大換將的事情黃幸屢還不知道。但神熙女帝是帝皇,她要考慮很多事情,其中很重要的一點就是西蕃帝位更替已經結束,西邊邊防是否在換將期間穩固。

而這個明太子,在多年之前,他就開始參透西邊的將領,這個問題他有考慮過嗎?或許說,真的有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嗎?

黃幸屢不知道。

但黃幸屢知道,神熙女帝比明太子靠譜太多了!

黃幸屢說到最後,淚盈於睫,他恨道:“你曾祖!你祖父!國公爺和世子爺二將軍三將軍他們,尤其你曾祖,一世英傑,如今梵州一帶還有多少人供著他的身後牌位!你個豎子!你簡直有辱門楣,不肖子孫,給你曾祖祖父他們臉上抹黑,墜他們的一世英名啊——”

“我恨啊——”

想當年,和太.祖皇帝同期揭竿而起的這些人,哪個不是為了拯救黎庶於水火的有志青年。

徐祖父出入梵州多地,被他襄救的百姓送入送出,黃幸屢和他的兄長當年就是在梵州為徐祖父所救,那個天人一般的英偉中年將領,黃幸屢此生不忘!

徐景昌不說繼承其風。

也不能給他們臉上抹黑啊!

要是他曾祖和祖父還在,必定絕對不會允許他這樣做的!

黃幸屢破口大罵,痛心疾首至極,把徐景昌罵得一個狗血噴頭。

徐景昌心頭大震,倒退一步,“匡當”連身後的墩子都絆倒了,他尤未知覺。

如同當頭棒喝!

自彌州大火之後一直隱隱卻揮之不去的那種不安,一下子被砸實了,他臉色一剎失去血色,變得倉皇到了極點,“不,不是是黃伯父,……”

黃幸屢打斷他聲音:“你知道東宮在西邊已經攬了多少人嗎?你還要助紂為孽嗎?”

黃幸屢自明太子重出,安陸王府和徐妙儀投向東宮,他隱隱察覺到不妥之後,他就私下安排了心腹近衛文程退役回鄉,實際去打聽邊境線其餘兩大主營,以及內陸西南二道的五關三所。

答案似乎很不妙的樣子。

黃幸屢正在搜集證據,已經打算具折上奏了。

灰黃色的值房,一盞油燈。

黃幸屢痛罵一氣,他終於斂聲,居高臨下,硬聲說:“假如我是你,就立即私離了這群人,以最快速度趕回東都,接你了四爺爺和倆姑姑就走。”

至於徐妙儀,有心疾,怕是走不了,不過她有兒子,是安陸王獨子,問題應該也不很大。

黃幸屢道:“西邊這些人,你也不用操心太多,因為他們早就不姓徐了。”

黃幸屢喉結滾了滾:“等你們脫身之後,安全了,若還願意,就給除了西邊外的其他人,各送一封信,就夠了!”

他霍地轉身,往外間去了。

“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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