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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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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京畿,玉山行宮,聖山海。

靖陵往西的諸衛所關隘如颶風過境一樣,南京畿這一片新的朝廷中樞之地同樣掀起滔天巨浪。

兩宮這些時日的激鬥沒有停止過。先是神熙女帝拿下了右驍衛指揮使左章瀚,後者倒戈,直接導致聖山海被鉗制一扼,一度重新落入被近距離監視的環境,明太子廢了不少心思把左章瀚摁倒,重新把右驍衛奪回來,汰換掉左章瀚的不少心腹親信,把右驍衛放到最外圍。

明太子出手也又狠又厲,寇承嗣的另一房親堂弟寇承婓被禦史臺當朝上折厲詰侵吞軍餉、誘占大量民田等一十二條罪名,證據確鑿,當場拉垮寇氏小半壁人馬勢力。

寇氏是神熙女帝本家,當朝有個言官出列直指寇氏種種冠冕堂皇下的不堪之處,言語中隱隱影射神熙女帝得位名不正言不順,應當還位楚氏,說完還直接一頭碰死在大殿之上,死諫了。

神熙女帝暴怒,簡直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正大光明殿的朝會剛散,鮮血還未擦幹凈,大小朝臣心有餘悸,三三兩兩往外走之際,神熙女帝和明太子在含章殿禦書房爆發了激烈的沖突。

從反覆拜謁東陵至此刻,攀升到了頂點,神熙女帝怒得一陣暈眩,她抄起硯臺狠狠砸在明太子的臉上,恨極怒聲:“你這個逆子!朕真後悔當初留下你!給朕滾——”

明太子右半邊臉至耳際,鮮血淋漓一片,人自門檻跌翻滾至須彌臺第一層臺階的緩步臺上。

前面散朝的朝臣不顧一切沖過來,司馬南秦欽等臣扶起明太子,急忙治傷送回聖山海。

整個朝堂上下內外,簡直開水下了油鍋一樣。

但神熙女帝服藥之下,卻立即遣了心腹禦醫去聖山海為明太子診治,必須一直到痊愈,並密諭:務必小心註意明太子真假。

聖山海。

東宮寢臥,禦醫黃為民帶著兩名太醫,小心揭開躺在明黃朱紅禦榻上神色冷沈的明太子的右額和右耳的藥布,給換藥。

期間,禦醫黃為民、兩名太醫和梁恩,都仔細端詳病榻上的明太子。

病榻上的明太子從面龐到神態,都是真的,於是恭敬躬身:“明日,臣/奴婢等再來為太子殿下換藥。”

“請太子殿下安歇,臣/奴婢等告退。”

李佑春充當明太子的病臥替身多年,只要不上朝堂,不用起身說其他的話,他能裝得惟妙惟肖。

他是明太子費了很大的心機才挑選出來的。

裴玄素這一著,真的打亂了明太子的部署,新邑和八關隘衛所和門閥的消息雪片一樣不斷急報,逼迫得明太子不得不用了苦肉計。

聖山海東宮之外,一處臨湖水榭,半舊的朱紅檻窗和碧色琉璃瓦,水榭內沒有點燈,明太子臉色陰沈一片。

虞清小心翼翼剪斷藥布,把鮮紅染血的細棉布用火盤焚燒掉。

前面的李佑春順利過關消息一得,明太子立即起身,吩咐秦岑薛如庚張隆幾人:“這期間,朝廷的事交給你們!”

秦岑薛如庚張隆等人立即拱手:“請殿下放心!”

明太子已經安排好了,這邊他尚算放心。

他不放心的是暗處的靖陵計劃。

——徐分和藺卓卿的下落終於查到了。

和裴玄素那邊雪片一樣的急報先後抵達的。

明太子一得推恩令和杜陽的三省消息,立即就下令不惜一切代價加緊查徐分和藺卓卿!

在昨夜終於傳回了好消息。

幾乎是馬上,明太子就定下了這場苦肉計。

如箭在弦的緊繃,他若繼續被關在聖山海,只怕機械圖要被裴玄素得了去了!

這個裴玄素是他親自選出來的,厲害極了,其割手程度也深深配得上到他當初將其挑選出的出類拔萃眼光。

明太子伸手觸了觸臉上和額頭的藥布,一陣陣赤痛,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恨意咆哮叫囂著想要噴湧。

靖陵計劃遇上的瓶頸,這機械圖他必須拿到手!

明太子臉色非常難看,慘白又有一種潮紅,聖山海的主湖暗連同外面的河道,通道是幹的,但進入通道和離開通道都需要泅水一段距離。

明太子本就病弱,這會頭上還有傷。

剛從水道潛回的高子文及張鸻鄭密、暗閣副掌閣張蘅功等心腹,不禁面露憂色,“殿下,……不如先用油紙包覆傷口?”

明太子淡淡道:“不用。”

入水照樣濕,沒用的。

“馬上動身。”

“是!”

……

盛夏的湖水和河水,深處水底依然沁冷,對於身體不好的人,深潛不亞於瀕臨窒息,和無處不在的擠壓。

但明太子挺過來了。

重新上水一刻,他面色慘白,劇烈咳嗽,出口上水是個貧窮漁夫的草房子,張蘅功高子文等人攙扶著他,急忙要扶他到榻上歇息。

“……不,”明太子咳嗽快喘不上氣,嘴裏嘗到血腥的味道,他咽下去,氣喘籲籲,“去水牢,到水牢再歇。”

眾人無法,只得趕緊伺候著他換了衣服,粗粗抹了頭發,明太子頭發都已經用上了假發片,軀體觸手如碰骨,大家強忍心酸,急忙背上他,匆匆往水牢方向趕。

明太子抵達水牢所在的商賈別院,歇了許久,直至頭發被焙烤幹,他才緩過氣來,站起身,往地牢方向行去。

地牢。

最深處的一格牢房,囚禁著一對青年男女。

女的二十四五年紀,細看五官比例很漂亮,天庭飽滿,鵝蛋臉,眉濃黑舒展秀氣,一雙瞳仁很黑很亮的大杏眼,高梁豐唇,是個英姿颯爽的大氣明麗長相,長得也很高挑。

只是臉色蒼白臟汙,之前受的傷一直沒能痊愈,看著很虛弱的樣子。

男的一比外形就要遜色多了,高小半頭,身材有些圓潤,短粗眉,鼻梁不高不挺,唇不厚不薄,其貌不揚,很敦厚的長相。

兩人一身粗布囚衣,頭發披散淩亂,全身都很是臟汙。

不過這個水牢環境要比上一個好多了,牢房靠邊的墻壁中部有一條半尺寬的凸出橫邊,圓潤男子把女子扶那條凸邊上面坐著,自己一直在下面頂著,讓她臀部坐一半在自己的肩膀上,不讓她泡水裏,這樣她的傷會好一些的。

女子小聲:“你會不會很累?要不放我下來吧。”

別人都嫌棄他閹人,但這人待自己的心,她是知道的。

這一頂大半天,難為他了。

但陳同鑒頂得開心,“沒事,你撥撥那褲子,別讓它掉下來了。”

他連自己的褲子都脫了,露出極醜陋的傷疤,腰部以下泡在水裏,但他不介意,幹的褲子上面放一條,可以給沈雲卿換。

這些人偶爾會給藥,這樣下去再過段日子,雲卿的傷就會好轉了。

只是夫妻之間的喁喁私語並未持續太久。

“咿呀”一聲,地牢盡頭頂上的門打開了。

秀美英氣的女子神色立馬一斂,她飛快把濕衣褲換了,幹的塞到角落,重新滑回水裏,陳同鑒扶住她。

這一次,盡頭那個石階梯,出現了一個瘦削的素衣身影。

沈雲卿不禁冷哼一聲。

……

明太子緩步而入,走到最盡頭的那個地牢內。

沈雲卿臉色蒼白,但雙目明亮,並未有畏懼,擡頭和他對視一眼:“太子殿下有何貴幹?!”

明太子居高臨下,淡淡道:“把她拉上來。”

陳同鑒心一緊,思索水聲他正要攔上前,卻被沈雲卿暗中一掐,擋住了。

她上去可能還會有活路,因為明太子兵符還沒到手。

陳同鑒在明太子眼中不過一個卑賤閹人,一個不順心殺了就殺了。

沈雲卿被拖上水,拉出牢室放在臺階前面的空地,明太子低咳兩聲,淡淡問:“孤再問你一遍,兵符呢?”

靖陵計劃,全程是這樣的。

當初,這個後著是太.祖皇帝為少帝準備的,因為他感覺身體每況愈下,而神熙女帝年紀比他小不少,當時也並不能殺神熙女帝。每每憂心,擔心自己駕崩前未能處理完畢這些事情,少帝駕馭不了,讓寇皇後反撲奪權攝政。

於是太.祖皇帝借武德二十五年的繡水大河洪澇大決,朝廷大修繡水中上游的兩岸河堤這一大工程,在靖陵位置修建的連同大河的巨大水道和水閥。

夫妻多年,正如神熙女帝了解他一樣,太.祖皇帝也很了解神熙女帝。神熙女帝若掌權,她絕對不會願意和他合葬的。曾經夫妻關系好的時候,工部上表修建皇陵的選址,神熙女帝有次表露過喜歡靖山那邊。

適合建造帝後皇陵的地方其實不好找,遍觀京畿內及外的百餘裏的範圍,也就兩三處表現優異得讓人滿意的地方。

太.祖皇帝篤定,若那一天真出現,神熙女帝必然會在靖山重建陵寢——他猜對了。唯一沒料中的神熙女帝修的不是後陵而是帝陵。

不用差別也不大,這大水道和水閘都能用。

春秋夏,汛期繡水水位大漲!靖陵那邊的方圓數百裏內,足足十數條大小支流匯聚大江,江水上湧水勢極之厲害——如果不是這樣,也不會大澇決到需要傾舉國之力去大修堤壩了。

建造這個大水道和水閘的是當年建造兩儀宮的建築機括能人侯景罡,當世頂尖的大家,無人能出其右。

汛期,江水湍急大漲,一旦打開水閘,洶湧的江水由特殊設計的水道引著往上沖,越沖越猛越大,其勢之厲,能沖垮整個皇陵!

除此之外,太.祖皇帝還給少帝留下的太.祖遺旨。整個西疆軍和靖陵往西的五大關隘和三衛所的主要將領們都提前得了密詔。屆時他們一接到遺旨和指定兵符,立即聽從調遣。

少帝密令引西南二道及西疆軍入關,共赴靖陵之下,雙管齊下,便能一舉解決神熙女帝和寇氏。

——太.祖皇帝把遺旨給了少帝拿著,而機械圖、兵符及水閘秘鑰則由輔助建造者的徐、藺、霍三位國公經手暫持。

徐、藺、霍三家和寇氏恩怨並不大,就算萬一,也必能留下來的。

到時候,就將機械圖、兵符及水閘密鑰,私下上呈少帝。

去解決神熙女帝。

然而最後卻有點脫軌了——裴玄素當初判斷得一點都不錯,太.祖皇帝將徐、藺、霍三大國公府下獄未判,就是等著留給少帝施恩的,好教老夥計們死心塌地為少帝效命保護少帝。

然而沒想到,神熙女帝一日覆一日的飲食攻擊終於卓見成效,太.祖皇帝晚年體胖,愛吃肉食,最終突發卒中駕崩。

少帝登基僅僅一個月就被廢幽禁通明宮了。

徐、藺、霍三大國公府,少帝沒來得及施恩,這樁秘事塵封了。

——因為當時水閘水道和兵符秘鑰還在最後的收尾之中,也還在徐霍藺的手裏。

明太子花了七年時間,攻陷杜陽盧氏,開始硬摸這個水道和水閘。一路暗查,最終才把這個靖陵水閘和整個西南二道、西疆軍的兵馬密諭部署安排大致查清楚。

明太子現在,整個靖陵計劃他已經完成了八成。

太.祖遺旨他已經得到了;

五大關隘三大衛所和西邊軍的當年接了密諭的相關大小將領,已經搞定八成,就差最後十來個硬骨頭。

最後一個,就是差兵符、水閘密鑰和這個機械圖,還沒到手。

——機械圖即是水道水閘建造的原始機械和機括圖紙。

本來這個機械圖並不是必須的。

因為水道和水閘明太子已經找到並摸清楚了。

但由於兵符和水閘秘鑰一直沒找到,沈雲卿說不知道,徐妙儀那邊也沒有,逼得明太子不得不從另外方法著手,就是找這個機械圖。

拆開水閘閘頭之後,可以看到秘鑰的輪廓,這樣就能縮小範圍迅速找到它。

要拆的話,所以需要圖紙。

——這個機械圖,明太子已經查到,目前在藺卓卿的手裏。

只有一張,別無分號。

明太子咳嗽兩聲,右半邊臉一片潮紅,他在臺階前的楠木太師椅落座,坐姿天然儀態在,但神態氣勢早已不見半分的淡素雅致,極陰冷攝人,微帶焦尾的聲音沙啞尤甚,威迫感極足。

沈雲卿卻是不怕的,她負傷身體虛弱,也不示弱,盤腿坐在地上,嗤一聲:“兵符秘鑰我沒有,也不知道。”

“有我早就給你了。”

“你們不是審過好多次了嗎?”

一上一下,一端坐俯瞰冷冷審視,另一個擡頭放松毫不示弱。

明太子和沈雲卿曾經還是未婚夫妻。

明太子年歲漸長,當年再不給他賜婚說不過去,在朝堂上多方的拉鋸之下,最後太.祖皇帝不得不在頭一撥開國功勳中挑。當時那小撮開國功勳有大致適齡女兒的只有徐家,最後太.祖皇帝捏著鼻子給挑了一個,徐妙儀心疾不合適,太.祖皇帝也不想挑年紀大的,於是賜婚沈雲卿。

那時候,沈雲卿十歲,明太子十七。

那是個濃眉大眼白皙漂亮愛舞刀弄槍的英氣小姑娘,對看起來病歪歪的明太子其實不大滿意,不過既然賜婚了,她在母親的勸說下,繡了一個歪歪扭扭的綠色荷包,在一次宮宴上跑他面前送給他,“吶,送你的!不許扔了哦。”

兩人交集也不算多,因為一年時間不到,朝局再次劇烈動蕩,徐家被波及,抄家奪爵,婚約自然解除了。

再次見面,所有人都已經面目全非。

沈雲卿站了太初宮的陣營,當上了梅花內衛,並且窺探到明太子要隱藏的秘事之一,還嫁了閹人,是和她的閹人夫婿一起出的任務。

而明太子,大起大落大落大起,太.祖皇帝駕崩,對他不懷好意的二哥章懷太子登基後又被廢,母皇登基,他期待過又血腥絕望,早已經性情大變,蟄伏十一年強勢重出,手掌大權和太初宮分庭抗禮。

陰沈冰涼的水牢,淡淡血腥混雜潮晦的氣味無處不在,明太子單薄素衣,都仿佛添上了一種冰冷的沈凝感,和他陰沈沈的神態相得益彰。

沈雲卿冷嘲:“看來你的身體又差了些,可喜可賀,多行不義必自斃。”

明太子不由嗤笑一聲:“不義嗎?好,就當它不義吧。”

可在他身上施以不義的人,也沒見不好過。

可見,這就是句廢話,用來恫嚇人的。

他冷冷盯著沈雲卿:“死到臨頭,倒是還能耍嘴皮子。”

眼前這個女人,漂亮,明艷英氣,泥濘蒼白,一張嘴倒還是能說。

沈雲卿本來還想嘲諷他幾句的,因為明太子右臉還包著新鮮藥布,神情陰郁,少見的狼狽。傷在這個地方,明顯是挨打了,能打他的臉的普天下只有一個。

看著他不痛快,她心裏就暢快了。

但沈雲卿轉念一想到後面的陳同鑒,她沒有再說話。

“怎麽不說了?

明太子是個極聰穎的,一看就了然,“擔心我殺了那閹人丈夫?

沈雲卿說:“你想太多了。”

明太子冷哼,沈雲卿維護陳同鑒並不是一次兩次,不,應該說後者也拚命擋在沈雲卿面前,夫妻倆互相維護。

但對於明太子而言,徐妙卿好歹曾是他未婚妻,雖他無意娶,但後者嫁個閹人並和後者這麽夫妻情深,對他而言也是一種侮辱。

明太子擡頭,瞥了一身身後一個藍色衣服的中年男子,後者沖他點了點頭,表示他判斷沈雲卿並未說謊。

明太子這些年沒停過網羅人才,除了羅三多這樣的造假好手,還有專門研究唇語和微表情微動作的測謊高手,這藍衣男子就是。

每一次來,明太子都帶上藍衣男子,後者不起眼也不說話,但一直細心觀察沈雲卿。

得出的結論是,沈雲卿應該沒有說謊。

她應該確實不知道兵符和密鑰。

——兵符和密鑰是當年是魏國公府徐家經手的。

明太子站起身,冷冷審視沈雲卿,後者隱隱察覺一些眼神變化,心弦也繃緊了起來,但表面沒露。

明太子冷哼,沈雲卿知道的東西有些多了,這個地牢的人有一個算一個,是不會活著出去的。

要是別人,明太子毫不遲疑殺了,但沈雲卿夫妻,明太子冷冷審視踱了兩步,他到底沒忘他答應了楚淳風的事。

最終,明太子冷冷掀唇:“拉下,關回去。”

薄披風一動,明太子收回視線,驀地轉身,快步上了臺階。

層層牢門閉鎖。

明太子出了廂房,站在陽光下,夏日的陽光極其刺目。

額角一陣陣赤痛。

四肢百骸開始有輕微的一種沈重擡不起的感覺。

他這個破身體,估計撐不了太久了。

但他小時候可不是這樣的。

“好一個多行不義必自斃。”他冷冷嗤笑。

可他從未見在他身上的施暴者自斃過,都是得被殺才死的。

包括他的父皇,他的二哥,章懷太子,也就是少帝。

明太子冷笑,廢帝自盡其實是他做的。

他這輩子的悲劇就是從那次被章懷太子哄騙開始。

甚至太.祖年間,明太子私下也曾為他母皇添過一把助力。

憑什麽人家父慈子孝,二哥騙他這麽慘,還好好做皇帝?!

明太子也是他那父皇的嫡出子,假如他願意站隊父皇,於他那父皇而言,他和他二哥的地位和政治意義是一樣的。

明太子從小就被幽禁,幽禁了這麽多年,遭遇了這麽多,他不信沒有他那二哥的功勞。

可惜了,呵呵,對比起他那母皇,章懷太子還是太嫩了些。

僅僅一個月,就被他那母皇掀翻下來廢去帝位了。真白費了他那父皇煞費苦心為他布置了這麽多東西!

這麽些年,拜章懷太子所賜的也不少啊,所以明太子送了他一程了。

至於明太子和神熙女帝,又是另外一個事故了。

他這三十年的人生裏,父皇、二哥、母親,輪番上演,他要是就這麽白白死去!

讓明太子怎麽能甘心啊?!

陽光是那麽的刺眼,明太子也緩過氣來了,他臉色陰沈沈的,毫不遲疑下令:“帶上徐景昌,馬上動身,去甘溧州!”

……

西郊的長道上,夏日陽光炎炎,楚淳風親自送出沈景昌十數裏之外。

一直到送到不能再送了,才停下腳步。

站在長亭不遠的山坡後,兩人一身便裝,等候的人都退到不遠處,楚淳風細細給沈景昌整理衣領,調整一下遮陽的鬥笠,“這次去,仔細些,也照顧好自己。”

他和徐妙儀成親很多年,這孩子是他從小照拂長大的,甚至不少好些的書籍和武學典籍,都是他百忙之餘費心搜羅送進宮裏的。

楚淳風也難,明太子身體急轉直下,作為身邊最親近的人,他是有所察覺的,心裏隱憂焦急,但也沒法開口問,因為明太子從未告訴他。

他問明太子不但不會告訴他,並且還會很不悅詰斥。

靖陵計劃,楚淳風知道一些,但明太子不欲他知曉的那些,他並無從得知。明太子只淡淡道,部署完事就告訴他。他也不敢深問,因為明太子已經答應了不會傷害徐家人性命,他怕再糾纏四哥反悔。

明太子不會騙他的,明太子說,只要徐家人不出麽蛾子,完事以後全須全尾放歸,那就是性命無虞返歸。

他和妻子這些年,於徐家,所求也僅是如此罷了。

“這件事結束之後,太初宮該告一段落了。”

楚淳風替沈景昌扶正鬥笠,說:“徐家就能徹底退出。我都安排好了,徐家如今底下的人和舊部,願意仕途的仕途、軍途的軍途,也和咱們不相幹了。其餘的,都安排去邊軍,遠離朝堂紛爭。”

後續不管鬥爭還繼不繼續,太初宮是否被一擊垮塌,反正徐家是要抽身出來了。

願意繼續爭名奪利的他們不管,只隨對方去。

但其他的徐家勢力的人,楚淳風都安排好位置了,到時全都去邊軍,軍階也不變,文官的外放地方,反正徹底從這個漩渦抽身出來了。

明太子有些不虞,但楚淳風還是硬是把位置看妥著手安排出來了。

沈景昌今年也才十八,不刻意板著臉,年輕面龐猶有幾分青稚,心情也難掩激動:“到時候,我和四叔爺爺和二姑二姑夫小姑姑幾個,我們家幾個就回鄉。”

算是一個很好很好的結果了。

楚淳風也笑了下:“對!”

夏日郁蔥,陽光炎炎,楚淳風自覺心裏高興,但在沈景昌眼裏,大姑父難掩疲憊憔悴,大姑父這些年一直緊護著他們,也真的是費心費力了。

沈景昌低聲:“大姑怎麽樣了?”

提及徐妙儀身體,楚淳風心頭一澀,努力笑道:“你們好好出來,她就再好也沒有了。”

沈景昌不禁捏拳:“嗯!我會的。”

大姑這些年,撐了一年又一年,苦撐活著,他都知道。

沈景昌深深吸了一口氣,所以這次他要全力以赴的!

姑父內侄二人長話短說,很快柳樹下的等待的人就上來了,常尚峰幾個暗閣成員及明太子身邊的暗衛,都和沈景昌一色的便裝勁裝和鬥笠穿戴,柳樹下還有染了色的膘馬。

楚淳風鄭重拱手:“還請常掌隊你們多多照應。”

常尚峰等人急忙側身避過,抱拳回道:“力所能及。謹遵太子殿下之令。”

“好了。”

常尚峰在暗閣任職幾月,和沈景昌認識,他招手讓人把馬牽過來,“景昌走吧。”

一行人翻身上馬,沈景昌在常尚峰等人的帶領底下,迅速離去,很快消失在十裏長亭。

楚淳風駐足目送,深深呼吸一口氣,一直送到再也望不見了,他還目送了好一會兒,才收回視線,在楚平等近衛的催促下,轉身離去。

他翻身上馬,長呼一口氣,低聲道:“也不知四哥讓景昌做什麽?”

楚淳風潛藏綏平王府,對龍江之變刺殺神熙女帝之事幕後運籌帷幄,虎口關表現也可圈可點。

只是到了關心的人和事上,還是難免患得患失擔憂。

楚平幾人低聲安慰主子,“主子別擔心,太子殿下既然應承了您,就肯定會如此的。”

“也是。”

楚淳風深深吸了一口氣,那但願一切順利。

他扯了扯馬韁,“好了,我們也走吧!”

“駕——”

……

新邑前往甘溧州一帶的驛道上。

大批南衙親軍、羽林衛、宦衛和宦營兵甲正一身赭衣或鎧甲,在暴雨中扛著旌旗往南邊快馬而行。

普通衛軍並不知目的地,頂層的寇承嗣竇世安林麟等也沒有外透,並且他們表面看著也不是直奔甘溧州去的。

——這是慎防明太子那邊並沒有得知徐分藺卓卿兩人的具體所在。

他們就可不能給人白送消息。

大部隊安排在後面,晚一個時辰出發,是裴玄素經過慎重考慮的,原因同上。

寇承嗣被安排率大部隊,他心裏憋氣,但居然也隱忍下來了,沒有反駁安排,照做。

暴雨澆得人睜不開眼睛,寇承嗣竇世安等人飛馬圍著整個大隊伍一圈,大聲吼:“快!堅持一下,前面探騎報,過了彌州就沒有雨了!”

“把風寒藥丸吃了,大家再堅持一下!很快就好——”

……

裴玄素他們幾經改裝,化整為零,最後匯成七八支大隊,路程已經飛馳過半了。

裴玄素帶的親信也不少,有將近兩百人。

方方面面,能考慮的情況都考慮到了。

因為是長途撥涉,又冒雨急趕,不休憩不行,所以中途是安排休息的。

頂著大暴雨跑了大半天,到下午抵達的旸州一帶見了些陽光,但過了旸州之後又有霏霏細雨,傍晚時雨帶,一直到了深夜時分,他們才在繁華驛道的兩側分別找了些住家開設的家棧,停駐下來稍作休憩半宿。

整個家棧後院都清理過一遍,便服宦衛無聲站崗放哨,韓勃和顧敏衡還帶人在附近巡脧了一遍。

後院的正房瀉出一泓燈燭的黃光,雨停了了,不過檐下還滴答的滴水聲。

屋裏,裴玄素正坐在外間的長案後,眉目沈肅快速翻看各方送來明暗訊報和神熙女帝的密諭折子。

他人在路上,消息不斷。值得一說的是寇承嗣,雖憋氣,但被安排帶大部隊也照做了,並且他得到京畿和聖山海的消息及判斷,也立即給裴玄素送一份。

寇承嗣還是又一點過人之處的。他爹死後,他能穩住並徹底接過寇氏,光憑神熙女帝鎮住是不夠的。

另外,竇世安、何舟、吳柏等留守新邑的人;和裴玄素不同路,分頭去的雲呂儒那邊;還有京畿張時羈和沈星底下徐家舊部岳肇等等;前方的陳英順梁徹。這等關頭,都各自有明面上、私底下的密信傳過來。

除此之外,還有裴玄素必須馬上回折的——神熙女帝不愧是血腥政鬥權鬥的最後獲勝者,不管在東都怎麽和東宮鬥得一個火花四濺血腥遍地,她都始終沒有被轉移對此事的關註。

她比想像中還要更密切關註裴玄素的進展。

一天兩個折子上呈神熙女帝。

玉山行宮有時甚至會來手諭詢問細節。

裴玄素除了盧凱之父子和他私下收攏五門閥之外,其餘和盤托出,事無鉅細。

神熙女帝是個很敏銳的帝皇,太多謊言可不行,後續進展細節會填補不上的。

——目前裴玄素還需把握好這個度,他可以表露危險感,可以出類拔萃鋪墊日後,但他還不能表露出哪怕一丁點的不臣。

因為盧凱之父子引出的徐分藺卓卿疑似在甘溧州,他用審訊口供掩蓋過去了。

並且五門閥的事情,出了叛徒,他給加了一句,“五門閥驚慌,對推恩令動搖甚多”。

林林總總,就不細說了。

反正外頭局勢傾軋不斷,頭頂的天、各方的拉扯從不間斷,而他們目前正遁著這條線踩上另一場蟄隱的更大的風暴漩渦。

裴玄素垂眸瞥過神熙女帝的詢問手諭,是有關東安華氏和華文溪的,他挑了挑眉,從匣子抽出一本黃綾密折,略略思索,提筆快速書寫。

在外用的油燈,燈光偏黃,但點得多也很亮。

橙黃的燈光下,深夜安寂,除了風聲和偶爾的滴答水聲,只聽見遠處驛道時不時的隱隱車輪聲和抱怨聲。

沈星的工具包袱掛在裏間門側的木桁上,沈沈一個大包,在燈光下投下一個小小的影子。

沈星則坐在屋子中央的方桌邊,正在板凳上低頭看一封信。

——這封信,是今日裴玄素出發前給她的。

是她爹寫的,她一路上都沒時間,這會才得空細看。

工具箱不好帶,打成一個大包袱,勘察臺除了張合、鄧呈諱,也就來了梁喜何含玉。

沈星個子小,身材也偏纖細,她背著沈甸甸的大包袱走了一路,裴玄素看著,卻也沒去幫她。

如果他連工作上的的事情都出手去幫,沈星肯定不會高興的。

這是對沈星的不尊重。

裴玄素在快速翻閱明暗的訊報,提筆寫折子,處理手上的事情,但卻並不是沒有關註沈星。

她側身坐在方桌的板凳上,正在低頭看著手上的幾張信紙,燈光無聲,室內橙亮,她頭發束起來,一個簡單的男式發髻,露出雪白的一截頸項和臉頰,還有一只白皙的手。

她端坐像小白楊,工作賦予她的,格外挺直的腰板,讓她嫻雅的坐姿添上了一點其餘的味道。

裴玄素瞥見她已習慣成自然的坐姿,嘴角往下撇了下,他當然沒有忘記那個“心上人”。

估計早晚會提起的事,但他現在並不想提“他”。

兩人正是戀熱情濃,加深感情更重要。

但裴玄素心裏其實挺在意的。

裴玄素不時望沈星,看她把那七八頁信紙翻來覆去看,默默無聲,他飛快把折子寫罷,闔起往桌面一扔,把孫傳廷喊進來,淡淡道:“送出去。”

他起身,往沈星身邊行去。

沈星也看過這些明暗訊報,甚至有一部分還是經她的手的,譬如像雲呂儒和過去她收攏的徐家舊部如今在京營的岳肇等人,訊報都先遞給她的。

這些人,沈星都先提筆回了一份回信,另外裴玄素再回一封一起送回去。

不過總體而言,她要回的比裴玄素的要少多了。

忙完之後,她就到一邊看那封信了。

“怎麽了?還看呢。”

橙黃燈光,裴玄素終於忙完了,走到桌邊坐下,從背後擁著她,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和她一起看著手上的信紙。

沈星動了動手,輕嘆了一聲,回頭和裴玄素對視一眼,兩人重新看回這封信。

別說沈星翻來覆去看,就是裴玄素第一遍看的時候,也不禁沈默了良久。

這封信,其實寫給裴玄素和沈星兩人的。

在賜婚不久之後,裴玄素私下進宮去看沈爹,並暗中告訴他地道的事,匆匆一面,沈爹從枕下抽出這封寫好多時的信給他。

叮囑兩人好好照顧自己。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既是緣分,好好珍惜彼此。

沈爹在宮裏,其實是個人質的作用,但他在宮裏悶頭幹活也一直看著外面打聽著外頭。

信上,除了對賜婚小夫妻的教導和祝福之外。

另外,他叮囑裴玄素家仇重要,但他自己更重要。切勿不顧一切只為了覆仇,若真太危險,急流勇退未嘗不可。沈星不是個愛華貴虛榮的,市井生活,她也能過。

還有沈星,到了和女兒說話,筆鋒語氣不禁一柔,柔聲叮囑她以自己為先,疾風驟浪,需知不管是他還是大娘二娘等等所有家人,都是先盼著她好好的。

沈爹性子謹小慎微,所以家變後能低頭帶著幾個孩子在宮闈活下來並撫養成人。

逝者已矣,生者當存。

他不幹涉孩子們的想法。

但他心裏總想著能保住一個是一個。

深宮之中,他最牽掛的就性子不強秉性柔弱,卻硬是懵懂跌撞走出宮門的小女兒。

沈星這麽多親人之中,可能是沈爹對裴玄素接受度是最高最高的。

這對父女,都最懂記恩記好,心腸軟存。

在賜婚聖旨下來那一刻,他就真的把裴玄素當女婿了。

他太清楚自己女兒的性子和會的東西,沒有裴玄素竭力拉著扶著,她絕對走不到這一步,絕對不可能尚算安穩地走到今時今日還這麽好,

憑這一點,不管裴玄素是不是閹人,只要沈星喜歡他,沈爹就認這個女婿!

在父兄面前,沈爹相形見絀,但他有他的想法和半生的參透。

所以勸裴玄素的,諄諄叮嚀,由心而發,可以輕易看出他認可裴玄素這個女婿,從心去勸慰他。裴玄素還年輕,人生的路還長,朝堂詭波頃刻零落,切記要先保存自己。

多給自己留一步,若真的到了很危險的地步,不妨把這些東西放開。逝者已矣,生者珍重,保重自己才是最大的孝順,想必亡者亦是如此希冀的。

若前途叵測,急流勇退,未嘗不可。

對於沈星,也是如此叮嚀,先保重自己,越卷越深絕非姐侄親人希冀。當初所有家人的期盼,不就是保住她,她好好的嗎?

裴玄素又把信看了一遍,久久沈默,不禁長長呼了一口氣:“爹的心,我知道。可惜,我要辜負他了!”

裴玄素一直都有給沈星安排後路的。兩人在一起後,他給自己也部署了一番。

雖然他心裏明白,若真到了萬一的地步,他很可能用不上。

他現在就很兇險。

打亂明太子的計劃,一步步試探踩上明太子的心窩。

他在帝皇面前暴露自己的危險感,讓後者產生的深深的忌憚。

裴玄素沒法留步,半步也留不得,從過去到現在,抑或他謀求的將來,他都是要拚命的。

裴玄素把信紙一張張撫平,放在桌上,他低聲對沈星道:“對不起,我還是會冒險。”

他不甘心!

他的父母,他的全家,他的義父,還有他被迫雕零的一切人生血腥。

裴玄素的性子和沈爹不一樣,他是個執拗霸道的,若不能把這一切討回來,把肆意欺淩他的皇權有朝一日踩在腳底下!

就這麽隱遁的話,他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快樂。

所以他猶豫了這麽久,沒有馬上把信給沈星看。

他深深愛著沈星,她和他的命一樣重要,甚至比他的命還重要!

他如此希冀他和她的將來。

可人生在世,不僅僅只有愛情啊。

不過好在,沈星說:“我也是!”

她也不可能甘心的。

她低頭把信紙一張張折疊起來,搖頭:“我也不想走。救不了家人,不如不重活。”

沈爹沒料到,她不是當年懵懂青稚的她了。

沈星抿唇,要是重新活一輩子,家人還是那樣慘死,那不如不重活!

再活一次要是只收獲愛情,那她有什麽臉面見家人,不如死了算了。

這次輪到裴玄素趕緊捂嘴了。

聽她低頭嘟囔,他趕緊按住她的嘴巴,呸了一聲,“胡說八道些什麽?”

他還挺緊張的,沈星睜大一雙黑白分明的杏仁大眼擡頭瞅他,她不禁笑了。她想起之前,明明她這麽呸的時候,他含笑看著,分明不大以為然,現在調轉卻緊張得不行。

她瞟了他一眼。

裴玄素也想到了,他也不禁笑了。

兩人相視一笑,眉眼彎彎,裴玄素低頭碰了她額頭一下,親了一下,“好了,快睡覺吧。”

留著休息的時間攏共就三個時辰,現在已經過去半個時辰了。

他橫抱著她,最親昵的姿勢,把她橫抱進小小的裏間,放進架子床店家新換的漿洗過的衾枕上,半舊的靛藍被褥軟軟把她陷進去,她看起來可人乖極了,他坐在床沿,忍不住俯身深深一記親吻。

那只帶了碧玉扳指的修長的大手,在深吻中伸進薄被內,隔著衣料撫摸上她柔韌的脊背,試探地輕輕觸著,見她沒有抗拒,就大膽起來,整個手掌都撫摸上去。

許久之後,他才舍得分開,她滿面潮紅,雙目如春潮如星,連鬢發都散亂了一些,裴玄素低聲說:“我還有點事,你先睡,我等會就回來。”

她小聲:“那你別忙太久了,早點回來。”

“嗯。”

他低聲應著,她關切看著自己,裴玄素笑了笑,又在她頰邊親了一下,這才站起身。

裴玄素擡手把床帳解下來,他也喘息甚急,體燥臉熱,滿目的愛戀和滿腔的柔情。

只是他起身的時候,放下帳子,看躺在柔軟被褥上,滿面潮紅,連白皙脖頸也蔓延下去,一直都衣領之下,目含春潮水色的少女心上人時。

有個念頭突然湧上心頭,讓他微笑不禁一斂,裴玄素心裏有個地方沈了沈心緒。

他頃刻重新現出笑容,沒讓沈星註發現,微笑看著她,輕輕合攏床帳,把燈光隔絕在外面,把內室的燈也吹滅了。

裴玄素掀起簾子走出來,出了房門,他叮囑孫傳廷鄧呈諱楊辛徐喜等人加強守衛小心在意,信步下了臺階。

深夜,雨後,驛道家棧的院子是黃泥地的。

他出了內室之後,微笑就斂了。

此刻站在夜色下的濕透了的黃泥地上,他眼底的笑意也漸漸收斂了。

裴玄素歷來都是個執拗霸道的。

他在意的東西,從小他就會想方設法必要弄到手。

尤其家變之後,這是他僅有的明光,他唯一的心上人。

其實他很幸運,可以這樣抱著她,還上她的床,兩人同衾共枕,親吻的幅度越來越大,他甚至把手伸進她被子,試探摩挲她的背部。她微閉眼睛,沒有拒絕。

這不是第一次,她從來沒有拒絕過他的試探愛-撫。

甚至很可能在不久的將來,他就能真正徹底地擁有她了,和她相結合,做一對真正的夫妻。

這麽幸福了。

可人總是得一想二,暈眩般的狂喜經過時日平息,日子歡喜甜蜜極了,他卻開始忍不住想。

那個人上輩子有這麽橫抱過她嗎,……上過她的床。甚至,對她做過那種事嗎?

主要……沈星好像很容易接受這種親密。

他沒有經驗,但,還是察覺到了異樣。

一想到有個男人,對她做過那種最深入的事情,他心上人曾經躺在別的男人床榻上,閉目哼嚀承受想像中的種種,鬢發散亂,發生一切。

他就無法抑制生出一種強烈難受情緒,還有嫉妒,翻攪成在一起。

越想,越在意,越深深攪著嫉妒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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