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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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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韓勃挨了一腳大怒,正想要踹回去,側頭卻見裴玄素一身勁黑陰沈沈著臉為首而立一瞬不瞬盯著沈星蔣無涯那邊,他忽有點氣短,訕訕,轉頭怒道:“還不把馬牽過來?!一群沒眼力見的!”

韓含等人:“……”

沒眼力見的是您吧!

看管馬匹的同僚已經在黑乎乎的遠處跳起來招手了,一群人趕緊跑過去把馬都給牽過來。

沈星也沒說什麽話,把東西遞過去就小跑回來了。

一提馬韁,策馬縱馳,黑夜中迎著幹冷呼嘯的北風獵獵而行,馬蹄奔雷般疾響在黢黑中,天上黯淡月牙被陰雲遮蔽時隱時現。

裴玄素一直用餘光關註著身側的沈星,她認真騎馬,跑了一路他終於找到了機會,抵達目的地所有人一踏馬鐙忙翻身而下的時候,裴玄素長靴落地,他似不經意地問:“這是確實他了?”

一雙暗沈沈的眼眸實際緊緊盯著她。

沈星也跳下馬,把手裏韁繩卷了兩卷,訝異了一下,她趕緊搖了搖頭:“沒有,他以前給我送過很多東西。”

當年初進永巷,蔣家父子的幫助可以說得上雪中送炭了,再加上後來他的用心,他傷心的時候,她送個東西安慰一下他,沈星覺得挺應該的。

蔣無涯給她被追求和朦朧戀愛的感覺,給了她一種世界原來可以如此的訝異美好感。

說來憐惜,沈星這還是兩輩子的破天荒頭一次被人追求,少女心事有一點也是正常的。

但這和決定是兩回事。

不過蔣無涯也從來沒有給過她任何被逼迫的感覺。

像蒲公英成熟,被風一吹,在人們看不見的角落輕輕掙脫輕盈四散的自然氛圍。

雖答應考慮,但沈星從來沒有感受到壓力的。

她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小聲說:“我還沒想好的。”

裴玄素繃了半天的心弦陡然一松,他不禁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還好。

他轉念又想,星星既然要考慮,還考慮這麽長一段時間,那豈不是證明她其實還未多心悅蔣無涯的?

否則根本不用太猶豫。

早就該下定決心了!

這麽一想,他的心這才真的松懈下來,有點高興。

只是她對自己體貼,對別人也頗體貼,兩廂一對比,自己好像也就沒那麽特別了。

這般一想,他心裏又不是滋味。

……

私人感情雖紛紛雜雜百轉千回,卻不曾影響到裴玄素明面諸事上的敏捷思維和迅若奔雷般的行動。

很多人都感覺得到,眼下已屆承前啟後的關鍵時刻,氛圍緊繃中都一種壓抑又興奮。

這可能是東提轄司正式重建之後幹的第一件大事!感覺像是瀕臨火山口行走,汩汩沸騰的龐然大物,而他們即將伸手覆滅這個龐然大物。

裴玄素低聲叮囑沈星在此地休整之後,當天天明,韓勃後面跟著的大部隊就泱泱趕至,兩邊迅速匯合了。

就在大部隊征了葦河對岸郇平州做根據地,大肆進入梵州搜集證據,梵州鷹揚衛所拚命脧尋這些人負隅頑抗之際。

當夜,裴玄素本人卻接過了備馮維一直貼身收著的那一大疊文書,這是私下備妥已多時的,他悄然來到了梵州刺史府。

他來的無聲無息,刺史府前衙燈火通明氣氛躁動,刺史鄭文宴正和鷹揚衛在全力搜尋東西提轄司的人,一邊焦躁,又帶著點驚惶絕望,在前廳踱步,人出人進,今晚很多人的無眠夜。

馮維留下監視刺史府大門外,裴玄素帶人一躍翻墻而去,然後鄧呈諱停下盯著來往進出的甬道,再之後賈平、房伍等人也一個個停下監哨。

夜色深沈如墨,幹冷的北風嗚嗚像嚎叫,前衙躁動壓抑,而後院的家眷們也徹夜不眠,兩頭都燈火通亮,唯獨中部的藏書樓、文牘室這幾塊地方被人靜悄悄黑乎乎的。

裴玄素步履無聲,不疾不徐來到文牘室。

——歷任刺史的公文來往都會存檔的,包括在任的各種頒布的政令原件或備份件,正式的來往公函、最重要的是上表朝廷的各類折子以及朝廷給予的批覆。

這些東西肯定不能亂扔亂丟的,按規律需要全部整理存放在該衙門辟出的文牘存檔室裏。

都是些陳年老東西,如今慌亂之下,沒人會想到它。並且近年這兩任刺史既然配合鷹揚府幹下這等瞞天過海的大事,肯定是不會把有問題的東西留下來,更甭提送存檔室存檔了。

但沒關系,裴玄素給它添一點就是了。

裴玄素緩步而入,“咿呀”一聲推開半舊隔扇門,黑乎乎只有一排排大書櫃的文牘室內,卻意外見到了一個他不想見到的人。

黢黑的室內,有個高健的黑影倚在窗畔的書架旁。

蔣無涯一個人來的。

他猜到裴玄素會來這裏,沈默在河邊站了良久,他返回到住處寫了一封信把大致情況送返欽差團的中立派那邊,一宿無眠,次日城中消息不斷送到他這裏來,他也沒說什麽,他心知十六鷹揚府大勢已去了。

夜裏屏退了所有人,自己換了身夜行服飾,悄聲去了梵州刺史府。

月光微微,他依靠在窗牖旁的書架上,靜靜等著。

他確實傷心,手裏拿著沈星送的那個府兵小木人,低頭擺弄,小人偶是個尉官,一身普通皮革布甲,拿著木刀雄赳赳指著前方。

他慢慢擺弄那個小人,手指摩挲它的單薄的皮甲和頭盔大刀,小人造工一般,有些毛刺硌手,那些刺刺的毛棱輕微一下下,像硌進人心裏似的。

直到外面清微的宦爵官靴落地聲出現,蔣無涯才無聲深吐一口氣,把府兵小人連同布囊一把塞進懷裏,站直起身。

門開了,裴玄素無聲入內。

又是這個蔣無涯,裴玄素的臉色陰了。

黢黑中,兩人一瞬不瞬對視,蔣無涯肅正而立,常年從軍站姿鐵骨錚錚,他肅容道:“你得先把你手上的東西給我看一遍。”

“啪”一聲悶響,兩道身影疾速如閃電,不知是誰先動手的,赤手無聲急鬥了起來。

裴玄素佼佼,蔣無涯也不遜色,打鬥了一會兒,蔣無涯倏地停下來,裴玄素也停下來了。

蔣無涯所求不多,裴玄素放什麽他都不管,但沒有普通將官和兵士的事就可以了。

時至今日,他唯一能做的就這些。

蔣無涯回身,往身後書櫃某處一按一拉,打開了一個暗格:“你等待的時間內,這文牘室有可能會被重新翻檢一遍。”

這是蔣無涯交換的誠意,如果可以,他並不願意和裴玄素劍拔弩張,尤其是對方是沈星的義兄。

裴玄素忙得不可開交,但他空閑時間多,他找到的這個暗格不知是哪一任刺史留下的,已經塵封很久沒人打開過多年了。

這機括蔣無涯也稍稍調整一下,封板在內加厚過,確保不會輕易被人敲出空音,退一萬步就算被人發現也沒有那麽容易被打開。

蔣無涯伸手,長長吐了一口氣,“給我。”

裴玄素臉色陰晴不定,他確實沒有這麽多的時間,文牘室後續很可能會被翻檢確也是他一路思考的問題,裴玄素原來想將這些東西夾藏在眾多文牘之內的。

但顯然蔣無涯這個法子更好。

他瞄了一眼,那個書櫃是鑲嵌入墻的,哪怕想擡出去把整個書櫃燒了都不行,除非把墻砸了。

裴玄素冷冷挑眉,最終抽取出其中一份不給,其餘的直接把手上的黑色布囊扔過去。

他沒時間和蔣無涯浪費,稍一權衡,很快做出選擇。

蔣無涯藉著窗紗月光,取出布囊裏的東西快速翻看,很快抽出其中幾份,剩下的裝回去扔裴玄素那邊。

裴玄素擡手接過,垂眸翻了翻,連同他手上的一份,去了布囊,直接放進暗格。

他垂眸瞥了兩眼翻板兩側,便已經知曉這個暗格如何開啟關閉,他伸手扣在裏面略略撥動片刻,“啪”一聲把翻板闔上。

避塵布放下,書櫃恢覆原樣。

蔣無涯就站在他兩步遠的位置,他瞄到裴玄素抽出的那一份,“裴定方”三字一晃而過。

——宣平伯府,裴家,裴玄素的親祖父,裴定方。

蔣無涯了然。

他沒吱聲,只當看不見。

宣平伯府裴家行徑讓東都和朝廷內外多少人唾罵群嘲,他們後來痛恨裴玄素這閹賊,痛恨到了恨不得吃肉寢皮的地步,但也不妨礙他們對裴家那群背刺血親競對親兒孫親兄侄的人不恥不屑到極點。

那幾份文書和書信,是裴玄素模仿他祖父叔父的筆跡寫了並做舊的。他天縱之才,又對昔日叔祖筆跡熟悉至極,稍練一段時間,惟妙惟肖足可以假亂真。

他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否則,如何稍洩他心頭之恨?!

裴玄素慢慢擡起眼睫,那雙斜挑鋒銳的丹鳳目此刻泛起幾絲血絲,他慢慢回身,盯著近在遲尺的蔣無涯。

對方蒙著臉,只露出一雙眸色堅定的朗目,額頭光潔飽滿,相貌堂堂,身姿英偉。

對方在月光下。

而他身處陰影中。

裴玄素眸光才剛剛自他那祖父的名字和那一疊東西移開,胸臆間有陰翳嗜血的味道在翻滾,蔣無涯,他同樣是極度厭惡的。

他冷冷道:“若有朝一日對上你,我是絕對不會留手的!”

他近乎冰冷陰鷙地盯著眼前這個英偉青年,這一刻的思緒陰暗到了至極。

自己幾乎什麽都沒有了。

而對方什麽都有。

父母、家庭、軍職爵位,發小朋友,一個高貴的出身,光明的前途,天賦卓絕。

他要開炮對寇承嬰兄弟說轟死概不負責,連寇承嬰兄弟都沒有意見。

為什麽?

為什麽還要和他搶他僅剩的那一點點東西!!

裴玄素這一刻發現他厭恨蔣無涯真是有原因的,並且他並不覺得自己不對。

裴玄素陰沈著臉色,驀地轉身,兩人擦肩而過,他很快離開了刺史府。

……

陰風勁吹,幹涸已久的梵州第一場雪也終於下來了,很細零散的雪粉沾上被狂風上天的漫天黃塵,一點點的黃白色斷續落下。

一行幾人悄然無息疾行在青石板暗巷內,拉出暗藏的馬匹一翻身而上,裴玄素冷冷擡眸,盯著這一片片的骯臟不堪的雪粉,他冷冷扯了扯唇:“馬上回東都!”

掌心尚殘存方才那一抽文書信箋的質感,宣平伯府的文書和書信全部都是他親手所制的,等了這麽長的時間,度日如年,他終於等到了!

有一種血脈奔張的沸騰感,恨意幾要噴薄而出,裴玄素一策馬,膘馬撒開四蹄,沿著暗巷一路疾奔往城外而去。

今天是臘月初二,祭百神,宵禁延遲兩個時辰,加上鷹揚衛和東提轄司城裏城外山雨欲來紛紛擾擾。

很多人驚嘆今天的第一場雪,長街外大小呼聲剎那隱約不斷。

馮維很快追上來了,“蔣無涯已經走了。”

裴玄素一出,蔣無涯隨後就出來了,沒有動過存檔室的東西。

裴玄素面無表情,冷冷挑唇,淩厲而血脈賁張之間,聽到蔣無涯的名字。

他垂眸,心裏衍生了一種焦灼的迫不急待。

裴玄素越在意,其實側面說明他很害怕被蔣無涯比了下去,但偏偏他自傲半生,嘴巴再怎麽說,心裏卻就是不承認自己比蔣無涯差。

這種兩極的情緒狹路相逢,讓他衍生出極度的焦灼,他很想盡快找到一個合適的機會,卻試探一下沈星的心意!

看她那顆柔軟晶瑩的心臟,有沒有一絲容得下自己的罅隙?

只要有,哪怕一點點,他都拼盡全力往裏面鉆去。

……

只不過,想歸想,裴玄素此刻是絕對不可能合適的機會的。

千鈞一發,十六鷹揚府案已經到了至關重要的最後關頭了。

裴玄素折返郇平州據點,趙青已經帶著監察司的女官們夤夜趕至了,氣喘籲籲,剛剛下馬。

裴玄素連馬都沒有下,居高臨下問剛剛被緊急召回的韓勃:“梵州這邊的事情交給你,能不能做好?!”

和梵州鷹揚衛和刺史府斡旋只是表面的,這麽多的農戶和百姓,前者難道還能全部殺光不成?如果敢這麽做,不光十六鷹揚府的諸將領連同鄭刺史的九族都得盡誅,這都是屠民謀反了。

所以不可能的。

韓勃留下負責搜集一些證據,最重要是監視裴玄素剛剛離開的存檔室裏面的那些文書,確保被東都後續遣來的新欽差團查出並送呈京師。

韓勃不高興:“小瞧你大爺了不是?”

裴玄素懶得理他,瞥一眼趙青,趙青秒懂咒罵了一句,迅速點了七八個人留下,其餘人趕緊重新翻身上馬了。

她警告:“不要再想著鉆空子,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東西提轄司需在監察司的監察下行動,不然彼此都很麻煩,尤其是你們。

這回裴玄素並沒打算再甩掉趙青,他點了過半數的人馬,連同沈星徐芳等人,連夜飛馬往東都方向回去。

幾乎是晝夜不停,花了兩天時間抵達東都東城門,進城後給神熙女帝遞了一封密折。

他要求進入三省及六部衙門,尤其門下省及尚書省下的兵部、吏部衙門,去核查今年朝廷與地方來往的公函和疏文存檔。

——不提其他州,梵州既然有這樣的問題,裴玄素不信其他附近的州縣沒有察覺。尤其是九年前,梵州鷹揚衛永業田徹底不能耕種的之前,這耕地質量變差不是也一天兩天的事情。

九年內梵州鷹揚衛無計可施之下才決定於農戶共同耕種,才開始著手推動自己人來任梵州刺史,那之前的刺史肯定不是的,最起碼不可能全是。

這些刺史們肯定有致疏朝廷反應梵州鷹揚衛相關的情況的,但在神熙女帝有重視關註十六鷹揚府情況下,東都竟然一點風聲都沒揚起過。

門下省負責接收全國各地的大小奏疏,然後分門別類,先把很小不重要的事直接發到執行部門尚書省直接處理了;中等或以上的奏疏則再按職能分別送往內閣或政事堂,讓閣輔和平章政事們去草擬處理意見,再去走下部、票擬、批紅、禦覽等流程,必要時進行朝議。而後再把正式批覆發下去,讓尚書省的六部負責具體執行。

現在出了這樣的情況,那就說明必定有門下省的人私下把這些梵州相關的奏疏給當成小事給篩下了,而後又有兵部、吏部的官員接到這些疏函給自行批覆發回地方,奏疏就沒能往上走,被隱瞞下來了。

裴玄素已經核查清楚,神熙女帝登基的頭頭幾年,沒顧得上鷹揚府概況的那幾年,是一個叫晉涑英的寒門進士當的梵州刺史,他梵州一任之後,直接被貶謫到西北邊陲小城去了,至今都沒有回來。

百分之百朝廷有人伸手貶他的。

但只不過,但凡中央和地方的來往奏疏、批覆,不管是來的還回發的,並不能銷毀的。和梵州刺史府的文牘室一樣都是要存檔。並且比地方存檔還要嚴格太多了,除了原件,不拘大小公文還得在門下省和六部的外事室,先編號,又撰抄一遍再往裏送或往外發,存兩次檔的。

所以不管是晉涑英還是其他人,這些年往朝廷送的反應奏疏,還是兵部、吏部等部分給發回的批覆意見,都是有記錄的。

已經塵封,但突然去挖,肯定挖得出來。

東城門之下,雪花飄飄,裴玄素鬥笠布衣,跨於黑色的驃騎之上。

送密折的人噠噠飛馬狂奔越過流水般的行人車馬往皇城疾馳而出,趙青緊急親自在馬背上手書一封,也緊隨其後命人送進宮去。

裴玄素之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折返,就是怕有人狗急跳墻,學著前鷹揚府都指揮使竇建成那樣自殺,抱著一堆東西不管不顧自焚!

一行人累得人仰馬翻,目送兩名送密折的宦衛和女官快馬消息在長街盡頭之後,裴玄素長吐一口氣,揮了揮手,一行人退到路邊的幾個茶棚飯館稍作歇息。

小二剛端上茶來,很多人趕緊端起噸噸噸牛飲,趙青等女官占據了茶棚一角,端詳一下茶水,也端起來喝了幾口。

裴玄素掃視了一眼,則抽出腰間裝了藥的水囊,拔開塞子湊到唇邊。他沒喝茶,喝的隨身攜帶的藥。

半個月療程才到尾聲,裴玄素感覺不錯,他現在很註重身體,若不是迫不得已,他也不會這樣日夜兼程疾馳上京,但這次真的是沒辦法。

他早早讓人熬好了藥,一路都沒忘記喝。

不過早就冷了,路上是沒辦法,同桌和旁桌沈星馮維幾人見了都要站起身,馮維嘴巴剛張開,但瞥見和裴玄素同桌的沈星,很機靈趕緊坐了回去閉上嘴巴。

沈星吹了吹茶碗,有點燙她還沒喝,見狀忙阻止他,“二哥,熱一熱再喝吧!”

路上就算了,這茶棚竈臺就在路邊眼皮子底下,並不怕。

她會做飯的,伸手接過裴玄素的藥囊。裴玄素就給她了,看她拿著藥囊過去小聲和店家借了竈,給了一小塊的碎銀子,店家就很快把竈騰出來一個,她用水反覆刷幹凈陶鍋,把藥倒進去,蹲下來撥了撥底下的木柴。

風塵仆仆一路撞風,她臉凍顯得比平時還白,靛藍面巾扯到脖子堆在下頜,細碎的散發垂下來在臉頰輕晃,她動作斯文,側靨有種恬靜溫柔的美好。

裴玄素心裏泛甜,但他不敢露出來,只藉著伸展腰背活動手腳,低下頭,微微翹了下唇。

情愛這個東西真的奇妙,他從來沒想過,自己的心情有一天患得患失又急又喜,一天能轉十八個大彎。

此刻已進東都,他滿腔緊繃和隱隱迫不及待暗湧凜然情緒,都能泛起一絲的甜意。

藥很快熱好了。

裴玄素小聲:“謝謝。”

他聽著她小聲笑,說不用謝的,餘光看著她坐回桌旁端著茶小口小口喝,他不禁低頭微笑,用藥碗遮住。

喝了藥之後沒多久,裴玄素算了算時間,“都起來,我們回去!”

分散在幾處茶棚飯館的人呼啦啦起身,重新翻身上馬,裴玄素推了推鬥笠,直接帶人回了東提轄司。

……

太初宮。

神熙女帝闔目假寐,但她早已下過口諭,但凡有十六鷹揚府及東西提轄司和兩監的消息,尤其的裴玄素趙關山梁默笙三人的,必須馬上上呈。

梁恩也不敢耽誤,一見獨屬裴玄素的貳號杏黃密折,趕緊帶著人匆匆小跑進來。

神熙女帝已經一撐坐起。

龍榻之側,神熙女帝打開密折一目十行,幾乎是馬上,她驀地擡起眼瞼,“好!做得非常好!”

她勾唇,神色淩然,重重將密折甩在炕幾上,沈聲:“馬上告訴裴玄素,朕準了!”

她甚至沒召起草手諭人進殿,自己親自打開一本紅色手諭折子提筆手書。

紫桿狼毫重重拍下,梁恩飛快捧著折子交給東提轄司的來人。

神熙女帝居高臨下,看著那密使跪退匆匆奔出的身影。

梁恩呼吸都屏住了。

神熙女帝目光淩厲。

總算讓她等到這一天,十六鷹揚府終於要退出大燕軍朝的舞臺了!

……

裴玄素得了手諭,已經換了一身簇新的赤紅妝花飛魚過肩賜服,貂皮披風迎風獵獵而起。

黑馬紅衣袞然如火如荼,裴玄素率著一大批他帶回來和留守東西提轄司的宦衛傾巢而出,他在東都突兀出現,直奔承天大街左側門下省和六部的吏部、兵部衙門。

滾雷般的馬蹄聲猝然在衙門大門外停下,膘馬長嘶和長靴翻身下馬落地的聲音,硬底官靴一下一下落地,紛踏而入。

緊接著,一個頎長艷麗又幾分陰柔的殷紅華麗男子,率一眾隨扈銀藍赭色宦官宦衛出現前堂的大門。

所有當值的大小官員大驚失色,嗡嗡聲不絕,驚愕的、唾罵的、嘶聲力竭,起立的阻擋的奔跑的,霎時紛亂成一片。

裴玄素一概不理,目標明確,長靴落地,一步接著一步異常迅捷,阻攔的人沒撲倒他面前就被身後的顧敏衡等人一腳踹飛。

裴玄素持手諭,很快抵達存檔室,藍色避塵布遮擋的書櫃架子又大又重足有一丈多高,偌大的存檔室內,一排接著一排望不見盡頭,幾個不明所以的小吏慌忙站起。

他站在門檻之後,擡目看這足有三人高的架子。

緊接著,裴玄素非常順利地,找到了神熙元年至神熙四年間,署名晉涑英等的相關疏函,並且其上還有紅色的批覆,覆本一份當時已經發還梵州給晉涑英等人了。

他抽出一本,翻開看了看,冷冷的,挑了下唇。

“來人,取箱子來,把這些東西都裝回去。”

何敏衡及身後的一眾宦衛當即應了一聲,匆匆掉頭就出去了。

高闊幽深有些暗的一排排覆蓋了避塵布的大書櫃架子深處,馮維幾個把剩餘的貼身宦衛也找個借口帶離了這排書架,身邊安靜下來了。

裴玄素在裏頭巡脧一陣,很快就找到了合適的位置,他掀起避塵布拉開櫃門,從懷中取出一疊文書,插進密密麻麻的存檔文牘之中。

在梵州刺史府存檔室準備的東西,一式兩份,宣平伯裴定方任職兵部,他那叔父裴文陵在前年由吏部外放地方。

裴玄素雙管齊下,要宣平伯府必死!

他垂眸把東西塞進去,掩上櫃門,扯下避塵布,面無表情退開,盯了那櫃子片刻,勾了勾唇,扯出一個冰冷殘酷又嗜血無比的笑,笑意不達眼底。

箱子很快就擡回來了,不大,是方便擡著走的,何敏衡把存檔室看中的箱子指揮人把東西倒出來,直接就地取用。

很快就把該翻的東西都翻出來了,除了晉涑英之外,還找出臨近幾個州的州刺史們相關的疏函公文,長達十數年時間內,不管是間接說到梵州鷹揚衛的還是涉及當年該州天氣和耕地情況的,直接扔進箱子裏。

還有很多涉及其餘鷹揚衛、鷹揚總府,門下省、前軍左軍都督府,內的外的,很多很明顯有大問題的官員處理的公文,也一並抽了出來。

上上下下,扯出一大串,裴玄素挑出具有代表性的扔進第一個箱子,其餘的扔到後面去。

在這個過程中,宣平伯府的那一摞,也抽出第一本扔進頭個箱子,其餘的一並扔到第二個箱子去了。

小半個時辰之後,東提轄司的人提著三個沈甸甸的箱子出了兵部衙門大院。

裴玄素率著他麾下一眾如狼似虎的手下心腹及宦衛,如颶風過境一樣侵過三省六部衙門,出來後,直接往太初宮方向去了。

很快消息就如同長了翅膀的瘟疫一樣飛速蔓延開去。

東都不乏消息靈通的人,關註十六鷹揚府大案的人都就更多了。

很快就有人拼湊出了大致的詳情,並沒多久就被極多的大小文臣武將勳貴知悉。

裴玄素無聲無息出現,攜梵州之勢,一舉順著十六鷹揚府順藤摸瓜重重抓住了門下省和吏部兵部。

從龍江案、宗室案、再到十六鷹揚府,現在竟然連兩省二部一府都卷這個漩渦之中。

消息一出,簡直震動了整個東都,霎時風聲鶴唳一片。

……

裴玄素做了什麽他自己知道,東都乃至國朝大地震是必然的事。

連一直跟著他們的趙青等監察司女官都不知不覺肅容緊繃。

他離開時,整個六部大院乃至三省三司九寺七監院整個朱雀門外朝都紛雜騷動了起來。

而裴玄素這個時候,已經抵達的懿陽宮的漢白玉須彌座臺基之下。

何敏衡等人在此停步,有幾名宦衛擡著箱子,跟著裴玄素步上天階。

太初宮氣勢宏偉,白雪覆蓋下的紅墻金瓦,禁軍林立井然肅殺,九五之尊帝皇氣象掌管天下生殺讓人屏息不敢仰視。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無聲等待著。

很快就有小太監飛奔而下,傳了神熙女帝召見的口諭。

裴玄素拾級而上,他剛登上朱紅的宮廊站停之後,立即有小太監奔上來,為他解下深紫貂皮披風的金扣,一身殷紅繡金的華麗賜服在冬陽下粼粼奪目,小太監把披風恭敬捧著,又有小太監上前提幫忙整理他領口袖口面聖前的儀容。

裴玄素確實今非昔比了。今時今日,他是從須彌座臺基的正面上來的,就如當初寇承嗣趙關山等當朝頂階人物一樣。

太初宮的太監宮人雖不用看裴玄素趙關山梁默笙等人的臉色,但這幾個太監權宦頭頭,和內廷千絲萬縷關聯甚至直接掌管,沒有人敢不當一回事。

裴玄素擋住了小太監想給他整理領口的手,理了理,自己知自己事,他手不著痕跡擋住,以免有人留意到他的修飾過的喉結。

在宮廊下稍稍整理之後,裴玄素閉了閉目,睜開,立即入殿覆命。

寶藍色的厚緞擋簾,光線相差眼前稍暗,氛圍立即一變。馥郁的龍涎香,厚厚的繪彩大紅猩猩絨地毯吸附了所有腳步聲,宮人內侍無聲垂首而立。

神熙女帝肅容端坐最上首的龍榻,明黃下擺晃眼而過,擡著箱子的宦衛屏住呼吸,不敢擡頭,把箱子小心放在大鼎側和梁恩等內侍交接後,垂首沖上首跪在邊上。

紙張摩擦的清微聲,梁恩很快檢查過一遍,用托盤小心把第一個箱子的東西都盛起來,無聲快步呈上禦覽。

裴玄素撩下擺跪在禦座前,俯首:“臣不辱使命。”

那句“奴婢”在嘴邊囫圇幾圈,到底沒能出口,不過他現在有品有爵,用臣也說得過去了。

神熙女帝並未在意這些細枝末捎,她垂眸瞥一眼厚厚的兩大摞新舊的文書,迅速翻看。

翻到宣平伯裴定方時候,她瞥了一眼,並未說什麽。

帝皇終於露出悅色,神熙女帝很滿意:“裴玄素,你做得很好,並未讓朕失望。”

踏進這懿陽宮殿門之後,有種熱意在體內翻滾上湧,裴玄素垂眸恭聲:“臣不敢居功。”

他喉結上下動了動,神熙女帝沒發聲,但他知道她必然已經看到裴家父子的卷宗了。

等待了這麽久,終於等到了這一天了,裴玄素聲音有些沙啞:“臣有一請求,懇求陛下成全!”

他僅有這唯一的請求,“請陛下允許,臣親自帶人查抄宣平伯府。”

最後這四個字從唇齒而出,裴玄素渾身熱血沸騰一般,後脊一下子出了一層的熱汗。

神熙女帝的愉悅之色已經收斂,她垂眸翻檢卷宗忖度,對於一個帝皇而言,關鍵時刻才剛剛開始。

她當然知道裴玄素為什麽會有這個請求。

“朕允了。”

神熙女帝聞言動作一頓,她擡眸盯了伏跪的裴玄素片刻,稍一忖度,允了。

在神熙女帝眼中,宣平伯府這群該死的叛徒也早該奪爵族誅了。

裴玄素愛怎麽抄就怎麽抄。

神熙女帝兩摞卷宗已經翻到底,她擡起眼睫,大殿內安靜片刻,她把手上那疊往禦案上一扔,她盯著裴玄素一陣,權衡不過一瞬,上首微帶蒼色的沈肅女聲,最後道:“明日,你帶著這些東西上朝。”

她側頭吩咐左右:“傳旨,東提轄司列席朝班,大朝位列第四排第一位,常朝位第二列第一位。”

裴玄素一怔,迅速擡頭,對上神熙女帝居高臨下“嗯?”的眼神。

他迅速低回頭,沈聲:“是。”

……

臘月寒冬,中央大街懸掛燈籠已隱見年味,滾雷般的馬蹄聲自承天大街而出,一拐彎往讚善坊的東提轄司衙門而去。

很多人聞聲擡頭,鮮艷華麗的奪目賜服居首,赭色的宦衛番役服飾簇擁隨扈,騎著膘肥體健的駿馬一大隊長街而過。

臘月嚴寒,撲面的凜風充斥著雪的味道,裴玄素深深吐了一口氣,他還不能回家看他哥哥,沈星的十七歲生辰也在路上過去了。

並且估計得不短的一段時間內鬥沒法替她補過生日。

想必到時候能騰出空準備的時候,她又擺著手不甚在意說沒關系,不用了。

認識了沈星這麽久,裴玄素知道她只在意人,那些形式上的東西於她都不是很重要的。

有她驚喜開心,沒有也不在意。

她就是這麽好的一個女孩子。

朔風凜冽呼嘯撲面,方自皇城而出的裴玄素體內血液仍有一種沸騰之感。過去他一直將宣平伯府無限押後,恨仇篆刻在心底但好像可以稍稍忽視,但當這一刻真正即將來臨的時候,他卻發現原來並不是。

他渾身血脈都在叫囂沸騰著,他比想像中還有在意太多了。

他得到神熙女帝的親口允諾後,甚至連即將躋身朝班這麽重大的事都被他擱到一邊去了,強抑著心緒踏出太初宮,此刻放馬呼嘯在凜冽寒風的大街之上,占據他所有思緒和感官的滿滿都是宣平伯府裴家。

足足六十九條人命啊,這還是直接被判死刑的。

死在蠶房和徒流路上監獄內、被牽涉的人不計其數。

在這個風雪天,即將要致宣平伯府於死地的前夕,裴玄素細細品嘗他當初突然被捕入獄驚聞父親噩耗,在牢獄中苦苦熬著死去回來見不到希望,高燒中母親的淒厲叫聲,蠶房、午門外的那個血淋淋的稻草人,和亂葬崗好不容易找到母親死不瞑目的裸屍。

他跪在一地亂屍的黃土地上,雨絲紛紛墜落,他抱著草席裏的那具屍首,天旋地轉,失聲悲哭。

他不可避免地回憶到再往前一些。那麽多年了,他雖隨著父親外放在外,但宣平伯府就是他心中的家。

四代共敘天倫,那些樂呵呵慈愛的畫面。

還有堂兄弟比武談笑的畫面。

過去太過尋常,後面的背刺就有多麽慘烈。

親人的背叛,讓人恨得死去活來。

裴玄素從來沒有說過,他甚至都沒怎麽提起過宣平伯府,但輾轉在心中唇齒無聲而過的血腥仇恨,只有他知道有多深!

裴玄素收緊雙拳,雪花劈頭蓋臉打下來,指關節咯咯作響。

這一天終於要來臨了!

……

他率人快馬奔回東提轄司。

東西提轄司衙門隔巷相對,一個在東,一個在西,不過前者一直貼著封條已多年。

在裴玄素離京的這段時間,封條早已經撕下來,打掃修葺一新,他的人已經盡數進駐,宦衛值崗守門大門敞開,和西提轄司已經沒什麽兩樣。

神熙十三年末,讚善坊的東西提轄司宦官權勢再度拔抵達高峰。

裴玄素策馬直入前庭,一翻身下馬,把馬鞭扔給上前的小太監,他快步往裏行去,迫不及待要和沈星分享這個好消息。

沈星沒有進宮,她在監察司的忙活著。東提轄司重啟多時,監察司自然要安排人過來,趙青也是忙得不可開交,點了幾個人看著布置新分院,她匆匆就跟著裴玄素出去了。

沈星是被點中的人之一,今天都在忙活這個,好在能使喚的人多,收拾大半天總算差不多了。

幾人把院子大門鎖上,各自回去梳洗,一頭一身的塵,沈星剛梳洗完穿上新的魚龍官服,裴玄素一陣風地卷進來了。

現在東提轄司不少人還沒回來,沈星她們就各自隨意找了個院子當臨時盥洗間用。沈星正在整理袖口,擡頭望去,風吹剛打開的窗戶撐棍啪嗒一聲,裴玄素殷紅華麗深紫披風腳踏黑靴的聲音就出現在院門處。

“二哥!”

她也穿戴好了,忙推門迎上去,“怎麽樣了,事情順利不?”

裴玄素點點頭。

“很順利。”

雪又下來了,紛紛揚揚,高墻擋住了北風的凜冽,絮白在天上一片片飄蕩而下。

落在銀裝素裹的大樹上,檐瓦房頂上,廊前的黑褐色地上。她一身剛換的玉白玉龍補服,面龐鬢角仍有水汽,杏仁大眼像被泉水洗滌過一樣,映著天光清澈透亮,眼睫微濕又長又翹像小扇子又像蝶翅,仰臉看著他。

他說他外面的事情,她立即替他高興,潤潔白皙小臉下意識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星星,宣平伯府,大概明天最遲後天,他們就該完了。”

裴玄素說這話時候,心底無比的痛暢。

但轉目一看眼前仰臉專註聽著的少女,他心中又百轉千回的柔情,裴玄素輕聲說:“星星,到時候你和哥哥,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我今年怕是不能給你辦生日宴了,就把這個,當做第二份生辰禮物好不好?”

這話說得,其實很無理,宣平伯府和沈星有什麽關系?

只是裴玄素心緒百轉,萬千柔情,腦海裏翻湧的記憶卻是他當初和沈星牽手在東都城內外飛奔。

他高燒不退,她戰栗拿著匕首,飛奔在大街上找到大夫,厲叱著要挾大夫給他治病,一個人不敢睡覺,驚惶守著他兩天兩夜不眠不休。

兩人在長夜偎依,兩人在暗巷殺了牢頭,奪路狂奔,黑夜,白天,不分晝夜,惶然而只有彼此。

這於兩人而言,是一段最難忘艱難又繾綣難忘的經歷,裴玄素永遠無法忘記那些觸目驚心猶如永夜的時光。

這一切盡皆以宣平伯府為始作俑者。

在裴玄素情感中,那一段又有不同的意義,在他心裏是不能把兩者分割開的。

他和沈星長夜偎依,如今終於要絞殺宣平伯府的那個始作俑者了,致敬那段刻骨銘心的時光。

有沈星才能圓滿。

他心中情感已經越界,他明知道不應該,但在他內心深處,沈星就如同那段時光一樣,是和他在一起的。

——送給與他初相識的她,和那個驚恐惶然過在她身邊的他。

所以,他忍了又忍,終究是沒忍住,才有了把這個當作給沈星第二個生辰禮物的說法。

銀裝素裹的大樹下,風一吹,雪沫紛紛而下,他眼睫染上雪粉,輕輕顫動,美麗得動魄驚心,一腔隱晦情感百般隱忍,才沒有傾瀉而出。

有點點流露的,但沈星心神不在這上頭,很遺憾並沒有發現。

“哦,好的。”

她笑了下,裴玄素說:“那你到時接了我哥,就一起過來好不好?”

她一心二用,忙又應了,“哦,好的二哥。”

沈星為什麽會分神呢,她一聽宣平伯府裴家,前世的記憶潮水般翻湧開,突然就想起了一件小事。

裴玄素此刻的入骨恨意和期待不作偽,她這輩子和他一路從頭走過來,她也是深深知道他對宣平侯府他祖父的那家人該有多麽的吃肉寢皮般的恨意。

如果可以,以裴玄素的性格,他絕對會毫不遲疑將他父母承受過的剝皮淩辱在這些人身上親自實操一遍的,一個不漏!

這點沈星是並不懷疑的。

——但,裴玄素上輩子卻是有個堂兄沒死的。

並且就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娶妻生子,很低調不敢招裴玄素的眼,裴玄素不搭理他,但也從來沒有做過什麽。

以他對明太子掘棺剝皮鞭屍的殘酷暴戾手段相對比,這簡直不合理到不可思議啊。

上輩子沈星和裴玄素相識有些晚了,和那個他關系不諧,對這些事情更不感興趣。

現在突然想起來。

深冬的冷風一吹,沈星沒穿氅衣,激靈靈打了寒顫,為什麽會這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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