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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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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裴玄素的整理時間是一天,連上旨下的當天,勉強算兩天。

兩天時間一晃而過,到了第三天的清晨,裴明恭還在呼呼大睡,裴玄素和沈星已經起身穿戴齊整,今天要前往西提轄司正式上值。

裴玄素一身赤紅妝花雲錦麒麟賜服,披了黑披風,站在正院大門前的臺階上,沈星小跑著往這邊走過來。

夜色猶在,兩邊院門的褐黃色大燈籠照亮了荊花樹旁的石子甬道,她頭戴小巧的黑色三山帽,身穿玉白色的魚龍補子監察司女官服,腳踏簇新小皂靴子,黑色腰帶在盈盈一握的腰間一束,愈發顯得尺寸小。

沈星跑到他面前,擡頭往了眼紅衣黑披的人,響亮叫了聲:“二哥!”

“嗯。”

沈星年紀小,身材也嬌小,個頭僅到他肩膀往上一點,一臉稚氣穿上嶄新的官服,越發襯得年少,但她明顯很高興,眉眼彎彎,黑白分明的大眼瞳仁珵亮,在燈下黃光閃閃發光似的。

“好了,先吃早飯,用過早飯就出門。”

沈星跟著裴玄素進了正院,飯已經擺好了,兩人用不慢的速度解決了早飯,接著登車前往位於緊鄰皇城的讚善坊的飛魚巷西提轄司衙門。

以往裴玄素出門多騎馬,他年輕,春風得意馬蹄疾,不管風霜雨雪,君子人如玉,縱馬踱步而過永遠比悶在車轎裏敞亮。

但從今之後,他就坐車了。

宦官出門,除非緊急任務,否則基本都是坐車,華麗大車。

一輛青帷黃金螭虎紋雙駕大馬車停在大敞的府門之外,提著燈籠的番役很多,雅雀無聲,大馬車輪轅很高,嶄新的朱紅車漆,繡紋精致華麗非常,兩匹白馬英姿神俊,輕輕踱著四蹄。

——西提轄司作為東都乃至整個大燕的閹宦特權暴力執法部分,出行一向都是這麽與眾不同及高調的。

裴玄素在臺階上停了一下,他靜靜盯了那輛華麗大車半晌,深呼吸一口氣,率先登上大車,“我們走吧。”

馮維也跳上車轅,駕車宦役一揚鞭,馬車在一眾翻身上馬的番役宦衛拱護之下,往讚善坊飛速而去。

一路上裴玄素都沒怎麽說過話,他撩起一點車簾,看著番役車旁策馬隨扈,燈籠黃光飛速挪移,街上門戶店鋪街景不斷往後掠去。

出了德毓坊,走在外頭正常的長街上,裴玄素又看了一會兒,他長長呼了口氣,放下車簾,回頭對沈星說:“能這樣已經不錯了。”

他笑了下,“不是嗎?”

沈星“嗯”點了一下頭,兩人對視一眼 ,對彼此笑了下。

心情覆雜肯定有的,但裴玄素很快打起精神了,德毓坊和讚善坊距離並不遙遠,車馬行進很快,一刻鐘多一些,便到了。

沈星跟著裴玄素下了車,登上臺階,進了西提轄司兩扇朱紅大門。

趙關山昨兒熬了個大夜,本應在值房補一下眠的,不過他沒有,用過早飯就在前衙正堂等著了。

韓勃也在,低聲嘟囔,讓趙關山去休息,他等不就行了。

被趙關山敲了一下腦袋,消停了。

趙關山親自迎出來,身後銀藍金黃玉白華麗賜服合共八、九個人,是西提轄司的頭號官、掌班、領班、司房、把總等人。西提轄司副提督共四位,韓勃亦是副提督,另外兩人一個陳英順一個梁徹。

都是趙關山的積年心腹老人了。

西提轄司的頭層人物都在這裏了,兩撥人在前庭匯合,趙關山親自一一給裴玄素引見介紹。趙關山用心良苦裴玄素自是知曉,他謙遜低頭,不管官職是否在他之下,俱先拜見。趙關山義子,就是自己人,大家也很熱情,一時氣氛融洽。

裴玄素順利在西提轄司紮下根。

之後趙關山親自交了一個樟木大匣給他,這裏頭有第三團營掌軍的令牌、印鑒;西提轄司的銅印、金令、大小私印及憑紙等都在裏面了。

再之後領著裴玄素去了司內小校場,內裏烏泱泱都是人頭,列隊整肅,都是如今屬於裴玄素的人,他們在領頭掌隊的帶領下齊刷刷下跪,“見過督主!”

起身,重新朝裴玄素下跪,“見過副提督大人!”

清晨將明未明的天,其聲震天。

趙關山把屬於第三團營和副提督的官印等物和人馬都親自交給裴玄素。

“來了,就安心待下,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家,別急,別亂。”

趙關山讓梁徹等人各自忙去,他就帶著韓勃,小校場幾個掌隊則起身跟裴玄素,一行人緩緩往裏走,趙關山給介紹各人值房的位置,最後來到裴玄素值房,裏面已修葺灑掃一新,趙關山帶著裴玄素跨入門檻,語重心長。

他拍了拍裴玄素的肩膀。

裴玄素點了點頭,他擡頭看趙關山,輕聲:“請義父就坐。”

他並非不知好歹的人。

請趙關山在明堂上首坐下之後,他略略整理衣襟,提起下擺,雙膝著地,輕聲說:“玄素在下,謝義父照應。”

他端正磕了三個頭,之後直起身,轉頭看沈星,“她是我義妹,腆顏也勞義父照應了。”

沈星今後也在西提轄司衙門上值了,雖然他心知趙青估計就把她擱著當個吉祥物。

大家看過來時,沈星心一動,也撩起玉色官袍跪在地上,和裴玄素並排一起,她俏生生又認真磕頭下去,喊了一聲,“義父。”

這她也算拜趙關山當義父了吧?不正好砸實和裴玄素的新關系和情分?

以免他將來還要欺負她不管她。

她上輩子對裴玄素喜怒無常和無征兆翻臉可太深有體會了。

雖然他現在完全沒看出有這個毛病,可能並不會了,但沈星還是悄悄想,我要防範於未然。

沈星這一拜,她自己覺得沒什麽,可把趙關山驚得,他慌忙起身,急忙去扶,“使不得,使不得!徐大元帥的孫女,豈能拜閹人為父?不敢當,不敢當啊。”

“丫頭你快快起來,快快起來!”

大家反應都很大的,沈星不由有點傷感,她低頭說:“那都是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了。”

她抿唇笑了下,看裴玄素,“要是他以後欺負我,義父替我做主!”

這輩子,肯定不能再給他越界欺負她的!

裴玄素不知她想啥,聞言不禁笑了一下,“我什麽時候欺負的你?”

上輩子!

沈星堅持,第二次喊的義父,也沒肯起來,趙關山扶了幾次扶不起來,最後只得應了,笑得合不攏嘴:“好,好好!”

他義子連徒孫不少,但俏生生的女兒還是破天荒頭一個,他趕緊摘下腰間壓袍的金墜子,“改天再給個好的。”他指著韓勃裴玄素兩個虛點了點,“這兩小子誰敢欺負你,只管告訴咱家給你做主!”

手下人機靈,已經沖出門口叫人端茶來,一共兩盞,遞給韓勃。韓勃只好當了那捧盤童子,裴玄素端了一盞,補全最開始倉促的禮儀,沈星也端了一盞。

趙關山笑著接過茶,都喝了大半杯。

樂呵呵把兩人都叫起來。

趙關山笑著問沈星:“女兒,你和義父一起住,還是繼續和他?”

大家分座坐下,趙關山含笑瞄了眼裴玄素。

沈星也看了裴玄素一眼,小聲:“……義父,還是和他吧,我住挺好的,還有明哥也在。”

除去眾多客觀原因,裴玄素能給她安全感,待在他身邊她確實會安心。

趙關山看了這對年輕男女一眼,哈哈大笑:“好,好。”

大家不約而同,露出心知肚明的嘿笑聲。

弄得沈星有點緊張,怕裴玄素誤會,趕緊看了他一眼。

小姑娘坐在窗畔的靠背椅上,陽光落她半身,她小臉白皙漲紅,很緊張瞅過來。

裴玄素心裏不是滋味,剎那不知為何又閃過前天那個夢,他一眨眼趕緊甩出,狠狠暗罵自己一句,連忙凝神,拒絕胡亂聯想。

他場面功夫早練出來了,面上並不看出端倪,平心靜氣,給了沈星一個溫柔不失關懷的點頭微笑。

他好像平時一樣的語氣說:“你愛住多久就住多久。”

沈星心下一松,笑臉一下子燦爛起來,“嗯!好。”

……

沈星今天還有一件事要做,就是去找上司趙青報到。

監察司監察各部,像西提轄司和十二宦營這樣的特殊禁衛軍和執法衙門,日常遣人長駐,由都察使趙青負責,監察司在西提轄司有一個小院當日常值房的。

氣氛很好大家說了一陣子,就各忙各的去了,龍江案的後續四大王府,明天大朝還有一場硬仗要打,趙關山事情不少,還得抓緊補眠;韓勃也跟著走了;裴玄素則要以最快速度熟悉手上權限和麾下人馬的初步磨合,收攏人心,都很忙。

最閑就是沈星了,裴玄素率幾個掌隊往小校場去了,之後又飛馬去了宦營,她自己一個人在他值房待著,等到差不多時間,整理一下,往監察司小院行去。

結果一點沒出裴玄素預料。

就挺讓人失望的。

一身黃金色魚龍補子圓領袍的趙青坐在值房的書案後,面前一排人,男女都有,她肅聲吩咐一番,後者紛紛領命迅速出房而去。

沈星進房報到。

她這個上司背景可不簡單,應該說被委以監察西提轄司和十二宦營的重任沒點背景可不行,趙青是常青侯嫡長女,母親楚氏,沒錯就是皇家宗室那個楚,女帝和太.祖生有嫡出的三子一女,女兒封長安公主,可惜二十來歲就去世了。

趙青是神熙女帝的外孫女,端靖郡主。

她揭開案上厚厚的卷宗,擡頭瞄了沈星一眼,後者緊張又雀躍,盯著自己,“趙監使,我要做什麽?有什麽任務分配給我的嗎?”

趙青嘆了口氣,西提轄司十數年間數次擴張,人多地狹,甚至已經在十二團營設了分部才安置得下了。監察司這個小院也一樣擁擠,正常上值的人和案牘室都快放不下了,哪怕有閑地方給沈星浪費。

這個年紀很小的小少女,膚白鴉發,雙眼澄澈明亮,一副涉世未深的樣子。

不過女帝給沈星一個女官銜的原因她也是知道的。

趙青拿起筆,蘸了點墨,奮筆疾書:“行了,你就負責監察新上任的副提督裴玄素吧,每隔十天匯報一次,你在那邊上值即可。”

“行了,去吧,有什麽缺的直接去文備房領。”

沈星:“……”

……

沈星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前兩天的躍躍欲試被這兜頭冷水一澆,一下子掉了一大半。中午去飯堂吃飯的時候,年紀大的主廚宦官大叔和各個大小宦衛番役都讓著小姑娘,主廚宦官大叔還滿疼愛的給她澆上一大勺肥羊肉,說她太瘦了,吃點好的多補補。

沈星只好打起精神:“潘叔我不用的,大哥叔叔們辛苦,你多給他們吧。”

“沒事沒事,他們也有。”

“妹子你吃,來來這邊坐。”

大家都很熱情,她在飯堂當了一把團寵小妹妹,更喪,她舍不得浪費吃得都有點撐了,在外面走了好久才消了食,往裴玄素值房行去。

裴玄素外頭的事情處理好,已經回來了,只見值房正一大堆文牘橫七豎八,馮維三人已經入藉西提轄司和宦營,先前一起在龍江回來五人除了房伍都在,正輔助裴玄素翻尋文書,以便他快速了解西提轄司及龍江案四大王府的更詳細前情。

裴玄素說一個,後者快速巡尋找到呈上,裴玄素迅速翻閱,之後說個分類,遞給馮維。

他看起來很忙,但沈星一回來,他還是立即察覺到她臉色不對了,吩咐幾句讓馮維他們匆匆下去。

他問她:“怎麽了?”

裴玄素微笑,內間大書案的太師椅上,他把東西都闔上,還給沈星倒了一盞茶順氣。

沈星拉個小墩子過來,趴在書桌上,“你都猜到了?”

裴玄素有什麽猜不到的,趙青肯定把沈星當白吃俸祿的關系戶了。

裴玄素把茶遞給她,坐回太師椅上,他說:“你先想想,你出來的目的是什麽?”

沈星一下子想起,她的目的是和家人一起回歸田園市井啊,做不好女官也沒什麽的!

她一下開心起來,“對啊,能掛個銜過個癮就挺好的了!”

不過說是這麽說,她還是感覺很遺憾,就有種失落的感覺。畢竟她從小艷羨行走如風的女官們,早兩天她還躍躍欲試呢,現在發現偶像只是把她當吉祥物擱著,落差就挺大的。

沈星支吾一下,她一時也組織不好語言形容她的感受,裴玄素鼓勵看著她,她想了一下,慢慢說:“可是,我不想這麽一天天閑著。”

回歸田園,抱大腿應該可以達成。她大腿已經抱上了,也和裴玄素有了一個嶄新的開始和關系,她是挺高興的,但她為什麽還會失落呢?

“你們都很驚險,很忙,我會很著急,我也很想做些什麽?”

上輩子沈星其實有遺憾的,那是一種成長的遺憾,連她也不會說,只是一種朦朧的感覺。

——上輩子的她,猶如羊入虎群,來不及尋找方向,就被迫成長,被夾裹著不辨東南西北拚命往前趕,怎麽也夠不著。幸運遇上一個裴玄素,這人壞,但也足夠如狼似虎的合作者,不然結局還真很難說。

“那你擅長什麽?”

裴玄素放輕聲音,很溫柔地和她說。

她趴在書桌上,下巴枕在兩只疊起的隔壁上,小姑娘白皙漂亮瞳仁點漆澄澈,似在苦思些什麽。

屋外皂靴落地聲不絕於耳,西提轄司今天其實很忙氛圍很緊張,但裴玄素還是給予了最大的耐心,圈起一小截午後靜謐,來了解她,引導她。

沈星眼睫顫了顫,像被戳了一下小鹿,戳正了某個位置,一下子跳了起來,她一下子直起身,側頭仰臉看裴玄素:“我啊,我擅長看文牘,”她本想說邸報的,但她這會不可能看到邸報,於是用文牘代替。

“我很會看賬冊、文牘、圖紙之類的,核算推演,分析記檔。什麽圖紙都會,我制兵圖紙都會看,我甚至自己想了一種新的淬鋼法!比現在王恭廠用的還好!但我沒有試驗過,……但我演算過,真的會更好的!”

其實這些都是前世後面幾年時光裏,她最愛做的事情。裴玄素很多事情不告訴她,朝堂也隔了一層,徐芳幾個也忙得不可開交,她就學會了看邸報分析局勢,都挺對的。很多裴玄素沒和她說的東西,她自己分析出來了,並教會了小皇帝。

賬冊也是。

至於圖紙,是她的個人興趣,裴玄素給她找了琴棋書畫的名師,她不愛學,反而自己摸索自學些雜七雜八的,小到銀匠做的玲瓏球,大到王恭廠淬鋼法各式船舶結構圖。

前世於沈星,簡直是揠苗助長,她其實很聰明,但她根本來不及思考什麽,也來不及去學些什麽和有個擅長的本事以作安身立命之本。她一直拚命往前趕,身邊一眾如狼似虎的猛人,讓她自嫌形怯,非常不自信。

偏偏她聰明,其實上輩子的後期,雖沒思考為什麽,但她下意識就拒絕了四藝老師,卻摸索去學自己感興趣又擅長的東西,是她不愛琴棋書畫陽春白雪嗎?不是,只是源於她一路的欠缺和不自信。

她自己都沒懂,但裴玄素看懂了,所以他直接把四藝老師給撤了,並令人和親自在藏書庫挑選了很多有趣並有技的書籍給她,並讓王恭廠工作匠戶部等大作大匠經常進宮請安。

兩輩子的同一個人,一沈默,一溫柔,都在無聲引導著沈星,填補她的遺憾。

沈星說著急了起來,都顧不上鍛鋼法是她上輩子想的,拉過宣紙和筆,就要寫給他看。

裴玄素給自己也倒了一盞茶,單手端起灌了半杯,隨手用絲帕擦手,他的手即便有新疤,都依然極漂亮,修長、蒼白,骨節分明,起動有一種韻律的美,又極具有力量感。

他立即放下茶盞,墊著絲帕,按住她急匆的手——裴玄素不愛與女子碰觸其實源於美貌和麻煩,但沈星例外,他拿絲帕墊著,主要因為他心中那點心思。

“我知道,我信你,你別著急。”真是個傻丫頭啊。

沈星揚起頭,他微笑沖她點頭,“二哥還能不信你嗎?”她也就覺得自己挺傻的,也不好意思笑起來了。

裴玄素笑著說:“那邊用不上你有什麽關系?來幫二哥的忙,二哥這邊事兒多著呢。”

這裏什麽時候都有沈星的位置。

他說:“二哥從前的主薄和文書要麽養傷要麽走了,現在一個沒在,如今司裏和宦營雖有,但總歸有些不一樣。”初來乍到,磨合觀察和信任都需要一段時間。

裴玄素和他父親家裏官衙的人回來了好些,但各種原因離棄的,已經沒了的,更多。

“你正好幫二哥幹這個?好不好?”

沈星一下子高興起來了,真正喜上眉梢,脆生生應道:“好!”

……

兩人在值房說得開心,沈星這就加入了整閱文書的行列,她果然很會,一開始不熟練,但到傍晚的時候,就快了很多了,自己能專門管一塊地方。

韓勃推門進來,把一摞用牛皮封裝著的密資扔到裴玄素的大案桌面,“啪”一聲。

他也看到蹲在書案一側,守著一大排文牘,碎發都掖都耳後的沈星。

韓勃今早就想說了,他嫌棄:“你帶這丫頭來幹嘛?”

沈星十分生氣,“我怎麽你了?”她瞪了他一眼,“女帝陛下都用女官了,你還敢嫌棄女的不成?!”

韓勃冷不丁被扣上一頂大帽子,他當然不敢說是,噎了半晌,吐槽:“亂七八糟,胸無大志!”

他指指點點,哼哼:“這些都是我的文書先生幹的,少幹一點,飯都不給他吃!”

沈星運氣:“你又知道我胸無大志了!”又不吃你老韓家的飯!急啥,她也哼了一聲。

宦官紮堆的地方,其實很葷,沒了把兒不代表不說女人,韓勃突然想到了那個“胸無大痣”,平時耍嘴皮子他也很行的,史無前例有個俏生生的小姑娘怒目圓瞪站在他面前,他一下子漲紅臉,趕緊同手同腳走了。

沈星:“……”

莫名其妙。

裴玄素坐在大書案後的太師椅上,雙手撐桌,他當然知道這個梗,心裏咒罵韓勃這混球一聲,微笑:“沒什麽,他肚子疼。”

不過不一會兒,趙關山提著韓勃的耳朵進來了,“好了,收拾一下,全部休息,寅時進宮。”

沈星眨眨眼睛,稀奇:“咦,你不是肚子疼嗎?”

韓勃:“……”

他望裴玄素,兩人對視一眼。

韓勃心裏咒罵,只好糊弄過去,“……現在不疼了。”

沈星:“???”

這人多少有點毛病吧?難怪和裴玄素合不來。

她現在漸漸適應,腦海裏逐步能把前世今生分開,下意識覺得裴玄素是個好的,把他和韓勃從前不和的原因,歸咎到韓勃身上。

她搖頭晃腦,不管韓勃了,俯身把散開的卷宗文牘歸置一下,喊徐容進來幫她裝箱。

氣氛很好。

趙關山看精神很多似鬥雞吃癟的韓勃,又看沈默坐在書案後的裴玄素,還有認真澄澈的少女。

他笑了下,笑罷,心裏又默默長籲了一口氣,但願經年常樂,想覆仇、有願望的人也能得償所願。

以後還高高興興坐一塊。

……

趙關山催促大家趕緊去用膳休息,一起吃飯的時候,難以避免說起明早大朝正事的話題,沈星現聽不算很懂,但她安靜側耳旁聽,不懂先記下,打算回頭再問裴玄素。

不然問韓勃也行。

用不慢的速度吃罷晚膳,坐著繼續談了一會,把明日朝天門大朝的安排都說了個清楚明白。

這時候趙關山的神色已經很嚴肅了。

同桌的裴玄素幾個與其他桌的副提督大小掌班司房等亦然。

今晚誰也沒有回家,都在司裏值房歇下。沈星睡在裴玄素值房斜對面的小房間,他去看過她之後,回了自己的值房裏間的長榻躺下。

今夜晴夜天清,九月的清冷月光無聲濾過窗紗落在榻上和他的身上。

裴玄素靜靜望著那片冷白色的窗欞,許久,閉上了眼睛。

發冠解了下來,烏長如綢的發絲攏在眉額臉畔,那雙劍眉和斜飛的丹鳳目被襯得更艷美和淩厲幾分。

寅時初刻。

整個西提轄司都清醒過來,包括裴玄素沈星在內的所有人以最快速度梳洗整理完畢。

硬底皂靴落地的沓沓聲,隨趙關山沿著長長的甬道自中堂奔出,飛魚巷快馬大車已經全部就位。

獵獵的風,黑披飛揚,裴玄素奔出正堂之際,他在紛踏的腳步聲中翻飛的披風中驀擡頭望了一下天。

孤月無聲,藏藍蒼穹,在黑夜中幽冷灑著光輝,落地只寒涼孤冷,不覺半點溫度。

他們現在要趕赴的正是朝天門,天要變了,不知變往何方。

裴玄素停頓了很小一下,他驀地收回視線,毫不猶豫往前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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