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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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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0

極輕的聲音, 脆弱無比。

寒風拂過,她像一株即將消散著夜風之中的、漸發枯萎的花。

姜朔並未想到她的反應,短瞬楞了一下, 回過神, 整間身前少女鬢發垂散著, 面容雪白。

她一字一字,話語猶如泠泠細珠, 碰撞至他心扉處。

原先的緊張與怒意在這一刻登即消散, 姜朔垂眸, 身形也再傾壓下來。男人生得高大,轉瞬即將身後的燈火盡數遮擋住,而他身後之的侍從也因敬畏, 避諱般地移開眼、低下頭。

戚師師看著對方的臉貼近。

看著他雙拳緊握, 手臂之上,隱隱有青筋爆出。

“戚師師。”

姜朔低下聲,因是逆著光, 男人面上神色晦澀, 叫人看不真切。

“你說什麽?”

“再說一遍。”他似是並沒有聽清。

對方竭力克制著聲音中的怒意, 雖是如此, 戚師師仍能感受到自男人身上所傳來的壓迫感。她深吸一口氣,撲入肺腑間的是冷徹的夜風, 以及那一道萬分熟悉的清冷香氣。

喉間一陣發癢, 戚師師忍住咳意, 欲出聲——

身前橫亙來一只手,將她的口齒捂住。

她杏眸微圓。

之間男人眸光投落, 燈影閃爍的眼底,帶了幾分微嘲。

“受刑?”

“受刑又怎麽能夠呢。”

姜朔冷笑著, 面上的笑意卻絲毫蔓延不至眼底。長夜森森,唯有他那一襲雪衣,是眼前唯一一抹亮色。

“何止是受刑,戚師師,你知不知道我好恨你。我恨不得也將你千刀萬剮,處以極刑。”

“我恨不得……殺了你。”

黑沈沈的夜,蒙上他逐漸發啞的嗓音。那怒意於他言語間燃燒著,燃得他神色愈發冷。

雙唇上,那力道愈重,對方死死堵住了她的話,也堵住了她所有的聲息。

戚師師聽見對方恨恨道:“我真想殺了你。”

“我真想令你生不如死,讓你體驗當年我在寂寧院中的痛苦。”

他眼底閃過兇惡的光,一聲一聲,面色愈發冷白。

“你可知被心愛之人灌下毒藥是何種感覺?你可知那亂葬崗的長夜又是怎樣陰森可怖?我還記得那日天降大雪,可以裹挾我周身的只剩下一道草席,當年,我就這樣吊著一口氣,雙手撥開亂葬崗上的一具又一具白骨,九死一生地爬了出來。戚師師,你可知我爬了多久,我究竟爬了多久麽……”

男人越說,眼中情緒愈甚。那只手就如此橫亙在少女面頰上,死死堵住了她的口鼻。

戚師師瞪大了眼,呼吸發難。

“一具又一具,一具又一具的白骨啊……”

姜朔幾乎要咬住她的耳朵。

耳畔傳來溫熱的氣息,然那聲音冷冽,令她後背生起一陣瘆意。終於,她再也不耐,掙紮著他的胳膊,對方才想起來松手。

重新奪回呼吸的那一瞬,戚師師身子跌了跌,右手扶住墻壁,這才不至於摔倒。

緊接著,她低下頭,開始喘.息。

姜朔卻並未給她多久機會。

男人手上力道極大,再度將她的身子一撈而起。那只左手鉆攥握在少女腰間處,另一只右手緩緩撫摸上她的面頰……

那觸感令戚師師一楞神,她微驚,再度瞪大雙眼。

只因姜朔如今並未戴上那指套,只因對方撫摸著向下的,是那四根修長而慘白的手指!!

他殘缺的右手,緊貼上少女面頰。她似是害怕極了,眸光開始發抖。那孱弱的身形亦輕輕顫抖著,好惹人生憐。

姜朝謁的四指,自戚師師顴骨處而下,緩緩滑落,緩緩……

撫過她的面頰,唇角,下頜……

他眼底夾雜著數不清的愛與恨意,情愛糾纏著,刺骨的夜風亦糾纏上他的袍角。

忽然,男子低聲,淺淺嘆息。

“你說,戚師師,本官究竟該如何懲罰你……”

右手輾轉至她的下頜處,虎口微張,扼住她的脖頸。

她的頸極白,極纖細,也極脆弱。

好似再用力上一刻,便能將她的呼吸從中折斷。

戚師師整個人被那力道所帶著,後背緊靠石壁,幾乎要癱倒在他胸膛中。微黯的燈火籠罩在他那一襲長袍之上,男人額發被風拂過,細細碎碎地光影撒下來,落至他淡漠無情的眼簾中。

她被對方抵住下頜,擡起臉。

夜色昏昏,皎潔的月光照不進來,少女面上雪色不改。

半晌,她閉上眼道:“大人,妾身知曉自己從前犯了錯事。前塵往事,難以補救。妾身不求大人原諒,也不求大人手下留情。大人要殺要剮,妾身絕不反抗,只是——”

戚師師頓了頓,雪白清艷的面上,落下兩行清淚。

“只是……勞煩統領大人看在往日情面上,能夠留元寶與佩娘一條性命。”

說著說著,少女聲音裏不自覺帶了些哭腔。她隱忍著心中懼意,低低哭泣著。滾燙的淚水自她面上蜿蜒,徐徐落至男人虎口。

她說,從前是她的過錯,大人可以殺了她洩憤,但想以她的死,換得元寶與佩娘的生。

她說,希望大人能夠放過元寶與佩娘。

姜朝謁虎口收緊。

往日情面?

微低下頭,他能聽到少女輕微的抽泣聲。似是因著膽怯,她的哭聲並不明顯,那一言一泣,被男子高大的身形遮籠住,暗室幽燈,他亦是幽幽開口。

“時至如今,夫人覺得你與本官還有幾分往日情面。”

姜朝謁垂下眼,蜷長的睫羽遮擋住眼底的光澤。微風襲來,他能嗅見女子身上輕柔的香氣。

清淡,溫柔。

就像她給人的印象一般。

可唯有姜朔知曉,眼前這樣一株艷麗清新的花朵,那溫柔皮相包裹之下,是怎樣一顆冰冷而絕情的心。

“你這樣偽善的一張臉,真是令人生厭。”

身前男人忽然松開手,戚師師的身子又朝後跌了跌,後背倉皇靠著墻壁,便就在她癱倒著要倚下來的前一瞬,姜朔猛地又攥住她的手腕。

對方抓著她的手腕,要往外走。

戚師師始料未及,連面上淚痕都顧不得擦,輕悠悠的身形被他扯著走入甬道。

“大人,大人——”

他要帶她去哪兒?

“統領大人……”

“既然你這麽想死,好啊,那本官便成全你。”

姜朔的步子又快又急,幾步並作一步,直朝樓上快步而去。

見著自家統領,一側的獄卒自然也不敢攔著,一行人不約而同地低下頭,任由他牽著那名裴家二夫人朝上狂奔。

他怒氣沖沖。

戚師師氣息不穩,衣袍微亂,頭發也跑散開。

不知朝上跨了多少層,她的發簪“咣當”一聲摔落在地,青絲如瀑,徹底散了一整個後背。

戚師師的雙腿發軟,被緊攥著的手腕發疼,淚水與呼吸也跑得斷斷續續。因是淚眼模糊,上樓時她還好一陣踉蹌,幸好姜朔的力道足夠大,她才不至於跌倒。

也正是因為他的力道太大。

戚師師無從後退,更無法躲避。

大抵是到了第十三層樓。

耳畔只聽著,囚屋中那一片片尖叫聲愈發淒厲,猶如鬼哭,叫人聽得只覺萬分不適。她緊咬著牙關,身前之人確仿若沒有任何反應——對於眼前、對於耳邊這等兇殘的場景,他已是司空見慣。

姜朔緊攥著她的手腕,帶她走出樓梯。

“嘭”地一聲,他粗.暴地踢開一間囚室的門。

當看見被綁在刑架上的裴俞章時,戚師師險些尖叫出聲。

她從未見過這副模樣的裴俞章。

他渾身是血,整個人癱在那一張冰冷的刑架上,幾乎看不出半點兒人形。男人黏著血水的發就這般狼狽披散著,幾纏發隙的縫隙間,那一雙滿是血絲的眼與她四目相對。

相視的一瞬間,戚師師登即楞在原地。

裴俞章張大嘴巴,自喉嚨裏發出沙啞的聲息:“師師,師師……”

對方努力地呼喚她。

一聲一聲,聲音啞得不成樣子。

看著眼前的裴俞章,戚師師腦海中不禁一幕幕浮現對方曾經的模樣。天之驕子,鮮衣怒馬,腰間一塊芙蕖墜玉,裴家郎君一襲紫衫,端的是翩翩公子溫潤無雙。

他也曾用溫柔的嗓音,於她耳邊輕喚。

師師。

師師……

“師……師師……”

往日的溫存與此刻相撞,戚師師渾身僵硬,看著身前刑架上的人。

說也奇怪,這四年明明消磨了她對裴俞章的所有感情,可是看著眼前的男子,竟讓她一下子流淚。

裴俞章渾身衣裳被人去掉,露出那醜陋的、令他感到恥辱的下.體。

戚師師突然想起來,就是裴俞章被朔奴閹去下.身之後,他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也逐漸變得面目可憎。

他暴躁,陰郁,對她冷言冷語,不管不顧。

他的嗓音越來越尖,眉毛也越來越細。

宛若一個閹人。

他轉身娶了戚情。

朝露苑中,男人顫抖著聲,隱忍著不發作:“戚師師,你真是要毀了我,你可知你毀了我一輩子……從此以後,裴家無後,我也再也成為不了一個完整的男人……”

囚房的燈火不甚明亮,姜朔立在一側,冷眼看著她落淚。

燈盞微弱,將鐵架映照出一片冰冷之色。長風混雜著血腥氣味,燈火襯得他身形愈發頎長。

眼前,她與裴俞章,好似一對本就深愛的苦命鴛鴦。

而他,好像那個狠心的、拆散這一雙鴛鴦的千古罪人。

寒風襲來,將姜朔思緒帶得愈發紛飛。他仿若又回到那個四四方方的庭院內,落雪紛紛,少年躲在幹禿的樹幹之後,窺看著那一份不屬於他的幸福。

樹下,少女滿面粉暈,望著身前的男子,眼底滿是歡喜與崇拜。

而那男子一襲紫衫,溫柔地伸出手撫摸少女發頂,不知他說了什麽,引得小姑娘嬌羞一笑,笑靨若三月粉桃。

而如今——

夜風冷徹,吹得她面上淚痕愈泛涼。戚師師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哭,興許是被嚇出的淚,無邊的寒意令她渾身發抖。

裴俞章仍在喚著她,似乎想讓她去開口救自己。

“師師……”

他張大嘴巴,牙齒所剩無幾。

姜朔在一側冷眼旁觀良久,終於忍不住,開口。

“夠了。”

煩躁一聲,他走上前,將二人分開。

看著少女瑟瑟發抖的身形,他冷聲道:“戚師師,你不是想死麽?”

正說著,男人走至囚房中央。房屋正中擺了一張方桌,其上像是鋪了什麽東西,他垂下左手,將其撚起來。

“如今你怎麽開始害怕了?”

他將那一張紙展開,送到戚師師面前。

其上為首的一行大字,赫然在目。

儼然是姜朔的字跡。

——和離書。

男人幽幽道:“要麽簽,要麽你與他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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