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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夢眼魄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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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夢眼魄斯

鄧肯·克拉克不知道的是, 他的小小一枚戒指在人間掀起了怎樣的風暴。

中土北境首屈一指的克拉克家族統治下的王國,在第四代家主鄧肯去世後陷入了分裂。鄧肯沒有直系後代,只有遠親, 他死前任性地帶走了心愛的家徽戒指,導致了如今王國沒有指定接班人的混亂下場。

強大的克拉克王國原本離統一北境只差一步之遙,只是礙於某些顧慮,家主遲遲沒有稱王, 這片王國統治的廣袤的土地被分封給姓克拉克的領主, 共同拱衛著王國的榮耀。日前,已經先後有多個領主聲稱在夢中見到了已逝的鄧肯, 並且從他手中接過了振興王國的責任——那枚徽紋戒指, 於是山呼起兵, 各自為政——王國內亂開始了。

克拉克王國是自然派在中土世界的布局中至關重要的一步棋, 而如今, 這枚棋子四分五裂, 再難發揮它應有的作用, 更甚者, 反受其害。

自高法依格去往冥界, 宣布放棄中立之後, 她便重返中土世界,為自然派做事, 她親眼見證了克拉克王國分崩離析的全過程,在一段時間的靜觀其變之後,終於決定出手。

一個人影從煙霧繚繞的祭壇深處走出——正是女巫本人, 此時在她手裏, 多了一枚閃亮的銀戒,自她身後, 一名克拉克領主被五花大綁,漂浮在半空,像放風箏一樣跟在她身後。

“怎麽樣?”一道紅色的身影迎上去——是敏塔。

戒指在空中劃出一道閃亮的弧線,高法依格把手裏東西丟給她,反問:“你覺得呢?”

那是一枚銀色徽章戒指,古樸,又威風凜凜,鐫刻的克拉克家徽上是一只咆哮的獅子,做工精良,獅子的利齒中還有昔日蘸取印泥的紅印,便如陳年的鮮血一般。

“假的。”敏塔拿在手裏瞧了瞧,不多時宣判結果。

“是嗎?”

“上面沒有魂跡,看來是新制的。”敏塔給出自己的依據。

跟隨朝格涅利漫長的時間裏,她也成了熟悉魂術的大師。

高法依格點點頭,也認可這一點,不過——

“可是奇怪的是,我用了回溯咒,看到了曾在這枚戒指上發生過的一切。”高法依格道,臉上露出思索的神情,“如果是新制的,或許不應該……”

“也有可能,或許是上面的魂跡被人刻意抹去了?”

“這已經是第四個了。”高法依格輕聲說,“之前找到的三個戒指也是一樣。我更傾向於,有人在背後制作它們。它們有點像……那枚真正的戒指的分身。”

兩人目光對上,突然會心一笑。

他們都覺得這情景怎麽有點熟悉,就好像不久前,高法依格找海姆達爾的殘魂似的……

“真的假的?”敏塔誇張地叫起來,背上的冰霜精靈的翅膀輕輕扇動著,卷起周圍的氣流,“該不會也是要找齊九個的戲碼吧?”

高法依格想了想:“不是吧。”笑了笑,反問:“難道你真覺得戒指本身才是現在最大的問題?”

“你的意思是……”

“有人正在通過這些戒指,促成人間的分裂。”

敏塔順嘴問了句:“誰?”

“奧丁。”高法依格吐出那個終極的答案。

她才想起來什麽似的——身後跟著的那位倒黴領主,他的身材龐大——也就是說,有點肥胖——一個典型的克拉克人。

“他說,他見到了鄧肯,是鄧肯親口說,他把戒指交給了奧丁。”

“啊……鄧肯。”敏塔應道,臉上浮現生動的憂慮,“我一直以為那只是他們師出有名的說辭……你覺得他們真的見到了鄧肯?”

高法依格點點頭,事實上,在今天之前,她就和敏塔想的一樣。誰叫她今天親自出馬,正好遇到了這位倒黴的克拉克領主正在舉辦某種神秘儀式。

從祭壇裏逸出的煙霧從裏面追了出來,縈繞在她們身邊,感覺還要過一會才能完全散去,敏塔察覺到了,猛拍了兩下翅膀,周圍的氣流瞬間變得清新了許多。

高法依格從口袋裏取出一只東西,拿給敏塔看。那也是她剛剛從那祭壇裏繳獲的,那是一種植物,硬要描述的話,有點像蕈菇,它的身上布滿斑斕的色塊,同時呈現著盛放和枯萎的兩種形態,很難形容,細看上面分布著許多細小的孔眼,正像呼吸一樣一收一縮。

“這個,我在裏面找到的,那些煙霧——懷疑是這個導致的,你還記得嗎?”

敏塔接過來一看,一些約頓海姆的記憶湧來……

“這是那個……夢眼魄斯?”

高法依格欣慰地點點頭。那要追溯道當年她們在約頓海姆大辦派對打響女巫名頭的時光,夢眼魄斯是當地的一種植物,可沒少被她們用來裝飾派對會場。夢眼魄斯傳說可以帶領人們進入幻境,後來從當地人口中,她們才得知,進入幻境是一種修辭——當然了——它真正的作用是召喚靈魂。

夢眼魄斯在成熟期會發散一種無色無味的孢子,使用得法,靈魂在其中顯形。

“可是無色無味……”——那煙霧是?

“你是不知道裏面點了多少根蠟燭……”

敏塔恍然大悟。

“鄧肯的靈魂?”她皺眉思索,“鄧肯已經死了,可他的靈魂沒有去往冥界……”

“——他會在哪兒呢?”

自從冥界被自然派掌握,出於內部安全的考慮,封鎖了重要的冥河通道。也就是說,現在約頓海姆、中土世界、亞爾夫海姆等地,新生的亡靈們仍然逡巡在他們的生前之地。

假如鄧肯仍在克拉克王國境內……假如許多領主都宣稱見過他是真……敏塔反而有種大海撈針的茫然。

她只想到了一,沒有想到二。

“奧丁……”高法依格在沈思中出聲,重覆了一遍那個名字。

她想她大概知道了。

*

鄧肯·克拉克知道的是,人不能不睡覺,最差的結果是死亡。

……可要是人死之後呢?

成為恩赫裏亞後的……不知道第幾天,長期無法入睡,鄧肯幾乎已經失去了對時間流逝的感知。

每當他閉上眼睛,仍然會做一些光怪陸離的夢。現在問他戒指下落的人少了,更多的是一些他認識的人,每日孜孜不倦向他傾吐心聲,或者喊一些口號,“讓克拉克王國再次強大!”——類似這樣的話。

他才不關心克拉克王國的未來,主要是,落到一些天天就知道在他靈位前哭訴的空想家手中,嘖嘖,還有什麽前途可言?他現在只關心自己能不能不受打擾地睡個好覺。

他覺得靈體虛弱,一日三餐之外,額外每天花費五千積分兌換補藥,堪堪維持著精神不至於崩潰。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他事後才知道那天接待新兵的他的那位引導員的名字——伯格。

他忍受著夜不能寐的煎熬,在一個深夜敲開了伯格帳篷的門。

他等了一會,門從裏打開,露出一條縫,一只機警的眼睛。

看到是他,伯格先是楞了一下,似乎在回想他是誰。

鄧肯並沒有什麽架子,何況本就是他找來地,笑呵呵地自我介紹:“你好,我是鄧肯·克拉克。”

“你好——晚上好。”

門終於完全打開,主人在門內邀請他踏足此地——這是僅一個價值一萬積分的低級帳篷,空間實在有限,如何塞下高大的伯格之外,再加一個肥胖的鄧肯呢?看起來不可思議。

然而鄧肯到底進了這個房間,房間的大小,總共只夠放下一張矮床——不過房間裏並沒有什麽矮床,或許曾經是有的。周圍空空蕩蕩,僅有的家具是正中間的一張橢圓茶幾,蒙著一層手工鉤織的蕾絲桌布……鄧肯不由得多看了伯格一眼。

那張剛毅的臉孔上露出憨厚而和善的微笑:“這麽晚了,怎麽還沒有休息?來我這兒,是有什麽事嗎,克拉克先生?”

鄧肯感激地看著他,這小夥子——以他們外貌的年紀或許可以這樣說吧——很講禮貌t的樣子,首先,他沒有直接喊他的名字!躲過了一次靈魂戰栗的侵襲,鄧肯還沒有感到慶幸,先感到一種辛酸。

是啊,這麽晚還沒有休息,是因為什麽呢?他不睡覺,難道是因為天性不愛睡覺?

鄧肯長嘆一聲,在那張茶幾周圍坐下,一副打算長談的樣子,一絲緊張閃過伯格的臉龐,他也隨即坐了下來。

由於外表年齡的差距,伯格這個資深恩赫裏亞,在鄧肯面前看起來就像一個乖巧的晚輩。

鄧肯猶豫了下,開口:“主教盧西亞的事情想必你也聽說了,我,我只敢跟你一個人說——”他停下,吸了一大口氣,才得以順暢吐出下一句話,“我怕同樣的事情也會降臨到我身上。”

“請幫幫我!”

鄧肯原本不知道如果人死後的靈魂長期得不到休息,會是什麽後果。

現實給了他答案。

主教盧西亞——就是與他同屆的剩下四個人中,魂鑰是金絲眼鏡的那位,最近只因為尼奧爾德偶然叫了一聲他的名字,當即承受不住靈魂法則的壓力,靈魂消散,原因不明——對於大多數人而言。

只有同病相憐的人們對此有著非凡的敏感度。鄧肯正在經歷盧西亞經歷過的一切。那遲早也是他的結局……在他從盧西亞身上看到詭異煙霧的餘波的時候,在他每一次醒來無比疲憊虛弱的時候。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伯格轉開頭,“尼奧爾德大人已經宣布了,那是一個意外,是盧西亞的魂力本身就十分虛弱導致的……”

“不是。”

伯格屏住呼吸看著他,像是受到了什麽莫大的驚嚇。

鄧肯臉上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又道:“雖然我現在也說不上來是因為什麽,但是我知道的是,應該跟我的魂鑰有關……記得嗎?我的魂鑰,一枚戒指?”

他朝伯格張開手指,試圖通過自己手上的痕跡喚醒對方的記憶似的。

伯格道:“我很抱歉……”

那不是鄧肯想要的答案。

“聽我說。”鄧肯以上位者的威嚴再一次打斷了伯格的話,他先是環顧了一圈這簡陋的帳篷——想必伯格每天在夜晚,就躺著這連床都沒有的硬地上蜷縮著入睡吧……

這對於他來說是一個突破口。

“幫幫我,就當做一個任務。”他道,“我可以給你積分,成千……上萬!只要你開口,我絕不吝嗇!”

伯格漲紅了臉,似乎有口難言:“我不是……唉,如果你的困境是因為身在神界而必須遭受的,你會想……”

鄧肯迫切地等著他說下去,伯格的話卻被突然的敲門聲打斷了。

“伯格?”門口傳來一個克制的女聲。

伯格如夢方醒,眼睛還看著鄧肯,露出一個抱歉的微笑,提起聲音回應外面:“知道了,你先去,我一會就來。”

外面沒有再傳來聲音。

“那是?”鄧肯驚訝地挑起眉毛。

伯格窘迫地撓了撓頭發,手閑不下來,又揉搓著蕾絲桌布的柔軟花邊:“是芙蕾娜——她的帳篷在隔壁——我得過去了,不好意思,估計要失陪了……”

鄧肯好不失望,突然明白過來。什麽嘛!他還以為伯格過著無比窘迫的生活,帳篷裏連張床也沒有,卻原來!他估計壓根就不在這裏住,早在女人的帳篷裏建起了愛巢……

鄧肯感到沮喪。如何說服一個生活美滿的人鋌而走險呢?

被伯格送出屋外,鄧肯耷拉著眼睛,沒精打采:“請您務必考慮一下,必時要也請告訴你的……芙蕾娜小姐。我能給的積分比你想象的還要多很多……真的。”

伯格摸了摸鼻子,點頭:“好的,我會的。”

他突然握住鄧肯的手,讓鄧肯感到意外,擡頭看見面前這位高大的恩赫裏亞,他真誠而憐憫的表情像是某種大型犬類,讓人感到無比踏實可靠。

“請務必再堅持一會,我們一定會想到辦法的!”

鄧肯簡直有種想要抹淚的沖動。感覺自己的痛苦終於為人所知,雖然並不代表痛苦就因此減輕了……

“我們”。他一直以為伯格說的是他們——把他也包含進去了,其實不是……至少當時不是。

送走了鄧肯,伯格沒有直接去芙蕾娜的帳篷,而是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間。

他扯掉蕾絲桌布,露出下面的“桌子”本體——一個巨大的龜殼。

伯格房間的燈光熄滅,門敞開著。又過了一會,草葉間傳來低聲,那只遲緩的爬行動物正在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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