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二十六 再屠一次龍

關燈
二十六 再屠一次龍

如果埃裏克沒有失去記憶的話, 他應當記得那條龍的,他的成名之戰,二十五歲那年, 他親自誅殺的一只威爾士小棘龍。

他不記得,不過隱隱約約有所猜測。鑒於他們身處的地方在諾爾威附近,龍這種生物在九大世界也並不常見。眼前的龍並非實體,和他們一樣, 也是靈魂。

“小棘龍”只是他的品種, 但實際上它一點也不小,它被埃裏克殺死之前, 也有個幾百歲了, 從前也是附近一霸。幾十年前, 死後因為某種原因, 進入這個秘境之中。

要問龍和高法依格之間有什麽相似之處, 那就是他們都喜歡亮晶晶的寶物。經過幾十年, 其龍已然對秘境非常熟悉, 天天盤踞在高法依格堆積的寶石山之上美滋滋睡大覺。天亮了, 它醒了, 鼻翼翕張, 似乎還嗅到一種特別的熟悉氣息。

——那是靈魂身處的羈絆,龍心情陡然激蕩, 仰頭怒喝一聲,包含著不甘和憤恨!

隨著它的怒吼,部分被它壓在身下的寶石隨之化作齏粉。

埃裏克和馬蘇裏拉坐在酒車之上, 目睹一切, 也聽到了一切。身下的酒車不為所動,傳遞過來的音波衰減得厲害, 馬蘇裏拉耳後的頭發松了,滑到額前,她隨手一抹。

欲言又止……想說什麽,算了。

她這秘境,幾千年不管,現在是真的成垃圾場了吧!

活物不論,其他什麽死的都往裏吸!她很確定不是她放進來的這條龍,如果是她主動放的,會放龍心、龍筋、龍角、龍棘……散裝著放,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龍完整的靈魂,看著比它生前還要活生生。

“這龍……好像與我有關。”埃裏克說。

不是他突然想起什麽,而是——

黑龍整日臥在寶石山上,已經在所謂的山頂上碾出了一個鉆石窪地,它頭銜著尾,如蛇的習性,盤成一個類圓,圓的中心,藏了一個東西。

在周圍都是鉆石的光芒下,那把銹跡斑斑的血斧反而顯得極為顯眼。

埃裏克將血斧指給馬蘇裏拉看,馬蘇裏拉眼睛也亮了。

“什麽嘛,把殺死自己的兇器藏起來,是什麽奇怪的愛好!”馬蘇裏拉說,嘴上好像很嫌棄,實際興致勃然,躍躍欲試。

她要感謝,感謝你龍!

如果不是龍正好在這,那把血斧很有可能真就和這裏數百萬的寶貝一起不分你我,再也找不到了。

這下好了,她本來就是為了這把血斧來的,帶著血斧出去,這趟來的也不算虧!

……很顯然,她又忘記了自己的處境。沒有神力,身上不過一點埃裏克渡來的魂力打底,一時叫她忽略了自己的虛弱,魂體左腕的傷口正在修覆中,人間那句話怎麽說的來著?

好了傷疤忘了疼。

埃裏克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在雀躍個什麽。

他們能找到出口出去這個秘境,就謝天謝地了。

地上黑龍沒有焦點的綠色瞳孔向四周巡視著,好在龍都是很嚴重的弱視,所以並看不到遠處在酒車上的兩人。

但是它的聽力彌補了幾分——耳邊有陌生的絮語,來自人族的語言,它雖聽不懂,也不妨礙會被激怒,張嘴朝聲音的方向吐出一道火炎!

焚燒一切的熱浪停在酒車不遠處。馬蘇裏拉和埃裏克同時噤聲,目瞪口呆。

“……”

沈默了一會,埃裏克仿佛自言自語。

“我殺過一條……龍?竟然是真的?”

“對啊!”馬蘇裏拉當即附和,“誰能想到!”

埃裏克看著她:“你怎麽知道?”

馬蘇裏拉後知後覺,埃裏克的目光中已經有所懷疑。

他之前,真的是隨口說的,有關屠龍的經歷,連他自己都不確定,可馬蘇裏拉說起,卻比他還要肯定一樣。

她甚至沒有問過,為何能那樣篤定?

“……”

馬蘇裏拉很想要再發揮一次急智,可是或許是之前消耗過多,不管是身體還是心靈上,她無法回答埃裏克這個問題。

想不到如何回答,卻不妨礙她還想到了很多。

埃裏克至今,沒有一個猜測失算過,與其叫他接著猜下去,自己處於被動,暴露身份,不如……她自己承認了吧?

她本來就打算幫他恢覆記憶,不是嗎?

其實說起來,她有什麽好瞞著他的呢?對,她就是女巫高法依格,他們之間的確有一段情……怎樣?

她因為這個想象戰栗不已,雞皮疙瘩都出來了——一部分是因為肉麻,一部分是因為她此時還說不清道不明的一些情緒。

“我們是不是之前就認識?”埃裏克窮極他所掌握的事實,也只能得t到這樣的推理。他從見到馬蘇裏拉的第一眼就覺得熟悉,就覺得親近,他堅信世界上沒有毫無緣由的一見如故——

“我是不是……也對你?”很難啟齒一樣,但埃裏克還是問出來了。

他沒有說明,但傻子都知道他略去的話裏是有點暧昧的。

馬蘇裏拉心知,如果她要表明身份,現下其實是個好機會。她可以不說自己是高法依格,就說是莉拉好了,那樣就好了……

可是舌頭像被水泥澆了,她張口結舌,就是說不出那些話。

眼下著實不是探討這種問題的時候,黑龍在咆哮,往四處噴射著火炎,那些帶著魔法的炙熱溫度,哪怕沒有命中任何目標,只是從半空裏虛無地墜落下來,火星也夠叫接觸到的無數財寶熔鑄成黏糊糊的一團。

要是換了從前,這種景象在女巫眼裏,就好像看到池塘裏青蛙吐出五彩泡泡一樣,可能還會無聊稱讚一句“可愛”,可是如今只會讓她懷疑自己和埃裏克能否從這裏完整地逃出去。

她沒作聲,只讓埃裏克以為她是默認了,基本確信了自己的猜測。

“我明白了,沒想到竟會是這樣……這段時間,你很煎熬吧?”

馬蘇裏拉深吸一口氣,該來的總會來的。

埃裏克說:“你,莉拉,高法依格……甚至還有其他人,我很抱歉。”

……嗯?

埃裏克鼓起勇氣,碰了碰馬蘇裏拉的肩膀,安撫的動作。

“不過現在不是說這個的好時候,我們先想著怎麽逃出去吧?”

“我有辦法。”

“……”

馬蘇裏拉心想,這可真是一點氣口沒給她留啊,正想說些什麽,身旁埃裏克的表情已經變了,目光堅定的望向焦躁的黑龍。

如果他之前做到過,他現在也一定可以!

他還要再屠一次龍!

馬蘇裏拉暈暈乎乎,還在想剛才埃裏克難懂的話,她,莉拉,高法依格……沒錯……但是什麽叫“甚至還有其他人”?

……

酒輪升到接近寶石山的正上方,尚有一些坡度,高法依格收集的寶石實在太多,不止黑龍盤桓的那一座山頭,酒輪的最下方已然著陸在附近另一座低矮一點的峰頂上,最下面的酒桶舀起滿滿一桶金銀寶石,嘩嘩的清脆的碰撞之聲不絕於耳。因為酒桶裝的太滿,增加了酒輪的重量,酒輪的速度變慢了,等於變相在這座山頭停了一停,六個酒桶旋轉著邊吃邊吐。

埃裏克動作起來,朝黑龍射出一個東西——

空中展開鋪天席地的篷布,是高法依格的“降落傘”!

平著發射出去,多虧熾熱的龍炎帶起的上升氣流,篷布以一往無前的氣勢,即使動能不很夠了,依然飄了好遠,終於落下,剛好貼上了黑龍的眼睛。

龍沒有眼瞼,眼睛是它最脆弱的地方,篷布直接接觸到它的瞳孔。眼前突然一片漆黑,任誰都會發狂的,黑龍也不例外,張開大嘴,不辨敵人的方位,只能將龍炎在四周亂噴一氣。

他們這次離得更近了,感覺到周圍恐怖的溫度,哪怕身為靈體,也感到了一種滅頂的隕滅的恐懼。

埃裏克回頭,馬蘇裏拉乖乖躲在酒輪軸承的另一邊,這酒輪曾是巨人的寶貝,不受火焰侵擾,他放心了。轉頭面對困境中的黑龍,後者猛烈地在空中盤旋,試圖將眼前的異物甩脫,在它下方,血斧顯出真容,它下面還有東西,一個像是寶石打造出來的薄鏡一樣的東西,如他見過的瀉湖一般的湛藍色。

那是秘境的出口!

埃裏克手中多了一弓一箭,沈弓搭弦。弓,是剛才他找東西時撿到的,箭則是他從秘境之外帶來的,米秋的箭!

他嘗試把魂力灌入,就像他設想的那樣,小小的箭矢瞬間多了幾倍的鋒銳——但這還並非他最大的依仗。

箭矢上,拴著那瓶曼德拉草毒液,瞬間破風而出。穿過重重火炎,精準地投入黑龍張開的嘴中。

……

馬蘇裏拉想起上次埃裏克為什麽屠龍了。

那時他以為她是海妖。

她助他坐穩了王位,在陸地上的日子和在海上的動蕩很不相同,她在王廷裏過不久,便百無聊賴。

埃裏克為她來搜羅來許多人間的寶貝,就為博她一笑,可她見過太多,才笑不出來。

年輕的王需要一個王後,大臣們紛紛推舉人選,美女的畫像像雪片一樣送入內廷,侍女將它們釘成畫冊,旁邊配了簡歷,方便給國王翻閱。

她偶然路過,看到埃裏克望著畫冊發呆,她一轉頭,看見了:伊麗莎白。

那晚她正式宣布:她要走了。

到哪裏去?

她名義上是海妖,轉轉眼睛,當然是回海上去。

年輕的國王不吱聲了。他如今沒有什麽挽留她的。她這一走,估計再回來時,就是等埃裏克死,他欠她一條命,是他們一開始就說好的條件。

她撇下這個消息就走,不說什麽時候,不說去哪裏,每天國王無言地過來看她,確定她還在。

王弟默裏奇知道了這個消息,不知道從哪裏聽來的有關海妖的傳說,偷偷藏起她的鞋子。

她才不怕,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她反而不喜歡穿鞋,樂意一天到晚光著腳到處跑,如果不是會引起別人過多的註意的話。

她有許多年跟著埃裏克航行海上,總喜歡光腳在船頭的桅桿上,或站或坐,眺望遠方,愉快的聲音告訴埃裏克左行右行,距離目標還有多遠,幾乎成了他們之間的某種默契。

埃裏克下令諾爾威海域內所有船只出海前必須在桅桿上刷上一種特別的桐油,幫助保養桅木——這種說法很快站不住腳,不妨礙某天她氣沖沖回到王廷,連著施了好幾遍清潔咒,都忘不了光腳踩上桐油的黏膩的惡心感覺。

她藏到香桃木裏,越是郁悶,越是怒火中燒。但她才不要去找埃裏克興師問罪,聽說伊麗莎白小姐今天和父親一起進宮了,他肯定很春風得意吧?自己卻那麽狼狽,算什麽?

她正想著他,就把他念來了。

“我已經教訓過默裏奇,他不是故意的。我拿回了你的鞋子。”

國王溫和的聲音從樹下傳來。

“下來吧。”

“我接著你。”

她才不上當,因為他避重就輕,反而更氣了:“你好意思說他?那你呢?你更過分!”

他想了想,把她的指控當作一個問題來回答:“嗯,我也不想你走。”

“……”

超出她意料的回答讓她噤聲,本想脫口的惡言噎在口裏,咽也咽不進去。

她想,要不還是不和他一般計較了吧。

她坐在樹幹上,兩只腿在空中晃晃悠悠,他的目光也有點動搖,引誘著他一樣。她享受著把握主動的這一刻,就是遲遲不跳下去。

“……你的伊麗莎白呢?”她憋了半天,又想問。

因為看到了他身上穿著禮服的樣子,藍色的絲絨料,繡了金線的扣子襟口扣到最上面一粒。

她很看不慣,總讓她想起之前船上只有唯一一件襯衫穿的少年,海風把他的洗的發白的領口吹得四處翻飛,她就像看到貴婦裙底的小混混,吹口哨。

“你要見她嗎?”

“怎麽,你舍不得?”她硬邦邦的回覆。

“也不是,”埃裏克說,“那是應當的,畢竟你名義上是我的教母。如果你真想過問的話。”

她聞言二話不說跳了下來,揍他!

他早有準備,將她接住了,手正好將她亂打的胳膊折在身後。

她可能氣發昏了,越掙紮越沒力氣。埃裏克的笑聲隨著風,他們頭上的樹葉跟著顫動起來。

她那次沒走成,伊麗莎白小姐也沒有下文,隨之封存的,還有關於王後的種種爭論。

她還是想走,她有一種感知危險的直覺,從未出錯,她懷疑自己要是再也不走,就永遠走不了了。

埃裏克難掩失望的表情,這次他越線了。問她要去哪裏。

她又在想要怎麽回答他,很像在望著他出神,他也看過來,目光有些松動,有些懇求,似乎有什麽話想說,只是差一點沖動。

她聽說有一條威爾士小棘龍在附近作惡,她不想讓埃裏克太傷心,於是扯謊說她與那龍有宿日冤仇,要和它一決生死。

埃裏克從不知道眼前的女人力量深淺,對於她的謊話,他照單全收。

“那等你解決完它,你還會回來嗎?”

她沒回答了,敷衍的笑笑。其實她之後是想去九大世界各處散心,那條龍如何礙不到她什麽,或許等到她想好了,真會回來收拾一下……不過到那個時候,可能埃裏克也不在了。

埃裏克t似乎也明白了。

她真的走了,象征性留下了一個聯系方式,埃裏克叫宮裏的人馴養起貓頭鷹。

她時不時收到埃裏克的來信,卻從來不回,說是出去散心,其實連洞穴的門都沒出去過,每次看完埃裏克的信,她發呆很久,隨手放到火上燒了。

那一次,他說,他還是得為諾爾威迎娶一位王後——可他才不過二十五歲的年紀!她心裏想,他又問她,什麽時候去殺龍?是不是遇到了什麽困難?聽說她的仇敵至今安然無恙呢。

她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第一次回覆他,就兩個字:“明天!”

她放走貓頭鷹就強迫自己睡覺去。發誓不再理會埃裏克最近一段時間的發信了。至於那個隨口的“明天”,她自然也沒放到心上。

她當然沒去——可是他去了。

她沒從貓頭鷹那裏得知,而是等人間都傳開了才知曉——諾爾威新上任的年輕國王單挑巨龍,殺龍成功,自己也奄奄一息。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