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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8章 第 5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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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8章 第 58 章

入夜時, 楊淑君前來長春殿回話,皇帝留宿光華殿了。

陸太後隱隱驚訝,陸麗華得了寵愛, 便有懷孕生子的機會,先前的怒氣也因為皇帝的表態煙消雲散了。

明錦卻是深深的與袁姬共情, 好似她自己也遭到了如此不公一般, 心中湧起了莫名的憎恨與憤怒, 還有不甘。

陸氏姐妹入宮至今, 皇帝都不曾臨幸, 而今陸麗華闖了禍, 他卻一反常態的主動前往了光華殿,這實在是太反常了。

陸麗華害死了袁姬的孩子,為什麽還要去安撫她?

這不是寒了受害者的心嗎?

楊淑君離去的時候, 明錦跑出來追上她, 質問道:“這就是陛下的態度, 無論陸氏女闖下多大的禍, 都有他來兜底?”

楊淑君沈默。

“為什麽在宮中會是這樣?沒有做錯事的人,處處受到排擠傷害,做錯事的人卻被優待安撫?這就是宮裏的生存之道?只有惡人才能活下去、活的好嗎?”

楊淑君頓下腳步,似是遭遇的多了, 便也都麻木了,語調平淡的觸目驚心。

“明錦, 在這宮裏,沒有人是清清白白的, 因為都有汙點, 所以她們才要團結一氣維護自己的利益。潔身自好者,是無法登上高位的, 上位之路雖然骯臟,可只要登上高位,過去的黑歷史自會有人幫她們洗白,歌功頌德。”

明錦臉色尤忿忿不平。

楊淑君看她那模樣,心下生出幾分憐憫,宮裏不需要什麽正義感,冷漠與無視才是宮裏的生存之道。

她本不該多言,卻還是不忍一顆敢於不平,敢於鬥爭的鮮活人心,被這死氣沈沈的黑暗宮廷殺死。

“做錯事的人沒有得到懲罰,反而得到了更多的關懷與寵愛,壞人沒有壞報,善人卻受到了傷害,佛法言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可大多數人卻是終其一生都看不到惡人的報應,只能通過佛法來麻痹自己,達到精神勝利。袁姬的遭遇,雖與你無關,可你還是會為受害的袁姬忿忿不平不是嗎?”

明錦默然,沒錯,她就是不平。

憑什麽做錯事的人反倒比受害者活的更好?就因為陸麗華家世顯赫,袁姬出身微賤,就要如此差別對待?她不由想起先前被陸太後抓進宮,欲給陸氏女借腹生子的自己。

太後怎麽不敢強迫賀雲珠或者穆蘭若入宮借腹生子?不就是柿子專挑軟的捏,欺負自己沒背景、沒靠山,好操控嗎?

若不是陸聿一直維護她,她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佛法說眾生平等,可這世間又哪有公平可言?

楊淑君淡淡道:“明錦,你覺得不公平,可未來的史書上,後人不會抨擊上位者上位時用了多少卑劣的手段,而只會記載他們的成功。你想改變這一切,就必須站在高位,可你想往上爬,那就得先同流合汙。”

明錦對楊淑君的話深信不疑,陸太後的上位之路,做了多少虧心惡毒事,可未來的史書上,不會抨擊她的惡,後人反倒會歌頌她為改革所作的貢獻。

“自甘墮落,讓手上沾上無辜之人的鮮血,就是通往權力之路的投名狀嗎?”

楊淑君不置可否,“我們做女官的,不該妄自揣測聖意,陛下此刻寵遇陸麗華,究竟是要保她,還是捧殺她,需要靠你自己的智慧判斷。”

明錦心中一動,捧殺?楊淑君是想提醒她什麽?

還未來得及多問,楊淑君已經轉身消失在了夜色裏。

*

與此同時的太原王府。

燭火幽暗,滿室靜謐。

榻上的袁姬還在昏睡,元季遙和元謐、元詢已經告辭離去,元諭獨自坐在一片幽暗之中,靜靜思索著三公主他們的話。

——二哥此時就該去跟陛下鬧一鬧。

——陛下看似是去安撫陸麗華,實則是在捧殺陸氏。

——今日之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是陸麗華之過,可陛下不但沒有怪罪她,還去安撫她,看似是保她,實則在害她。

——陛下越寵她,受害者就越會覺得陛下是因為忌憚太後才包庇她,受害者只會恨陸氏,而非陛下,給陸氏拉仇恨,就是在捧殺陸氏。

元諭揉了揉眉心,頭疼欲裂,突然,榻上傳來低低的夢囈之聲,

“殿下救我,殿下救我……”

元謐回神,快步行至榻前,“小枝兒。”

袁姬臉掛淚痕,哭著醒來,看清元諭後,撲進他的懷裏,“殿下,我的孩子是不是沒有了?”

元諭撫著她的頭發,“別難過,孩子以後還會有的。”

袁姬哽咽道:“我實不知做錯了什麽,惹得陸貴人如此厭惡我。”

元諭默然,這是他之過,陸麗華小心眼,妒心強,他若早早與她割席決裂,也不會連累袁姬至此。

“我不會讓你平白受辱的。”

袁姬淚眼朦朧,她本以為殿下還念著與陸麗華的舊情,沒想到他心中還是有自己的。可陸麗華身份今非昔比,可能還是未來的皇後,殿下不值得為她冒險。

“我雖痛心於孩子,可更擔憂於殿下的處境。陸貴人是太後的侄女,又得陛下寵愛,陛下本就猜忌殿下,殿下若因我之事讓陛下對你更加心生不滿,殿下的處境不就更艱難了嗎?”

元諭自嘲道:“我縱是處境艱難,可若連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都保不了,我還算什麽男人?我一定會給你個公道的。”

袁姬鼻子一酸,“殿下。”

……

夜深時,司空穆光將要就寢之時,屋中突然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姨父。”

穆光心中一驚,秉燭看清突然翻窗而入的人是元諭時,心中一驚。

自當年廢帝失敗後,元諭行事愈發謹慎,為免皇帝猜忌他與朝臣結黨,平素都不大與朝臣來往,今日深夜暗訪,定有要事。

“殿下,你怎麽現在來了?”

元諭一揖到底,“甥兒有事,想請姨父解惑。”

穆光扶起他,“是為袁姬之事?”

元諭點點頭,簡單轉述後,便請他給自己拿主意。

穆光撫須沈思了片刻後,道:“我倒覺得公主他們說的有道理,殿下就是該去陛下跟前鬧一鬧。”

元諭蹙眉道:“陛下本就防我至深,如今又做出要保陸麗華的模樣,我現在去鬧,若是落入陛下給我下的套,我的處境只會更加艱難。”

穆光搖搖頭,意味深長道:“殿下這樣想就錯了,陸麗華入宮月餘陛下都不曾召幸她,怎麽袁姬剛剛出事,他就開始關心陸麗華,做出要保她的模樣呢?”

元諭心中一動,“姨父的意思是……”

穆光提醒道:“陸麗華是太後的侄女,如今三長制爭議未定,陛下需要太後助力,所以不能在此時與陸氏翻臉,讓陸氏女蒙難。”

“寵她、保她的樣子是做給太後看的,讓太後知道,無論陸氏做錯什麽,他都不會怨恨,不會清算陸氏,讓太後無後顧之憂助力他推動改革。”

“但是我們誰都不知道陛下的真實想法,若殿下此刻做出沖冠一怒為紅顏的荒唐模樣,反倒更能降低陛下的對你的戒備。”

元諭蹙眉沈思著。

穆光繼續分析道:“一來,若陛下真愛陸麗華,真心要保她,也不過是斥責殿下幾句,覺得殿下就是個耽於女色,為個女人就敢跟皇帝叫板的無腦廢物,不再提防殿下,殿下可保平安。”

“二來,若陛下只是裝樣子,殿下便可借要陸麗華血債血償的態度,與陸氏割席,來向陛下表忠心,這是修覆陛下和殿下兄弟情的好時機。”

元諭豁然開朗。

因當年廢帝之事,皇帝一直很提防他與陸氏的關系,這些年都是太後在保他。

可太後年紀大了,一旦駕崩,難保皇帝不會清算自己,他現在處境艱難,必須緩和與皇帝的關系。

他遠離中央多年,也拿不準皇帝對陸氏的態度,這樣鬧一鬧,或許還可以試探出皇帝對陸氏的真實態度。

若皇帝不在乎陸麗華,那他就必須盡快跟太後割席,向皇帝表忠心,以免日後陸氏倒臺殃及自己。

陸麗華,就是他向皇帝宣誓效忠的投名狀。

穆光繼續提點他,“何況,陛下不是說了嗎,這事兒只能殿下自己出手討回公道,意思就是,無論你對陸麗華做什麽,他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元諭心下了然,頷首道:“多謝姨父教導。”

*

翌日一早,宮人們都去為陸麗華承寵而去道賀。

明錦沒有去,整理著今日要給太後誦讀的文書,她實在看不慣陸麗華那小人得志的模樣,何況陸麗華跟她有仇,她去了也是自取其辱。

王蕓兒無奈嘆了口氣,對她道:“她的地位比你高,又看你不順眼,你哪怕去做個樣子呢?脾氣這麽倔,在宮裏可是要吃虧的。”

明錦不以為意道:“我什麽脾氣,阿母還不知道嗎?”

王蕓兒笑了笑,揉了揉她的腦袋,安撫道:“行了,知道你什麽脾氣,光華殿那邊我會派人打招呼,你現在去太和殿一趟,把這個交給陛下。”

明錦面有不樂,“怎麽要我去送?我不想見陛下。”

一想到他昨夜在陸麗華宮裏留宿,她心裏就一陣惡心。

王蕓兒提醒她,“明錦,入了宮,你就要明辨自己的身份,你是我看著長大的,跟自己的親女兒一般,我能容你的牢騷,可換了其他人,還容得下你嗎?”

明錦默然,不再倔強,把東西接了過來。

到了太和殿,她本想把東西轉交給徐貞風後就離去。

可不想才走了沒多遠,徐貞風便又把她攔了回來,難為情道:“陛下說,要崔才人親自給他送過去。”

明錦面有難色,糾結片刻後,心道,完不成任務回去也沒法兒交差,去見皇帝又不會少一塊肉,去就去。

太和殿內彌漫著馥郁的沈香氣息,今日聞起來,明錦卻覺得這香味分外膩人,或許是因為沾染了女人濃重的脂粉氣,便顯得不純粹了。

明錦在殿中已經站了有一刻鐘了,元曄始終自顧自伏在案上寫著什麽,沒有搭理她。

她站的有些腿麻,就悄悄擡了擡腿活動一下。

就在這時,元曄終於擡起了頭,“你今日過來,一句話不說,掉頭就走,是因為我昨夜留宿光華殿的緣故嗎?”

明錦立刻站直,冷冷道:“這是陛下的自由,奴婢無權過問。”

元曄看著她,淡淡笑了笑,“阿錦,你會因為我寵幸陸麗華而憤怒,而嫉妒嗎?”

明錦覺得他簡直不可理喻,他的女人才會為他爭風吃醋,才會為他嫉妒,她為什麽要嫉妒?

而且,他包庇殺人兇手,都不覺得自己有問題嗎?他竟然還笑得出來,到底是帝王無情,還是被美色迷昏了頭?

“這雖不關我的事,但我的確很憤怒。”

元曄苦笑了一下,他本就不該以此試探她,她從不會因為自己寵幸其他女人而嫉妒,也從不為他爭風吃醋。

他放下筆,靜靜看著她那帶著一絲氣鼓鼓模樣的小臉,恍然想起她小時候不服氣的模樣,一如既往的倔強可愛。

“你在憤怒什麽?”

明錦問他,“讓受害者哭泣,讓加害者得意,這難道是符合天道之事嗎?”

元曄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聽她說著。

明錦繼續不平道:“君道者,天下之至公。陛下貴為君主,卻處置不公,有失君道,令人失望。”

原本寵溺般聽她說教發牢騷的元曄,在聽到這句話時,嘴角的笑意突然滯住,臉上的神情轉瞬五彩紛呈。

他猝不及防起身,奏折被帶翻一地,膝蓋撞到了案腳,一陣錐心之痛,他卻顧不得疼痛,沈步走向明錦。

明錦看著那道向自己逼近的高大身影,心口懸起。

她太放肆了,她又說錯話了。

元曄在離她數尺距離處站定,眼神帶著沈沈的壓迫,一字一句問她——

“你剛剛說什麽?”

明錦被盯的心裏發毛,硬著頭皮道:“陛下處置不公,有失君道,令人失望。”

“不是這一句,是上一句。”

元曄的眼神顫抖著,緊盯著她的眼眸中,有激動、有期盼,還有,一絲恐懼。

明錦怔了一下,看著他的眼睛,鬼使神差道:“君道者,天下之至公。”

元曄心口在狂跳,“是誰告訴你的這句話?”

明錦一懵,被他給問住了,她也不知道從哪裏聽來的,只是剛剛腦子裏莫名迸出來這句話,她就脫口而出了。

“我不知道。”

元曄眼神一黯,覆雜的情緒中,有失望、有受傷,還有一絲慶幸。

她沒有想起來。

元曄突然自嘲一笑,對她背過身去,他在期盼什麽,又在害怕什麽?

他好怕她想起來,又好怕她想不起來。

“陛下?”

元曄恢覆了平靜,“東西留下,你退下吧。”

明錦一頭霧水,把東西給他放在書案後,就匆匆退下了。

元曄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神色帶著深沈的無奈。

阿錦,我到底該拿你怎麽辦呢?

……

夜裏,元曄又夢到了前世。

他夢見自己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對他的到來歡天喜地的相迎。

“公子。”

元曄訝然看著眼前明艷嬌媚的小女郎,在這籠罩在子貴母死殘酷祖制陰影的宮廷中,人人對他避之不及,這是唯一一個會對他的到來歡喜相迎的女子。

可當小女郎看到他的臉時,笑意卻慢慢僵硬,繼而是疑惑不解。

“你是誰?”

她傻乎乎地問著。

元曄才意識到,她可能是認錯人了。

他告訴她,“我是皇帝。”

小女郎嚇得臉色慘白,立刻跪倒在地,把臉深深埋下。

他讓她起身。

她卻搖搖頭,說她等的人不是皇帝。

他問她在等誰?

她卻把臉埋的更低了。

那時的她單純可愛,在他身邊服侍時,總是沒大沒小的,還帶著一股子傻乎乎的無知無畏,她不覺得皇帝有什麽了不起,甚至覺得他很可憐,長年累月被困在宮裏,竟然連邙山都沒見過。

她總愛跟他講她故鄉的故事,講洛陽的邙山青,洛水長,卻從來沒有對他講過初見那一夜,她真正想見的人是誰。

她似乎在等一個人,所以始終不肯接受他。

……

嘹亮的雞鳴喚醒了清晨,元曄在那記憶中為數不多的甜美夢境中醒來,看著泛起魚肚白的天空。

她終於又來到他的身邊了。

這一次,哪怕她是抱著殺他的目的入宮,他也不在乎。

宿命已經開始流轉,她終將知道,她與陸聿之間,不過一場鏡花水月,她早晚會成為他的皇後,再度為他誕下繼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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