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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本 第六折 範東樓有意偏無心,謝幽尋無情卻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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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本第六折範東樓有意偏無心,謝幽尋無情卻有情

卻說武昌之亂血染長江,其始作俑者,除卻武昌軍府的蕭氏,還有一人,便是那天下第一風流的東樓公子。

幸而武昌城中溫如玉所留舊部與羅燁離開中原時的部署,一同輔佐冷冰清,得以掃平武昌叛軍。

此時,冷冰清正守著武昌城,全城捉拿叛賊餘部。

如今武昌叛軍殘部,只剩下東樓公子幾人。

那東樓公子是個高手,奈何,身邊卻帶著一群妖童媛女,東躲西藏,甚為狼狽。那一群男女時時啼哭,東樓幾欲憤怒,最後還是忍住。畢竟這一群,可是他從那三千人裏精挑細選出來的。

才找了一處斷壁殘垣躲避,又下起雨來,時入暮秋,甚是淒冷,左右讓東樓到一處破屋檐之下避雨。

東樓罵道:蕭斌那王八羔子,拿走了老子多少金子,如今落難,他竟見死不救。棄我於武昌城,實在可惡!

那跟隨在東樓一旁的柳二丫道:若是公子信我,讓我出面去求一求那冷女俠。

東樓一腳踹開柳二丫罵道:都是你這個吃裏扒外地東西,當初暗中串通紅鳳凰,教你放走冷冰清與溫如玉,你如今得了什麽好?還不給老子滾。

柳二丫上前跪住央求道:公子。我當時確實受了紅鳳凰地蒙騙,一時利欲熏心,才放走那二人。

柳二丫央求了一回,又向東樓道:公子,那冷冰清溫如玉二人後來並未中紅鳳凰的計,故而在他們眼中,我至少還是救她二人一命的,若是我去說情,八成是能說動她的。

東樓很是憤怒,他人生二十多年,最覬覦之人便是那溫如玉,不想煮熟的鴨子飛了,到口的肥肉溜了。

東樓又一腳將柳二丫踢開,喝道:你給老子有多遠滾多遠,老子不需要你去求情。老子就要和那冷冰清杠到底,絕不低頭。

當初柳二丫自知背叛東樓,後被東樓毀容驅逐淪落下賤,武昌屠城後她因有些身手得以幸免,得知全城追捕東樓公子,她想方設法打聽到東樓公子所在,跑過來領路。哪知東樓公子根本不信任她。數度驅逐,她仍然不願離開。

雨越下越大,東樓公子避雨之角落早已濕透。

冷冰清在武昌城上,早得了東樓蹤跡,卻並未著人捕殺。天意念善,她無意殺人。武昌之亂,多數是人心不齊,導致數十萬人流離失所!想及襄陽之時,她何嘗不在暴風雨之中。

惻隱之心起,冷冰清調動人手去了別處。

東樓躲了片刻,又氣又惱,道:你們都散去,莫跟著本公子受連累。

左右那些男女除了生得姿色鮮艷,著實無一活身之技,東樓深知,故而先前不肯驅逐,倒弄得他自己雖然身手高強,終究被困泥潭。

如今見眾人皆在雨中,左右為他擋雨,心頭竟一時心軟,眼眶一熱,哽咽起來:

【大石調】【念奴嬌】想我東樓公子,年少便是鶴立雞群,風流倜儻。哪想到今日,這狼狽模樣。昔日個銀燈照畫屏,佳人在懷,朝朝暮暮紅燭昏羅帳。今日個,破屋檐下雨濕衣裳。怎遭了這般變故,恨恨是,別意冷秋光。一想到此,我心頭好不淒涼。侯門公子,誰記我東樓風流。眼前零落,驚得我心神晃晃。

那一群人也跟著哭泣。

東樓心中本已煩亂,忽然起身沖向雨中,道:我誓要與那冷冰清抵死相拼去。

一群男女皆欲上前攔住,東樓一個飛身,徑自離開。

在雨中飛到半路,雨勢實在大,東樓不得不到一處屋檐下避雨,他忽然心頭道:既然擺脫那些個男女,我一個人出入,脫身容易,怕甚?

東樓公子得意了片刻,又憤恨道:金銀財寶皆被神秘人搜刮殆盡,只剩下這些個尤物,那可是本公子上天入地搜羅來的絕色,如此棄了,實在可惜。

轉而又想到:此時保命要緊,若是不得脫身,要他幾個何用?

才想罷,心頭又道:雞肋雞肋,不不,應算得雞翅,嘗著總是有些滋味的。

不過片刻,又心道:他幾個跟著我,橫豎也是死,那冷冰清自詡正道,不濫殺無辜,定然不會傷他幾個性命。罷罷,我就此一人離去,放他幾個自在去了,江湖廣大,願後會無期。

東樓雨下哼道:

【百字令】此時一人,倒也兩袖清風,神清氣爽。怎似方才那般,在人前淒淒惶惶。我假裝心酸落淚,在他面前哭一場。倒博得個,人人心頭悲戚,此生定將我難忘。我堂堂東樓公子,非是不戀那溫柔鄉,只恨此時,命裏得失難丈量。

【六國朝】風花雪月,到頭來不過夢一場。可惜難拋卻,那溫柔鄉。不思量,自難忘;可惜我搬石頭砸來自己腳,腹背受人欺誑。蕭家父子,恨得我牙癢癢。若是得了那兩廝,定將他挫骨揚灰,祖墳扒光。

東樓公子心頭千思百結,陰晴不定,索性坐在那屋檐下,賞起雨來。不知不覺哼起了小曲。

忽見遠處有人踉蹌躲避過來,東樓欲躲,又想自己身手,懶得躲避。一時那人走近,東樓隔著雨簾,細看竟是一個女子,再近些,發覺竟是個孕婦。等那女子到了檐下,拭去臉上雨水,東樓心頭顫顫,欲躲已遲。那女子不是旁人,正是上次在武昌郊外茅屋中所遇到的女子,謝幽尋。幾月過去,她小腹微隆,算著時間,並無差錯。

東樓滿面漲紅,上次與謝幽尋之後,謝幽尋竟只要了十萬兩銀子,卻不要他。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情況。後來他還刻意打聽了謝幽尋事跡,那謝幽尋身手極好,先前還是女俠,後來不知因何消極避世,卻不想那日被他遇著,歪打正著。

謝幽尋到屋檐下,見是東樓,面無表情,似是不識。

東樓似受了侮辱一般,從未如此不受待見。他上前道:數月不見,你已覓得人家了?

謝幽尋睨東樓一眼,並不搭理。

東樓一時氣惱,冷嘲道:

【初問口】原以為是甚良人,不想卻也如此浪蕩,倒騙去我十萬銀兩。不知腹中是誰人劣種,教你如此,落得個流落街巷。

那謝幽尋是個烈性,當初誤與東樓交合失身於他,她本欲殺了東樓,奈何那日中毒太深,反反覆覆數次,早被東樓弄得渾身酸軟,二人在茅屋中待了三日,以至於她竟懷了東樓的孩子。

本欲打掉,忽然武昌爆發了戰亂,見死傷無數,想著腹中之物著實無辜,又於心不忍。哪知此時竟又遇見東樓。本不欲搭理,哪知東樓這廝人物實在不堪,謝幽尋擡腳踢在那東樓臉上,道:

【歸塞北】勸你這廝嘴巴放幹凈,莫惹急了老娘。老娘懷的誰家種,你管不上,你風流東樓公子,不也流落街巷。

【雁過南樓】你將那武昌屠殺。卻又遭了眾人背叛,可真叫人欣喜若狂。若非老娘早不問塵事,定將你這廝,親殺了送至亂葬崗,為那些冤魂伸張。勸你這廝快些滾,莫打攪老娘養胎,驚了我腹中兒郎。

東樓公子頓時咬牙切齒,臉上火辣,他哪裏受得了這等羞辱,遭那謝幽尋踢了臉,卻未還手。東樓恨恨道:

【怨別離】都說一女不事二夫,你既然跟了我,又怎這般無恥,入他人帷帳。

謝幽尋瞇眼看東樓,臉色已有些蒼白,冷聲道:好沒意思。

謝幽尋說畢,正欲走入雨中,卻被東樓上前攔住。

謝幽尋目光冰冷,喝道:讓開。

東樓卻偏是個喜歡啃硬骨頭的,便拉住謝幽尋道:你倒是與我說清楚。

謝幽尋冷笑道:東樓公子,當初你與我那事之後,你說的第一句話便是,給錢可以,收養不受。如今怎的就成了你的人了?況且我收你十萬兩銀子,你我之間兩訖,天涯海角,各不相幹,還有何事不清楚的?

東樓閱人無數,知那謝幽尋已動心,得意笑道:你言辭見似有埋怨意?若是當初我不提十萬銀兩,你可是會跟我?

謝幽尋冷哼一聲道:想多了。沒興趣。不稀罕。

東樓卻道:那你為何懷著我的骨肉?

謝幽尋臉色一紅,隨即知道東樓誆騙,東樓豈會知道她腹中之物乃他之子。

東樓見那謝幽尋臉色一紅,越發斷定。只是這謝幽尋為何不肯承認?難道是因他此時狼狽,加之武昌屠城之事,心頭厭棄?

東樓道:我東樓雖坐擁三千,膝下竟無所出,不想在你這倒歪打正著,算是你福氣。

謝幽尋握緊拳頭,心中實在憤怒,想打那東樓,不知怎的卻擡不起手來。轉而臉漸漸漲紅,最後垂眸不語,向雨中走去。

東樓心底一時抑郁,都到如此關頭,謝幽尋竟還不肯承認,他沖出雨中,將謝幽尋拉住,道:你如何不肯親口承認,腹中乃我骨肉?

謝幽尋冷冷道:你也不看看自己什麽貨色,怎的好意思說出這般言語?你骨肉,你東樓壞事做盡,也配有後?

謝幽尋說這話時,指甲皆沒入掌心。

【凈瓶兒】你助紂為虐,喪心病狂。你恃強淩弱,欺男霸女,屠戮武昌。你如今是喪家之犬,過街老鼠。他誰人不想喝你血,將你肉燉湯。

【好觀音】如今你有甚臉耀武揚威,不過是敗軍之將。活該千刀萬剮,碎屍萬段,剁成肉漿。

東樓心頭雖怒,卻終究忍住,道:

【催花樂】你不敢承認腹中乃我骨肉,不過是不忍心見孩子之父這般模樣,你若是心頭恨我,早拿我去邀賞。

二人正在雨中拉扯激烈,那謝幽尋動了胎氣,下身竟有血流出,東樓一時大驚,急抱著謝幽尋往武昌城內去。

東樓未入城,已被拿下,那謝幽尋早昏迷不醒。

東樓央求道:冷女俠不殺老弱婦孺,這裏有個孕婦大出血,你們怎能見死不救?

守城之人乃一綠林,聽了行事,拿不了主張,只得著人稟告冷冰清,冷冰清親自著人過來,一看竟是東樓與謝幽尋,即刻救了那謝幽尋,拿下東樓。

東樓央求道:無論如何救她。

冷冰清不知謝幽尋與東樓有甚瓜葛,忙將謝幽尋救至屋內,親自行針,半日過去,胎已穩住。謝幽尋醒來,手摸腹部,猶隆然,方安心。見旁邊之人是冷冰清,頗為鄙夷,道:他人呢?

冷冰清已從東樓處得了知了原委,淡淡道:在大牢中。

謝幽尋不甚在意道:如何處置。

冷冰清道:自然是巡游後,再五馬分屍。

謝幽尋不小心將手邊水杯撞掉,此狀悉落入冷冰清眼中。

冷冰清神色平靜道:不過,你之前對武昌贈那十萬銀兩,救下無數百姓,我已征得眾人同意,東樓生死,予你處置。

謝幽尋一時氣憤,喝道:冷冰清,你適可而止。

冷冰清挑眉道:如玉之前得了東樓九千萬兩黃金,若非這些黃金,哪裏請得動那些綠林之人。東樓自是罪無可恕,他並非中原人,以商人身份之便串通內外之賊,弄得天下這般模樣。你那十萬兩銀子實在救不了他一命,倒是他那九千萬兩黃金,其中一千萬兩是他輸的,另外八千萬兩是因你之事耽擱,得那八千萬兩黃金之人曾說過,若是他年東樓犯下死罪,可饒他一命。八千萬兩黃金,可築國基,卻不可活死人。終究武昌數萬百姓死於屠城,若是我,定殺他!

謝幽尋依舊氣憤,卻道:拿走那八千萬兩黃金之人有何權力饒東樓一死?東樓之罪,萬死也難辭其咎。

冷冰清淡淡道:拿走那八千萬兩黃金之人,乃是當今天子。

謝幽尋眉頭一皺,隨之一松。

冷冰清道:

【青杏子】你看似無情,心頭卻因他神傷。如今懷了他骨血,如此小心呵護,饒他一回又何妨。在他面前裝成無情模樣。背地裏,暗自神傷。

謝幽尋卻冷笑道:皇帝能饒恕東樓,天下能饒他?他是坐擁三千風流種,怎會為了這一點骨血,浪子回頭?

【荼縻香】他天性風流浪蕩,怎會甘心,守在一人身旁?得人憐愛,我從不指望。即便是腹中懷他骨肉,我也不願他認東樓為爹,只想獨自生養。

冷冰清道:

【女冠子】你這又是何必,施舍自己的銀兩,又不願意他人相幫。差點落得一屍兩命,可憐那孩子不該受這些冤枉。

謝幽尋卻已黯然淚下,道:冷冰清,你是女子,自然知道,這天下哪個女子不願意得一人心,白頭不相離?我豈能因有他骨血,便如此將就?

東樓在外間聽到這裏,竟沖入屋內,道:你若是因為我那些風流債而讓孩子一生下來便無父親,你於心何忍?

謝幽尋哪裏知道東樓竟在外間,更是氣得不輕,卻喝向冷冰清道:你這是作甚?

冷冰清道:東樓公子願意將自己所有金銀財寶皆交與國家,又供出蕭斌據點及內外同夥,只求我救你一命,他在武昌黑市存了數萬石糧食,此番皆拿出來了,可活不少人性命。於私無人想饒他,於公卻不得不饒。否則,天下叛軍無人願降。

謝幽尋道:武昌之人豈肯原諒他,我又怎肯讓腹中骨肉認如此之人作父。

【初生月兒】這廝無情無義,不過長得人模狗樣。我既得了他十萬兩,便再無甚糾纏過往。該殺便殺,該刮便刮,何須與我商量。

冷冰清道:他之死皇上已赦,他之情武昌已承。他溝通賊子確實萬死難辭,但規矩難擋。至於你二人之事,倒不是我能左右。你二人且慢慢商量。

那謝幽尋看著東樓,恨不能,怨又不是,只道:

【隨煞】無論如何,你我之間再無續章。要滾便滾,莫在我眼前晃。

東樓嘆惜一聲,竟然淚下道:

【雁過南樓煞】我四歲便被賣到快活城,看著父母被殺,姐弟皆死傷。因人說我父母盜竊,後才知不過是受了栽贓。奈何人已死,我亦知世態炎涼。人間多風霜,以致漸失了心性,迷了方向,一味貪嗔癡狂。

冷冰清在外間聽得此番,心頭已百感交集。若非溫如玉叮囑,她定親手殺了那廝。裏頭喁喁私語,她心頭一時悲涼,徑自離去。

翌日,冷冰清過來看望時,卻已不知東樓與謝幽尋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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