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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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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沒想到今日,五年了,當初那男童找了他整整五年。小小的一個人,風餐露宿,食不果腹,走過多少妖物橫行的危險境地,才終於找到了他?

“天師,這是我的拜師禮。”當日那男童、如今這小少年,平靜而又恭敬的將桂花釀雙手捧到孟宥面前。

“如果我說,我還是不答應,你會怎麽辦?”孟宥苦笑。

小少年道:“和當日一樣。”

死也不能放棄,死也不會放棄,他會追著孟宥到天涯海角,直到他終於願意將滿身法術教授給自己,直到有朝一日,自己攀上峰頂——斬盡天下妖。

孟宥終於還是伸手,接過了那壇酒。

清甜香味依稀和五年前一樣,只是不知為何,總覺得如今這酒裏多了一絲淡淡的苦澀。孟宥微不可察的長吐出一口氣,問道:“你叫什麽?”

少年磕一個頭,道:“謝仇。”

“師兄,你長的苦大仇深的,連名字也苦大仇深的啊,真酷。”金吾術這家夥是個人精,見師父喝了酒,立馬就知道從此他要多一個師兄了。他生性開朗,愛好說笑,更兼之這師兄從此就要和他們一道浪跡天涯、路見不平了,大家長久相處,總歸是個照應,於是立馬很屁顛的套起近乎來。

只是顯然,他師父教他心懷正道,教他匡扶蒼生,卻沒教他如何才能拍好一個馬屁。

於是金吾術這馬屁,不偏不倚的拍在了馬屁股上。

只見謝仇淡淡的瞧他一眼,幽深的黑眼珠子裏無半點情緒,就好像他是個死物一樣。

“哎哎哎,師兄你怎麽這麽沒禮貌啊?”金吾術不滿意了。

這次謝仇連看他都懶得看了。

金吾術徹底憤怒了,覺得自己真是對牛彈琴,人家都這樣了,還套什麽近乎、甚至講什麽禮貌?

“餵,新來的小叫花,別以為給你三分笑臉你就能蹬鼻子上臉,哼,你有劍嗎,殺過妖嗎,見過妖怪狂躁暴怒、張牙舞爪、迎面而來嗎?只怕當時要是你在場,褲子都會嚇尿了!”

謝仇置若罔聞,只緊跟著孟宥的腳步。

金吾術:“你、你……過分至極!”

“師父,你看看他,你管管他……”金吾術扯住孟宥的袖子,撒嬌般晃來晃去。

孟宥也不說什麽,看他二人一眼,微微笑了笑。

恨能滔天,能蒙蔽一個人的雙眼,讓血肉之軀為之腐蝕、日漸一日,終至化成一副空殼。

但……

總能放下的吧?總有些東西,能讓人放下的吧?

-

“孟天師!果真名不虛傳哪!”趙員外被嚇破了膽,扯著救命恩人的袖子,一把鼻涕一把淚。

他趙某人曾經一度貧寒,幸好糟糠之妻不離不棄,一路扶持相伴,才終於有了今日這柳暗花明。他們的生意日漸壯大,從漏風漏雨的茅草屋搬到了氣派名貴的大府邸,綾羅綢緞,穿金戴銀,從此,可真謂是過上了神仙般的日子。

但古語雲,溫飽生□□,更何況,他趙某人如今財大氣粗,早已是單單“溫飽”二字可囊括?

於是這□□,自然也就隨之而來、並且大的無法無天了。

趙員外瞧著自己的結發妻子,如今雖然有侍女伺候著,穿的好、打扮的好,發鬢高高盤起,再戴一支薄如蟬翼的金流蘇簪子,走起路來,一搖三晃,確實比以往增色不少。可是到底,本色難移啊!

他這夫人和他共住茅草屋的那些年,一張臉風吹日曬,疲於保養,一雙手幹遍了各種各樣的粗活,幹裂粗糙,狀如樹皮。這麽一個人,再怎樣攃上厚厚的胭脂水粉,也無法將那些醜陋完全遮蓋,有一次趙員外經過一家醉仙樓,略為打量一番,發現他這夫人,竟連醉仙樓中最次等的姑娘都比不上。

人家那的姑娘,即便最次等的,也是面如凝脂,色若春桃啊!

這回了家,趙員外就嘆氣不止。

手下一個小廝瞧他這模樣,哪裏還不知曉他的心事,眼珠子一轉,偷偷在他耳畔說:“老爺,您如今財大氣粗,想要什麽,還買不到呢?”

“我又何嘗不知曉,只是蘭若她與我共患難、同吃苦,當日我落魄時曾許下誓言,這輩子對她不離不棄、忠心不二,如今苦盡甘來了,也不能過河拆橋吧。”趙員外假模假樣的傷感了一番。

“老爺,”小廝尖聲叫起來:“您對夫人那還不夠好呀?”

趙員外想要聽的就是這個話,瞇起眼來:“細說說。”

“老爺,不瞞您說,您如今這錢莊的生意,我看哪,和夫人是半點關系也無。老爺能有今日,全是憑老爺自己,勤快、機敏、敢動手,夫人有什麽用哪?從頭到尾,不過是為老爺洗幾件臟衣服、做幾頓粗茶淡飯——這些活計咱府裏哪個侍女不會做呀?”小廝說的條條有理,趙員外不住點頭,雙眼細瞇成一條快樂的縫。

“如今老爺富貴了,對夫人不僅不嫌棄,還將一半的富貴分給她,這可真是夫人幾輩子修來的福分了!老爺不僅是仁至義盡、更是對夫人掏心掏肺了!”

“好,說的好!”這番話正合趙員外的心意,掏錠銀子重賞了小廝,袖子一甩,心安理得的出門找風流去了。

和這小廝同在趙員外手下的另一個小廝多福,瞧見人家能說會道,僅憑著一張嘴,短短片刻就得了一枚銀錠子,不由得又羨慕又嫉恨,但絞盡腦汁半晌,也不知如何諷刺。最後,他突然腦瓜子一轉,雙手一拍!

只見多福清清嗓子,為那貌若無鹽、平日裏他從未敬畏過的趙府夫人杜蘭若說起話來:“你教唆老爺出門尋歡、背叛夫人,你可對得起她?”

“得了吧你,裝什麽裝?”得了銀錠子的這位,又怎會看不透多福這小心眼裏的所思所想。

“就是我不說,老爺也早就想去外頭快活快活了。如今我不過是賣他一個順水人情、挑著他可心的話說幾句,他得了高興,我得了錢財,我們兩廂歡喜,哪裏要你這個醜八怪多嘴?”

多福氣死了:“你你你……”

這小廝將銀錠子高高拋起又接住,洋洋得意道:“我怎麽了?做人嘛,就是這麽個活法,況且男人三妻四妾,本來就是尋常。”

他心道,等我和員外一樣有錢了,我何止是三妻四妾,我要十妻九妾呢!

本來嘛,做男人的,哪有不花心的?

趙員外出門尋花問柳時,也是這麽想的。他去醉仙樓裏,一擲千金,點名要頭牌出來相見。

待那頭牌掀開那流蘇簾子,趙員外眼都看直了。

只見她懷抱琵琶,身段婀娜,容貌嫵媚,風情萬種。身上穿一件薄薄的紫色紗衣,香肩露出半邊,一靠近他,便有一股醉人的幽香。

趙員外整個人都酥了。

“你叫什麽?”

這頭牌施施然施個禮:“小女花蕊。”

“花蕊?”趙員外嘿嘿笑個不停。

很快,花蕊便成了趙員外的心頭好,他不惜花大價錢將她從醉仙樓中贖身,為她在城外安置了一座宅子,從此時常不回家,與花蕊在宅子裏顛鸞倒鳳,可謂樂不思蜀、流連忘返。

只是沒想到,這宅子地處偏僻,不知什麽時候,就被妖物盯上了!

那妖怪掀了瓦片,從屋頂飄落而下時,他正蒙著眼睛、衣衫不整,和花蕊打鬧調情。

“心肝,你在哪兒啊?唉——”

趙員外撲了個空,心頭有些疑惑,怎麽心肝突然不笑了,這叫他還怎麽找得著啊?

“心肝,”趙員外看不見四周事物,跌跌撞撞道:“你發個聲兒啊。”

好像是有一聲短促的輕笑。

不過比花蕊的聲調冷了許多,也危險了許多,但趙員外已經心神蕩漾,哪裏還顧得上這些?

“抓到了!”他撲過去抱住自己的心肝,正得意大笑呢,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他顫巍巍伸手摸了摸。

怎麽這衣服突然變厚了,變硬了?再摸摸手,怎麽粗大了?再摸摸臉,怎麽不嬌嫩了?

趙員外僵硬的扯掉眼睛上的布,一瞧,眼前的妖怪饒有趣味的伸出長舌頭,舔了一圈嘴唇。

哐當一聲,趙員外暈了過去。

暈,當然是假暈。趙員外曾聽聞,有些妖怪、例如黑熊精,對死人是不敢興趣的。他期盼著能用這法子蒙混過關,讓妖怪放過他。

趙員外暈著,耳朵仍仔細聽著周圍的動靜。好一會,妖怪都沒有發出聲息,他不由心中一喜——莫非真騙過妖怪,它走了?

於是他偷偷將眼睛睜開一條縫,想看的清楚些。

結果剛一睜開,就看到妖怪似笑非笑的猩紅眼睛:“醒來了?”

“啊——”

趙員外撕心裂肺的慘叫起來。

本以為自己在劫難逃了,但沒想到,就在妖怪伸出利爪之時,忽然有一柄劍穿透窗紙,從外面飛進來,牢牢的,穩穩的,釘在了妖怪的心口。妖怪發出慘叫,趙員外嚇的腿都軟了,站不起來,狼狽的爬著逃出了這裏。

“孟天師要多少錢,趙某人都心甘情願啊!”經歷這一場,可真像是重活過一番,錢財什麽的,此時在趙員外眼中還不如糞土。

他拉著孟天師的手,可謂涕淚縱橫。

卻忽然,見一旁另一個豐神俊朗的年輕人笑的腰都彎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師父在這兒呢,你抓的那位是我師兄!”

趙員外懵了:“啊???”

他打量自己抓住的黑衣青年,只見他不茍言笑,氣質沈穩嚴肅,的確隱約有天師之姿。可又仔細一打量吧,還真是,這青年有些過於偏執和年輕,還未修煉到一定境界。

一旁另一個年輕人還在笑個不停,眼淚都笑出來了。

孟宥無奈道:“金吾術,別笑了。”

其實吧,還真不能怪趙員外。

十來年間,這兩個徒弟已快速成長起來,身量變得比他高大,尤其是謝仇,這孩子自小早熟,往哪兒一站,沈靜如水,由不得人不敬畏。

除了趙員外,也曾有不少人將謝仇認作了他。

“趙員外,”金吾術笑完,道:“妖怪我們已經解決了,但你那位心上人見到妖怪來了,慌張逃走之際,寧願順手抓走幾串金銀首飾,也不願叫上你一起逃走,唉,有道是金錢有價,情義無價,趙員外失去無價之寶,可要多多節哀啊。”

趙員外也已經失望看開了:“讓她去吧,從此後,我身邊再也沒有她了。”

“不過還好,”他慶幸道:“她並非趙某人的結發妻子,一件玩物,丟了也無妨。”

說這話時他便想起蘭若,自己的結發妻子,當年最為困苦之際,她寧願不吃也要偷偷把東西省出來給他吃。趙員外心中頓時一股暖流,想到若是她遇見了妖怪,寧願自己死,也會將他救出來吧。

他暗暗發誓,從此往後,一定要對她好。

卻忽然見金吾術臉上忽然浮起一個狡黠的笑容。

趙員外楞了楞,福至心靈的往門外一看,頓時七竅都飛了——只見不知何時,這三人竟將他的發妻帶到了這裏!

“蘭若!”趙員外一身冷汗,失聲叫道。

卻只見杜蘭若冷冷一笑,轉頭就走。

她一邊走,一邊盡數扯下身上羈羈絆絆的綾羅綢緞,那個背影那樣決絕,趙員外不禁想起他二人還年輕時,相互扶持、在寒冷的冬夜中裹著唯一的一條棉被取暖的場景,那時他將她凍腫的手握在手心中呵氣,她扭頭朝他笑,頭發粗糙、形容平庸,可那時他卻覺得世界上再也不會有人美得過她。

如今他們錦衣玉食,可一切怎麽都變了?

趙員外撿起院子中她扔下的那支金釵,釵子黃澄澄的明亮,足以看得清自己的臉,可到底金釵非明鏡,人臉映在其中,竟覺得面目全非。

心一陣一陣的抽痛,他怔怔想道,趙仕成,錯的,究竟是這財富,還是這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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